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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文 / 玉翎燕

    紅燭高燒,燭影晃動,華小真姑娘的房裡,排幫幫主華志方端坐在太師椅上,臉色沉重得很。

    華小玲姑娘垂著手,低頭站在一旁。

    華小真姑娘倚在太師椅旁,低聲說道:「爹!傷藥不是仙丹,總是要慢慢見效的。我看你老人家還是回去歇著,小彬的傷勢如果有任何變化,我會立即去稟告。」

    華老幫主很固執地端坐在太師椅上,緩緩地說道:「我要等他醒過來,我忽然覺得虧欠了這小子很多,的確很多,排幫從來沒有被人這麼重視過,我忽然覺得排幫數萬徒眾,能夠為這件事灑出鮮血,是排幫的光榮。」

    華小真說道:「爹!暫時不要談這些事好嗎?小彬醒來,我們還要對事情做深遠的計議。」

    華老幫主接著說道:「如果趙小彬從此不醒,或者醒後成為廢人。」

    華小玲姑娘此時忽然怯生生地說道:「小彬哥如果有任何差錯,我會承當一切罪罰。」

    華小真忽然歎口氣說道:「那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排幫今後的動向。小彬是正式開啟排幫忠義之門的人,他就是死了,我們也不會忘記他,當然我們不能辜負……」

    她忽然頓住了口,大家的眼神都集中在趙小彬的臉上,只見他極其遲緩地移動著自己的頭,慢慢地睜開眼睛,這時候他開口說出一天一夜以來的第一句話:「他們走了嗎?」

    華志方老幫主含著淚光呵呵地笑著說道:「小彬!你放心!哥薩克之鷹不但走了,而且他傷得比你更重。」

    趙小彬「啊」了一聲,立即掙扎起來。華小真姑娘上前扶住說道:「你躺著吧!」

    龔三真不愧是華志方的得意門徒,早就料到有這一刻的來臨。一碗熱騰騰的人參燉雞濃湯,這時端上來。

    趙小彬苦笑著說道:「難道我真的這樣不堪一擊麼,你們把我當成了病人。」

    華小玲忍不住說道:「藍老前輩說,雙方所使用的都是利物神兵,全力震盪之下,內腑的受損不是一般傷害,哥薩克之鷹比我們所想像的傷還要重。」

    趙小彬驚道:「二妹!你說的是藍老前輩?是藍如鼎嗎?你是怎麼見到他的?他來到了君山嗎?」

    華小真笑笑說道:「不要那麼急,有許多話,慢慢地會有時間說清楚的。你先躺好,把這碗湯喝下去,不要辜負龔三的心意。再說,如果你不靜靜地休養,不但辜負了爹和我們!在這裡看護了你一天一夜,尤其辜負了二妹到岳州為你取得良藥。」

    趙小彬睜大著眼睛,看著大家,忽然眼眶裡溢出了淚水,汩汩地流出來。

    華志方呵呵地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彬!別讓小真小玲她們將來笑話你。」

    趙小彬抬手擦去淚水,說道:「華伯伯!真姊!二妹!龔三哥!我……」

    華志方揮手呵呵說道:「小彬!你現在什麼也不要說,小真說的對,要說的話太多,回頭我們慢慢地詳談。現在我可要回去了!人老嘍!一宵沒睡,這會子真的撐不住了。龔三!我們回去歇著吧!小彬!你好好調息自己,咱們爺兒倆回頭再談。」

    龔三侍候著老幫主,剛一出門。華小玲立刻低低地說道:「姊!我回去了。」

    她低著頭,輕快地碎步,走出房門。華小真姑娘要說什麼,張開嘴又說不上來,只是微微地歎了一個無聲的氣,但是,她立刻換上爽朗的笑容,說道:「他們一走,看護你的責任,就落到我頭上來了。」

    趙小彬連忙說道:「真姊!你也歇著去吧!我自己調息,實在不敢再勞累你了。」

    華小真笑笑說道:「不敢勞累,你已經勞累我了,你就別再說話了吧!明天如果沒有一個完全復元的趙小彬和大家見面,我可負不起這個罪名!」

    趙小彬說道:「真姊!你……」

    華小真用手比著嘴,噓了一聲,說道:「別忘了,這裡是我的房間,一切都應該聽我的,先喝下這碗湯。」

    趙小彬果真乖乖地喝下這碗湯。

    華小真說道:「你端坐著,五心朝天,做你自己的內功調息法。」

    趙小彬果然依言端坐起來,調整呼吸,闔目斂神,摒除一切雜念,運功調息,頃刻之間,進入物我兩忘的渾然境界了。

    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趙小彬悠悠醒來,只覺得渾身汗濕如沈,連頭上的髮梢,都濕淋淋地,汗水沿著頸項,流了下來。

    他睜開眼睛,但見室內燭光微暈,華小真姑娘坐在對面,呆呆地望著他。

    趙小彬輕輕地叫道:「真姊!」

    華小真一震,立即走到近前,趙小彬充滿感激之情地說道:「真姊!謝謝你為我護法。」

    華小真睜大眼睛,盯著趙小彬的臉,仔細地看了半晌,臉上綻放著花一般的笑容,開心地說道:「好極了!神清氣爽,一切都已復元,看來那位藍老前輩的藥,真是靈驗如神。你這一身汗,出得更好,大有伐毛洗髓的功效。你坐著不要動……」

    她走進裡間,從銅壺裡倒出熱水,用面巾絞過,熱氣騰騰,匆匆地過來,給趙小彬頭上擦去汗水。

    趙小彬伸手一把抓住華小真的手,說道:「真姊!」

    華小真一怔,嗯了一聲,望著他。

    趙小彬充滿激情地說道:「真姊!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華小真微微一怔,臉上一紅,眼睛微微一轉,笑著道:「你不是叫我真姊嗎?做姊姊的對弟弟好一些,那也是應該的呀!」

    趙小彬抓著沒有放,搖搖頭說道:「真姊!我從小就沒有享受過母親的愛……」

    華小真驚道:「伯母她老人家……」

    趙小彬搖搖頭說道:「她老人家仍然健在……這事說來話長。我也沒有姊姊,從小跟隨爹練功,每天只是拚命的苦練。除此之外……真姊!你第一次讓我感覺到……感覺到……」

    華小真微笑著問道:「感覺到什麼呢?」

    趙小彬紅著臉,凝望著華小真,那張美得沒有一點瑕疵的臉,帶著那份和合一般的笑容,他喃喃地說道:「真姊!你使我感覺到世間是這麼的美好,是這麼的溫暖……」

    華小真也望著他,臉上的紅暈,一直紅到她可愛的耳朵,微笑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龐。

    她沒有說話,她的手一直讓趙小彬握著。

    室內除了那支紅燭跳動的光暈,一切都在靜止之中,不知經過多久,遠處一聲雞鳴,華小真一驚,立即掙開趙小彬的手,說道:「你看!天都快要亮了!趕緊將汗擦乾,叫龔三來安排你洗浴換衣,再到爹那邊去,他老人家還在擔著心事呢!」

    趙小彬一面讓華小真擦著頭上的汗,讓那一陣陣甜甜的幽香,在鼻前飄蕩,一面說道:「真姊!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華小真見他說得認真,便問道:「是什麼問題呢?」

    趙小彬說道:「我得感謝哥薩克之鷹都拉。」

    華小真一時怔住了,微皺著眉頭問道:「你是說要感謝哥薩克之鷹什麼?為什麼?」

    趙小彬微笑說道:「如果不是他震傷了我,我又如何能夠在真姊的香閨,讓真姊這樣的照顧呢?」

    華小真這才恍然,滿臉飛上紅雲,垂下眼簾,說道:「原來你也是這麼壞!」

    趙小彬伸手握住華小真的手腕,懇聲說道:「真姊!我真的不曉得應該怎樣感謝你。」

    華小真緩緩地站起身來,轉過身去,輕輕地說道:「我不要你感謝!」

    說著她又一轉身,正著臉色,接著說道:「真的!你用不著感謝。如果你要感謝,應該感謝你自己,或者根本上應該感謝的是你。」

    趙小彬急著說道:「真姊!你……」

    華小真用手虛掩著趙小彬的嘴,說道:「元人入關以後,為了要嚴厲地控制住中原漢人,他們開始要掌握住漢人的一切幫會,在這種情形之下,排幫便成他們注意的目標。開始威脅利誘,要排幫成為他們掌握江淮一帶的力量。」

