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逆子尋仇戲乃父 文 / 鬼谷子
滿眼裡纖纖白,迷不了壞殺才,不該雪裡出,任是紅透千江水,只向後世哀,麗光運兒壞。
雪深厚迷離,冷氣飛旋,直向屋裡撲。
薛不凡的惡手抬往了歸飛霞的白嫩的脖子,嘿嘿笑道:「現在,我是主宰,聰明些就聽我的。」
「你要怎麼樣?」她驚恐地問。
薛不凡哈哈大笑起來:把你扔至雪地裡去,我想不出有什麼不好。」
歸飛霞心中恐懼之極,臉上冷若冰霜。
這時,朱祖說:「先別殺她,碧月遙功還沒修到最高境界呢。殺了人,就煉不成了,現在需要純情。」
薛不凡半信半疑。兩個人設想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看到了純情的少女偶像,心中泛起一種衝動。這是經過泉水沖洗過的衝動,清澈透明,洋溢著聖潔感。兩人不由欣喜若狂,終於入了正道。
在美妙的心境裡,兩人開始向北斗逍遙功高深的境界進軍。
霎時,一股清流捲起了他們,彷彿要把他們拋向高空。兩人樂壞了,這正是他們渴望的。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時辰,兩人彷彿看見極頂的燈火,那明的光已照到他們的臉上,進入他們的心坎裡。
朱祖哈哈一陣大笑:「妙啊妙!總算登上逍遙台,看盡那湖風光。」
薛不凡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這都是你老兄的功勞。刻之得著實不少。」
朱祖得意地笑道:「以這樣的進境,用不了幾天我們就能到達光輝的頂點。到那時,跨蒼海,游太空就不成問題了,小小吳暢更不堪一擊了。」
薛不凡點了點頭,說:「老兄言之有理,不過我們還不能小看那小子,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朱祖笑道:「也好。你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從她們身上。」
薛不凡輕笑了兩聲,走到慕容素身邊,淡淡地說:「你是吳暢的情人,這不會錯吧?」
「你想怎麼樣?」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想知道吳暢修習的心法,這些他是不會瞞著你的。」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會的,因為你是個聰明人,也是一個女人。女人一般是不想輕易死的,我想你也不希望到那至個地方去。」
慕容素感到了揪心的痛苦,身子顫慄起來,告訴敵人自己知道什麼,這不是可恥的出賣嗎?出賣朋友,出賣情人,這是不可原諒的呀!
忽然,她想起了吳暢離去的告誡:若是我能給你們帶來安寧,你就出賣我吧。
這是我求你的,只要我們再相會,一切都會好的。
她打了一個寒戰,自己真的可以這樣做麼?可放棄這種權力,唯死掉,這也對不起他呀?若待他回來而人不在,豈不更傷心?自己答應過他一定活下去的呀!
她的心兒亂了,腦中亂哄哄的。人若處在夾縫裡,生死兩不安呀!她的眼睛忽兒發潮,眼角有了淚痕。
薛不凡毫無憐憫地說「你若想不通,確是該哭一哭。」
慕容素的心彷彿被刀子捅了一般,鮮血飛灑,恨不得一頭撞死。血只能在心裡流。她痛苦地閉上眼睛。
文明不忍看她受這般熬煎,忽道:「薛不凡,你不要通她,我可以告訴你吳暢修習的心法。」
薛不凡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會憐香惜玉,不過我以為你是個怪胎,否則你不會只向醜女人大獻慇勤。」
文子清心中十分難過,強忍著沒有把痛苦流露出來,淡淡地說:「我們天生長著兩雙不同的眼睛,我能指望你說什麼好話呢?」
薛不凡哼道:「小子,你願做花下鬼,我也不攔你。不過你要小心,別想玩詐。」
文明說:「你別把所有人都看『黑』了,講信義的還有。我們與你們的最大不同,就是我們知道信什麼,而你們什麼也不信。」
「少廢話,快說!」他不耐煩了。
文明平靜地說:「吳暢修習的功夫很雜,佛、道、儒三家的功法幾乎全曉得。
最擅長的是無心劍法,你們也見識過了,知道它的厲害。」
