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文 / 鬼谷子
白忠的身形尚未站穩,想不到沉喝之聲又告響起,道:「好一個魚鷹振羽,這次打你的腦袋!」閃電中,又見一顆飛蝗石迎面打到。
白忠忙一收住身勢,展腰屈臂,堪堪避開飛蝗石,人已迅速的隱入了煙霧之中。
陰松一見情形不對,喝令女眷們快速躲進內艙,他自己聳身一躍,上了船桅最高的橫樑上。
四下看看,大聲叫道:「是哪位相好的,請現身答話。」霹靂似的斷喝,但卻沒聽到對方回應。
陰松再次的叫道:「在下陰松,是陰家幫的幫主,請朋友出來一見。」
就在這混亂情形之下,忽然又聽到了陣陣慄人的呼叫聲:「啊…鬼…有鬼……嚇死人啦…」如此相傳,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眨眼間,整個船隻,都不斷的聽到驚呼有鬼的尖叫聲。
剎時,慘綠綠的陰火,在船舶間飄來蕩去。
陰松氣得快要發瘋,一對眼珠子滿佈紅絲,破口大罵道:「是哪一個混悵東西,跟我陰家作對,有種的就出來!」他一面怒罵,一面指揮著幫內眾人分頭救火。
他正忙得不可開交,陰長生哭喪著臉,從內艙奔到他身前,大聲喊道:「不好了,於表妹被鬼抓走了!」
陰松順手一耳光子打過去,怒吼道:「畜生,都是為了你!」陰長生嘴角一歪,身子跌跌撞撞的衝出三尺,像是忍受著痛苦。
陰松這才發現寶貝兒子受了傷,內心一陣激動,老淚縱橫的道:「長生,你如果稍為爭氣點,爹為你的婚事,也不致出此下策!」
陰長生不敢還嘴,訕訕的道:「剛才前後都在鬧鬼時,突地一個青面撩牙的大頭鬼,一陣風的進了內艙,娘和妹妹及女眷們都嚇昏了,我撲上前去攔截,那鬼重重哼了一聲,舉手一揚,一團霧氣撞來……」
陰松急急道:「結果怎麼樣?」
陰長生聳聳肩道:「結果,等我從艙面爬起來,表妹已不見了!」
陰松恨得牙癢癢的,但他知道自己兒子的武功,稀鬆平常,不忍再苛責,只罵他道:
「你是死人,你不會大聲叫喊!」
陰長生慚愧的道:「爹,我本想喊,可是喊不出來。」陰松憤怒已到極點,順手一耳光。
這一掌出手很重,陰長生圓胖的身體,立即倒摔了個仰面朝天。
陰松顧不得管他,一墊腳,人如閃電般衝進了內艙,內艙裡,橫七豎八的倒下全是女眷們。
一張大白宣紙,放在八仙桌的中央,上面寫著幾句鐵筆銀鉤的趙體字:「心術不正,婚出無名,凌弱欺寡,甥女暈暈,略示薄懲,爾其改正。」陰松氣得鬚眉聳動,右手向著桌角猛切。
六寸來厚的八仙桌,「卡喳」一聲齊齊的被切下一塊。
陰松渾如不覺,臉朝窗外大聲嘶吼道:「老夫和你誓不兩立。」
這時,最早奔出去救火的外堂堂主索石,滿面焦黑,連鬍子都被燒去了一半,狼狽不堪的奔回來。
他一跨進內艙,發現情況更為不妙,不由長歎一聲道:「今晚栽了,幫主,屬下實在不甘心!」
陰松道:「那邊情形如何?」
「損失慘重,慘不忍睹。」
「弟兄們死傷了多少?」
「十之四五,多系燒傷。」
「有沒有查出什麼端倪來?」
「沒有。」索石一臉的惶惑,氣憤難平的又道:「屬下趕去時,火勢已起,濃煙密佈,只看到黑影一晃,對方竟然消失在濃煙中,真不知他是人還是鬼。」
陰松怒聲喝道:「當然是人了,哪會有鬼?索堂主,你再想想看,有沒有發現其他的線索?」
索石道:「屬下經過再三搜索,此人如鬼魔般又再出現一次,其掌力渾厚無比,遙遙一掌,隱帶風聲。」
陰松知道索石一定在對方掌力下,吃了悶虧,不好意思說破,只問道:「後來呢?」
「後來屬下專心搶救,只求盡量減少損失。」說到此處,陰槐和白忠也趕了回來。
陰槐的情形可說是敗得最慘,原本花團錦字長袍,己沒了下擺,肩膀上燒了個大窟窿,右手的袖子也沒有了。
白忠也是狼狽不堪,一臉烏黑,眉毛被燒去一半,一邊長,一邊短。
陰松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他也不知道該責罵哪一個才好。
陰槐則怒氣沖沖的叫道:「陰老二此生從不信邪,今番受此重辱,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陰松抬了抬手,盡量放緩了聲音,說道:「老二,你先不要發火,先把事情經過說出來,大家斟酌一下。」
陰槐氣得跺腳道:「敵暗我明,處處受制。」
索石在一旁,道:「二幫主,你所碰到的敵人,是不是一個穿黑衣衫的年青人?」
