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玉翎燕
藍如鼎在岳州,雖然沒有官派的身份,但是他的地位是被大家所肯定的。雖然他並不是燕京直接派來的,但是他在燕京主其事的心目中,是一個重要人物。
這中間有原因,就是藍如鼎的武功。
現在藍如鼎的聲望和地拉,已經大不如前了。
排幫總舵幫主離開了君山,是藍如鼎的失職。關於這一類的事,燕京從不直接制裁。原因很簡單,燕京不希望造成「有人背離」的印象。因此,對於這類事情的處理,不直接、不急躁!
另一件事,藍如鼎中了一個自稱樂如風的醜婦人手中的毒器。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之下受的傷,受傷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對於這兩件事,似乎有人故意在岳州渲染。
岳州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尤其是中毒求醫,幾乎送命,被人繪聲繪影,傳遍了菜樓酒肆。
這正是燕京孛羅的組織,要剪除一個人的重要方法,先除去這個人左右力量,使他陷於孤單。對藍如鼎這種人而言,他的左右兩股力量,就是名譽和地位,如果這兩股力量受到傷害,就等於削掉了兩個翅膀,很難再振翅高飛,有什麼作為了。然後再一鼓而殲滅之,沒有人再會為他付出同情與惋惜。
元人是遊牧民族,但是,他們最擅長的是騎射獵狩。當他們要獵取一頭猛獸的時候,先驅使到不利的環境裡,然後再一鼓而撲殺。
對元人而言,藍如鼎已經成為一頭反噬人的猛獸,必須要收拾,而且必須一步一步來收拾。
藍如鼎住在一棟幽靜的房子裡,他在盤算著,在岳州這段日子,究竟有了些什麼收穫?
第一、他對元人那一套控制和統治的基礎,有了極深刻的瞭解。在這個瞭解上,他相信自己的觀察:大宋朝雖然亡了,人心未死。在這樣的暴力統治之下,一經有人舉義,就會天下響應,一夕之間,就可以改變大局。
第二、這一段時日他覺察出,鄉野之間,不乏忠貞之士,最重要的缺少一個轟轟烈烈的號召。他覺得:暴秦能亡於揭竿,殘暴如元人,決不能長久支撐。只要有一個轟轟烈烈的號召,一次揭竿亡元,歷史就可以重演。
藍如鼎的心裡是心安理得的,他唯一感到失望的,便是追尋幾十年的妻子,下落毫無。這也正是他能夠不計毀譽,將自己投入默默耕耘,而且是不求任何名利,只顧盡一己之心,真正力量的根源。
時已近晚,門外有人敲環。
藍如鼎說聲:「是哪一位?請進!」
門啟處,突然進來一個人,手裡拿著一張雙紅請帖,口稱:「拜見藍爺!」
隨即雙手一送,那份雙紅請帖,直飛過來。
沒有人這樣的送請帖,只有一個情況:利用送請帖,伺機偷襲。
藍如鼎和這人相隔太近了。五步不到的距離,如此一舉手,根本就沒有閃躲的時間。
藍如鼎沒有思考的時間,一張嘴,正好咬住請帖的一角。
來人喝道:「好身手!」
轉身就向外遁去。
但是眼前人影一閃,藍如鼎攔住去路,右手食拇二指,夾住請帖,伸在當面。
那人站著沒有動,冷冷地看著藍如鼎,顯然沒有畏懼之意。
藍如鼎微笑說道:「朋友!你的武功不弱,但不知你可曉得,內功修為到了精純的地步,可以將功力聚在一起,而這個地方就堅逾精鋼,達到百毒不侵的境界。」
那人眨著眼,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如鼎微笑道:「你這份雙紅請帖,上面有劇毒,沾皮肉就會死亡。方纔我是用牙咬住的,此刻我已運用內功,我的兩指已經百毒不侵。知道嗎?別指望我毒發而死,你便可以逃掉。」
那人大驚失色。
藍如鼎慢慢伸手向前,那份請帖已經逼近他的面龐。
那人還沒有來得及閃讓,藍如鼎的右手一翻,那張請帖就如同利刃一般,切進來人的衣服,深深地嵌在肩上。
藍如鼎斷喝一聲:「給我滾!遲了沒命,休要怪我。」
那人不敢多說一個「不」字,一側身,從藍如鼎的身旁溜過去,連頭也不敢回,飛奔而去。
藍如鼎哈哈笑道:「朋友!請帖上的藥性,到底能維持多少時間,你自己知道,要命的就盡快跑吧!不要忘了回話,三天後,我藍如鼎準時到場領教。」
他目送來人走遠,剛要轉身進房,他倏地停住腳,沉聲問道:「今天晚上我這間蝸居,客人可真不少,送走一個又來一個。」
院牆上人影一閃,一個黑衣人飄落在藍如鼎的面前不遠。來人頭上戴了一頂斗笠,遮去了大半個臉,偏偏來人又將頭低著,脖子以上,整個看不見。
來人徒手,沒有攜帶兵刃。
藍如鼎說道:「朋友!不能以真面目相見,想必是熟人,有什麼指教,請開尊口吧!」
來人抬起手來,緩緩地摘下斗笠,露出斗笠所遮蓋的一張臉。
藍如鼎始而一怔,繼之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你!倒真的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原來那人一摘下斗笠,露出來是一張醜陋十分的臉,蓬著一頭亂髮。弔客眉,斜眼,鼻樑上還有一道皰,一張大嘴是歪的。
藍如鼎冷冷地說道:「朋友!得意不可再往。上回讓你得手,是你的無恥偷襲,也是我一時的大意。不過,你大概沒有想到,我會活到今天,而且活得好好的。你有些失望是不是?故而二次重來,你以為僥倖的事兒一直在跟著你嗎?」
來人站在那裡,沒有說一句話。
藍如鼎有些奇怪,停了一會兒,見對方沒有反應,便接著又說道:「你既然不說話,我倒想趁這個機會問問你。上次雖然你我交手只有幾招,我可以看得出你的武功不弱,應該算是一位高手,我藍如鼎從來沒有得罪過高人,你來要我的性命,為了什麼?我們之間有這麼深的仇恨嗎?」
來人沒有吭聲,站在那裡有如一尊石像,連臉上的表情,也是那麼木然。
藍如鼎接著說道:「我已經知道你根本不是樂如風,所以才問你這些話。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對方依然沒有回答。
藍如鼎盯著對方的臉看著,突然笑笑說道:「怪不得我懷疑天下哪裡有你這樣的醜人,原來是戴著人皮面具。武林中人皮面具能做到我不能發覺,真是高手。朋友!是你自己取下來呢?還是我來代勞?」
他說著話,驀地一起身,疾如閃電地向前一撲,右手伸出,抓向對方的面具。
對方眼神凌厲極了,藍如鼎剛一起身,他已經有所覺,一個及時倒縱,翻身一躍,站到牆頭上。
藍如鼎停下身形,笑著問道:「你是不是打算今天晚上我們來一次通宵追逐的遊戲呢?如果是這樣,我一定奉陪。」
來人站在牆上開口說話了。
「今晚我來,是向你道歉的!」
藍如鼎「哦」了一聲,說道:「是為了上次的事嗎?這是我又一次的意外。」
來人說道:「是我錯怪了你,你並不是我所聽到的那樣的壞人。」
藍如鼎笑笑說道:「原來你還是位替天行道的大俠客!可是你上次假借的姓名並不高明。」
「你沒有聽說狗咬狗的故事。」
「哦!原來你當我是狗?」
「現在你不是。」
「謝謝!差一點我成了一條死狗。」
「所以我來道歉!」
「你到底是什麼人?」
「會有你知道的時候。」
「今天來只是道歉嗎?」
「後天與你拚鬥比武的,是孛羅手下請來的邊疆高手,不同於中原武功,怪誕奇毒,你要多注意。」
「你怎麼知道?」
「消息總是打聽來的。」
「正確可靠嗎?」
「我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算是我一點具體道歉的表現,再見!」
「請留步!」
那人停住身形,面向著藍如鼎。
「還不相信嗎?」
「你到底是誰?」
「我說過,會有你曉得真像的時候。洪大爺!」
藍如鼎一聽這「洪大爺」三個字,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因為對方說話時,一直壓低了嗓聲,帶一點嘶啞的語調,可是,最後這「洪大爺」三個字,卻是平常人的聲音,而且是一個很甜美的女人聲音。