    「華伯伯他老人家沒有接受,對不對?」

    「如果排幫成了元人的走狗爪牙,你想,令尊劍神還會讓你來找排幫嗎?」

    「那樣元人會放過你們嗎?韃子凶狠野蠻,我想不會就這樣善罷干休的。」

    「對!當他們找上門的時候,他們是不會罷手的。」

    「後來呢?」

    「後來他們也怕激反了排幫,江淮一帶,徒眾數萬,對他也沒有好處。於是,他們提出條件,將排幫總舵遷離揚州,一切就從此作罷。」

    「於是排幫總舵就來到了君山?」

    「小彬!我爹也是迫於事實,只要對方答應不再騷擾排幫,我們就遷得遠遠的。」

    「真姊!韃子不會有信用的。」

    「小彬!人總是有幾份僥倖心,總是覺得只要有一線之路可走,能讓則讓!結果,我們遷到了君山,韃子就阻隔了君山與外面的聯絡。表面上我們是協議,排幫不問江湖事,不反元,元人就可以讓排幫維持目前的局面。」

    「真姊!你們還是上當了。」

    「是的!這就是我們苟且妥協的結果。韃子將爹軟禁在君山,卻派人分化多處分舵,準備在今年的八月中秋,月圓之夜,在揚州合開排幫堂主護法排頭以上的人,開香堂議事。」

    「議事?議事做什麼?」

    「重新推舉幫主。」

    「啊!韃子要找一個傀儡出來,俯首聽命於他們。好毒的心計呀!真姊!幫主是推舉的嗎?」

    「不!是由上一代幫主指定,請祖師爺顯應。可是元人在分舵蠱惑著說,朝代變了,要讓大家來當家作主。」

    「真姊!華伯伯對於這件事如何處置呢?」

    「痛苦!無盡的痛苦!他老人家要親自到江淮一帶跑一趟,揭穿韃子的陰謀,但是,哪裡能辦得到呢?一則爹受了悶氣,身子壞了,病痛常來。再則韃子哪裡會讓爹輕易離開君山呢?我們也不能讓他老人家冒這麼大的危險!」

    「對!華伯伯要離開君山,危險太大了!」

    「眼看著八月十五日越來越近,相隔不到半年多,我們竟然束手無策。」

    「唉!」

    「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讓二妹在岳州打聽消息。當然,岳州我們還有人,也能和各地秘密聯繫,但是,小人物能有多大作用?再說我們也不敢輕率地托付重任。這時候你來到了岳州。」

    「啊!」趙小彬想起岳陽樓那天的情景。

    「排幫在最苦痛的時候,有名震武林劍神的兒子,專程前來君山,給我們帶來意外的驚喜,當然也給我們帶來猜疑。直到你說出文相爺的托付,說出你和令尊對排幫寄望推崇之切,我們不只是感動,最重要的是我們拾回了自尊和自信。小彬!你知道,一個人、一個家、一個幫會,如果一旦失去了自尊和自信,那是非常可悲的。在君山,我們過的就是這種可悲的日子。你來了!重新樹立起我們的自尊和自信,小彬!你說,我們應該對你付出多大的感謝之意呢?」

    她愈說愈激動,終於熱淚直流,不能自己!趙小彬惶然地說道:「真姊!」

    華小真拭去眼淚,委婉地說道:「不要再說感謝的話好嗎?」

    她又緩緩轉過身去,低低地說道:「小彬!剛才你說自幼伯母就離開了你,你也沒有一個姊妹……」

    「不!有一個妹妹,隨在娘身邊,我們從來沒有見過。」

    「那就將我當作同胞的姊妹好嗎?」

    「真姊!我……」

    趙小彬想講什麼,一時又不曉得該怎麼說,期期艾艾說不出來。華小真轉回身來問道:「小彬!你想說什麼?」

    這時候,門上篤篤作響,龔三在門外說道:「大小姐!龔三請小彬兄弟去沐浴更衣。」

    華小真無由地臉上一熱,應聲說道:「你進來吧!」

    龔三推門躬身對華小真行禮,說道:「大小姐!老爺子交代,請小彬兄弟到那邊去沐浴,然後到老爺子靜室裡用餐,請大小姐回頭先去。」

    華小真微微一怔,重複了兩個字。「靜室?」

    但是她立即點點頭,說聲:「知道了!」

    然後她又對趙小彬說道:「小彬!隨龔三過去吧!回頭我就來。」

    趙小彬立即隨著龔三剛一出房門,華小真忽然追上來,遞過來一件紫毛大氅,交到趙小彬的手裡:「披上它!剛剛你行功,出了渾身大汗,湖風多厲,受了寒可是不得了的事。」

    趙小彬雙手接著紫毛大氅,披在身上,站在那裡沒有說一句話,眼睛望著華小真,微微顫動著嘴唇,忽然眼睛一酸,他趕緊一掉頭,大踏步地走去。

    他大約走了一二十步,才偷偷抬起手來,擦拭著眼睛,身後卻響起龔三的聲音:「兄弟!我第一次看到大小姐是這麼的溫柔。」

    趙小彬幽幽地說道:「三哥!她是一個真情真性的好姑娘!」

    龔三說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兄弟!你當龔三是蠢豬啊!好壞都分不清楚?我是說我從沒有見過她是如此的溫柔!你知道嗎?她有一個外號……」

    「鴛鴦臉鐵心羅剎。」

    「兄弟!你都知道?是她告訴你的嗎?」

    「她也說了,我爹也曾經告訴過我。」

    「我看大小姐這鴛鴦臉早已經是名實不符,如今這鐵心羅剎也要改成善心仙女了。」

    「對!回頭你可以跟她這麼說說看!」

    「我?兄弟!借個膽子給我也不成,我是說你!說實在的,老天爺有眼,善惡分明,排幫在最困難的時刻,來了兄弟你這樣的人,兄弟!你真是從天而降的……」

    「三哥!你幹嘛要把我說得這麼好呢?」

    「你以為我在虛偽的恭維你?我龔三一輩子就是不會說瞎話。譬方說,大小姐對你……咳咳!兄弟!你該心裡有桿秤嘍!」

    「三哥!我……」

    「好了!不講這些了,我龔三的身份地位,實在也不能這樣的放肆。總而言之一句話,兄弟!你來到君山,改變了排幫的處境,改變了排幫的情緒,尤其是老爺子……」

    「三哥!華伯伯對我可有什麼批評麼?」

    「老爺子對你,是沒話可說,龔三跟他老人家這麼多年,很少看他老人家這樣稱讚一個年輕人……」

    「三哥!」

    「這種話我可沒有膽子胡謅的。可是,兄弟!你來到君山也並非全都是好的,例如說……」

    「例如說什麼?三哥!」

    「這個……你這一問,倒是讓我不敢說下去了。兄弟!總而言之,龔三是冷眼旁觀,看得清楚。」

    「三哥!你冷眼旁觀看到了什麼?」

    龔三用手一指,說道:「到了。兄弟!裡面有人侍候,沐浴好了,我等你到老爺子那邊。」

    說著話,逕自去了。

    趙小彬面對的是一扇厚重沉實的門,推門進去,裡面是一間四周都掛著帷幕的房間,兩個身穿短衫短褲幾近赤裸的年輕人,態度十分恭謹地,上前說道:「請寬衣!」

    趙小彬怔了一下,那兩個年輕人立即又說道:「浴池在裡面。」

    趙小彬想了一下說道:「這裡用不著你們。」

    兩個人說道:「趙爺!方才三爺吩咐,趙爺現在需要活絡經穴,我們兩個學過推宮過穴的推拿,趙爺浴後我們可以為趙爺效勞,三爺說……」

    趙小彬微笑說道:「謝了!請二位走吧!替我謝謝三爺。就說我沒有這個習慣。」

    兩個人對視一眼之後,對趙小彬鞠了個躬,退了出去。趙小彬檢視了一下,只見換洗衣物,一應俱全。再推開裡面的一扇門,但見昏黃的燈光下,霧氣騰騰;一個潔白光滑的浴池,寬大得可以讓人在裡面游水。牆壁上裝飾著一個鯉魚跳龍門的浮雕,熱水正從魚嘴裡源源流到池子裡。