「我不但碰到他,而且碰到三次。」此言一出,其餘人均吃了一驚。
陰松急道:「二弟,你快說怎麼會碰到三次?」
陰槐道:「第一次是我剛到發生火警的船上,遠遠看見一個黑衣人,衣衫飄飄,單足踏在橫粱頂端,背負著一隻大黑袋,右手從袋中一掏,順手一甩,一星怪火,即從著落處燃燒起來。當時,我一式白鶴沖天,撲上去與他較量,想不到此人一聲長笑,有如鶴唳長空,身形一躍,人已到了五丈開外。等我再追過去,他已不見了。」
「第二次是我在全力搶救火勢,眾船戶忙得團團轉,想不到他居然站在人多之處,指手劃腳,指揮別人救火。我一眼看出,又撲上去,猛向他擊出一掌。但此人太狡詐,滑如靈蛇。等到我掌風擊到時,栽倒的卻是一個船夫,幸好我及時見機收掌,那位船夫才不致斃命。可是,那位黑衣人又混水摸魚的溜走了,不見蹤影…」陰槐說到此處,突然加重了語調,尖而且高,想是他心中氣憤已極,道:「第三次見面,更是把我氣炸,那小子居然站在我身旁。」陰松兄弟情深,不由「啊」地驚叫出聲。
偏偏陰槐欲吐不吐的,遲疑了半晌,才說道:「第三次,那小子和我對上了掌,的確不含糊……」
索石實在忍不住問道:「結果如何?」
陰槐冷冷的瞅了索石一眼道:「當我發現他竟站在我身側時,確實令我大吃一驚,這小子神出鬼沒,實在難於提防。於是,我裝作不知,口中與他人說話,腳步朝船尾走去,在離開三步,突然轉到他身後,雙掌猛力擊向他的背心。然而,那小子的背後好像長了眼睛,我掌力剛出,他的掌風也同時襲來。就在這一剎那間,對方的一團火熱掌風,如狂飆刮到……
等到我起身追趕時,他又逃之夭夭了。」
陰松心知乃弟的雙掌,敵不過人家的一掌,改向白忠問道:「白堂主,你大概也同那人卯上了吧?」
白忠尷尬的道:「屬下碰上的是另外一人。」
「另外的一人!」三人同聲叫出。
白忠點頭道:「是另外一個長髮的中年人。」
索石道:「那中年人長相如何?」
白忠道:「淡金色的臉龐,方口隆鼻,人中有一顆大黑痣」
索石道:「老白,這傢伙就是夏若雲,水路上朋友稱他『水上飄』的。」
白忠道:「會是他?」
陰松兄弟也不解的道:「他為什麼要和咱們作對?」
索石道:「誰知道,這傢伙獨來獨往,向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陰松道:「難道他認識於珊?」
「不見得。」
「怎麼說?」
「聽說他孤獨得很,無親無故的。」
陰松眉結如山,沉聲道:「白堂主,你且說說你的經過!」
白忠道:「是。屬下趕去時,本來已晚了一步,當時又有兩處火頭冒起,一遠一近,屬下立即奔向近處。」
「誰知道,近處的火頭不大,眾人均在搶救,眼看火苗漸熄,屬下便急急趕向較遠的起火處。」
「剛走到一半,突聞身旁低喝道:『回來!』」
「屬下聞聲止步,驀見右側一艘船篷中,走出一位中年怪客,屬下這時已無暇和他閒扯,揮拳徑朝他胸口打去!」
「中年怪客不迎不拒,身子一偏,讓了過去。」
「接著,屬下使了一招三式連環拳,想封住對方的進退之路,想不到那傢伙身輕如燕,騰身一躍,以腿迎拳。」
「如此你來我往,五個回合之後,對方發出了一聲長笑,雙臂一展,竟然從水面上踏波而去……」
陰松急急道:「白堂主,你中了他的詭計。」
「此話怎講?」
「他中途攔你救火,必有作用,他走時說過什麼話沒有?」
「沒有。」
「這就奇怪了…」
「不過,他拋過來一個膠囊……」
「膠囊現在哪裡?快打開來看看。」
白忠忙取出膠囊來,拆開一看,裡面塞著一張紙箋,展開寫道:「董郎妙計安天下,大破陰營放鳳凰。」後面還附寫了幾個小字:「明晚月明之夜,再度光臨!」
陰松氣得哇哇大叫:「反了!反了!鼠輩欺我太甚!」
陰槐這時反倒沉著起來,勸道:「大哥,你是舵把子,千萬不要衝動!」
索石道:「幫主,二爺說的對,好在明晚還有一仗,無論如何要設法扳回局勢!」
陰家幫在忙著備戰,調兵遣將。
「長恨生」董卓英救回了金鳳凰於珊,一路上,將輕功發揮到極限,逕向夏若雲的小舟上奔去。「這時,天色將明,雞嗚犬吠之聲,隱約可聞。」董卓英懷中抱著於珊,只覺得美人在杯,香氣越濃,嬌軀貼得更緊。
他哪裡知道,這一路急奔,夜涼如水,冷風颼颼,於珊早已醒轉。
俏於珊懵懵懂懂。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如騰雲駕霧般,倚在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精壯手臂中。