藍如鼎只略微的一怔,立即撲身竄上牆頭。
遲了一步,已經走得杳無蹤影。
藍如鼎飄身下牆,回到房裡,心裡壓了一塊解溶不掉的鉛。
「洪如鼐」的名字,能知道的只有幾個人。劍神趙雨昂,以及趙雨昂的幾個孩子,除此之外……他的心跳得幾乎要突出口來,他實在不敢想下去。
窗外寒星冷月,他坐在窗前,準備挨過一個不眠的夜,一個思念煎熬的夜。
兩天的時光很快過去。
第三天的上午,藍如鼎召集了他手下的一批人。
他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部屬,他和他們是朋友,雖然這些人並不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藍如鼎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是不可救藥的壞人。
他的待人要訣:「沒有一個人是完人,為什麼要對每個人都有求全的心理呢?」
他召集了他們,很平靜地告訴他們:「各位和我相處了一場,總算是緣分。今天以後,各位各奔前程吧!」
「藍爺!」
「我們在這裡,原是為了盯住排幫總舵。如今華志方走了,我們留在這裡無事可做。再說今天這場比武……」
「藍爺!我們可以同他拼,沒有什麼可怕的。」
「你們以為他們是誰?他們不是普通江湖客,他們是燕京來的。來就是為了懲罰我放走了華志方。」
「藍爺!你可以同他們說明白。」
「我們在岳州,什麼時候和別人說過理?因此,你們走是一種保命的行為,不要為我講義氣。」
「藍爺!」
「走吧!不要擔心我。來日有緣,我們會再見。不過再見時,我們決不是干現在這行的。」
他從床頭包裹裡,取出十幾錠銀子,分送給各人。
「盤纏總是要的,在江湖上最怕的事,是床頭金盡。」
藍如鼎遣走了眾人,佩上寶劍,緩緩地走出門。
是一個有燦爛陽光的好天氣。陽光曬到身上,溫暖可愛,岳州的初春已經近尾,春暖花開,是愈來愈讓人感到春天的意味了。
藍如鼎穿著一身薄綢長衫,外罩一件長坎肩,步履輕鬆,他彷彿是還了一筆債務,有一種即將獲得心安的感覺。
比武的地點,選在岳陽樓的左邊,有一處較大的廣場,一排正吐新芽的桑樹,站著一列兵勇,是官府派來彈壓的。
四周已經圍著不少看熱鬧的人。藍如鼎當然明白:彈壓的官兵,是公開的監視者。而那些看熱鬧的人,絕大多數是暗地裡監視的人。
藍如鼎當然也知道,當元人決定要清除一個異己,必然是斬草除根,不使有任何再發芽的機會。換句話說,比武的現場,已經是布下了天羅地網。如果能夠「以江湖對江湖」的方式,剪除了藍如鼎,是為最好,不動聲色,不露痕跡。如果,藍如鼎的武功太高,「以江湖對江湖」的方式失敗了,那就要用別的方法,一陣亂箭、一陣火銃,就讓背上官府干涉的名聲,也要將藍如鼎剪除掉。
元人所以如此做,最重要的理由,藍如鼎的武功太高,知道的秘密太多,此人不除,孛罹難安。
藍如鼎的出現,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他的風度、從容、坦蕩,都令在場的人,不論是友是敵,都不禁發出感歎。
因為藍如鼎在岳州這些時日,公開露面的機會並不多,多少有些神秘色彩。今天公開露面,而且來的是隻身赴會,這份氣概,已經令人懾服。
藍如鼎臉上帶著微笑,隨著引道人的指點,坐在場子左邊一張很漂亮的太師椅上。
他還沒有坐下,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枚暗器,直撲面門。
這一枚暗器來得太突然,四周的人一陣驚呼,可是驚叫之聲未歇,藍如鼎已經一偏頭,右手一抬,兩指正好夾住暗器,四周的人又有暴聲喝采出現。
藍如鼎看到手上夾的只是一枚極普通的飛鏢,但是使他注意到的是飛鏢尾部被鑿了一個小孔,裡面有一個小紙卷。
藍如鼎的眼神向四下裡一看,微笑依然留在臉上,隨手卻將那支鏢扔掉,而他的手掌裡,留下了那細小的紙卷。飛鏢出手,紙卷已經撥開掌心。他已經看清楚,紙捲上寫著四個字:「椅有劇毒。」
他的手掌一收,紙捲縮成一小團,變成了粉狀的紙屑,他伸手一拍衣襟,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這時候從人群中出來一個人,四方臉,腦後見腮,三綹疏朗的鬍鬚,略帶花白,長眉細目,使人誤會他是在閉目養神,可是從眼縫裡漏出來的眼神,凌厲如刀。頭上戴著一頂桶子巾,身上穿著古銅色的長袍,步履沉穩,架式十足。
這人的出現,藍如鼎的心裡有一點驚訝,他認得:這人是已經有十多年不曾出現江湖的一名老殺手,他有一個外號,人稱孤劍顧鑒。
江湖上沒有人知道孤劍的師承,但是沒有人不知道孤劍的狠毒。他有一柄鋒利的寶劍,有一身待價而沽的擊劍術。只要有人出得起價錢,他就可以受聘為殺手。
據說,凡是他當殺手出馬,沒有不成功的事,寶劍一出,見血方歸。
只有一次例外,他曾經和劍神對過十招,未分勝負,他留下「顧鑒」兩個字,收劍就走了。
在他認為,他孤劍之下,沒有十招之敵。既然劍神趙雨昂能對拆十招,劍末損、人未傷,他認為,他不能再鬥下去,從此隱面不見。
藍如鼎就在他隱去之前的一次偶然機會,看到顧鑒殺掉一名喇嘛,和一頭小牛也似的藏獒。
為的什麼原因,藍如鼎不知道。藍如鼎看到的,只是顧鑒拔劍一剎那的氣勢,劍出、人旋,接著就是對方的刀斷、人嚎、獒叫、血流滿地。顧鑒的劍術造詣,在藍如鼎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為什麼隱沒十幾年之後,這位孤劍顧鑒又出現了呢?而是出現在這樣的一種場合,是令藍如鼎納悶的。雖然他並沒有懼意,但是,他已經瞭解,元人要去他的決心,是如何的堅定,想盡了一切辦法,請出高手來對付他。
藍如鼎站在那裡,神情自若地望著對方。
孤劍顧鑒大馬金刀地坐在對面的一張太師椅子上,在他的身後,站著一位極其美貌的姑娘,一身大紅色的衣靠,襯托出玲瓏有致的身材,懷裡抱著一柄寶劍。
顧鑒坐定以後,回顧身後,又陸續出現了四五個人,其中最令人惹眼的,是一位胖胖的黑漢子,和一位長得瘦高的中年人,因為他們的長相,不是中原人士。
顧鑒一抬手,對藍如鼎打著招呼:「請坐!」
藍如鼎微笑說道:「我一坐下去,恐怕今天這場比武,就沒有辦法開始了,你說,我應不應該坐下呢?」
顧鑒細長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線,精光四射地打量了一下。然後皺著眉頭說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藍如鼎說道:「如果我中毒死了,你今天還能跟誰比武?」
顧鑒這才長長地「哦」了一聲。他掉過頭去,對旁邊站著的一個青壯漢子一頷首,說道:「你去把那張椅子搬過來,再換一張。」
那青壯漢子立即走到藍如鼎的身邊,雙手拿起太師椅,朝這邊走回來。
還沒有走幾步,那漢子忽然渾身一個哆嗦,他的手發黑、臉變紫,沒有再走兩步,連人帶椅子向前一栽,立刻氣絕身亡。
四周的人,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藍如鼎仰面哈哈大笑,說道:「蠻峒蛇汁塗抹過的東西,沾身就會毒發而死。顧鑒兄!如果你沒有把握贏得了我手中的劍,又何必銜命前來岳州?這樣一而再用毒傷人,是不是表示你的心怯?」
顧鑒哼了一聲,眼光落到身旁一個中年人的臉上,冷酷如冰地問道:「這是你的主意嗎?」
那人陪笑說道:「顧老前輩!事情是這樣的……」
顧鑒立即打斷他的話,說道:「不要跟我說理由,是不是你的主意?」
那人說道:「顧爺!我們是除去此人為第一要務。能夠不讓你顧爺動手,不是讓顧爺你落個清閒嗎?」
顧鑒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回去!」