    趙小彬心裡不禁微生感慨,覺得:「太奢侈了些!太……」

    他帶著感歎的心情,走下浴池,才發覺池裡的熱水,顏色不太對,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去是深黃色。而且,還有一股辛辣的氣味,直衝腦門。

    趙小彬剛有一些詫異,就感覺頭暈目眩。他暗忖:「情形有異!我要……」

    他剛剛跨出浴池,只覺得天旋地轉,立足不住,一個翻身倒了下去。他人並沒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軟軟的、熱熱的浴池上面,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時間,趙小彬悠悠醒轉來,他緩緩睜開眼睛,昏黃的燈光還有一些刺目,人影在眼前晃動,他甩甩頭,霍然一個翻身,鯉魚打挺,倏然而起,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穿好了一身衣服,包括腳上的一雙極其精緻的薄底靴。

    趙小彬脫口說了一句:「我不是在沐浴嗎?」

    旁邊有人說道:「對!你在沐浴,已經沐浴過了。」

    趙小彬叫道:「三哥!」

    龔三含著微笑,站在一旁,他的身後站著方纔那兩個年輕人。

    趙小彬皺著眉說道:「三哥!我記得池子裡的水有一種氣味,我昏倒了,後來……」

    龔三微笑說道:「後來有人為你作了一次最徹底的推拿。」

    龔三用手作勢,止住趙小彬的追問,他繼續說道:「兄弟!這個浴室不是普通沐浴用的,是專門練功用的,一方面藥洗、一方面推宮過穴,可以助長內力,提升抗力。至於今天,這池子裡由老爺子親自放置了一包藥末……」

    「啊!……」

    「那是排幫歷代相傳的一種秘方,薰炙泡洗,可以使內腑一切沉滯之物清除,如果受者本身天賦良異,再輔佐獨門的推拿,可以從十二重樓,下衝任督二脈,使內力無不及之處……」

    「阿!三哥!那是練氣功的理想境界。」

    「兄弟!你且試試看。」

    趙小彬果然站在那裡,運功默察,果然最難到達的任、督二脈,暢行無礙。他睜開眼睛,散去功力,大喜說道:「三哥!十年苦修不一定能達到的境界,一覺之間達到了,這真是神奇,簡直叫人不能相信。」

    「你應該相信。」

    「是的!如今我能不信嗎?可是,三哥!為什麼老爺子對我這麼好?」

    龔三笑笑,然後嚴肅著表情說道:「說實在的,兄弟!我羨慕你,甚至我嫉妒。這一池子水的精華,應該是排幫子弟的專享,但是,排幫沒有人有這份福氣!」

    「我很抱歉!三哥!」

    「兄弟!我是說內心的真話,其實我們也有自知之明,藥物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本身的稟賦。除了你,誰洗這池子水,都是一種糟蹋。至於說你的身份……」

    「三哥!我不只是謝,而真的是抱歉!」

    「兄弟!你忘了!你自己曾經說過,今後是要共生死的,你和排幫還有什麼隔閡!不過有一點,老爺子對你的一份愛護之心,是我從沒有見過的。」

    「我真的不曉得怎樣說才好。」

    龔三從衣櫃裡取出一件絲製的長衫,寶藍色鑲著水藍色的邊,遞給趙小彬,說道:「兄弟!那就不要說它!就像我一樣,老爺子待我,天高地厚之恩,我用什麼言語也說不出我的感謝,記在心裡也就是了。穿上這件吧,該過去了。」

    趙小彬穿上藍衫,向那兩位年輕人深深致謝,出得門去,便向龔三問道:「三哥!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呢?」

    龔三笑笑說道:「這是二小姐的意思。」

    趙小彬著實的吃了一驚,他用不相信的語氣問道:「三哥!你是說小玲姑娘?」

    龔三淡淡地說道:「按說,我是多嘴了,是不應該講的。」

    「三哥!對我還要隱瞞嗎?到現在還把我當作外人?」

    「話不是這麼說,隱瞞也要看為了什麼。如果是用心善良的隱瞞,也並沒有什麼不對的。」

    「三哥!」

    「好吧!兄弟!如果我不說,那是成心對不起你。二小姐要瞞住你的用心,可以分兩方面來說。第一、她以為如果讓你知道,你會拒絕的。」

    「噢!為什麼?」

    「她說如果你知道排幫拿出不傳之秘,為你藥洗練功,換過別人可能求之不得,而你,一定會拒絕,因為她認為你不會平白接受這麼重的賜予。」

    「……」趙小彬心裡有了一股難以抑止的激動。

    「第二、二小姐本人實際上受過異人的傳授,年紀雖小,武功卻是極為了得,尤其對於推宮過穴,有獨到的功夫……」

    「三哥!你是說小玲姑娘她自己……」

    「對了!方纔那兩位是助手,真正耗盡內力,為你推宮過穴的,是二小姐本人。」

    「啊!」趙小彬漲紅了臉,眼眶裡轉動著淚水,他實在說不出話來。這中間已經不只是單純的恩情,還包含著捨己為人的犧牲。一個赤身露體的男人,有誰家姑娘願意用纖纖玉手為他推拿呢?

    最難消受美人恩!華小玲所給予趙小彬的,何止是恩情?而是他一生一世難以回報的德意,無法報答的給予!

    龔三站住了腳,低沉而又意味深長地說道:「兄弟!俗話說得好,大恩不言報。二小姐對你說不上恩惠,再說她根本就沒有意思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說呢?也不過是讓你能存一份感激之情,也就是了。」

    趙小彬沉重地說道:「三哥!何止是存一份感激之情。我……」

    龔三擺手說道:「好!夠了!我輩做人,但問存心。不過……」

    他望著趙小彬,極其嚴肅地說道:「兄弟!你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表現在臉上。我們都不是那麼淺薄的人,而二小姐表面無邪活潑,實則性如烈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小彬認真地點點頭說道:「我明白。」

    龔三放鬆表情說道:「好極了!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人。走吧!」

    趙小彬又想起一個問題:「三哥!對老爺子我可以表示謝意嗎?」

    龔三欣然表示同意,並且說:「那是應該的。」

    來到華幫主靜修的地方,龔三低低說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看都已經偏午了,你只喝了一碗雞湯,你一定餓了。」

    趙小彬搖搖頭說道:「說實在的,我還真不覺得餓。」

    龔三笑道:「兄弟!即使你餓了,待會兒你還是要等。我敢擔保,老爺子如果不將話說明白,他也無心吃飯的。」

    趙小彬含笑點著頭。

    走進神堂,龔三恭恭敬敬地爬在地磕三個頭。

    然後帶著趙小彬來到靜室之外,還沒有舉手敲門,門卻呀然而開,從裡面傳出來華志方老幫主笑呵呵的聲音:「小彬進來吧!可把你餓慘了吧!」

    趙小彬趕緊進去,只見靜室裡擺了一桌豐盛而精緻的菜餚,兩個青花瓷酒罈擺在兩旁茶几上。

    華志方老幫主笑呵呵地坐在當中,華小真和華小玲分坐在下首。

    趙小彬不敢接觸華小玲的眼光,只覺得心裡緊張得蹦蹦跳。他趕緊搶兩步上前,跪在地上叩頭謝道:「華伯伯!對我大恩,粉身碎骨難報。」

    華志方老幫主笑呵呵地拍著桌子,連聲叫道:「俗!俗!俗不可耐!龔三!你站在那兒幹什麼?」

    龔三含笑應了一聲「是!」他卻不及時地上前,等趙小彬恭恭敬敬磕完三個頭,才攔住他說道:「兄弟!感恩記德,不在乎磕頭多少。起來吧!要不然龔三要挨老爺子的罵了。」

    華志方笑著罵道:「猴崽子你還真壞!」

    龔三退在一旁,含笑回話:「老爺子您高興,龔三就忍不住放肆了。」

    華志方呵呵笑道:「好了!好了!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小彬!咱們不理他,坐吧!」