「無心劍如何修習?」
「這要等我恢復自由了你們才能知道。」
「這是你的條件?」
「不,這只是手段。無心劍無招無式,收發由心,以氣催劍,不通過演練是弄不明白的。」
「那行氣法門呢?」
「你只想知道行氣法門嗎?」
薛不凡一揮手,解了他的穴道。
文明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依法施起無心劍來。霎時劍氣成練,寒光干條,殺氣森森……
薛不凡看了一會兒,不由驚歎,無心劍果有獨到之處。他猛然間似乎領悟了什麼。
文明把行氣法門又告訴了他們,兩個老小子湊到一起研究起來了。他們的眼裡閃著精光,十分得意,彷彿雪山探到了異寶,再也顧不上嚴寒。
朱祖笑道:「這小子的無心劍原來就是這點門道,弄不清還挺唬人的呢。」
薛不凡更樂:「我以為這小子是條龍呢,卻原來是條蟲,就這點障眼法也想橫行天下嗎!」
他們似乎忘記了這點障眼法還是別人告訴他們的呢。無可否認的是,兩人受了莫大的啟發,心中生出一股力量要把他們助長,他們彷彿看見一個全新的自己向他們走來。
薛不凡滿懷信心地說:「下次再遇上他,那結果就不一樣了。」
朱祖淡然一笑,搖頭道:「別太得意了,那小子也在變化,我看唯有在逍遙功上勝他。」
薛不凡沉默了片刻,說:「我們得快點找到他,夜長夢多呀。」
薛不凡冷掃了文明一眼:「吳暢去了哪裡?」
「他去了印度。」
「到那裡去幹什麼?」
「尋找還原心法。」
薛不凡一怔,隨之笑了起來:「這小子心還滿花溜呢,什麼樣的鬼點子都想得出來。可惜的是他得不到什麼,那裡並沒有像樣的還原法。」
朱祖看了一眼慕容素,忽地有些明白了,低沉地說:「這小子為了女人也算費盡了心機,不知他的運氣如何?」
「到那裡是不會有運氣的。」薛不凡自信地說。
他手中劍一抖,使出無心劍法,霎時從劍尖飄出亮晶晶的幾朵劍花,寒氣逼人,射向四方。
文明等人大吃一驚,無心劍由他使出,可比他們高明多了。
朱祖讚道:「好劍法,吳暢那小子亦不過如此,也許是出氣的時候了。」
薛不凡笑道:「那我們就去尋他,印度並不遠。」
朱祖點了點頭,兩人押著他們上了路。
雪還在下,零零星星的,陰沉佈滿天空,地上的雪慘淡淡的。
慕容素等人武功被制,心情比雪天的陰暗還要可怕。他們行動遲緩,何時到印度呢?
薛不凡與朱祖卻不急,他們還要在路上提高自己的輕功呢這也許是好時機。
一夥人在雪裡走了兩三個時辰,來到一座小石山前面。石山南北走向,猶如趴著不動的一隻兔子。
山上飛揚跋扈的石頭都被雪掩埋了,僅顯出雪白的凸凹。山坡上的老樹亦成了白頭翁,活像拄著拐棍的乞丐。
上山的路挺窄,兩邊是深溝。山路上的雪很厚,沒有腳印看來近日無人走過這裡。
他們一行在山腳下停了片刻,深吸了一會雪天清涼的空氣,向山頭爬去。
他們都沒施展功夫,又回到自然人中去,也許唯有這樣才能感到雪天的美麗、自然的神秘和作為自然人的歡樂。世間的情趣亦有美的。
他們爬上山頂,正欲極目遠望,忽見西面的山腳下有一片房子,眾人頓時一陣欣喜。在茫茫雪原上遇上人家,總是不錯的。
山下的房子有二十多間,全是新的。房子不高大,卻挺精緻,東西一字排開,挺長的。
房子前面是一片開闊地,用竹籬笆圍起來就形成了個偌大的院落。大地覆蓋了一切,院內的雪被平整過就成了光滑的滑雪場,雪場上反射出來的光是實在的,沒有臃腫的痕象。
他們衝下山去,直奔寂寞的院落。
這時,北面的房門開了,走出一個瀟灑的青年人。他手裡牽著一條獵狗,走向滑雪場。
他在滑雪場上稍微一站,旋身一擺,飄動起來,滑雪的技術還不錯。他在滑雪場上飛快地滑了一圈,滑向中心。
這時,從北面的屋子裡又跑出四個小孩來,笑嘻嘻奔向滑雪的青年人。
小孩們跑到滑雪場中央整齊地站好,似乎要進行某種訓練。
薛不凡率先衝到滑雪場前。看清滑雪的年輕人竟是於靈君,他樂哈哈地笑了。
侯寶轉臉瞥見了他,一怔,也笑了:「稀客。薛大哥,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混帳東西,我是你爹!什麼時候成了你大哥?」
侯寶滿不在乎地說:「爹與大哥也沒多少差別。我看你老早就想往這上邊挪,多少年前的那點功勞你就別提了,那些已飛過去了。」
薛不凡冷哼一聲:「你小子也太性急了,可惜你晚出了幾十年。」
「那也是你的過錯。好在我知道怎麼把損失補過來。這不,我收了四個乾兒子。」