他對身後那位美貌姑娘一點頭,站起身來就走。
慌得那人忙不迭地伸手攔住,恭身陪話說道:「顧爺!顧老前輩!我們錯了,務必請你留下。」
顧鑒冷冷地說道:「臨來之前,我們說過,我有我的規矩。既然請我來,一切由我負責,誰要自作主張,誰就負責,我就走!」
那人不斷地陪著笑臉,說道:「顧爺!您是前輩!您是咱們頭兒專程請你來的。你要是一走,我怎麼回去交差?」
這時候那黑漢子站起來說道:「毒是我放的,不要讓二爺為難。」
顧鑒「哦」了一聲說道:「原來蠻峒來的人,還有一股義氣!只可惜你對中土文物,認識不深,你的義氣用錯了地方。我們這些人,只讓交換條件做買賣,是沒有義氣可言的。既然你老兄講義氣,這個場子你接下來吧!我在這裡等著你!」
說著話,一屁股坐下來,瞇著眼睛像是睡,臉上帶著一絲微微冷笑。
黑漢子張著血盆大嘴,呵呵笑起來說道,「你以為只有你才能擔得起這副擔子?」
他站起來,人走到場子當中,衝著藍如鼎齜牙一笑,說道:「來吧!姓藍的!看看你能有多少能耐!」
藍如鼎站在那裡一直留神對方的動靜。方纔他是從那個中年壯漢慘死的情形,斷定是中了蠻峒蛇汁劇毒。如今他看這黑漢子出面,已經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黑漢子,就是來自蠻峒的。
這一瞬間,藍如鼎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決定:「對付這種渾身是毒的人,不可長時間纏下去,要盡快了斷。否則,只要稍一不慎,就會中毒。」
藍如鼎他已經有了一次中毒的經驗,對於弄毒的人,他是特別小心,而且也有一份厭惡感。
他這個決定在心頭一現,他立即凝聚起全身十成功力,右手連鞘的寶劍一舉,突然說道:「弄毒的朋友!你要注意了!」
話音一落,右手一搭劍柄,身形一彈而起,疾如閃電,劍芒暴漲似虹,連人帶劍旋撲過去。
只聽得一陣慘叫,接著便是一陣腥風血雨。
藍如鼎人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寶劍上沒有留下一絲一縷的血跡,他從容納劍入鞘。
場子當中,黑漢子橫屍當場,他的眉心、他的咽喉,正在冒著血。
最使人看得發麻的,是他的兩隻手,各捏著一條尺來長的大蜈蚣,還有一隻酒杯大的蠍子。
想必是黑漢子中劍倒地的掙扎,蜈蚣和蠍子,都已經被他雙手捏死了。
孤劍顧鑒看到了這裡的一切,他冷冷地說道:「你果然是好劍法!又快!又狠!」
藍如鼎微笑說道:「對手太毒,我不能不狠!我不嗜殺,但是我不能不自保。若是談到快和狠,我是比不上大名鼎鼎的孤劍的!」
顧鑒「啊」了一聲說道:「是我離開江湖太久了,江湖上有你這樣的高人,我居然不知道。藍兄台!能夠抖抖你的底嗎?」
藍如鼎笑笑說道:「不必了吧!就如同我知道你叫孤劍,你天下第一劍自居,你才稱孤道寡。你呢!知道我姓藍,也就差不多了,知道得太多,又有何用?」
孤劍顧鑒笑了笑說道:「怪不得他們會用這麼高價來請我,看來他們對你估得很準確。難得!十幾年第一次做買賣,就遇到好貨色,看起來我的運氣往後都不會太壞!」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剛剛伸手,從身後那位美貌的姑娘接過來寶劍,坐在旁邊的瘦高個子站起來說道:「我很少領教過中原的高手,看樣子他是個高手,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吧!」
孤劍顧鑒看見他笑笑,便坐了下來。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是已經看到的!自己要掂掂斤兩。」
瘦高個子冷冷地說道:「我死了不還有你嗎?」
他說著話便大踏步走出來,他隨手攜著一個長長的皮囊。
走到場子當中,他將皮囊打開,從裡面取出兩把奇形的刀。
刀長兩尺七八,呈半彎狀態,刀刃一直連到護手處,尾部向外微翹。最令人感到少見的,是雙刀通體呈黑色,黑得發亮。
這個瘦高個子雙刀一上手,唰唰唰!一連在手裡轉了幾個刀花。刀花轉得快,旋轉得十分有力,不是普通的唬人的花樣。
刀花一停,雙刀收回到懷裡,朝當中一站。
藍如鼎握著劍,緩緩走過來。說道:「需要通姓名嗎?」
瘦高個子冷笑說道:「不必啦!無名小卒!說出來你也未必知道。你殺死了我,只當是踩死一隻螞蟻。如果不幸你一時大意,傷在我的刀下,在你臨死之前,我會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不會讓你抱撼以終的。」
藍如鼎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來自邊陲地帶的人,說話是如此的不亢不卑,而且出言尖刻極了。
藍如鼎說道:「尊駕說的很好!想必你的刀下功夫,也會和你說話一樣的高明。」
瘦高個子一點也不在意說道:「試過你就會知道。」
「唰唰」兩下,雙刀連翻了兩轉,擺開一個架式,等在那裡。
藍如鼎拔劍出鞘,隨手將劍鞘撇下,將劍交給左手,抱劍入懷,站在那裡,凝神以待。
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把這個瘦高個子當作是一位勁敵。
兩個人如此對立了一會,突然有人叫道:「藍叔叔!讓我來對付他!」
這一聲「藍叔叔」叫得藍如鼎心頭一震,他不覺回頭去看。就在他此神一分、頭一回的瞬間,唰唰兩聲,雙刀如飛,疾斬而至。
這一招太過狠毒了!
藍如鼎在這樣的時刻,也太大意了。
對方捕捉住這樣一個一瞬即逝的機會,以全力攻出這樣凌厲的兩刀,藍如鼎想讓也來不及了。
他幾乎是不自覺的向後一退,而對方的刀鋒已經逼至身邊。
說時遲,那時快,千鈞一髮的危機,人影一閃,凌空撲至一道劍光,噹啷一聲響,濺起一陣火花。
藍如鼎在這個時候,人向地上一倒,再一個挺身,站在後退兩三步的地方。
瘦高個子受到如此凌空一擊,雙刀震盪,人也向後一撤。
雙方如此一讓,當中騰出七八步的距離,站著一位年輕人,英氣煥發,手裡握著一柄極為出色的寶劍。
他的眼神掃了瘦高個子一眼,便掉頭對藍如鼎說道:「藍叔叔!差一點我誤了你的事,沒有傷到吧?」
藍如鼎微微一怔。
這個年輕人立即悄聲說道:「藍叔叔!我是小梅呀!」
藍如鼎哈哈大笑說道:「小梅!你看我差一點就認不出你了。小梅!你來的可真是時候哇!」
小梅姑娘看到藍如鼎的長坎肩上破了兩道裂縫,深深抱歉地說著:「藍叔叔!我太性急了!差一點鑄成大錯。」
藍如鼎笑道:「你那一招凌空搏擊的力道,真夠沉的!要不然還真不容易震開對方的雙刀。」
小梅姑娘說道:「怎樣?現在該讓我去對付他了吧!」
藍如鼎笑著搖搖頭。
小梅姑娘立即搶著說道:「藍叔叔是怕我接不下來?」
藍如鼎笑著說道:「小梅!不要用激將,我的意思是說,這場比武是單衝著我來的,與旁人無關,你不必插上一腳,而且別人也不會同意你橫插一腳。」
小梅笑道:「藍叔叔!你說的正好相反。雖無對方挑明向你比武,實際上我比藍叔叔更有資格來接受挑戰。」
藍如鼎看著小梅那種刁蠻的樣子,一時倒也怔住。
小梅笑嘻嘻地說道:「藍叔叔!你忘了我是誰的徒弟?」
藍如鼎「啊」了一聲,擊掌說道:「說的也是,我倒真的忘了,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來挑戰。那我只好讓先給你這一場了。」
小梅應了一聲,轉過身來,朝著那瘦高個子說道:「你聽到沒有,這一場由我來接。你出手吧!」
瘦高個子陰陰地問道:「你是什麼人?」