董卓英粗獷的體質,堅實的胸膛,使她感到無比的安適,舒坦中,她慢慢的把眼晴睜開了一條縫。
她要確定,她希望早一點看到她的夢中情人。
果然是他,俊秀的面龐,挺直的鼻樑,驕傲且微微上翹的嘴角,以往隔得總是那麼遠,今天卻靠得如此的近。
她微微閉上眼,心頭滿足的將嬌軀又貼緊了一點。
董卓英回頭看去,古風和夏若雲仍未見蹤影,他無暇細思,現在唯一要緊,是把於珊送進船艙。
董卓英大步跨上、把於珊輕輕放下,正待轉身離開。
忽然,一陣飲泣聲起自於珊之口,響噹噹的金鳳凰竟然哭了…董卓英大驚失色,他從來沒見過於珊如此傷心哭過,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怔了一怔,諤然道:「於姑娘,你……」於珊哭得珠淚直流,手蒙著臉,雙肩不斷聳動。
董卓英急道:「於姑娘,陰家欺負了你?」於珊被問,沒回答,仍不停的哭泣。
他本想再問,但不知如何啟齒,急得搔頭抓耳,他最怕女人哭,女人的哭聲,會使他精神崩潰。
他轉身想走,但是,又忍住了。
於珊從手指縫中見他欲行又止,心中一樂,哽咽著道:「人家被陰家困了那麼久,吃了好多的苦,你現在才來。」
董卓英啼笑皆非地道:「於姑娘,在下已經盡了力了。」
於珊心中暗笑,卻嘟著嘴道:「人家還不是來赴你的約……」隨即又言不由衷的重重「哼」了一聲。
董卓英問道:「你怎麼會中了陰家的圈套?」
於珊仍嘟著嘴道:「還不都是為了你,我希望一來就能探聽到你的行蹤,想請陰家幫幫忙……」
董卓英苦笑道:「結果是越幫越忙了!」
「可不是,陰玉蘭那臭丫頭給我喝了一杯茶之後,我就不對勁了。」
「陰玉蘭是誰?」
「是我表妹。」
「這麼說,她也跟你作對了?」
「玉蘭這小丫頭,她可能也不知道內情,我想這完全是陰長生在暗中搞的鬼。」於珊收起了嬌態,沉吟著說。
「陰長生就是你表哥!」於珊點點頭。
「你現在淮備怎麼樣?去以牙還牙?」
於珊一對靈話的大眼睛,在董卓英的臉上不停的打轉,像是在尋求答案,道:「先不談我的報復問題,倒是先聽聽你的意見。」
董卓英心頭如擂鼓,面紅耳赤,他本想說出這不關我的事,但終嫌唐突佳人,話到口邊又收了回去。
於珊卻催促道:「你說話呀!我要你拿個主意。」
「我看,你還是自己決定的好。」
「不要!我要你說!」
「我現在心情很亂,親仇未報,浪跡天涯,我哪有心情管別人的事。」
「別人,誰是別人?我是於珊,不是別人。於珊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知道嗎?」
「於姑娘,我是有難言之隱。」
於珊笑了,道:「卓英,我於珊不是世俗女子,我的心意,你怎麼說不知道,我喜歡你,完全是我一個人的決定,我不喜歡的,再好我也不要……」於珊本想再說幾句內心的話,就在此時,船外忽然輕響,一看,是古風和夏若雲飛奔而來。
古風未語先笑道:「於珊,你好嗎?」夏苦雲以前未曾見過金鳳凰於珊,只約略曾聽到過古風談起,這位滾滾紅塵中,獨來獨往的女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對方眉目如畫,粉腮不脂而紅,斜坐艙頭,雲鬢未梳,那一副動人的靈秀相,已深深的吸引住了自己的眸子。
天地間最微妙的事,莫過於男女之間的感情,動於中而發於外,一個眼神,就可以表露無遺。
古風沒發覺。
董卓英卻已發覺到了。
夏若雲愣愣地,詞不達意地開口道:「於姑娘,你……沒有吃什麼虧吧?」
於珊秀眉微皺,反問道:「大駕是…」
「在下夏若雲。」
「承蒙相救,感激不盡。」
夏若雲言不由衷,笨拙的道:「於姑娘,不必客氣,以後再有機會,定當為姑娘效勞……」
古風在旁笑出了聲,他笑夏若雲平日談笑風生,詼諧風趣,為何面對著於珊,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於珊面色一慍,道:「夏大俠,你是在取笑我?」
夏若雲急得面紅耳赤,忙道:「於姑娘,那怎麼會,我是求之不得呢!」這話又有語病。
夏若雲急急改口道:「在下的意思是說,只要能為姑娘效勞,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於珊不由哭笑不得,正色道:「夏大俠,你希望還有第二次?」
「不是,絕對不是。」