薛不凡眼都氣邪了,卻沒有動手,千說萬說侯寶畢竟是他的兒子,殺一個就少一個。他的兒子並不多,這渾小子想往上爬,渾身上下沒點兒正氣,就任他去吧。
敢叫他爹大哥的人畢竟不多,這也是一奇。反過去看,也該樂。
他嘿嘿怪笑了兩聲:「小子,你要記住了,別讓他們將來也叫你大哥。」
侯寶得意地笑起來:「我已把爹與大哥的位置給他們顛倒了過來,叫也沒關係。不過你多少還有點人味兒,大雪天給我送來美人。」
「哈哈……」薛不凡大笑起來。
朱祖說:「他若有興趣,不妨把兩個醜的給他,這也算是見面禮嗎。」
侯寶掃了一眼慕容素等人,笑:「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薛不凡冷然道:「你媽也在這裡嗎?」
「當然,不過她己不想見你了。你還是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跑吧!」
薛不凡勃然變色:「混帳東西,快帶我見她去!」
侯寶嘻嘻一笑:「老兄,別發火嗎。」
「他媽的,兒子變成了兄弟,我能不火嗎?」
侯寶飄身後退,剛欲轉過身去,侯菲菲與白雪飄然而出,眨眼到了他們身旁。
侯菲菲看見薛不凡,心中頓時不快,冷言厲色地問:「你來這裡幹什麼?還好意思來?」
薛不凡笑道:「你知道我是最善於忘記過去的。許久不見了,難道你不想念我嗎?」
侯菲菲忽兒說:「我總算做對了一件事,經常想起狗兒,它是看家守戶的能手。你能做什麼呢?」
薛不凡不惱反樂:「我至少能讓你生出一個叫我大哥的兒子,狗就做不到。」
「這不是你的驕傲,男人讓女人生個兒子算得了什麼呢?」
「可兒子叫他爹大哥這就奇了。別人就做不到,唯有我的兒子才行。」
侯菲菲不願爭下去,冷道:「你還是知趣些吧,這裡沒有人會歡迎你。」
「我們到你這裡只是想吃點東西,要求並不高,你幹嗎這麼小氣呢?」
「女人一生中很少有天天嫁人的,往往只守著一人,你們並不認為這是小氣呢?」
薛不凡有些不耐煩了,揮手道:「少廢話吧,快請我們進屋去吧!」
侯菲菲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薛不凡嘿嘿一笑,隨後跟上,他知道她又妥協了,這不是新鮮事。
他們一同走進屋裡,頓時感到一種溫馨,屋子裡的淡淡的香味讓人著迷。
屋裡十分整潔,南北放置的桌子的周圍是一圈竹椅——青色的,很乾淨。
薛不凡坐到竹椅上,哈哈一笑:「夫人,請把吃的東西拿出來吧。」
「這時只有中午剩下的了。」
「那也拿來,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呢。」
侯菲菲無奈,只好把殘羹剩湯端了出來,那也不錯,雞肉魚蛋不少,還有一隻羊頭。
薛不凡舉筷就吃,白雪端出來酒。她給薛不凡、李華陽斟完酒,退到一旁。
薛不凡細看了一下酒,有些遲疑。
朱祖道:「這酒恐怕不比老婆好耍,我看還是客氣點吧,弄不好會鬧出笑話。」
薛不凡搖頭說:「不會的,老婆兒子不是別人,我若翻了船,他們也會完蛋的。」
侯寶這時笑道:「喝吧,這裡有什麼好怕。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時我們的年紀就換過來了。」
薛不凡瞇起眼看了他一會:「小子,你在酒裡做了手腳?」
侯寶搖頭晃腦地說:「那是不可能的,有個壞老子也比沒有強嗎,我還沒瘋呢。」
薛不凡冷盯了兒子一眼,陡然而起,幽影一閃,向兒子抓去,動作迅速極了。
哪料侯寶滑得出奇,猶如鵝毛似地一彈,斜飄一旁。
薛不凡突然出手竟然沒有抓住兒子,心跳不已。這小子竟然成了氣候,讓人難以想像。
侯寶見他發怔,得意地笑道:「你抓不著我的,我像防狐狸一樣防著你,稍有風吹草動,我早已跑了。我的小心足夠擺脫所有的敵人。晚上睡覺時我的一條腿都是放在地上的,一隻眼睛永遠和腿在一起。」
「好!」朱祖讚道:「不是乃父,勝似乃父,將來定可與天下任何高手一爭短長。」
侯寶笑道:「老傢伙,你還沒喝酒怎麼就暈了?一切已經開始了。」
朱祖有些啼笑皆非,冷道:「小子,你弄清楚了。你沒有太多的爹,我不會心慈手軟的。」
「老小子,你要吃我們的東西,讓我罵兩句有什麼關係,細算起來還是你夠本。」
朱祖皺起眉頭,暗思毒計,如此混帳的小子留著他做什麼?