小梅笑笑說道:「我方才聽到你跟我藍叔叔說,姓名沒有什麼可說的,如果我一劍穿進你的胸膛,我一定緩緩地拔劍放血,讓你有時間聽到我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瘦高個子顯然並沒有動氣,仍然是陰陰地說道:「今天這場比武,是專挑著那姓藍的來的,你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你來插一腳算什麼?你要找死,我會給你機會的。」
小梅哈哈笑出聲來,她將寶劍交到左手,右手指對方說道:「你要我說,恐怕你們在場的人臉上都掛不住。我是什麼人,在場的有人心裡有數。告訴你,如果你過不了我這一關,你再也沒有機會在藍叔叔面前領教了!」
說到此處,她又搖著頭說道:「來自遙遠的地方,如果做個異鄉孤魂,是一件很淒慘的事。如果你能懸崖勒馬,及時回頭,你還可以在天山之麓,過你的逍遙日子。」
瘦高個子一驚說道:「你認識我嗎?」
小梅笑道:「如何?在這鬥智方面,你已經不是敵手,只不過三言兩語,已經逼著你自洩身份。燕京相府養了一位天山高手,雙刀、雙鏢、雙索,任何一樣東西,只要出手,從無失手之虞。」
瘦高個子說道:「你沒有理由知道得這麼清楚。」
小梅笑笑說道:「天下能有不透風的牆嗎?說實話,我為你感到不值。」
瘦高個子追問道:「你到底是誰?」
小梅沒有理會他,只是繼續說道:「我真的為你不值。你在相府本來是位列一等,可是如今到了岳州,添了他……」
她的手指著孤劍顧鑒,搖頭說道:「結果你變成了二等人,同時都是為孛羅賣命,為什麼要分這些等級?是荸羅分的?還是姓顧的分的?難道說你的武功真的不如他嗎?」
瘦高個子似乎對小梅的話,都沒有在意,他一直在釘著問:「你是誰?你在燕京相府待過嗎?你在相府擔任過什麼職務?」
小梅突然正色說道:「你不要管我在相府是否待過,一個人總得要有骨氣。你這樣委曲求全,為的是什麼?在天山,你有一個崇高的地位,你卻棄之不顧,來到燕京,已是不明智之舉。如今又甘心做人家的馬前卒!——馬前卒你懂得是什麼意思嗎?就是大將馬前挨刀挨槍的替死人物。我們中原有一句話:士可殺不可辱。其實何止是『士』,人都應該這樣!你現在受的是不可忍的辱,你自己知道嗎?」
小梅這一段話,說得非常技巧,而且非常具有煽動性。瘦高個子顯然受了影響,他回過頭去,看了孤劍顧鑒一眼。
顧鑒冷笑說道:「如果這幾句話就可以將你打動了,那你真是個沒見識的人!」
瘦高個子勃然怒道:「你敢罵我沒見識!」
小梅說道:「他當然敢罵你,事實上在岳州,你本來就是他的部屬。天山之狼變成了燕京之犬,是自取其辱。」
瘦高個子對小梅說道:「你對我瞭解得很多!」
小梅正色說道:「很坦白地跟你說,我在燕京相府待過很久,凡是相府裡有地位的武林高人,我都有相當的瞭解。所以,我也瞭解你應該受到的尊重,而現在你卻沒有,我才為你不值。」
瘦高個子問道:「你為什麼要離開相府?」
小梅說道:「道理很簡單,當初一時的激動,日後的豁然明白。你當然也會明白,相府對你的尊重,只是一時的利用,隨時可以改變對你的態度。今天的岳州之會,就是一個例子。再說,一個頭圓趾方的人,最不能忍受,便是受人的掌握與控制。天山之狼,嘯傲無垠草原,豈是被人牽著走的獵犬……」
瘦高個子咆哮著:「不要說了!」
小梅笑笑說道:「我可以不說,你卻沒有法子讓江湖上的朋友不這樣的想,是不是?值得嗎?」
瘦高個子沉吟了。
「天山的草原等著你回去,海闊天空的日子,還是值得人留戀的。」
瘦高個子抬起頭來,緩緩地問道:「你很會說話。能留下你的名字嗎?日後也好在天山接待你去一遊。」
小梅還沒有說話,瘦高個子的身後有人一聲冷笑,說道:「你還想回到天山嗎?免了吧!」
瘦高個子回頭一看,孤劍顧鑒已經站起身來,臉上帶著奸詐的笑容。
他的手向旁一伸,身後那位美貌姑娘立即將劍遞過來。他接劍在手,倏地伸劍一指:「馬無忌!你不夠資格做一匹狼,狼比你聰明多了,不會像你這麼笨。如果我的消息不錯,天山已經有一隻鷹,在岳州失蹤,下來的該就是你這匹狼了。」
他一拔寶劍,冷酷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走!先留下頭!」
瘦高個子馬無忌笑了一笑說道:「本來我還不相信,如今你用事實告訴了,我在你的眼裡,只是一個馬前卒。我告訴你!我決心已定,誰也改變不了我,要我留下頭,這要看你有沒有這份能耐!」
他的雙刀本來已經垂下,卻又在這個時候,一翻而起,交叉搭在胸前。
孤劍顧鑒寶劍倏地一伸而出,劍光一閃,出手快得令人看不清楚,直取馬無忌。
天山之狼雙刀一旋,右刀旋轉向外,貼著對方劍光,卸力向外,左刀旋轉如風,絞向孤劍當胸。
雙方一觸,噹啷一聲,龍吟清越,震得人耳朵生痛。
孤劍顧鑒的劍招剛被卸開,他居然不讓,寶劍一挽,藉著對方旋轉的力量,將天山之狼的右刀,挑向上翹。
他的寶劍又間不容髮地切向左刀。
天山之狼知道顧鑒能妄自尊大,必有一套,一招接過,心裡有數。
雙刀二次再翻,唰唰唰!一連旋轉了幾個刀花,一聲厲叱,雙刀左右插花,左砍肩、右扎腹,雙刀雙式,攻的都是要害。
孤劍顧鑒一聲輕笑,寶劍掩住自己的左翼,身形一閃,寶劍順勢削向天山之狼的左刀。
就在這一瞬的攻守變化,孤劍大喝出聲:「著!」
天山之狼的左刀剛剛被順勢卸開勁道,孤劍的劍尖快得如同電光石火,直刺而至。
天山之狼想用右刀招架,已經是來不及了。
但是,天山之狼也不是等閒之輩,當他知道自己的左肩難逃一劍之危,他的左肩不撤不讓,只把右手的彎刀,全力斬向對方的胯骨。
他的用意非常明顯,拚著左肩洞穿殘廢,他要斬下對方一條大腿。
這種兩敗具傷的拚法,是一般高手最忌諱的。
天山之狼雙刀一對上孤劍,不出五招,就險象叢生,知道自己不是敵手,全力拚鬥,能熬上五十招,已經是不錯了。他的心一橫,拚個同歸於盡。
天山之狼低估了孤劍。
他的右刀剛一出手,孤劍的劍太快,已經挑破他的左肩,血光崩現。
孤劍一劍得手,又以一瞬之先,吸腹挫腰,正好讓天山之狼的右刀,從胯外過去,連衣褲都沒有劃破。
天山之狼左肩受傷,人如同瘋狂了一般,人向地上一伏,雙刀滾向孤劍,旋轉如飛,絞向下盤孤劍顧鑒彈身而起,讓過這一輪滾地刀勢,流星急墜,雙足落到地上,折腰一伏,手中寶劍揮向前面,正好迎上疾滾而至的雙刀,嗆啷一聲,天山之狼的一柄左刀,被震飛到好幾丈遠。
孤劍疾進一步,手中寶劍向前二次閃電伸出,這次指的是天山之狼的心臟。
說時遲,那時快,從旁邊突然一陣金刃破風,孤劍顧不得傷人,先求自保。就地一個轉側,寶劍由下指而變為上翻。
又是一陣金鐵交鳴,引起一陣清越的龍吟,孤劍站起身來,而對方人影後閃,雙方一分,孤劍看清楚了是趙小梅。
孤劍臉上有幾分訝然之意,說道:「年輕人!你不講規矩。」
小梅姑娘微微笑道:「跟你這種沒有是非,不分邪正的人來講規矩,豈不是對牛彈琴嗎?」
她搖著手繼續說道:「慢著!慢著!你先別發火,等我把話說完。論年齡,你比天山之狼大;論閱歷,你比天山之狼多,可是,論人格你比天山之狼就差遠了!」
孤劍顧鑒一聲怒叱,手中寶劍一晃而出,疾撲上前,嗖、嗖、嗖,一連三劍,劍氣大盛,劍幕高張,立即將小梅罩在當中。
小梅盤劍當頂,舞出劍花,護住頭頂,人化「落葉隨風」貼著地面滑如流水,衝出圈外來。
但是,畢竟還是遲了半步,孤劍的凌厲劍風,掃及小梅的衣擺,只聽「嘶啦」一聲,一大片衣襟,隨朗飛舞,飄向老遠。
而且餘勁末衰,劍尖觸及小梅的劍身,嗆啷之聲再起,小梅虎口一熱,寶劍再也握不住脫手而飛。
人叢後面掠起一道人影,直衝上天,一把抓住寶劍,然後隕星下墜,護住小梅的身前。
小梅滿臉通紅,趙小彬將寶劍交給小梅,輕輕說道:「小梅!方才藍叔叔說,當年他跟爹曾有過十招之敵,而且不分勝負,你知道嗎?爹是一代劍神,他能對上十招,就可想而知了。」
小梅點點頭,低聲說道:「哥!謝謝你安慰我,」
藍如鼎已經邁步上前,微笑說道:「小梅!你知道嗎?你已經為我們減除一半威脅。剩下的該讓藍叔叔了。」
他停在顧鑒當前,朗聲說道:「顧鑒!你知道嗎?方纔這位年輕人罵得真對,你是個只認得金錢富貴,不知道黑白是非的下等殺手。你比不上天山之狼。他能認錯回頭,你卻沒有這份勇氣,我真為你感到羞恥。」