「我可以告訴天下人,本姑娘絕不會再上笫二次當了!」
古風文縐縐的道:「一之為甚,豈可再乎?」
於珊嬌靨上仍如寒霜,不過口氣已緩和多了,道:「這還差不多!」此話一出,四人皆忍不住笑了起來。
江湖兒女的真誠坦率,表露無遺。
古風又道:「好了,咱們來談談今晚的事怎麼樣?」
董卓英道:「陰家是於姑娘的表親,就事論事,該由於姑娘來決定。」
夏若雲道:「對,解鈴還得繫鈴人。」
於珊仰首船艙外,靜靜的思索了一會,她感到很難作這個決定,只覺得心潮洶湧,百感交集。
古風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咱們,不過,此事依法是罪無可恕,在情尚有可原,如何取捨,就看你了!」其他二人均未出聲表示意見。
船艙中一片沉靜,靜得連船外的水浪波聲都聽得到。
約莫過一盞茶工夫,於珊終於開口了,她斬釘截鐵的說道:「我決定今天晚上照約履行,義無反顧。」
董卓英他們三人,齊齊大吃了一驚。
他們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詫容,他們想不到於珊會同意他們去履約,履約就是赴約,赴約就得大動干戈,大動干戈自有人傷亡。
於珊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道:「今晚之約,不是你們和陰家約好了?」
古風道:「沒錯,可是並沒包括你在內。」
「那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董卓英皺皺眉道:「這事由在下主謀,當由在下來說明,於姑娘,咱們當時志在救人,未存有殺人之心。」
「你的意思是說,陰家沒任何人死傷?」
「有人受傷,但無人死亡。」
「那你們是怎麼救人的?」
「聲東擊西,製造混亂,且裝鬼嚇人。」
「那今晚呢?」
「有待商議。」
「是不是看我的情形再作決定?如果我平安回來,就採取寬大政策?」
「不錯。」
「就是不履約了?」
「不是,既有約定,豈能不去,但沒必要去殺人。」
於珊毅然的冷冷說道:「陰家不義在先,我則執有一個『理』字。」
董卓英點點頭道:「就這麼辦,義理兼顧,咱們按時赴約。」
古風和夏若雲沒再表示意見。
仍是一個清輝星淡的月夜。
但在陰家幫總舵,「順發興」號大船的艙內此刻卻瀰漫了沉重而緊張的氣氛,使人感到窒息。
船內的大桌上,參差的坐滿了陰家幫幾名要員,一個個面色凝重,十幾隻眼光一齊都集中在舵把子陰松臉上。
陰松背負著雙手,粗眉深鎖,在人叢中往來踱步,不時地瞧向門外,問道:「焦拐子怎的還未到?」陰長生是這次禍事的魁首,更是心事重重,他低著頭,不敢看人,他怕別人會射過來令他心悸的目光。
自於珊被救走了之後,他開始感到慚愧和不安。
他知道這事後果的嚴重,於珊的個性是嫉惡如仇,睚眥必報,這次惹火了她,他真不知如何善其後。
突地,門外一聲歡呼:「焦老大來了!」門口人影一晃,接著,一個滿面紅光,身材瘦削的五十來歲老大,已來到圓桌之旁。
奇怪的是他不是站著,而是倚著手中的枴杖,才能站穩身形。
黑黝黝的鑌鐵枴杖,龍形的杖頭,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粗如臂的杖身,少說也有五尺長,重量總在七十斤上下。
座上眾人,一見焦拐子來到,不約而同都起身讓座,笑逐顏開。
他們知道,焦拐子一到,今晚上的勝算就有了保障。
陰家兄弟的老二陰槐,首先哈哈笑道:「焦兄果是信人,小弟們恭侯已久!」
焦拐子笑得比陰槐還要大聲,只見他呵呵大笑道:「壺中有酒我先嘗,醉裡乾坤大,人長拐更長,陰老二,你的酒呢?」
陰槐忙道:「焦兄的酒,咱們早已準備好了,窖藏十年的茅台,保險讓焦兄喝個開懷大樂。」說著,手一揮,四個青衣小婢魚貫的進來,手上的托盤中,半是酒,半是萊,全都是精迭上品。
焦拐子見了,撫鬚大笑道:「好酒好菜,有酒無餚謂之乾瞪眼,有餚無酒叫做急死人,各位,請!」大家都知道焦拐子的脾氣,只要能請得動他,天大的事一肩挑,要文的來文的,因他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
如果說來武的,那就更不用說了。
說起焦拐子這人,故事不多,但精彩絕倫,不過他有時亦正亦邪,設非真人真書,你會以為人家瞎編呢!