薛不凡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笑道:「老兄,他是一頭蠢驢別跟他一般見識。來,喝!」
他端起了酒杯。朱祖搖頭說:「我看總得有個搬死屍的,你自己喝吧。」
侯寶笑道:「老傢伙,你怕什麼,死活反正沒有女人想,早死早安寧。」
朱祖冷哼一聲:「小子,有女人想,命就結實嗎?你說明不了這個問題。」
侯寶見他輕移過來,連忙擺手道:「你別重複剛才的傻事,我有十八個理由可以讓你相信在我的屋子裡你撿不到便宜。我這裡太熟了,有好事還輪到你拾嗎?」
朱祖嘿嘿地笑起來:「小子,我要收拾你絕不需要什麼理由這是我們的不同。
用你的小腦袋想不通我的問題,一個人要倒那是什麼俏皮也阻擋不了的,閒話更無用。」
候寶嘴沒閒著,腳也不停地動,尋找有利的位置永遠是武立於不敗的信條。他相信在自己的屋子裡有利的位置是不會屬於敵人的。
朱祖自然不是笨蛋,很快他就發現侯寶有些古怪。他對敵手總能佔有有利的位置感到莫名其妙,他覺得於靈君佔有的那個地方總是十分利於他輕巧地逃掉,彷彿站在懸崖上很容易墜入深淵一樣不易抓住。這可有點兒邪門了。朱祖也是經多見!」的高明人士,這回有點兒摸不著頭腳了,他當然不願相信侯寶有不可測的神通。
侯寶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笑嘻嘻的,嘴裡飄出來的都是損人的話:「老傢伙,我們這麼個樣兒對陣,你能抓到我一根毛兒都是好道士,恐怕以你的本領僅能供你吃一個臭屁。」
「假如你是臭屁的話,我想那沒錯。」朱祖黑著臉說,同時身子也飄動起來,但不是衝向侯寶,而是劃了個弧兒搶向門口。在他眼裡似乎唯有門口才是輝煌的位置。
侯寶並沒因他移向一個好像與己無關的位置而冷漠。他驚了一跳,懷疑朱祖窺破了草屋的秘密。
這幾間看似普通的草屋是大有講究的,完全是依照陰陽五行的生殺機制設計的,充分利用了別緻的采光手段,以期在屋子裡造成有趣的陰暗對峙。這樣,人在屋子裡的不同地方就會有在不同的時空裡的感覺。你的輕功雖高,想抓住別人也深感無能為力。
這似乎是笑話,而這是真的。房門口是通向各處的中樞部位,佔據了房門口,就可輕而易舉地衝向屋子裡的任何地方了。似乎所有的怪異和感覺都來門口。
朱祖衝到了房門口擰身向北。侯寶連忙跳到一邊去,剛才的神氣不見了。
「老傢伙,你站在門口幹什麼,好酒好肉都在桌上呢,我們也夠朋友了!」
朱祖嘿嘿地笑了起來:「小子,我喜歡掐人的脖子,你小子如此可惡我更不能放棄掐住你的脖子的機會,這房門口不是你的『脖子』嗎?」
侯寶頓時涼了半截,這個老王八還不可小瞧呢。他強打精神笑道:「老傻瓜,你別自作聰明了。按年齡論,該是我騎在你的脖子上。你想佔小爺的便宜,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門兒。」
薛不凡這時也看出了門徑,他怕兒子吃虧,輕笑道:「老兄這小子不是東西,連老少都分不清。你跟他較什麼勁?來,我們喝兩盅。」
朱祖沉著臉說:「這樣的『兄弟』你還是別要為好。我擔心有一天他會把你們的關係翻一個個兒。」
薛不凡哈哈大笑起來,老兄,你太過慮了,那他媽也不會應的。」
朱祖沒有吱聲,冷盯著侯寶不動,他有些猶豫,怕殺了侯寶薛不凡找他的麻煩。
白雪這時笑道:「前輩,門口兒有風,你還是換個地方吧。」
朱祖心念一轉,出手如電,猛地向她抓去。西門雪輕閃身急射,晚了一點兒,被點中「命門穴」,行動頓時受阻。她的臉上閃出怒紅的光來。
朱祖樂得直笑:「小子,這你該過來吧?」
侯寶笑嘻嘻地說:「老小子,想拿她要挾我,你找錯人了。你若喜歡她,送給你得了。
若是你弄不走她,那才是老笨蛋呢。
白雪知道他無情無義,對他的這番表白也沒放在心上。不過心裡總是涼涼的,她弄不清自己何以對這麼個渾蛋充滿愛情,看樣子自己似乎一輩子都醒不了了。這到底是他的不幸呢,還是自己的悲哀?
這不是容易弄清的問題,她只覺得柔心酸酸,眼前一片迷茫,彷彿什麼也看不清,更不知前途如何。
朱祖見侯寶有些幸災樂禍,不由一怔。但他馬上明白了一切,不該以常理推斷侯寶的言行。這小子是個地地道道的渾蛋怎麼可以把這一點忘了呢。
他淡然一笑:「小子,我不會讓你如意的,在我面前,你不會有什麼好光景的。」
他一揮手,輕描淡寫地解了白雪的穴道。
驀地,白雪纖腰一扭,破劍陡然出手,玉腕兒一旋,使出「紫光鐵焰神氣」絕學,殘劍彷彿吐出三尺火舌向朱祖射去。
破劍劍尖四周紅星飛灑,光霧騰騰,氣勢駭人。李華陽料不到會有突然之變,驚詫之下,只有急展逍遙功旋身飛撤。
「紫光鐵焰神氣」是白天明傳孫女的一份愛意,他深怕侯寶欺負自己的孫女。
這是一個秘密,侯寶也不大知道的。
在羞慣之下,她陡然使出這種絕學報復讓她丟臉的人,其勢非同小可。
侯寶也深吃了一涼,這些天虧得沒與她玩真的,不然小命也難保全。他不由慶幸自己的運氣不錯。
朱祖的輕功確實高明異常,彷彿神龍在空中一擺,就不見了,去勢極快。但仍然沒能全身而退,半邊衣服被削碎烤糊,十分狼狽。
他衝到院子裡發現自己被弄不得不倫不類,頓時老羞成怒,揮掌欲上,制不了一個丫頭片子那可奇了。
薛不凡怕鬧得不可收拾,連忙擋住他的去路,笑道:「老兄,我們是來吃飯的,何必大動肝火呢。你不是說我們到了緊要關頭,要時刻充滿愛心嗎?收拾了他們,也不過是些小角色,何趣之有呢。我們要鬥的可是個大的。」
朱祖還欲說什麼,終沒言語。他面對的是一群敵人,能把他們怎麼樣呢?