孤劍顧鑒臉上木然沒有表情,只是緩緩地邁步向藍如鼎的左側。
藍如鼎此時也掣出寶劍,向左側游動。
兩個人如此一動,形成了側對著面,在繞著圈子。
雙方的步伐都是如此地沉重而又遲緩,彼此的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對方。
全場的氣氛,立刻之間,陷於寂靜,瀰漫著沉滯的壓力。
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咳嗽一聲,只聽到場裡衣袂帶動的輕微風聲。
場內的人愈轉愈快,突然,藍如鼎倏地一停身形,閃電一回手,右手持劍,繞到身後,向上劃了一道長弧,突然一招「蘇秦背劍」,背向而攻。
這一招太快、太奇,也太妙,任何人沒有想到會有如此情勢之下攻招。
孤劍停身不及,已經逼到跟前。
只見他一昂頭,長吸一口氣,硬將胸腹縮進去好幾寸,劍光如電,正好從他的臉上閃去。
顧鑒如此躲過致命的一招,手中寶劍,卻在同時刺出極其刁鑽的「毒蛇出洞」,直指藍如鼎的後背。
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這種打法出自天山之狼可以說得過去,如果出自孤劍顧鑒是萬想不到的。
顧鑒以孤劍為名,睥睨武林,手下從無十招之敵,他決不會輕易送掉自己的性命。
但是這樣的一招,只有一個結果:孤劍顧鑒開膛破肚,藍如鼎則是一劍貫身。
太意外了,因此,雙方要撤回這一招,都已經不可能的了。
趙小彬和趙小梅都已經驚呼出聲。
就在這樣千鈞一髮的時刻,兩道黑影,閃電飛至。
「呼」地一聲,兩柄劍都同時上揚,藍如鼎和顧鑒都以一線之差,一個前衝兩步,一個煞住腳步停下身形。
各自吸氣倒翻,再拉開八尺,對面而立,在兩個人的當中,拖著兩根繩索。
這不是普通的繩索,一根黃色的是鹿筋編結,浸桐油、塗松脂、再粘在堅逾精鋼的黃玉片。
另一根則是黑色的,塗了樹脂、粘了鐵砂,軟如棉,而韌似鋼。
那條黑索握在一位漂亮姑娘的手裡,她正站在孤劍的身後。
那條黃索握在另一位婦人的手裡,只是遮陽斗笠,擋住她的一大半面孔。
藍如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流露著一抹感激之意。但是,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孤劍顧鑒說道:「傲視武林的孤劍,居然用兩敗俱傷的拚法,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如果這兩條飛索不及時出現,你的酬勞豈不是落空,你這樣受雇作殺手,所為何來?」
顧鑒緩緩地納劍入鞘,沉聲說道:「你方纔那招『蘇秦背劍』,雖然幾近刁滑,但是,你能製造一個有利的時機,順理成章地施出這一招,那是因為你對擊劍之道,已經融會貫通,意動劍出,是大宗師的造詣。我很奇怪……」
藍如鼎笑笑說道:「奇怪的是我。」
顧鑒說道:「說吧!你奇怪的是什麼?」
藍如鼎說道:「像你這種人,怎麼會稱讚別人?」
顧鑒說道:「錯了!我是眼高過頂,瞧不起任何人,那是因為我還沒有碰到讓我瞧得起的人,我的驕傲,是很自然的。十幾年前,我曾有過一位十招之敵。」
藍如鼎說道:「當年的劍神趙雨昂。」
顧鑒看了他一眼說道:「十招之後,我決心退隱江湖,再練劍術,我一定要成孤傲當今的擊劍第一人。十幾年以後,劍神隱去了,找不到人來測試一下,我到底進步了多少。」
藍如鼎說道:「結果你卻做了受雇於人的殺手。」
顧鑒立即斷然說道:「不!老實說,沒有東西可以買動我。但是,我聽說岳州有一位擊劍的高手,我要來看看,有沒有比當年趙雨昂更行。」
藍如鼎說道:「這樣說來,我是慚愧的,我哪裡能比得上劍神?」顧鑒說道:「你的劍術,決不遜於趙雨昂,對於真正有功力的人,我的稱讚是發自內心的。現在說出我的奇怪,像你這種人,為何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是我孤陋寡聞呢,還是你從未出現在江湖上?」
藍如鼎笑笑說道:「顧鑒兄!……」
顧鑒訝然說道:「你同我稱兄道弟?」
藍如鼎說道:「是太冒昧了些,但是,我發現你本不是我的敵人。你只是你自己的敵人,我為什麼要敵視你?」
顧鑒不解地問道:「你在說什麼?」
藍如鼎笑著說道:「你受雇於元人來殺我,只是為了證實你的劍術是超人的,並不是由於仇視。你一直要自己成為天下孤劍,這個牢籠,你拚命在求突破,你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這個目的,你豈不是自己的敵人。」
顧鑒不覺笑道:「一個很奇怪的說法,第一次聽到。」
藍如鼎說道:「其實那些你所聽到的,都是奉承的話。一旦聽到不奉承的話,就感到新鮮。比方說,你又何必追求什麼天下第一的虛名,如果你能撇開這個念頭,你就沒有處處找人拚命的意念,你生活得會舒坦、會快樂!」
顧鑒嘿嘿笑起來,說道:「你這個人說話,很能讓人聽得進去。」
藍如鼎說道:「顧鑒兄!人一旦被慾念蒙住了,就會靈智盡失,許多普通的話、普通的道理,都聽不進去了。比方說,江湖上常常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方纔那兩位年輕人,你知道他是誰嗎?劍神趙雨昂一雙兒女……」
顧鑒驚呼道:「嘎!真想不到啊!」
藍如鼎說道:「用不到十年,他們一定會超越過我們,我們有什麼好爭的呢?」
顧鑒上前伸出手,緊緊握住藍如鼎的手,互相搖撼著說道:「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言猶未了,突然四處響起叱喝,呼呼呼、唰唰唰,一陣鞭風索影,四周哎唷之聲不絕於耳。
藍如鼎和顧鑒四下看時,站在顧鑒身旁的那位姑娘,還有戴斗笠的那位婦人,以及天山之狼馬無忌,四根鞭索宛如怪蟒神龍,飛舞在四周人群之中。
正要端起火銃和弓弩的人,都被四根鞭索絞飛得四下飛舞。
那些埋伏的假裝看熱鬧的人,抱頭鼠竄。
藍如鼎說道:「顧鑒兄!你看,當他們要用到你的時候,奉若上賓。當他們不用你的時候,他就要置你於死而後已,我是一個例子,今天你自己也是個例子。」
顧鑒大笑說道:「好!好!這一陣弩箭和火銃,射醒了我,又該是我隱居山林的時候到了。」
藍如鼎伸手攔住說道:「我們這個朋友交得很特別,不應該就這樣分手。你看所有的人都已經走光了,剩下的人,我來為你引見。」
這時候趙小彬兄妹和華小真姑娘,趕緊趨上前。
顧鑒笑道:「趙雨昂有這樣兩個兒子……」
藍如鼎立即打斷他的話說道:「顧鑒兄!可不是兩個兒子,而是一男一女啊!」
顧鑒的眼睛一睜,細長的眼睛,迸射出懾人的神光,停留在趙小梅的身上臉上,這才哈哈大笑說道:「是不是人老了,竟然分辨不出易釵為弁的姑娘。趙雨昂能有如此兒女,值得他安慰的了。」
趙小彬兄妹立即行禮,口稱:「顧伯伯!」
顧鑒哈哈笑稱:「慚愧!慚愧!」
他又指著華小真問道:「這位是……」
藍如鼎說道:「這位姑娘是當今排幫總舵幫主華志方的千金,華小真姑娘,也是趙雨昂未來的兒媳婦。」
華小真臉上一紅,靦腆地行禮說道:「拜見顧伯伯!」
顧鑒笑呵呵地說道:「啊!華姑娘,令尊我沒有會過,排幫的大名我是早已知道。趙雨昂能有這樣好兒媳,是福氣!」
他回過身來,伸手牽過那位極美貌的姑娘,說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兒,顧影……」
華小真和趙小梅立即過來,拉住顧影的手,親熱地叫著:「顧姊姊!」
顧鑒忽然望著笑容滿面的女兒,有一種淒涼的表情說道:「她不會說話……」
在場的眾人,都大吃了一驚,這樣美貌的姑娘,居然是個啞巴,叫人不能相信,也讓人為之不平!這豈不是天忌紅顏麼?