焦拐子有姓無名,反正他是姓焦,名字漸漸被人給淡忘了,叫他焦拐子,大家習以為常了。
其實他並不是生而拐,他是漢水中游襄陽焦家坑裡的人。
焦家坑雖是地坑,人並不愚,他家世代為官,子弟都是飽學之士,焦拐子的爹,博學多才,著稱於襄樊。
然而在朝為宮,固可光耀門庭,使鄉里同沾榮彩,然伴君如伴虎,晨在朝而夕已淪為階下四的,比比皆是。
他老子幹的是御史,柏台清諫,往往要得罪人。就在一次彈劾王公大臣,暗中遭對方報復,反而銀鐺入獄,構成冤獄。
焦家舉家大小,盡都死在獄中,只有焦拐子,左腳筋被挑斷,而被一位江湖豪客救出,同情他境遇的悲慘,授以武藝,十年而成。
以一個拐子來中途習武,他當時已是二十五歲,己逾弱冠之年了,比不上幼童的骨質柔軟,水到渠成,他只有付出加倍的精力苦練才行。
這是他的前半段遭遇,簡略精彩,到後半段他能闖出萬兒,在漢水上下流域之間,黑白兩道中,幾乎沒人不知焦拐子其人其事。這就是他的神奇之處。
焦拐子一夜之間,報了親仇,連闖三關,飛越過三個州縣,把一批大大小的貪贓枉法之官,悉數處死。
焦拐子人豪酒也豪,貴州茅台可連干三斗,生平愛酒愛朋友,朋友也敬他,都喜稱焦拐子而不名。
焦拐子坐定後,連飲了三大杯,才道:「陰老大,你請我來喝酒,可不是要我替你去砍人腦袋瓜子的吧?」
陰松笑道:「那怎麼會!」
焦拐子忙著又干下一大杯,瞇著眼道:「憑貴幫內外堂白、索兩位堂主的能耐,我為你這句話幹上一大杯!」
索石和白忠均面現慚色,齊道:「焦兄,不敢當!」
焦拐子摸摸鼻子,向艙內溜了一眼,道:「陰老二,你說,難不成是把我拐子找來,作個調人什麼的?」
陰槐忙道:「焦兄,你說對了,陰家幫是碰上了一點麻煩,不過,事出有因,但並無惡意。」
焦拐子紅紅的面孔,一下子變得很嚴肅,道:「你先說說看!」
當下陰槐就把陰長生愛慕表妹於珊的事說了出來。
焦拐子沉吟了一會,習慣的又伸手摸摸他的紅鼻子,道:「金風凰於珊,既是你們家的親戚,貴府想親上加親,理應出之以正途。」
「現在,這件事可有點難辦了……」「不過,酒喝下了肚,再吐出來也已來不及了,我拐子想當面和那幾位朋友見個面,好歹總希望他們給我點面子。」
就在這時,驀地又從艙外閃進一個頭陀來。
他一腳跨進,身形還未站穩,就大聲喝叫道:「是哪一個大膽的狂徒,敢不給焦兄面子」眾人一見來人,忙起身讓座,客套一番。
來人是誰?他就是鄂卅火雲寺的住持長老「火雲魔僧」了虛。
「火雲魔僧」了虛馳名黃鄂二州,武功了得,但性情暴戾,焦拐子並不喜歡他。
焦拐子坐著未動,眉鋒微聳,呵呵笑道:「了虛大師一到,還有誰敢不給我焦拐子面子的!」
「火雲魔僧」大言不慚道:「說的也是,你我聯手,咱們就一路打到金陵。」
陰家二老這下可安心了,「火雲魔僧」的八八六十四招火雲棒,號稱棒中一絕。
陰槐得意的接口道:「打到金陵,可不成為金陵王了?」這話亦褒亦貶,褒的是誰,貶的是誰,大家心裡有數。
倏地,從遠處傳來一聲清嘯,瞬息之間,己來到船頭。
來人身手矯捷,不問可知。
陰家幫的六位,齊向船頭看去。
只見船頭上站著一位黑衫青年,腰懸長劍,不怒而威,悠閒的站在那裡,也正向艙中投射來凌厲的目光。
陰松首先離座,迎了前去,呵呵笑道:「尊駕想必是『長恨生』董卓英,另外還有一位朋友,怎未同來?」
董卓英右手一指,道:「不是一位,是兩位,幫主請看,那邊,他們不是已經到了嗎?」陰松回頭一看,果然船尾及船桅上,各己站著一位,正是古風和夏若雲二人。
陰松老奸巨猾,未見於珊同來,內心的壓力頓減,叫道:「能來的都是好朋友,三位朋友請至艙內一敘如何?」
夏若雲雙手一拱,道:「陰當家的,夏若雲是第二度造訪,打擾之至。」