朱祖出了一口氣,沉著臉說:「看來你還是向著你的『兄弟』。」
「是啊,這樣的『兄弟』只有一個,難得呀!」
薛不凡見他氣消了大半,笑道:「還不快給李兄找件衣服換上。」
侯菲菲轉身去找衣服。
朱祖又回到桌邊坐下,望著桌上的酒菜發愣:「你真的以為他們和你還有深重的關係?」
薛不凡搖著手說:「我現在需要吃飯,你也不反對這一點吧各人的打算誰能管得著呢?」
朱祖皺了一下眉頭,盯著杯中酒細審起來。酒的味兒純正,青沉,確是佳釀。
但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來,唯恐這次栽了跟頭再也爬不起來。他看不出酒有什麼問題,但他懷疑侯寶的為人,這小子鬼頭鬼腦的,他能拿出來東西讓別人分享嗎?
他的擔心不能是多餘的,但僅憑這點懷疑是不夠的,在喝與不喝之間他左右為難了。他的智慧不足以分辨酒菜是否有毒。薛不凡也分辨不出來。
侯寶這時笑了起來:「你們既想在這裡找到便宜,面對上好的酒菜又何以望而生畏呢?
腦袋掉了不過一個疤嗎,怕什麼?」
薛不凡斥道:「小子,你少貧嘴。若是酒菜裡有問題,你絕討不了好去。」
侯寶嬉皮笑臉地說:「酒菜裡並無問題,只不過人有問題而已。我們做筆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你們的輕功身法十分相似,也挺高明,告訴我怎麼練的我就告訴你們酒菜裡的問題。」
薛不凡哈哈地大笑起來:「好兒子,你若做生意一定能發財。這樣的交易恐怕傻瓜才會做呢,我們練的什麼功夫連我們也沒搞清楚呢。」
「那就很遺憾了,」侯寶笑著說,「這桌酒菜你們沒法兒吃了無論如何你們也不會相信我呀!」
朱祖說:「若想吃還是有法子的,只要讓你先吃幾口就是了。」
「那我就不會給你們留下了。」
朱祖有些不耐煩了,一把抓住文明,把一杯酒灌進他嘴裡。
侯寶連呼可惜,一副痛惜好酒被外人喝了的樣子。
文明一杯酒下肚,忽覺樂融融的,忙說:「這酒真好,再來一杯。」
朱祖毫不吝嗇,又給他喝了一杯。
文明還要再喝,朱祖不給了:「你小子是怎麼回事,喝上癮了?」
「好喝。這樣的好酒我從來沒喝過。」文明一副半醉不醉的模樣。
薛不凡聞到沁人心脾的酒香,有些忍住了,舉起杯一飲而盡。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酒裡是沒有什麼東西的。
他的眼力是不錯的,美酒下肚果然無事。他安心地笑了。
朱祖等了一會兒,見薛不凡安然無恙,他不由鬆了一口氣,看來喝是無事的。
侯寶這時衝他笑起來:「道士大哥,你也太小心了,幾十年的修行竟沒練出一雙『道眼』,還是兩個泥彈子,你是白幹了。」
朱祖好腦,剛要暴跳而起,忽兒想到「愛心」,他嚥下一個囫圇的笑,還是別理這小子好。
侯寶見他忍住了,便不再進逼,輕輕退到一旁,靜等他喝酒吃菜。
朱祖放鬆了一下身體,在薛不凡的再三勸說下,終於放下戒心,吃喝起來。
吃喝了片刻,他感到不錯,滿意地笑了。
侯寶在旁邊更樂。酒菜裡確實無毒,但絕不是沒有問題,侯寶豈能讓別人白食,他在湯萊裡加了大補的東西。
大補的東西原也不錯,可給它適當的條件,也是能害人的,用殺人於無形來形容好東西所起的反作用對人的傷害,那是再精當也不過了。
他們吃得正樂,侯寶對他們發起功來。
片刻,兩人感到了不妙,彷彿週身腫大起來,呼吸也分外重了。這時候,他們想對侯寶痛下殺手,也辦不到了。
侯寶輕而易舉地制住了他們,樂得嘿嘿地笑起來。
侯菲菲這時衝過來,指著薛不凡的鼻子說:「薛大門主,你知道現在我是怎麼想的嗎?