    趙小彬剛說道:「真姊和二妹坐在那裡,我……」

    華小真說道:「爹要你坐他旁邊,為的好說話。你就坐吧!」

    趙小彬點頭應「是」,他的眼光自然接觸到華小玲姑娘。

    小玲穿著一身湖水綠的軟緞長衣,脖子上圍著一條梅紅綢的領巾,如此紅綠相配,非但不俗,而且鮮艷奪目。一雙辮子拖在胸前,眼睛明亮,沒有一絲雜念,清澄如水。

    趙小彬趕緊收回眼神,坐在老幫主的身旁。

    龔三剛要退出,華老幫主叫道:「龔三!你走了誰替我們斟酒哇!」

    龔三立即自己拿來一個凳子,坐著遠遠地捧著酒罈倒酒。

    華志方老幫主端起酒杯說道:「小彬!你餓壞了吧!應該先吃些菜墊墊肚子,但是這一杯酒先喝了,然後我們慢慢地邊吃邊喝邊談。」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趙小彬和華小真、華小玲也都乾了一杯。

    老幫主笑著說道:「按說,我們應該先辦事再喝酒,但是事有從權,何況餓著肚子談話,也未盡合乎道理。來,來!先吃菜。」

    龔三幫著勸菜。菜的口味、烹調,都是極其可口。老幫主自己面前另有幾碟菜作陪。

    連吃了幾道菜以後,趙小彬站起來,雙手捧起酒杯,剛一說道:「華伯伯!……」

    華志方老幫主伸手說道:「小彬!你坐。」

    他捻著鬍鬚,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小彬!關於排幫的現況,小真都已經跟你說了?」

    趙小彬答道:「是!真姊都已經說過了。」

    老幫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說來慚愧,但是也有值得安慰之處。慚愧的是,當初抱著一種苟安的心理,原本希望妥協且過一時,誰知道元人狠毒,與他妥協企求安穩,那是與虎謀皮,太不智了。」

    趙小彬不敢搭腔,只有靜靜地坐著。

    華老幫主說道:「妥協的結果,困居君山,束手待斃,任憑各處分舵,被元人滲透分化,排幫百年根基,數萬徒眾,眼見著就要毀於一旦。」

    老幫主長長歎息。華小真、華小玲、龔三都為之黯然。

    「事到如今就是我想跟元人拚個玉碎,也辦不到,因為我不能離開君山,真兒要照護我,只有玲兒奔走於岳州與君山之間,總算有點消息來源。就在這個時候,小彬你突然出現岳州,我們不敢相信是真,但是我們又希望是真。是真的劍神之子,前來君山。當時我們想,不論你來為的是什麼,只要是反對元人的,都是對我們有利。」

    趙小彬囁嚅地說道:「華伯伯!我是來得魯莽了些。」

    華志方老幫主立即說道:「不!你不必用這些客套話。要說魯莽應該是我們,對你的來意,懷疑多於歡迎。」

    趙小彬連忙說道:「華伯伯!處境如此,換過是我也會這樣。」

    華老幫主又恢復了笑容,點點頭說道:「孩子!你心地好,能設身處地替別人想,十分難得。你可知道,你到君山來,不但是給排幫以自救的機會,而且也提升了排幫自救的價值。」

    趙小彬很嚴肅地望著老幫主,望著他那和藹的笑容,漸漸變成莊嚴形象。

    老幫主雙手按著桌面,十分懇切地說道:「排幫自救,成敗都是排幫的事,江湖上一個幫派的起落沉浮,算不了什麼,沒有人注意,就如同洞庭湖中的水面泡沫,消失了連水鳥都不會去多看一眼。現在不同了,小彬!你提升了排幫在史書上的地位……」

    他忽然向趙小彬問道:「孩子!說史書可能不太恰當,如果說在世道人心的地位應該是可以的,對不對?」

    趙小彬也莊嚴地說道:「華伯伯!你說的對極了。當初我在兵馬司與文相爺相約,他決心要飲刀柴市口,以大宋丞相滿腔熱血,喚醒國魂。而我則是以一生的時光,投入江湖,糾合人力,結合人心,為驅逐韃虜,奉獻自己的一生。我們這種相約,史書是不會記載的,但是文相爺說,那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做了我們應該做的事,我們俯仰無愧。做人能做到俯仰無愧,不就夠了嗎?又何必在乎百年身後史書的如何記載?更何況,世道人心就是一桿最公平的秤,那種不形之於文字的史書,才是真正的史書。」

    華志方很注意地聽著趙小彬如此侃侃而談,深深地點點頭說道:「小彬!孩子!你說的真好。此時實在應該干一滿杯!但是,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們爺兒倆回頭再喝。」

    他站直了身體,嚴肅地說道:「龔三!準備上香。」

    龔三筆直應「是」,他立即走出門去,華志方老幫主和兩位姑娘隨後而行,繞到前面神堂。

    龔三雙手捧出斗香——圓圓的約有一斗粗細,外面貼著金紙剪成的雲頭壽結,龔三將斗香捧在手裡,面向華志方跪著。

    華志方率領著小真小玲兩位姑娘站在龔三對面,也就是面向著神龕跪下,三跪五叩,華志方再站起來,用黃表紙開始點燃斗香,裊裊香煙開始上升,龔三恭恭敬敬將斗香放在供桌當中,人隨在兩位姑娘的身後,四個人一齊匍伏在地上。

    趙小彬知道這是排幫的重大禮儀,肅立在一旁,連大聲出氣也不敢。

    整個神堂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靜寂得使人有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良久、良久,斗香的煙,瀰漫著整個神堂,華志方緩緩地站起身來,仰望著神龕,黃布幔掩蓋著的神龕,此刻隱約在香煙裊繞之中。

    華老幫主用顫抖的聲音在虔誠地祝告著:「不肖弟子華志方,有辱祖師開山立幫的艱辛與光榮,今願以百年基業,數萬徒眾的生命家財,投入驅逐韃虜的百年大計之中。弟子無能,請祖師爺准許借手傳令,但願復我邦國,宏我幫規。……」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後來只聽到他喃喃自語。

    最後又匍伏到地上,祝禱良久。

    終於站起身來,走到神龕之前。微微掀開布幔,從神龕裡面取出一物,雙手捧在胸前。

    這件東西是一面長約三寸、寬約一寸,黝黑色的銅牌。此時,華志方老幫主的面容嚴肅極了,站在那裡,朝著趙小彬說道:「小彬!請過來。」

    趙小彬心裡充滿驚疑,走將過來,站在老幫主的面前。老幫主雙手將這面銅牌遞給趙小彬。

    趙小彬雖然不知就裡,但是,他的心裡一動,立即雙腿跪下,雙手接過銅牌。

    華志方莊嚴地說道:「小彬!請起吧!排幫的規矩,不能及於外人。你雖然已經與我們排幫休戚相關,算不得外人,畢竟你不是排幫弟子,請起!」

    趙小彬依言站起,但是他仿著華志方老幫主的模樣,恭恭敬敬地將這面銅牌捧在胸前,沉聲說道:「請華伯伯教誨。」

    華志方老幫主說道:「不敢當。小彬!我要給你說明白,這面銅牌就是代表排幫至高無上權威的竹篙令。小彬!你現在可以看看上面的字。」

    趙小彬果然依言低頭看看手上的銅牌。

    正面刻著兩支交叉的竹篙,那是排幫放木排時,常見到的那種竹篙,前面裝著帶鉤的鐵頭,有些類似鉤鐮槍的形狀。

    翻過來反面刻著三行字:「竹篙令到,如臨祖師,違者處死。」

    華志方老幫主說道:「上面的字你已經看得清楚。竹篙令是開山祖師所傳之物,代表著祖師的威嚴,每一代幫主受領之後,才正式執掌總舵。竹篙令到之處,排幫結眾唯命是從。小彬!今天我燒斗香拜告祖師爺,將竹篙令暫交給你……」

    趙小彬大驚說道:「華伯伯!……」

    華志方老幫主擺手說道:「你不能推卸或辭謝,我交給你的是整頓排幫,團結人心,聽命驅使的責任,並不是權威。五十六處江淮分舵,多少人被滲透分化,無法知道,你未來真是任重道遠,你除非不願意擔起這付擔子。」

    趙小彬忽然朗聲說道:「敬謹遵命!」

    華志方老幫主說聲「好!」

    他有欣慰之意,接著說道:「妥善保管,萬勿遺失。」

    趙小彬頓了一下,雙手將銅牌供放在桌上,然後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再起來將銅牌收在貼內胸前。

    這一切都看在華志方的眼裡,他暗自點著頭,有一份難以言宣的安慰,他默默說道:「祖師爺恩典,所選得人!」

    他緩緩地轉過身去,擦去眼眶裡的淚水,朝著靜室走去,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含笑說道:「真兒、玲兒!還有龔三,我們一齊敬小彬一杯。」