陰槐這時已站立在他哥哥身側,他接口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水上飄夏兄,咱們同在江漢水上混飯吃,卻是緣慳一面,今日幸會高人,快何如之!」
古風不甘寂寞,扯開嗓子道:「在下古風,昨天晚上也榮幸參加了一場遊戲,今日特來請罪!」
脾氣暴烈的「火雲魔僧」了虛,怒氣沖沖地沉喝一聲道:「凡是昨晚來過的,今天就別想離開!」
董卓英掃了他一眼,覺得此人陌生得很,問道:「請問大師的寶剎是……」
了虛以為對方故意輕視他,怒火如熾的叫道:「和尚是鄂州火雲寺,董施主大概有個耳聞吧!」
「鄂州火雲寺」!董卓英一驚道:「大師就是人如其名的『火雲魔僧』?」
「火雲魔僧」裂開大嘴,晃晃光禿禿的腦袋,道:「佛爺晚到了一步,錯過了昨晚的精彩好戲,不知今天還能有這個福氣嗎?」
焦拐子出來得最後,也就站在最後面,但他的形象卻最受董卓英注意。
他一眼就看出,今天難纏的不是「火雲魔僧」,而是焦拐子。
董卓英答非所問,冷冷地道:「陰家幫今日群雄畢集,龍虎風雲,區區的運氣實在是不壞。」
「火雲魔僧」眼看董卓英是朝他後面的焦拐子發話,極為不滿道:「董施主的運氣,不會永遠好下去的。」
董卓英冷冷地道:「此話怎講?」
「事不過三,福無雙至,董施主不明瞭此話麼?」
「當然明瞭。」
「那不就結了……」
「在下還明瞭一點,心浮氣必粗,意亂命不長。」
「你小子敢如此目中無人,佛爺今天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區區正有此意。」
「如此正好。」
焦拐子適時攔阻住了,緩聲道:「大師,不急在一時,容老焦和三位訪客談判一下,如何?」
董卓英看出焦拐子是個正派、穩重、書翰氣濃厚之人,便道:「請明言,並請教萬兒?」
「襄陽焦拐子,立場單純,只有兩個字,就是『調人』是也。」
「請問何以為調?調到什麼程度?」
「化作甘霖,潤澤大地。」
他們這兩個人一答一問,把「火雲魔僧」冷落在一旁,不理不睬,這位急暴的大和尚哪能忍得住?他身子一轉,的溜溜的已上了船頭,暴喝如雷地道:「佛爺先劈了你!」
董卓英流雲身法一展,輕飄飄的上了船上最高的桅桿,身形恰如一抹淡煙,居高臨下道:「大和尚,在下在此領教!」
「火雲魔僧」了虛,怒火攻心,猛的一式金鶯展翅紅袍御風鼓起,追過去叫道:「佛爺的杖法是好領教的麼?」「火雲杖」杖頭揮動,化作匹練,攔腰向董卓英掃去。
董卓英劍光如虹,早已覷準了對方的杖頭,還了一招,冷冷地道:「區區火雲杖法,何足為奇!」了虛面色深沉,杖勢剽悍沉重,接連三招,縱橫開闔,招招不離對方的心脈要害之處。
董卓英劍挾雷霆,疾刺而出,快得似浮光掠影,眨眼之間,又輕易的化解了這三招。
下面眾人,多數是第一次親身見到黃山劍法的神奇,凌厲舞匹,後發先至,制敵機先。
陰家老大練的也是劍法,他們久聞董卓英的大名,如今由下觀上,纖毫畢露,看得不住的暗暗點頭。
索石和白忠,想起昨天晚上被戲弄的經過,目覷古風和夏若雲二人,越看越是不順眼,恨不得上去打上一場。
二人以目示意,相互打了一個暗號,不約而同的各選一人,奔了過去。
索石選了古風,他閃身錯步,躍道他的身前,說道:「古風,咱們門當戶對,上來玩幾手怎樣!」古風冷冷的道:「索堂主,只怕咱們玩不上幾手就沒得玩了。」索石憤怒己極,劈面就是一刀。
古風恰好也是使刀,不過古風的刀形寬而且短,不及索石的刀細而狹長。
兩人這一番交上手,即見長短兩道寒芒飛舞,刀刀相擊,叮噹作響。
索石走的是刁辣招式,正像他的為人,怪異已極。
古風的刀勢沉穩如山,氣勢不凡。
剎時,你來我往,互換了五招之多。