若有人販子從此路過,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賣給他,讓你永遠也逃不脫別人的掌握。」
薛不凡苦笑道:「我們畢竟是夫妻嗎,何至於此?我們相的那一段時光難道不是美好的?」
「那以後呢?也是美好的嗎?」侯菲菲冷然道。
侯寶托起朱祖的下巴,笑道:「道士老弟,你雖然謹慎得夾起尾巴的狗,可還是栽了。
我告訴你們了,問題在人身上,你們怎麼就不多長一個心眼呢?」
朱祖被羞得臉上起火,可也無話可說,落進了人家」的套子裡,有雙份的英雄也無用了,他後侮得幾乎要摳下自己的眼珠子。
文明見他倆被制住了,樂道:「於公子,請幫我一下,解我身上的穴道。」
侯寶嘿嘿地笑道:「對不起,我對救人不感興趣,我只想與他們做筆交易。」
文明怔在那裡,悵然若失。
黃嬌忽地笑道:「小白臉,我身上好難受,你幫我抓撓一下好嗎?」
侯寶看了她兩眼,搖頭道:「我看還是免了吧,弄不好會被你撓一下子。」
黃嬌嘻嘻地笑起來,又有了瘋模樣。她的瘋迷是一會兒輕一會兒重。
侯寶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輕地拍打了兩下朱祖的頭,笑哈哈地說:
「道士老弟,你想與我做筆交易嗎?」
朱祖翻了他一眼:「你要怎樣?」
「你放心,我不會殺掉你們的。老頭子的身上能有什麼油水?只要你告訴我你們的輕功心法,我就放了你們,說一不二。」
「我若不與你交易呢?」
「那倒霉的絕不是我。若是我興起,我會把你們兩個老小子變成一個,放到鹽水缸裡泡起來,到春暖花開時餵狗。」
薛不凡凶恨地說:「你小子這麼混帳,不是太過分了嗎!」
侯寶毫不在乎地說:「你已失去了教訓了我資格,你不要指望你的敵人會叫你爹,那太愚蠢了。我們之間唯一存在的是交易,也別指望公平。豈不聞拳頭是爹?」
侯菲菲忽兒不快地說:「君兒。你不要胡扯,話講明了就行了。」
侯寶嘿嘿一笑:「怎麼樣,交易做不做?」
朱祖看了薛不凡一眼,似乎請他拿主意。
薛不凡歎了一聲:「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把條件談妥,交易找們做。」
侯寶樂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們會聽話的,快把你們修習的說出來吧,到時候我會放走你們的。」
「那他們呢?」薛不凡一指慕容素等人問。
「他們是另外的交易,你們恐怕做不成了。」
薛不凡恨得牙疼,也沒辦法。早知這小子如此渾蛋,真該一掌劈了他。
侯寶不在乎他怎麼想,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不以為戲弄老子有什麼不對,只要條件許可,戲弄一番玉皇也沒什麼。
薛不凡長出了幾口氣,只好把北斗逍遙功合盤托出。他不想再隱瞞什麼,自然也不信侯寶在片刻之間有什麼大長進。
侯寶兩眼忽閃了幾下,果覺奇巧甚妙,不由大笑起來,拍著薛不凡的肩頭說:
「夠哥兒們。」
薛不凡苦笑了一下,沒有吱聲,實在也無話可說。他弄不清侯寶是個怎麼玩藝兒。
侯寶在屋子裡依法練了一會兒,衝到院子裡去。
白雪一把抓住朱祖的肩頭,低沉地說:「你再說一遍,要知道我也會殺人的。」
朱祖身為一代高士,哪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可陷此困境,他有勁也使不出來,唯有苦笑屈從而已。
他又把逍遙功合盤托出,白雪聽得仔細,記得也切,她不能不這麼做,她不能讓侯寶超過她。否則就是悲劇。
她深知侯寶的為人,一旦他強大起來,就會拋棄自己,也許會把自己害死,他是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的。
侯寶也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喜歡的就去佔有;不擇手段不喜歡的,就把她踢開,不管她是什麼。但他表現好惡的方式往往卻是隱蔽的,並不一味直露。
有時他也有幾分仁義,但都是短暫的。為著他的長遠利益他時刻改變著自己。
也許到後來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了,但他卻不悲哀。他以為一個人只要時刻想著坑害別人,就有趣,就永遠對人生不會乏味。也許他還沒有這麼壞,但他卻一點也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俠士,雖然他的武功已足夠他在江湖上為民除害了。
在雪地上飄滑了幾圈,他又回到屋來,興沖沖地說:「這功夫真不錯,我差一點飛了起來。」
他在兩人頭上各拍了一掌,兩人頓感輕鬆了許多。
薛不凡站起來,吃驚地問:「小子,你到底做了什麼手腳?」
侯寶得意地說:「和你們一樣,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冰晶玉碎神功』就有讓人聽話的功能,你們栽在我手裡不虧。」
薛不凡氣得兩眼冒火,卻沒有吱聲。他在盡力平靜心情,恢復功力。
白雪轉身進了另一間屋子,不知幹什麼去了。
兩人剛能輕鬆地走動,侯寶就攆他們走開。兩人自忖還不是侯寶的對手,只好走到院子裡去。
腳下的雪白慘慘的,他們感到分外刺眼,兩人心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當然料不到這是求之不得好事。侯寶怕他們恢復如常之後找他的麻煩,沒有把施在他們身上的禁銅全部解除,這反倒成全了他們。
兩人忽覺丹田處溫流翻動,頓時一陣狂喜,這是好兆頭,他們的輕功又上一個新台階。
兩人這回可以向侯寶興師問罪了。
薛不凡哈哈一陣大笑:「小子,你瞎聰明了一回,反而幫了老子的大忙。」
侯寶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呢。我在你們身上還留了一點點……」
朱祖笑道:「你小子弄巧成拙,正是那一點點幫了我們。現在該是我們重新談交易的時候了。」
侯寶眼珠亂轉,暗打主意,看來自己把事搞糟了,得想個逃跑的辦法。他想來個一勞永逸,把白雪也遠遠甩開。
薛不凡看出了他的企圖,笑道:「小子,你逃不掉的,我要讓你正正經經叫我幾聲爹。」
侯寶樂了:「年紀只要足夠大,都可以做爹的,你何必看重這個呢?若是叫幾聲爹能帶來好運,恐怕沒有人會放棄這種美事。」
朱祖說:「這小子實在可惡,讓我來教訓他,我看他還有什麼花招。」侯寶向後退了兩步,陰笑道:「這屋子裡有十二道機關,你若再中了我的圈套,那可沒交易可做了。聰明的快走吧。」
朱祖自然不信他的話,神功又上一層樓,十二道機關何足道哉,他一步步逼向門口。
薛不凡這回不再替兒擔憂了,這樣的兒子不如沒有更快活,他眼裡閃出興奮的火芽。
侯寶心裡打起鼓來,老小子要來真的了,恐怕要糟。面帶冷笑,身在屋子裡轉。
朱祖走到屋門口,停住了,陰冷地說:「小子,你若自斷一隻手我就放過你。」
侯寶打了一個冷戰,奶奶的,老傢伙真狠,斷去一隻手那成什麼玩藝了?