    趙小彬連忙站起來說道:「華伯伯!這樣會折煞我,也使我不安的。」

    華志方老幫主一仰頭,乾了杯中酒,才說道:「小彬!一則敬你為國盡忠,為朋友重義的德性,再則我為你餞行!」

    趙小彬雙手捧著酒杯過頂,認真地說道:「華伯伯的謬獎,我不敢當,但是,我願意終身奉為圭臬,作為時刻砥礪的南針。」

    華志方老幫主點頭說道:「孩子!你說的很好,相信我的眼光不會錯的,龔三!」

    龔三立即應聲肅立,垂手聽命。

    老幫主說道:「為小彬準備船隻。」

    他又轉面對華小玲姑娘交代:「你也該去收拾收拾,乘著星光夜色,早一些啟程。」

    華小真姑娘顯然有些意外,不覺脫口說道:「就這麼快要讓他們走了嗎?」

    華志方老幫主雙手扶著桌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裡泛著淚光。

    華小真姑娘大驚,叫道:「爹!你老人家……?」

    正待離去的華小玲和龔三,也都停下腳步,面帶驚疑,望著這位面有感傷的華老爺子。

    華志方抬起手來,揉揉眼睛,綻出一絲淒涼的笑容,緩緩地說道:「人老了!最怕的是寂寞。小彬來到了君山,何只是帶來了排幫的自尊和自信,對我來說,也帶來了一陣熱鬧,排遣了我不少寂寞。我何嘗不想留他在君山多待幾天。」

    華小真姑娘立即說道:「爹!既然這樣,就讓小弟在君山多住一些日子吧!」

    華志方老幫主搖著頭說道:「不!不能這樣。」

    龔三轉身上前兩步,低聲說道:「老爺子!……」

    華志方擺擺手,不讓龔三說下去。

    「雖然我害怕寂寞,我必須要習慣於這種寂寞。有句俗話說:自古美人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為什麼要這麼說呢?美人老人,看不到昔日的花容月貌嗎?名將白頭,看不到昔日叱吒風雲的雄風嗎?都不是。美人名將,都是風雲人物,老人,都寂寞了,寂寞是真正的難耐啊!但是孩子們!有誰願意寂寞呢?所以說美人名將都怕老,那是因為他們怕寂寞。可是又有誰能夠不老?既然人沒有辦法不老,就只有自己習慣於寂寞。」

    華小真姑娘連忙說道:「爹!」

    華志方微笑著站起來,伸手拍拍華小真的肩膀,說道:「孩子!還有你,還有龔三在我身邊,我已經夠安慰的了,人應該懂得知足。我留小彬在君山多住幾天,他還是要走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是不是?何況,小彬的肩上負有重任,還是早些讓他走吧!」

    趙小彬突然跪在老幫主的腳前,感動地說道:「華伯伯!但願有一天我有機會隨侍在你的身旁,遨遊天下,歡度晚年。」

    華志方呵呵笑道:「小彬!你能有這份心,我已經很滿足了。走吧!我不送你們。如果有一天你再來君山,我會到湖邊,望著你的船帆歸來。」

    他伸手挽起趙小彬,重重地搖撼幾下,一掉頭,回到他那張木榻前,面壁而立,揮著手,讓他們快走。

    這時候,華小玲姑娘飛奔過來,跪在老幫主的身後,擦著眼淚,說道:「爹!女兒請爹給幾句臨別贈言。」

    華志方老幫主停了半晌,才說了一句:「別忘了君山。」

    他再也沒有說下去。華小玲姑娘磕了頭,說道:「女兒就在此地叩別爹爹,爹爹的話,女兒謹記在心。江淮五十六處分舵,只要情形不變,女兒就會兼程回來侍奉爹爹。」

    華小真姑娘挽起華小玲,站在老幫主身後,輕輕說了一句:「爹!我去送送二妹就回來。」

    室外只有星光,湖風給人有不少寒意。趙小彬和華小真姊妹一行,緩緩地走著,沒有人說一句話,每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眼看著龔三站在那裡等候,華小玲站住向華小真姑娘說道:「姊!請留步。我會很快回來的。」

    華小真姑娘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摩挲著小玲姑娘的臉,緩緩地說道:「二妹!不要為別離而流淚,我在君山等你快快樂樂地回來。多聽你小彬哥的話,祝福一路順風!……」

    她甩下手,轉身飛奔而去。

    趙小彬忍不住叫道:「真姊!」

    是湖風太大,或者是華小真姑娘去得太快,她沒有回頭,她那飛奔而飄動的衣裙,已經消失在星光夜色之中。

    趙小彬癡癡地站在那裡,口中喃喃地說道:「再見!真姊!」

    龔三走過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說道:「小彬兄弟!龔三不會說話,不過我記得欠你一頓接風酒,等你再來時,一併辦吧!」

    「三哥!但願我再來君山時,帶回來排幫數萬徒眾的赤膽忠忱,以告慰老爺子、真姊,還有你三哥!」

    龔三說道:「那時候,我要好好地敬你三碗。」

    華小玲姑娘忽然說道:「龔三!」

    龔三立即說道:「二小姐有什麼吩咐?」

    華小玲姑娘緩緩地說道:「跟著小彬哥的稱呼,我稱你一聲三哥!」

    龔三惶恐地說道:「二小姐!你不能這樣折了龔三的草料,再說排幫有幫規,我龔三借個膽子也不敢這麼放肆。」

    「三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二小姐!你越說越離譜了,什麼話都可以說,千萬不要說這個『求』字。」

    「我是認真地在說話。」

    「龔三在聽二小姐的吩咐。」

    「我和小彬哥此去,離不開江淮一帶五十六處分舵,即使中途要有他處之行,我也會在分舵留話。」

    「是的!二小姐!」

    「三哥!你聽著。君山如果有任何問題,無論天塌地陷,你要盡快通知我,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龔三不敢,龔三記在心裡。」

    「那就好。小彬哥!我們上船。」

    趙小彬忽然心裡有無限地感慨說道:「三哥!君山的安全,你要多費神!」

    龔三拍著胸脯說道:「小彬兄弟!龔三是個粗人,但是我還知道一句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小彬伸出手來,和龔三緊緊地握住,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

    湖風激起浪花,不停地拍打著岸石,偶有一陣濺起的水珠,飛濺到臉上,給人有說不出的寒意。

    一隻四匹槳的「浪裡鑽」,就和趙小彬那天夜裡從岳州來到君山所乘的一模一樣,華小玲姑娘已經跳上了船,四匹長槳已經斜斜地豎起,趙小彬回頭再看一下君山,黑光迷瀠中,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看到龔三翹著腳站在一塊石頭上,滿臉是水,分不清楚是他流下的眼淚,還是湖風濺起的湖水。這位被華志方老幫主視為最得意的門人,粗獷精明,對排幫赤膽忠心,將來可能就是他繼承排幫總舵大業。可是,此刻卻是低蕩著一股離別的激情,誰能知道他不是有感於排幫的茫茫前途呢?

    趙小彬跳到船上,只見龔三用雙手圍著嘴,高聲叫喊著:「順風!好運!」

    四匹槳落入水中,小舟只一晃動,便像箭也似的衝了出去。一轉眼間,君山遠了,消失在煙波迷瀠之中。

    趙小彬心頭有著無比的沉重,他很少有過別離,如今他嘗到離情的滋味。

    坐在對面的華小玲姑娘,呆呆地有如泥塑木雕,任憑湖風在吹拂著她的衣裳,湖水濺濕了她的髮梢,她坐在那裡連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

    趙小彬低聲叫道:「二妹!」

    華小玲微微一怔,兩顆淚珠沿著面頰滾落下來。但是她立即抬起手來擦去淚痕,露出淒涼的微笑說道:「記得我說過,苦難已經煉干了我的淚水。」

    趙小彬說道:「二妹!生離死別,任何人都會感到難堪的。」

    華小玲姑娘低下頭:「我擔心爹的身體。」

    趙小彬很認真地說道:「吉人自有天相。二妹!但願我們此行能夠早日料理完事,我陪你兼程趕回到君山,好好地陪他老人家一段時期。二妹!華伯伯那一段老年寂寞的話,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永遠不會忘。」