另一邊白忠也和夏若雲對打上了,兩人呼呼拳風,直震得水面波紋一波接一波的,旁邊的小舟,在波濤中搖擺不定。
夏若雲號稱水上飄,身手輕靈,他一面出拳,攻向對方的胸膛,腳下一勾,又掃向對方的下三路。
白忠打得性起,直叫道:「姓夏的,咱們就在這船尾大戰三百招,誰若出了這船尾,就算他是龜孫子。」
夏若雲外柔內剛,聞聽此言後,怒火上升,虛晃一招就跳出,道:「白忠,你以為在下不敢接招不成?如不是看在金鳳凰的面子上,昨天晚上一把火,大可以燒你個精光溜溜,好,咱們再重新來過!」
白忠就是為此事,耿耿於懷,當下大聲道:「隨便你怎麼個重新法子!」
夏若雲隨手拿起一葉木槳,貫注內勁,槳葉似刀,在船尾木板上劃出一道一寸深的圓圈來。
圈子劃好後,放下木槳,進入圈內道:「來呀!有本事在圈子裡比劃比劃!」白忠重重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了不起的!」這兩人一觸即發,打得更為熱烈。
指搖掌動,使得旁觀者目不暇給。
本來在船尾,場地有限,而今夏若雲又劃上了一個圓圈,實際上則變成了兩個人貼身相搏了。
轉瞬間,二人已打得面紅耳赤,氣喘吁吁,這是一場智與力的搏鬥。
焦拐子初見六人分成了三組,捉對兒廝殺,即轉頭向陰松道:「舵把子,是不是要照原來的約定,要老焦作個調人還是罪人?」
陰松聞言一愣,愕了愕才道:「焦兄,我請你來,怎會要你當罪人?」
焦拐子道:「舵把子,你忘了董卓英是誰的門徒,據我觀察所得,『火雲魔僧』不是他的敵手,五十招後必慘敗,屆時我拐子上前接應,不就是罪人了麼?」
陰槐也聽到這話,覺得頗有道理,他望了望陰松,道:「焦兄說得很有道理,但雙方糾纏不清,如何是好?」
焦拐子大笑道:「不難,不難,拐子自有妙計。」
場中劇鬥的三對,突地被焦拐子的鑌鐵拐,悶聲不響的居中一劈,有如大斧開山,耳中聽得一聲沉喝道:「不要打了!來開個會再說。」六人先後停了手。
焦拐子抱拳一禮,朗聲道:「咱焦拐子人在江湖,可不是在此賣江湖膏藥,諸位多少已過了一點兒手癮。」
「大夥兒用不著真拚命,為了金風凰於珊一個人,說起來都是雙方的親友,如果真有一方死了人,於珊還得跑來跑去的祭拜叩頭,那多煞風景。現在,我老焦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居中一調,雙方來個公平競爭。」古風和夏若雲齊向董卓英使了個眼色。
董卓英會意,冷冷地道:「有話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焦拐子目光一瞬也不瞬,道:「恕焦拐子托大,你我俱是為著一個義字而來,拳打腳踢有傷風雅,君子不為也。」
董卓英頜首道:「請繼續說下去。」
焦拐子正容道:「你我既自命為君子,就不能讓人看了笑話。」說著,他輕聲招呼:
「請跟我拐子來!」單腳一點,倏地捨棄鐵拐不要,人如黃雀,縮翼屈腿,凌空而起,掠向那高高桅桿最上一層橫木的左側。
董卓英劍眉一揚,彈身跟蹤而上,單足如風搖殘荷,穩穩的站在橫木右端。
在下面站立的群豪,仰首上望,只見衣袂飄飄,二人均是單足而立。
此時清月疏星,銀訶在望,遠處樹影搖曳,近處水波不興,江風習習,觸體生涼。
兩人相對凝立,半響後,董卓英道:「焦兄,請說下文。」
焦拐子順手一指前方的一根船桅,上懸掛著三角旗,道:「你我比賽,誰先搶到這旗幟,便是嬴家。」
董卓英冷冷道:「嬴家便又如何?」
「贏家蠃得榮譽,輸家當面道歉!」
「好點子,還有沒有別的規則?」
「有,以點到為止,不拚性命。」
「我同意,如何開始。」