他嘿嘿地一笑:「道士老哥,你別做夢了,手長在我身上,豈會聽你的?」
朱祖哼了一聲:「那就別怪我下手無情了。」他輕輕舉起手,腳走弧步,慢動起來,這是尋找機會的最好方法。
侯寶不敢呆站著,也在不停地挪動。
兩人相距不過有兩丈,殺機漲起五尺,屋子裡的氣氛十分緊張。
侯菲菲擔心兒子的安危,身子不住地顫抖。也許她在尋找幫助兒子的機會,不知找到了門徑沒有。必要時也許她會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兒子,這一切都在難以預料之中。
朱祖終於看到了屬於他的希望,身子向左一飄,展起逍遙功,腳下一擰,彷彿夜空中劃起一道月牙形閃電向侯寶衝去,迅疾無比。
侯寶料不到朱祖來勢如此迅猛,跨步扭身斜射已晚,頓感滅頂之災臨頭。無奈之下,只好雙掌向胸前一抖,猛然外翻,使出「冰晶玉碎神功」應敵。
霎時,無數寒星冰影彷彿在他胸前進灑似地射向四方,以期寒氣冰星射中敵身。
怎奈朱祖的身法太快,及至接近他時,虛影一閃,頓時人分兩影,繞向他的身後。
侯寶擊敵無功,再想出手時一切都來得太晚了。他感到朱祖的神掌已擊向他的頭顱,生命迸灑的前兆已在他腦中閃現,彷彿一罈酒流了一地。
在千鈞一髮之際,朱祖的背後忽地人影一閃,火龍盤地般的劍影射向他。
朱祖大吃一京,此時,他要殺死侯寶那是容易之極,可他也要受到偷襲人的傷害。
來不及細想,他旋身飛動,猛然又回到門口。他沒有對侯寶痛下殺手。
侯寶劫後餘生,又驚又喜,臉色慘白。待他看清救他的是白雪之後,不由歎了一口氣,這輩子是別想甩開她了。
白雪見他的神色不對,冷笑道:「怎麼,我這麼做不對?」
侯寶連忙笑道:「怎麼不對呢,太對了!危難之中見深情,還是我的老婆可愛,我這輩子運氣總是不壞。」
白雪淡淡地一笑:「你知道這點就好。」
朱祖被白雪嚇了一跳,不由好惱,這個臭女人如此可惡,得先給她點顏色瞧瞧!