    「小彬哥!你的心很好。」

    「謝謝你!二妹!」

    「我是說真的,雖然只是和你短短相聚,我看得出。」

    「二妹!……」他原本要說的「你的心更好,你為我推宮過穴、助長我的功力,不惜犧牲少女的矜持與尊嚴。」但是,他說不出口,他不敢說。

    華小玲姑娘問道:「小彬哥!你想說什麼?」

    趙小彬期期艾艾,臉都紅了,他忽然靈機一動,立即說道:「二妹!我是在想,我們這一路之上,你是不是還是這樣的穿著打扮?」

    華小玲想一想說道:「小彬哥是說男女有別,感到不便是嗎?」

    趙小彬說道:「那倒不是,你我兄妹相稱,更何況二妹女中豪傑,勝過鬚眉,這些世俗問題,不是我們所注意的,我是擔心有人認出你是華老幫主的千金……」

    「那樣有礙嗎?」

    「我們此行是以瞭解排幫分舵情形為主,明訪是無所謂,暗察就要有所顧慮了。二妹!你說對不對?」

    華小玲不覺連連點頭說道:「小彬哥!記得你說江湖之事,你是全然不曉,可是現在聽起來,你是頭頭是道啊!」

    趙小彬笑笑說道:「二妹!有你這樣的好師傅,我應該會有進步啊!」

    華小玲也露出了笑容,把才纔那份凝固的離情,化解開了。

    華小玲望著茫茫的湖水說道:「這件事到了岳州,我自然會告訴你。」

    小船又進入那一段風浪轉急的水面,華小玲站起身來,注視著四匹槳的划動,在顛簸的小舟上,她真是有如一尊女神,屹立在船上,令人感到她有一份威嚴。在這個時刻沒有人會想到華小玲只是一個十五豆蔻年華的孩子。

    趙小彬癡癡地望著她,滿心充滿敬佩之情,同時,他又想起華小玲先後兩次提到她是「苦難中成長的」,除了排幫當前的處境,有什麼苦難會落在十五歲的少女身上?

    小船在風浪中行進得很快,趙小彬也收斂起奔馳的心神,望著那四匹如飛揮動的長槳,是那麼有規律而且是用力地劃著,沒有一個人講話,也沒有一個人對眼前的風浪有任何旁騖之意。

    岳州已經在迷濛中,露出了燈光,華小玲一直是站在船上,一動不動,忽然,她低下身形,四匹槳也露出水面,讓小舟緩緩地飄著。

    華小玲伏在小舟上,留神向四下觀察,良久,才說了一句:「向南!」

    四匹槳悄然入水,小舟又飛快地前進。這時候趙小彬才發現就在不遠的右邊,有一艘樓船,掛著雙帆,船頭上有一盞燈,正向湖心駛去。

    趙小彬眼力好,他看到那盞燈的上面,有一面迎風飛舞的旗,上面繡著字,看來那是岳州水師的巡邏船,怪不得華小玲要避開他們。

    小舟悄悄地靠岸了。

    華小玲低低地說道:「小彬哥!請隨我來!」

    她從小舟彈身一躍,到達岸上,便展開身形向前急速地飛奔。

    約莫奔馳了一盞熱茶的光景,華小嶺停身在一排房屋之前,回頭看到趙小彬緊跟在身後,便低聲說道:「到了!」

    趙小彬也不知道是「到了」什麼地方,只有隨著她竄身上屋,落到一個院落裡,旁邊是一個門,華小玲輕輕啟鎖,推門進去,裡面是一明一暗兩間房子。

    華小玲熟練地點著一盞油燈,對趙小彬說聲:「請坐。」

    她便走進裡面那間。

    趙小彬滿心狐疑地坐下,打量這間房子,陳設簡陋,除了幾張籐椅,就空無一物。照華小玲姑娘這樣熟的情形看來,她是非常熟悉這裡的一切。

    「這是什麼地方呢?她到這裡來是為什麼呢?」

    趙小彬正是猜疑不定,裡間布簾一掀,從裡面出來一位秀眉明眸,玉樹臨風的俊少年。

    趙小彬一時大感意外,站起來說道:「你?是二……」

    「是二弟!」易釵為弁的華小玲俏皮地一笑,拱拱手說道:「小彬哥!你看我還可以矇混得過嗎?」

    趙小彬怔住了半晌,不禁連聲讚道:「二妹!啊!應該是二弟,真太讓我意外了。」

    華小玲牽牽身上那件深藍色的長衫,攔腰繫了一根黑腰帶,將前襟拽起一角,紮在腰帶上,露出裡面黑色長褲、白襪布靴,十足鄉下人的打扮。頭上梳成一個髻,沒有戴頭巾,只用一根紫色的帶子繫著,露出潔白的臉龐,眉目如畫。她笑笑說道:「小彬哥!我這身穿著打扮,就當作你的貼身小廝好了。這樣排幫的人就不會認識我了。」

    趙小彬搖搖頭說道:「二妹!」

    「又忘了!二弟!」

    「哦!二弟!你怎麼在此地有這樣一身衣著呢?」

    「不但有這身衣著,還有東西你更沒有想到的吶!你等著。」

    她完全拋棄了君山離別的陰霾,活潑地推開房門出去,不一會兒再進來時,手裡捧著一個托盤,裡面放著四個碟子,全是一些干臘滷菜,另外還有一個不小的錫壺。

    華小玲姑娘用兩張籐椅並擺在一起,放下酒菜和杯筷,又從裡間取出兩個厚厚的蒲團,招呼趙小彬坐下:「在君山,那一頓酒大家心情都不好,相信你也沒有吃飽。再說,明天啟程,今天這一宵要打發過去,也趁這個機會合算一下今後的去向,所以,我找來這點菜,還有這壺酒,待一會兒還有幾張油餅。這樣的安排還可以嗎?」

    趙小彬望著她那樣活潑俏皮,也不覺笑了:「這裡是你岳州落腳的地方嗎?」

    「嗯!是其中的一處!」

    「還有其他的地方嗎?」

    「小彬哥!你不曾聽說狡兔有三窟嗎?在岳州我是必須常來,我要有各種不同落腳的地方,同時我要用各種不同身份出現在岳州。這裡是我比較喜歡的地方,僻靜、安全。照顧我的魯婆婆,是排幫的一位分舵主的遺孀,一身功夫還沒有撂下,她喜歡我,我呢?把她當奶奶看待,說得夠清楚了嗎?」

    「吵醒了她老人家。」

    「沒法子嘛!要吃要喝,不好不找她。」

    「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待一會兒她還要來看你。」

    「啊!那更不好意思。」

    「別盡在說不好意思了,我們要談的事很多,先把客套收起來。來!先喝一杯!」

    「二……咳!不只是不習慣,而且彆扭,乾脆我叫你小玲好了。小玲!你會喝酒嗎?」

    「說實在的我不會。不過,藉著喝酒談話,我至少還可以陪你喝兩杯。」

    「好!我先敬你一杯,我也說實在的,也不會喝酒,但是,這一杯我一定要敬,表示我的誠意。你隨意喝。」

    趙小彬乾了一杯,微有酸味的黃酒,比白干容易下肚,他對華小玲照了照杯。

    華小玲笑笑說道:「為什麼要這麼慎重其事的呢?」

    「因為我有話要問你,為了表示我的誠意。」

    「啊!那你就請問吧!」

    「小玲!你似乎並不很快樂!」

    華小玲姑娘聞言一驚,但是,她立即笑了笑:「你不覺得此刻我是很快樂嗎?為什麼認為我不快樂呢?」

    「小玲!我說的是你在君山,不是說現在。」

    「啊!是這樣的麼?是你看出來的嗎?是不是我的臉上掛著有憂愁,別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是嗎?」

    「不!在別人的眼睛裡,你是一個很正常的姑娘,我是說在別人看起來,你應該是一位很快樂的姑娘。」

    「在你看起來就不一樣嗎?」

    「因為我不同,我認識你是在一個非常特別的情形之下,尤其是你的談吐,給我留下極深的印象,因此,我就特別注意你。」

    「特別注意我?」

    「你跟真姊的感情,不同於一般的姊妹,敬畏多於親愛。你對華伯伯,也不同於一般的父女,就像是排幫的徒眾對於幫主的尊敬,連一點少女的嬌寵都看不到,你對龔三哥的感情,也不像真姊,威多於恩。」