「你我走到橫木中心,互拍一掌,掌聲初響便開始。」兩人的談話,下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場真正武功,機智和內力的競爭。表面看似容易,一個不巧,生死決於剎那之間,根本無僥倖可言。
好在二人心杯坦蕩,話一說完,便向中心點移近。
陰家二老內心比誰都急,既矛盾又痛苦,心杯栗懼,卻又故作輕鬆。
古風笑瞇瞇的仰首觀望,他對董卓英的身手深具信心,焦拐子雖然厲害,終是稍遜一籌的。其中只有「火雲魔僧」不大服氣,他面沉眉結,袖手旁觀,眸子中散出令人股慄的冷芒。
殊不知,剛才若不是董卓英此行,不願擅開殺戒,否則他早已落個屍橫當場了。
橫桿上,兩人的腳步移動得很緩慢。
不過,兩人內心都很沉重,目光凝視目標。
在兩人身形快要靠近不到一尺,焦拐子和董卓英同時伸出了個掌。
兩掌遙遙相對拍來,一個掌心似火,色若珠紅;一個掌心發白,白如白雪。
怪的是出掌悄然無聲,但掌風遙對,立刻迸發出裂帛一般的撕裂之聲。
掌聲既響,橫桿上人影已渺。
奇跡接著也發生了。
那三角旗本是迎風飄搖,此時卻突被一股極大的吸引力拉向董卓英這一邊,斜斜的飄了過來。
焦拐子人在半空,暗叫不妙,雙掌連環遞出,隨即兩股激厲的狂飆,如怒海狂濤般的興起,又把三角旗推了回去。
二人彼此受制於對方掌力迴環,均未抓到旗幟,一繞而過,又回到了橫桿原位上。
焦拐子敞聲笑道:「勢均力敵,沒輸沒蠃,是否要再來一次?」
董卓英冷冷道:「那是當然!」說著,右手一揚,飛蝗石破空直射,對正了那掛三角旗的繩索,一下子打了個對穿。
繩索一斷,三角旗直向下落。
猛聽得兩人同時道:「請!」兩條人影飛射而出。
焦拐子存心奪標,腳上頭下,右掌一揮,掌隨勢轉,「砰」的一下,竟把那隻船桅硬生生擊斷。
他這一掌乃是蓄勢而發,力道何等驚人,粗如碗口的桅桿,己斷裂為二。
激厲的掌力,震得丈餘長短的桅桿,斜斜的飛出數尺,凌空翻了個身,聲勢驚人,倒下的桅桿,恰向董卓英頭頂壓去。
圍觀眾人,齊聲驚叫。
董卓英冷冷道:「來得好!」他原勢不動,但方向改偏向左,左足猛點右腳背,快如飛矢,一下子搶先避過了桅頭。
就在桅頭挨身而過時,右手向桅桿一按,身形又加速了一倍,彷彿如大鷹疾撲,迅似流星。
只聽得哈哈笑聲,三角旗已到了董卓英之手。
焦拐子一臂之差,屈居下風,他單足橫向踢了過去,半截斷桅,凌空飛落江中,激得水花四濺。
董卓英搶得三角旗,一式飛鶴沖天,又把它懸掛在另一根桅桿頂端。
陰家二老眼看三角旗又在招展飄揚,心中大為高興。
焦拐子笑著點點頭,沒說話。
陰松遙向董卓英、夏若雲、古風三人道:「陰家幫謹向三位致歉,三位請入內喝幾杯水酒。」
焦拐子不失江湖本色,道:「沽酒酬知己,貴字送寒門,借花獻意,那當一笑而己!」
董卓英莞爾道:「好吧!盛情厚意,卻之不恭!」
古風向夏若雲笑道:「美酒當前,敢不遵命!」
在陰家喝完了酒宴之後,三人踏月而去。
古風薄有醉意,對董卓英道:「董兄,此時皓月當天,人生苦短,你我何不歸返古榕樹上,作竟夕之談。」
董卓英道:「不!在下就要告辭了!」說著,轉向夏若雲道:「夏兄,於姑娘之事就煩勞你了!」
古風察言觀色,發現董卓英是慧劍斬情絲,前後有「芙蓉仙子」何小宛與「金風凰」於珊,都向他表示了愛意。
他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口邊又不知如何啟齒,只得道:「我知道留不住你的。」
董卓英分向二人一抱拳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三人就此一揖而別——
黃金社區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