顧鑒淒涼地笑笑說道:「她娘去世那年,她才六歲,整整哭了兩天兩夜,嗓子啞了,咽喉流血,就一直不能說話。開始我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後來我也只有認命。我教她一身武功,我教她要樂天知命。」
藍如鼎忽然說道:「顧鑒兄!令嬡方才出手等於是救了我們兩個人,她對我有恩,我一定要想辦法。請人治好她的啞病。」
顧鑒說道:「藍老哥!只要你能治好我女兒的啞病,就等於是我顧鑒的再生恩人。我一定盡己之所能謝你。」
藍如鼎微笑說道:「好!我們一言為定。到時候我有一點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方纔和顧姑娘同時出手,解決我們之間性命交關危機,還有一位戴斗笠的……」
除了天山之狼馬無忌,四周已經沒有其他的人影。
藍如鼎神情一陣黯然。
小梅心細,立即問道:「藍叔!那個人是誰?藍叔認識嗎?」
藍如鼎搖搖頭,但是他立即恢復了開朗的神情說道:「岳州比武是這樣的結局,恐怕會有很多人不能忍受。我們留在這裡,會有麻煩。」
他立即又向顧鑒說道:「顧鑒兄!我們並不是怕麻煩,而是此時要與官府扯上關聯,不是我所希望的,走吧!在岳州我還有一處可以小憩的地方,少人知道,我們且到那邊聚聚再說。」
一行人立即隨著藍如鼎,穿過岳州鬧區,走向郊外,繞過一處小山坡,進入一處小樹林,來到一棟不小的房子裡。
房子裡是空著沒人,但是設施齊全,而且打掃得明窗淨幾。
顧鑒問道:「這裡是?……」
藍如鼎笑道:「我在岳州私下置了這樣一處,如果要躲開塵囂,我就來到這裡……」
顧鑒問道:「方纔有一句話,我沒有來得及問你,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來到岳州做這種事?」
藍如鼎笑笑說道:「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他必然的原因,就如同你所以能到岳州來,在別人看來,何嘗不是意外?」
顧鑒點點頭。
藍如鼎說道:「我們在這裡稍做休歇,有話慢慢談。」
他向趙小梅和華小真笑著說道:「兩位姑娘!這裡的廚房,一應俱全,而且還有一些菜餚,就請兩位整頓起來,我們也該吃晚飯了。」
顧鑒立即說道:「我的女兒顧影,就是不能說話,除此之外,女紅烹調,無不精通,做晚飯的事,有她一個人就夠了。」
藍如鼎啊了一聲,眼光落在顧影的臉上,看到她天使般的笑容,不禁有無比的愛惜之意。當即說道:「那就讓她們三位姑娘一塊去吧!」
他和顧鑒、趙小彬、馬無忌一同坐在另一間房裡,房裡陳設了幾張椅子和茶几,擺設了一個小盆景,裡面種植的是一株伸展多姿的虯松。當中壁上掛有一幅中堂,畫的一幅老臘梅,寥寥幾筆,勾出不畏霜雪的精神。旁邊寫了一行「數點梅花天地心」,沒有落款。
窗外有一小叢孟宗竹,隨風搖曳,映影窗紙。
顧鑒笑道:「我是個粗鄙的人,山居期間,但知溫飽之外,精練功夫。浪蕩江湖時,更是三餐一宿之外,一無所知。到今天才知道有一處美好的地方,安靜地住幾天,是人生的一種享受。」
藍如鼎也笑道:「顧鑒兄自謙粗鄙,實在是位雅人,你才有如此感歎。說實在話,我這裡只是作為自己心煩之時,躲幾天塵囂而已,談不上美好,更談不上幽雅。真正說來,我是羨慕劍神趙雨昂那間臨風小築,那才真正是享清福的地方。」
顧鑒說道:「趙雨昂自己隱居起來享清福,為何要自己的子女出來闖蕩江湖?」
藍如鼎望著趙小彬說道:「不但劍神的子女闖蕩在外,劍神自己也重入江湖。」
顧鑒不覺站起身來長長地「啊」了一聲,眼神裡流露著不相信。
藍如鼎說道:「顧鑒兄!你還記得我方才說的……」
顧鑒笑笑說道:「當然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有他的原因,是不是?」
藍如鼎說道:「趙雨昂重入江湖,不但有原因,而且是一項重大的原因。而這個原因的重要人物便是大宋丞相文天祥。」
這時候顧影姑娘端著茶盤進來,每個人斟了一盅茶,淡淡的綠色,飄著淡淡的茶香,藍如鼎不由地大讚:「顧姑娘!真是設想周到,此時沏上一壺茶,深獲我心,不知道那家兒郎有福,能夠娶得顧家千金。」
顧鑒笑呵呵笑道:「我這個女兒跟著我遁跡山林,如今又浪蕩江湖,哪裡是千金小姐,分明是個野丫頭,恐怕將來嫁不出去。」
藍如鼎說道:「顧鑒兄!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只怕將來你不肯同意,我這個老臉就沒有地方放了。」
在大家一陣哈哈之中,顧影姑娘一直露著天使般的笑容,真是可愛極了。
趙小彬忽然心裡一動,決然叫道:「藍叔!我倒想起一件事……」
藍如鼎立即搖著雙手說道:「言之過早!言之過早!顧姑娘!你還是請到廚下,等一下讓我們嘗嘗你的手藝,一飽口福。」
顧影微笑翩然而去。
顧鑒問道:「藍老哥!你方才說的文天祥,我是聽過他的大名,曉得他是個大忠臣,可是,他與趙雨昂有什麼關係?一個寄身武林的江湖客,與廊廟大員,我實在想不出有何關係。」
「顧兄!只要你知道文相爺是一位大忠臣,這件事就容易說了。」
顧鑒點點頭說道:「聽起來這裡面還大有文章,藍老哥!請說吧!我在洗耳恭聽。」
藍如鼎說道:「俗話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大宋朝養士三百年,一旦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朝廷號召勤王,竟然沒有一兵一卒起而響應。只有文天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集萬餘未經陣仗血性百姓,起來勤王,一敗再敗,從不氣餒。最後被執,堅不投降,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真正是大丈夫、奇男子。這件事令隱居的趙雨昂感動了。」
顧鑒問道:「大勢如此,他又如何?」
藍如鼎說道:「趙雨昂當時只想到一點,像文相爺這樣的大忠臣,讓他死在元人刀下,天理何在?我們武林人士可不可以也盡一分力量?」
顧鑒連忙說道:「他要去劫牢?」
藍如鼎說道:「不是劍神自己,而是派他兩位公子……」
顧鑒為之動容了,他那瞇著的眼睛,迸射出光芒,他望著趙小彬說道:「是你們弟兄二人?不對,是另一位姑娘,那位身手了得的小梅姑娘和你是嗎?」
趙小彬笑道:「顧伯伯!是晚輩和另外一位兄弟仲彬。」
顧鑒瞠然。
藍如鼎說道:「顧兄!這其中另有故事,另外再說。」
顧鑒「啊」了一聲,繼續問道:「得手了沒有?」
趙小彬答道:「原是可以得手的。但是,身陷在兵馬司土牢裡的文相爺他卻堅持不出來。」
顧鑒問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藍如鼎說道:「顧鑒兄!這其中的道理,大有學問,不是有大氣魄、大眼光、而且滿懷忠烈的人,是想不出的。」
趙小彬說道:「文相爺說,元人以一個遊牧民族,居然入侵中原,滅亡宋朝,那是因為宋朝偏安已久,沒有憂患意識,國魂已喪,民心麻痺,否則,元人是絕對無法牧馬中原的。我們從朝廷號召勤王,竟無一騎一卒響應,就可以證明。」