    華小玲端著酒杯,怔怔地望著趙小彬,一直等到趙小彬說停下來,才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你看我是這樣的嗎?」

    「從這些地方我得到一個概念,你在君山生活得並不快樂。為什麼?小玲!」

    「如果我說你完全錯了呢?」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我不會在意,我會原諒你,因為那是代表你對我的一份關心。」

    「小玲!我不知道對你為什麼要說這些,我只是在想,你是一個快樂的年齡,你應該活著很快樂。像華伯伯,到他那樣的年齡,他深切地感覺到寂寞的痛苦,而你,正是朝陽初露的時刻,應該是充滿快樂。即令是排幫的處境不好,也輪不到你來發愁,因為你畢竟只是一位小姑娘。」

    華小玲姑娘突然站起來,臉上有了不愉之情。

    「你要多大才懂得憂愁呢?」

    「小玲!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這時候門外有人篤篤敲了兩下:「玲丫頭!」

    華小玲姑娘立即跑到門旁,拉開了房門,她突然哎呀一聲失聲驚呼,「奶奶」兩個字還沒有出口,人退後好幾步,腿一軟,幾乎癱瘓下來。

    進得房來的是魯婆婆,手裡還端了一盤熱騰騰的油餅。魯婆婆身上圍裙還沒解下來,頭上的白髮有幾綹散披下來,腮上的肉,在微微地顫抖著。

    在她的身後,站著一個人,正是哥薩克之鷹。

    魯婆婆頹喪地說道:「玲丫頭!對不起!我沒有法子……」

    華小玲姑娘立即說道:「沒有關係!奶奶,一切有我呢!」

    她一霎時變得十分冷靜,一字一句,沉聲說道:「都拉!放開她!如果你是個漢子,你就放開她,有話找我說。」

    哥薩克之鷹一陣冷笑還沒笑完,趙小彬的魚腸劍唰地一聲拔出鞘,大步向前,厲聲說道:「都拉!放開魯婆婆!我鄭重的告訴你,立刻放開魯婆婆。要不然,我要豁出一輩子的時間,讓你嘗到千倍百倍的報應。」

    哥薩克之鷹嘿嘿地笑道:「姓趙的!這件事與你無關。你的事,我們回頭再說,你等著吧!」

    趙小彬厲聲說道:「告訴你!這件事與我有關。」

    「你不要硬向自己身上扯。」

    「她是我奶奶。聽到沒有,哥薩克,她是我奶奶。」

    哥薩克之鷹冷笑道:「姓趙的!你有多少斤兩,我也知道。這件事你接得下來嗎?」

    趙小彬手中的魚腸劍一挽劍花,人正要衝上前去。被華小玲姑娘橫身一攔,沉聲說道:「小彬哥!聽我說一句話。」

    趙小彬說道:「小玲!你……」

    華小玲姑娘十分沉著地說道:「這件事讓我來處理好嗎?」

    哥薩克之鷹笑笑說道:「你看!人家正主兒說話了,你橫插一腳算老幾?」

    趙小彬望著華小玲說道:「小玲!」

    華小玲姑娘平靜地說道:「小彬哥!當我長大了能夠自己處理事情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讓我試試呢?」

    她轉過身去,朝著哥薩克之鷹一點頭說道:「放開她!有話再說。」

    哥薩克之鷹冷笑說道:「盯住你,逮住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說我會這樣輕易地放了這老婆子嗎?」

    華小玲沉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很簡單,要多了你也付不起。只要你回答一句話。」

    「說吧!你要知道什麼?」

    「你這次和姓趙的小子,偷偷地離開君山,要幹什麼?要到哪裡去?」

    「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可以告訴你。」

    趙小彬急著說道:「小玲!」

    華小玲姑娘沒有理會,只是說道:「放開我奶奶,我立刻告訴你。」

    「你以為我能這麼輕易的相信你!」

    「你應該相信我,因為你知道我不像你,說話算話,我說告訴你,就會告訴你,絕沒有一句假話。」

    「不行!我不能相信你。」

    「那你要怎樣?」

    「你先說,我衡量你說的真假,然後我鬆手放人。」

    「你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

    「沒法子,因為你現在是輸家。」

    「好吧!算你厲害,我告訴你。」

    趙小彬叫道:「小玲!你不可以告訴他,你知道這事關係多大!」

    華小玲姑娘冷冷說道:「小彬哥!你不是看到奶奶在人家刀口之下,你能忍下心看她飲刀而亡嗎?」

    「小玲!可是這件事……」

    魯婆婆忽然挺了挺腰,豪氣十足地說道:「玲丫頭!我雖然不知道這混小子要你說的是什麼,但是從你們兩個的說話當中,我可以瞭解,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玲丫頭!你不能糊塗!我已經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早一點死,晚一點死,沒有什麼差別……」

    華小玲斷然攔住說道:「奶奶!你不要說了!沒有任何事比一個人的性命重要。人死了不能復活,事情弄砸了,還可以另起爐灶。何況奶奶是你!我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你被這人用彎刀穿透你的身體!」

    趙小彬痛苦地低下了頭。在友誼和私情的夾縫裡,他已經不知道應該選擇什麼。

    華小玲說得冷靜極了,她對哥薩克之鷹說道:「都拉!你要實現你的承諾!」

    哥薩克之鷹笑笑說道:「我說過,你現在是輸家,不夠資格談條件。只要你說實話,我的話就會兌現。」

    華小玲姑娘說道:「好!我說。正如你說,誰讓我是輸家!你聽著:我這次離開君山,是有一趟遠行。」

    「去哪裡?」

    「揚州。」

    「啊!是你們原來總舵所在地。」

    「你錯了!這次我去揚州是到揚州分舵。」

    「去為了什麼?」

    「去糾合排幫尚在的人心。揚州是最大分舵,排幫重要人物多數留在揚州,我要以排幫總舵幫主的女兒的身份,去說服他們,起來反抗元人。」

    「哈!真是這種事。」

    「在君山,我們的氣受夠了,我們不能再這樣窩囊下去,我們要起來反抗。不過……」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用手揉著自己的腰。「現在一切都白費了,都拉!你得到這個消息,是建了一次大功。」

    「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自己衡量吧!」

    「哈!哈!哈!果然是真的!」

    哥薩克之鷹笑得很得意,笑得很狂,仰起頭,張開雙臂。忽然,他的右手一落,彎刀就朝魯婆婆頭上劈下去。

    但是,他遲了。

    他只覺得眼前一閃,他低下頭一看,魚腸劍穿在咽喉,他的胸口插著一柄雪亮的鵝毛鋼刺。

    魯婆婆也在這一瞬間,就地一伏,翻滾到三尺以外。

    哥薩克之鷹的凹眼的凶光漸漸地收斂了,他只說了一句:「還是你們贏了。」

    趙小彬拔出魚腸劍八從哥薩克之鷹的脖子裡,噴出一陣血霧。人向後一倒,正好倒在門外。

    在他倒下去的瞬間,趙小彬隨手拔下他胸口的鵝毛鋼刺。

    轉過身,正好和華小玲姑娘面對個正著。

    兩個人都半響沒有說話。趙小彬將鵝毛鋼刺遞給小玲,深深地望著她,緩緩地說道:「小玲!我看錯了人!你不但是個大姑娘,而且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大姑娘!啊,不是大姑娘,是大女俠!」