顧鑒擊掌歎道:「對啊!」
趙小彬說道:「文相爺他要以大宋丞相之尊,灑血柴市口,從容就義,喚醒國魂,只要人心復甦,華夏復興在望,元人何可懼哉!」
顧鑒點頭讚歎。
趙小彬說道:「文相爺當時交給晚輩一項艱巨使命,要晚輩在江湖上奔走呼號,糾合人心,與文相爺的以死喚醒人心,相互呼應,則事必可為。」
顧鑒突然大叫一聲:「啊!原來是這樣的。」
藍如鼎微笑說道:「顧鑒兄!對你已經是傾訴無遺,如果你要告密,我們都是夷九族的罪名。」
顧鑒正色說道:「藍老哥!你這個玩笑開得不好!我顧鑒雖然在江湖上沒有好名聲,至少我不是個沒有良知的人。」
藍如鼎改容相謝,說道:「只此一句,顧兄!我們便是志同道合的人……」
這時候趙小梅、華小真和顧影三人,端著菜餚和酒,魚貫進來。
小梅走在前面笑著問道:「方纔是什麼使得顧伯伯一聲大吼,是怪我們酒菜來得太慢嗎?」
藍如鼎大笑說道:「小梅!你顧伯伯和我們已經是有志一同了。可喜亦可賀!酒來!」
趙小彬趕忙端過酒壺,斟了幾杯酒。
天山之狼馬無忌說道:「藍老!我馬無忌能算一個嗎?」
藍如鼎立即說道:「算!當然算!我希望四塞八荒的有志之士,都能投身於這項大事。因為,正義是要靠大家來維持的。」
七個人、七雙手、七個酒懷,在這間不算很寬敞的房間裡,燃起干雲的豪氣。
顧鑒說道:「我這一輩子沒有做過什麼值得告人的事,老來還有這樣一個機會,總算我是苦海回頭了。」
藍如鼎說道:「顧兄!容我說句不得體的話,老妓從良,半世煙花無礙,寡婦失節,一生清白全非。看人要看後半截。這句話說出來,也許對你是一種褻瀆,但是,卻是我內心的感受。你顧兄揮劍之際,多少人濺血橫死,而今後揮劍之際,無非是濟世救民,不可同日而語。」
顧鑒紅著臉,連說:「說不上褻瀆,令我漸愧倒是真的!」
他說到此處,忽然他和藍如鼎幾乎是同時叱喝出聲。
趙小彬和天山之狼正好是背著窗戶而坐,就在這叱喝聲中,雙雙騰身,撞開窗戶,飛身而出,兩人的兵刃已經掣在手中。
另外的人紛紛從門裡搶到外面。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昏黑一片,星月無光。
趙小彬的魚腸劍和天山之狼的雙刀,正指向地上一個人。
這個人一身黑衣,手裡抓住的是一支五孔連裝的火銃,只要一根火繩,五孔齊發,頓時會強勁射出千百個鐵丸、鐵蒺藜、八角釘、倒鉤刺,任憑你有多高的功力,只要火銃一對準了你,逃生無門,而且,射出去可以蓋上一大片,二十步之內,十個八個,可以同時傷亡。
這種利器是元人帶進中原,武林人士特地取了個名字,稱之為「五孔追魂奪命筒」。因為這東西太過霸道,大家相戒不用。換句話說,只有元人才用這種利器。
藍如鼎冷笑說道:「看樣子為了對付我,元人連壓箱底兒的玩藝兒都掏出來了。」
顧鑒說道:「藍老哥!我們今天得感謝一個人。」
藍如鼎驚問道:「誰?」
顧鑒說道:「你們看這個人的右手的手腕上。……」
一則天色太暗,再則大家出來只注意那支五孔連裝的火銃。如今顧鑒一提,大家才看到,這人的右手手腕脈門上,插了一枚鐵製的楊花。
顧鑒說道:「人在歡樂的時候,總是容易鬆弛的,忘記我們仍然在敵人環伺的地方。如果不是這位不知名的人,打出這枚帶毒的楊花,這支五孔追魂奪命筒,已經轟進了房內,在座的人,恐怕就難保無傷了。」
小梅說道:「藍叔!可惜我們不知道救我們的人是那一位。」
藍如鼎一語不發,突然彈腿一拔,沖天而起兩丈多高,轉折一個掠式,人向前疾飛丈餘。
想必這是藍如鼎竭盡全力施展,才能在毫無作勢的情形,硬生拔起,疾掠如飛。
小梅急得叫道:「藍叔!」
顧鑒攔住小梅說道:「小梅姑娘!藍老哥一定有某種特別的發現,才如此地追趕下去的。」
小梅說道:「顧伯伯!我們應該一同追下去嗎?」
顧鑒笑笑說道:「說不定藍老哥並不希望我們一同追下去。小梅姑娘!用不著擔心藍老哥的安全,老實說,能夠暗算藍老哥的人還不多。不過,我們慢一些隨著後面去看看,也未嘗不可。走吧!」
這時候藍如鼎已經追得不見蹤影了。
藍如鼎並沒有看到人,但是,他對這周圍的一切太熟悉,他斷定來人不遠,而且,必定是走這唯一的一條通道,於是,他照準這條路追下來。
他幾乎是施展全力在追,第一流的「陸地飛騰法」,爐火純青的輕功,他奔馳得有如流星趕月。
隱約地,在前面樹林邊緣,有人影一閃在望。
他淒厲地叫了一聲「千屏!」
在夜裡,這樣的淒厲呼聲,驚得林鳥亂飛。
林邊的人影停了下來。
藍如鼎全力趕到林前,還有兩三丈的距離,他停住腳步,若有所顧慮地不敢再向前行。他低回地叫道:「千屏!」
林邊站的人,頭上戴的一頂斗笠,一身寬大的黑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藍如鼎傷感地說道:「千屏!我知道是你,只有你才會這樣一而再地救我的性命。二十年的歲月,我們折磨得都夠了,只由於當年的一念之差,讓我們承受了二十年的痛苦,如果說為了證明什麼,我們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藍如鼎說到激情時,涕泗縱橫。
「千屏!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我們都已經不再年少,為我們所剩下來的歲月,補救我們已經失去的年華。」
藍如鼎說到最後,泣不成聲,多年的積鬱,多年的相思,一齊化作淚水,流了出來。任何英雄豪傑,到了這種時候,也都迴腸蕩氣,化作繞指柔了。
站在對面的黑衣人,緩緩地抬起手,取下斗笠,露出亂髮蓬鬆,醜陋嚇人的臉。她又再次抬手,揭下面具和頭髮,那是一張美好的臉,美好得毫無瑕疵,尤其是挺直的鼻子和明亮的眼睛,使人感覺到,那是屬於年輕人的,但是,整個的臉龐,又充滿了成熟的美麗。
藍如鼎站在那裡呆住了,微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連臉上的眼淚,似乎都停滯在面頰上,不再流動。
這一瞬,整個宇宙都沒有了聲音,成了整塊冰凍,凍結了,恢復到宇宙的原始。
突然間,春雷響了!冰河解凍了!藍如鼎突然發出一種彷彿來自地心的聲音,連他自己都感到是如此的陌生,連他自己都懷疑,從何處而來的這樣一股大的力量。
「千屏!」
人向前撲過去,張著雙臂,像是要擁抱山河大地,飛奔上前。
邱千屏靜靜地站在那裡,平日的冷靜與自持,此時也都被情感沖潰了。她的眼淚在流著,她的手臂也在伸張著,像是迎接春風,迎向那充滿溫馨的陽光一樣,奔放著流淚的歡欣。
兩個人手臂接觸的一剎,彼此都頓了一下。彼此的眼睛都在捕捉著對方的眼神,那眼波交會的剎那,何止是一瞬千年,簡直就是永恆與不朽。
終於彼此投入對方的懷抱,緊緊地擁抱,地老天荒,海枯石爛,都在這一抱之中。
經過這一剎永恆的相會,邱千屏首先抬起淚痕滿佈的臉,委婉的一笑,立即又是淚泉湧下。
突然這時候,有人大喊:「藍叔叔!藍阿姨!恭喜!恭喜!」
他們二人慌忙分開,原來趙小彬兄妹、華小真姑娘、顧影姑娘,都蜂擁而上,將藍如鼎夫婦團團圍住。
顧鑒和馬無忌,則站在較遠的地方,含著微笑。
藍如鼎笑道:「孩子們!從今天此刻起,藍叔叔正式恢復本名洪如鼐,那個潛伏在元人爪牙裡打探消息的藍如鼎,已經永遠消失了。」
他這些話是向趙小彬他們說的,實際上,他是向邱千屏解釋自己的行為。
趙小彬一夥又調皮地齊聲叫道:「恭喜洪叔叔、洪阿姨!」
孤劍顧鑒此時過來,拱手說道:「賢伉儷久別重逢,大喜事,不可無酒。洪夫人!他們這些年輕人準備的晚餐,我們還沒有動用,如果不嫌不恭,就請參加痛飲三大杯!」
邱千屏欣然同意,她自然牽起顧影的手,向住處走去。洪如鼐說道:「千屏!這位是顧兄的千金……」邱千屏笑道:「一切我都知道,好可愛可疼的孩子。」
她牽著顧影,愛憐地看著顧影,充分流露出她對顧影的疼愛和投緣。
忽然,她停下腳步問道:「如鼐!我們的孩子……」
這一剎間,她的臉色蒼白了,她似乎不敢再問下去。二十年的母愛,就在這一剎那,如潮湧至。
洪如鼐上前笑著安慰說道:「千屏!你放心!我保證還給你一個英俊健碩,武功高超的兒子。」
邱千屏微有顫意地問道:「你是說……他人呢?怎麼沒有在你身邊?」
洪如鼐笑道:「說來話長,千屏!我瞭解你的心情,但是,這件事必須從頭說起,現在,你看……還是讓我們回頭再說吧!」
邱千屏黯然說道:「我是一個失職的母親!」
洪如鼐說道:「同樣我也是一個失職的父親,所幸我們有一個盡職的朋友。」
邱千屏疑惑問道:「你是說我們的孩子?……」
洪如鼐點點頭說道:「回頭再說,回頭再說!」
顧影看到邱千屏臉上有淚痕,伸手輕輕在邱千屏的臉上試去,同時,呈現在邱千屏面前的是一朵盛開百合花的笑容。
邱千屏一時忍不住擁住顧影,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慈愛之情,流露無遺。
回到屋裡,顧影逕自端起菜餚,回到廚下再熱一遍,香味依舊,色澤依然。
顧鑒端起酒杯說道:「我們大家共同為洪老哥賢伉儷乾一杯。」
大家歡樂的乾杯之後,顧鑒說道:「洪老哥說的,此地不可久留,今晚之聚,也許就是明天分別的開始。……」
邱千屏不覺伸手握住顧影的手,脫口說道:「啊!分離嗎?不!」
洪如鼐立即說道:「千屏!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分開我們。如果你已經聽到我們的說話,就應該知道,顧兄是我們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們當然不會再分開。即令是要分開,那也是為了另一次的大團圓。」
顧鑒舉杯笑道:「洪夫人對小女竟是如此愛惜,真是緣分,只可惜你們賢伉儷沒有一個年齡相當的兒子,要不然小女可以做你們的兒媳婦。」
洪如鼐大笑道:「誰說我們沒有這麼大的兒子,到時候顧兄可不能賴帳不承認。」
顧鑒也大笑說道:「好!好!我不但不賴帳,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如果你們沒有這麼大的兒子,顧影就拜在你們伉儷名下做一名義女,你看這樣可好?」
洪如鼐說道:「不!一定要做我們的兒媳婦。」
趙小彬也舉杯說道:「顧伯伯!我預祝你們兩家共結秦晉之好,我們趙家也分沾一點喜氣。」
小彬的話,說得十分技巧,而又不露骨,只有洪如鼐聽得懂。
顧鑒說道:「洪老哥!你方才說的不分開,倒也是大家的心願!但是,事實恐怕還是有一點值得我們計議。我們離開岳州,將往何處?」
洪如鼐還沒有說話,趙小彬接口說道:「小侄倒有一個建議。」
顧鑒說道:「想必是個很好的意見,我倒是願意聽聽。」
趙小彬說道:「舍妹自金陵帶來的消息,江湖上有一位紫竹蕭史,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一身武功習自南海真傳。最重要的她有另外一個身份。」
顧鑒說道:「簫史的大名,我是聽說過的,她的一管洞簫,和迎門三不過的金錢鏢,江湖上都曾經盛傳過,只是從來沒有見本人。但不知她還有另外一種什麼身份?」
趙小彬說道:「簫史本人姓文,她就是大宋朝文相爺天祥的堂妹。」
「啊!」這聲驚呼,是發自眾人之口。
趙小彬接著說道:「本來五月初五,我們父子要到無錫黿頭渚相聚。如今簫史就訂在這一天,大家一起去到黿頭渚相聚,共商今後的大計方針。我們同樣地在那一天,一齊去聚會可好。」
大家齊聲道:「好!」
趙小彬說道:「在此之前,我們不妨暫時分開。這種分開,有兩種意義:其一、我們利用這段時間,分別到各地去看看,瞭解一下元人的種種暴政罪狀。其二、我們人多聚在一起,也容易遭人留意惹眼。」
天山之狼馬無忌立即說道:「好!我先回天山,看看別後的草原。五月初五,我一定遠從天山前來赴約。」
顧鑒說道:「小彬的話說得不錯,你我現在都是惹眼的人物,聚在一塊,容易招人注意。我和女兒顧影,暫時浪跡江湖,順便瞭解一下人心的傾向。我們五月初五無錫黿頭渚再見。」
顧影和洪夫人邱千屏,自有一份難捨。
洪夫人摩挲著顧影的臉,愛憐地說道:「孩子!五月初五,不過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們會再見的。」
她從身上取出那條黃色的繩索,片片的黃玉,閃著談淡的瑩光。她將這條黃索盤在一起,雙手交給顧影,說道:「孩子!我看到你會玩索,而且玩得很好。我這條索,有個名兒,叫做『黃玉追魂』,對於玩索的人,這個利器,任憑寶刀寶劍,都不能動它分毫。送給你,留在身邊吧!」
顧鑒連忙說道:「洪夫人!『黃玉追魂』是利器,太貴重了,小女受之有愧,擔當不起的。」
洪如鼐呵呵笑道:「顧兄!如果令嬡嫁到我家來,這東西還不是歸於洪家嗎?你著的什麼急呢?」
洪夫人將這一盤黃玉索,放在顧影的手裡,再用雙手將她的手合起來,輕輕地說道:「孩子!我們都是沒有根的浮萍,居無定所,想約著見見面,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孩子!你就不要忘了今年的五月初五,無錫黿頭渚的約會。我們是不見不散的!」
顧影倚在洪夫人的懷裡,乖巧地點著頭。
顧鑒歎口氣說道:「洪老哥!洪夫人!小女跟你們真是有緣,慚愧的是我沒有能夠給她太多的照顧,我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這些年我也年歲漸漸大了,小女留在身旁,起居飲食,有個照應,要不然,我就把她留在你們賢伉儷身邊,多多親近,就不要隨著我飄泊江湖了。」
洪如鼐立即說道:「顧兄!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將來我們兩家成為一家的時候,顧影就是我們兩家的人,你老哥也就不必再去飄泊江湖,尋求比劍了。」
天山之狼馬無忌抱拳說道:「我要告辭了!我的路程遠,再說,如果我們不想再作一次血腥的拚鬥,今天夜裡離開此地,是最為適宜。」
顧鑒連連點頭說道:「馬兄說的很對,趁著黑夜離開,免得明天又要和岳州的官兵打交道。」
他招呼著顧影,並且說道:「好在不久我們就要到黿頭渚會面,這短暫的離別,算不得什麼。各位珍重!」
顧影和洪夫人相對良久,一顆淚珠滴落腮旁,才低下頭,黯然再和趙小梅、華小真握別。雖是無言,卻是勝過千言萬語。
天山之狼走了。
顧鑒父女走了。
方纔的熱鬧,轉眼就顯得冷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