    華小玲姑娘眉鋒向上微微一掀,笑意還沒有傳到嘴角,突然向趙小彬身上撲過來,口中叫道:「小彬哥!」

    趙小彬如此意外地溫香軟玉滿懷抱,一時倒是手足無措。

    這時候,魯婆婆呵呵笑道:「糟糕!我的油餅弄髒了。」

    華小玲姑娘一時回過神來,羞得滿臉通紅,趕緊離開趙小彬的懷抱,回頭又撲向魯婆婆,羞得抬不起頭來叫道:「奶奶!」

    魯婆婆一隻手拿著盤子,裡面還有幾張油餅,一隻手擁著華小玲姑娘,呵呵的笑著,卻是滿臉淚痕。

    華小玲姑娘抬起手來,擦著魯婆婆臉上的淚水,輕輕地叫道:「奶奶,你怎麼啦?」

    魯婆婆自己也抬起手來,擦著眼睛,卻在笑著說道:「玲丫頭!我是老了,老得已經到了怕死的地步。」

    華小玲撒著嬌說道:「奶奶!你沒有老,你更不怕死。」

    魯婆婆滿臉慈祥地摟著華小玲,任她在身上揉著搓著,只是笑呵呵地說道:「玲丫頭!你這一副長不大的樣子,還怪人家把你看成女娃娃!」

    趙小彬一直含笑站在一旁,看著華小玲那份嬌憨無比的可人模樣,只有這一會兒他才真正看到一個豆蔻年華的快樂少女。

    他適時地上前一步,拱著手又深深地一躬,口稱:「拜見奶奶!」

    魯婆婆怔了一下,但是她瞇著眼睛看著趙小彬,從頭看到腳,點著頭說道:「嗯!人是人才,心地又好,玲丫頭真是有眼光。」

    趙小彬說道:「奶奶誇獎。」

    魯婆婆笑呵呵地說道:「按說呢,你這聲奶奶我老婆子是不敢接受的。玲丫頭平時跟我瘋瘋癲癲慣了,她是這麼順口胡叫,我也這麼順口答應。你可不同,你到岳州來是客位,在君山你是上賓,我老婆子可不能這樣不明世禮。」

    趙小彬剛一叫得「奶奶!」

    華小玲姑娘又膩在婆婆身上說道:「奶奶!他不是客位,也不是上賓。論年齡,他是晚輩,尊稱你老人家,算不得過分。」

    魯婆婆喲了一聲說道:「玲丫頭幫著人說話,就居然搬出這一大套道理。」

    她又朝著趙小彬笑道:「看老婆子和玲丫頭這麼胡鬧,也就知道我不是一個拘於俗禮的人。叫什麼都沒有關係,只要你們高興,你的名字是……」

    華小玲搶著說道:「奶奶!他叫趙小彬,他是江湖鼎鼎大名的劍神的兒子。」

    魯婆婆點頭說道:「江湖上的人物,我是久已沒有聽聞,小彬的令尊能被尊稱為劍神,武功道德自是超人一等。不過那都沒有關係,主要還是看自己,如果單靠上一輩的庇陰,草料還是成不了棟樑之材的。小彬人好心地更好……」

    華小玲翹著嘴說道:「奶奶!你已經誇了兩次了。」

    魯婆婆笑呵呵地說道:「玲丫頭!我老婆子是為你高興啊,誇你有眼光吶!」

    華小玲的臉又紅了,她忙著岔開話頭說道:「奶奶!盡在聽你說大道理,你說再煎油餅,油餅呢!不打算給我們吃了嗎?」

    魯婆婆呵呵笑道:「這個丫頭就會在人面前出我老婆子的醜。」

    她又對趙小彬說道:「你們在慢慢喝著聊著,油餅立刻就來。」

    趙小彬連忙說道:「奶奶!你不要再麻煩了,用不著把我當客人招待。」

    魯婆婆笑笑說道:「小彬孩子,我是想把你當作客人好好來招待,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煎幾塊油餅,算不上招待,也算不上麻煩。你們等著。」

    她捧著盤子,剛一走到門口,忽然她失驚地叫了一聲,立即她又掩上自己的口。

    華小玲和趙小彬立即衝到房門附近,兩個人同樣地也怔住了。

    哥薩克之鷹被趙小彬一劍中喉,當胸又挨了華小玲的獨門暗器鵝毛鋼刺,任何一處,都是要立即當場斃命,何況雙雙刺中,而且人倒門外時,噴出一陣血霧,可是,此刻人卻不見了。

    無論是重傷的哥薩克之鷹,或者是已死的都拉,都應該是留在原地,如今卻是蹤跡全無了。

    華小玲姑娘急切中忍不住脫口叫道:「都拉屍體到哪裡去了?」

    就在這個時刻,外面有人淡淡地應道:「是給我搬走了!」

    趙小彬和華小玲同時雙雙後退,並且拉住魯婆婆掩到一旁,沉聲問道:「是哪一位朋友?」

    隨著一聲「是我」,從屋上飄身下來一個人,站在門外不遠。這個人一出現,趙小彬和華小玲幾乎又同聲驚呼:「是藍老前輩!」

    趙小彬並且上前一步,深深一躬到地,說道:「多謝藍老前輩賜藥救命之恩。……」

    藍如鼎一揮手止住他說下去,很冷的說道:「不必謝我。你應該謝……」他停頓了一下,眼光落在華小玲的身上,他接著說道:「應該謝華姑娘,沒有她,你拿不到藥。」

    華小玲姑娘連忙說道:「如果沒有藍老前輩的仁慈……」

    藍如鼎臉色緩和下來,淡淡地說道:「華姑娘!此時此刻,我來到這裡,不是跟你們談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華小玲姑娘當時漲得滿臉通紅,不安地說道:「不知道老前輩有什麼指示?」

    藍如鼎問道:「你們為什麼要殺哥薩克之鷹?」

    趙小彬搶著說道:「回藍老前輩的話,哥薩克之鷹無端尋釁,深夜來此地逼人太甚,所以一時失手……」

    藍如鼎攔住他說道:「你們不是一時失手,而是成心一舉擊斃。說吧!到底為什麼你們要痛下殺手。」

    華小玲姑娘拉了拉趙小彬的衣服,她上前兩步,很平靜地說道:「藍老前輩!晚輩與趙小彬在此地商量一件事,都拉突然用彎刀抵住魯婆婆的要害,逼問我們所商量的內容。」

    「嗯!說下去。」

    「因為他挾持了魯婆婆,我只有說出我們所商量的事,但是,這件事又是不能洩密的,所以,我們只有趁他得意忘形的時候,突襲了他。」

    「你們知道殺死都拉的後果嗎?」

    「當時我們沒有其他的辦法。」

    「我可以告訴你們,都拉是北京派來的欽差,你們殺死了他,排幫會承當什麼樣的後果?你們可以想想。」

    「老前輩!我說過,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們沒有其他的辦法。」

    「是什麼事這樣的重要?使你們非要殺都拉滅口?」

    「真是對不住!老前輩!我不能說。」

    「對我同樣的不能說嗎?」

    「我說過,我很抱歉。藍老前輩對我有恩,不但有賜藥之恩,而且有不殺之恩,雖然如此,我仍然是不能洩漏。」

    「事實上你已經對都拉洩漏了。」

    「所以我們一定要把他殺了!」

    「如果我堅持要你們說呢?」

    「不會的,藍老前輩是位高人,絕不會強逼別人做他所不能做的事。」

    「我是說如果我堅持。」

    「我可以向老前輩保證,你得不到答案,你只能得兩具屍體。」

    「你也能夠代替趙小彬說這種話嗎?」

    站在一旁一直留心聽著的趙小彬,這時候說話了:「藍老前輩!華小玲姑娘不但可以代替我說這種話,我也同樣的可以代替她說一句話:藍老前輩!如果你真的要強人所難,你所得到的兩具屍體,決不是束手待斃的屍體,而是經過激烈拚鬥,力竭而亡的屍體。」

    藍如鼎點點頭說道:「很好,果然不愧是排幫總舵幫主的女兒,更不愧是大名鼎鼎劍神的兒子,有志氣、有骨氣。不過,可惜的是你們兩個人都缺少智慧。」

    趙小彬和華小玲對視一眼之後,他搶上前半步說道:「願聞藍老前輩的教誨。」

    藍如鼎淡淡地說道:「問題是非常的簡單,你們兩個人殺死了都拉,欽差被害,君山排幫可有了最大的罪名,不是剿滅,就是族誅。至於你們兩個,方纔你們自己也說了,死拚力竭,最後還是一死,結果就是這麼簡單。」

    趙小彬很認真地說道:「我不懂得老前輩告訴我們這個結果,是什麼用心?」

    藍如鼎說道:「只要你們答應一件事,我方纔所說的情形,就可以完全改觀。」

    「請老前輩再說明白一些。」

    「今天晚上的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只要我不說,再將都拉的屍體,用化骨丹化掉,就再也與君山排幫扯不上關係。至於你們,我可以撤身就走。」

    「謝謝老前輩的恩典。」

    「沒有恩典,只是交換一個條件。」

    「我們是沒有條件的。」

    「這麼快就忘記了!告訴我,你們此行的目的。」

    趙小彬抱拳在胸,極其冷峻地說道:「藍老前輩!我只能說我很抱歉,我很失禮,因為我不能對你保持一份晚輩應有的尊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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