他冷笑一聲:「丑妞,你想替他挨兩下嗎?」
白雪嘿嘿笑道:「我想扎你兩下呢!」
朱祖哼了一聲,向她走過去,他不信這女人也難纏得了不得,雖然他已見識了她的手段。
白雪也不怕他,一副漠然的樣子,似乎對生死並不放在心上。
朱祖不由一怔,冷漠的女人都不好對付,看來還不能小看她呢。他的眼角跳動了兩下,閃出一些狡猾的微笑。女人畢竟是女人。
白雪待他靠近了,忽道:「你不要高興太早,碧月逍遙功我也會,而且並不比你差。我若抱定同歸於盡的念頭,無論如何你也跑不了。你擊中我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斬斷。」
朱祖不由打了個寒戰,這妞兒的話確是可慮。兩個相差無幾的高手相博,若一個抱著必死的念頭,另一個絕對討不了好去。與一個妞兒同歸於盡那太不合算了。
他一雙老眼閃忽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妞兒,你倒是會討便宜,我老人家豈能與你一般見識。你想尋死,我還不讓你如意呢。」
白雪淡淡地說:「這樣最好,你帶著你的人快點走吧,這是我們的家。」
薛不凡這時笑道:「老兄,我們認栽吧。算他們運氣,我們的運氣到別處去找。」
朱祖十二個不情願,卻沒有說什麼。與他們拚死拚活確無意思,能鬥敗吳暢,一切全有了。到那時,一切晦氣都會煙消雲散。
他低頭思忖了一會兒,歎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過他們。」
薛不凡沖侯菲菲笑道:「這次可不是我扔下你不管,而是你要趕走我,兩下扯平了。以後的事,等我從印度回來再從頭開始。」
侯菲菲輕哼一聲轉過身去,沒理他。薛不凡淡然一笑,把慕容素等人推向門口。
侯寶望著歸飛霞發怔。
白雪伸手擋住他的目光,似怒非怒地問:「你的目光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侯寶無奈地一笑:「我正在這麼做呢,要知道我每天面對的都是一副面孔。」
白雪歎了一聲,「你厭了?」
「不,我只是在別人那裡尋找與你相同的內容。你是我的福星、白白的,像剝了皮的大花生,好吃得很呢。」
白雪的臉上頓時泛起幸福的紅雲,這種時刻對她來說是難的,她要盡情地體會其中的滋味。
她用眼角膘了侯寶一下,見他的神情確是誠懇的,心裡更甜。這個冤家也不太壞,只要防著點兒就行。
人類的愛情就是這樣,充滿疑雲、奇詭,燦爛多姿,永遠也說不清。
侯寶似乎動了感情,伸手捧起她的臉,柔和地說:「你今天真美,希望能永遠這樣。」
白雪快樂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旁邊的四個小孩見他們柔情密意,覺得有趣,哧哧地笑起來。
侯寶掃了他們一眼:「四個小渾蛋,我和你們的媽相愛有什麼好笑的?」
一個小子響亮地說:「你和媽貼在一起我們並不覺得可笑,可狗也貼到媽媽地身上就有趣了。」
侯寶扭頭一看,果見獵狗不知什麼時候靠近了西門雪輕。他勃然大怒,一腳把狗踢飛。
四個小孩嚇得再不敢吱聲。
白雪視而未見,仍沉浸在剛才的氣氛中。她確是一個稱得上為愛情活著的人。
侯菲菲不想掃他們的興,沖四個小孩一招手,四個小子如逢大赦般向她衝去。
屋子裡靜下來,白雪臉上的笑意更濃。
※※※
薛不凡催著慕容素等人出了院門,向西而行。他們走上無人走過的雪道,腳下發出沉悶的聲音。
望著無邊的雪原,慕容素不由皺起眉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呀!邪惡奪去了她敢與千里雪野的奇麗試比高的美貌,怎能讓它再繼續踐踏自己的心志。
她雙目冷冷地盯著雪地,似乎在尋找雪中屬於她的東西,她相信潔白的雪中一定有她熟悉的內容。更高的境界一直沒有關上大門,她能否走進去全在於她是否找到門徑。
她極力把雪想得更可愛些,忽兒感到了雪中溫暖的氣息。千里雪原在她眼裡似乎在溶化,那清潔的水流注入她的心田。
霎時,她感到了快樂,這是一種純淨的快樂,是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的高昂的和諧。
她一陣激動,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可細品了一會,什麼也沒悟到,雪原留給她的僅是說不清的空漠。
她輕歎了一聲,卻不就此認輸。欲救自己,唯有不息地求索,任何人也不例外,無論現在還是將來。
瞬時,她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自己曾有過無比的美麗,這是為什麼呢?若是上蒼造人,她何以把自己造得如此神奇?難道她就沒有一點別的用意?自己既然外表舉世無匹,那腦袋也該一樣好使,上蒼絕對不會僅把空洞的美麗加在一個人身上而不賦於她更多東西,那樣上蒼也會痛惜的,她畢竟造出一個完美的形體嗎。
合理的解釋只能是這樣:愈是美麗的人兒智慧愈絕麗,只不過開拓她的智慧比別人更不易罷了,因為最好的東西往往都藏在深處。
假如這種設想合理,那麼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下去了。
是的,她不會放過美麗的念頭的。這個想法既然這麼有趣,又出自一個美麗的腦袋,那一定是錯不了的。
她輕輕地笑了。既然自己認為對了,那一定有行動的必要。
她開始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這一切都產生在西行的路上,腳下的雪時刻提醒著她。
一泓清泉旁邊,她看到了昔日的自己,那個美麗的自己連她都感到了陌生與驚異,那真的是自己嗎?
她輕輕幽歎了一聲,又想到雪景中的另一個美麗的過去。
那是一年前,她在雪中插花,無邊的雪海中生出一點綠意,她的臉上泛起黎明般的清奇。她曾仔細看過自己的眸子,那是一對連日月也不能與之相比的東西,深幽的麗光從深處射出,解釋著整個宇宙的秘密。幾乎毫不誇張他說,懂得了她的目光,就明白了整個世界的將來與過去。
雪花飄下來,她頭上也戴了幾朵,揚臉望蒼空,她把自己擺在了整個與天地相對的位置,美麗象朝霞一樣在她臉上泛起,她開始了自己的求索。
那個嬌美絕倫的自己向她走來,微笑她也記得清楚,走到她身邊停下,彷彿兩個人相對了。爾後,那個想像中的人兒向雪海走去,欲在雪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那人兒一直向深處走去,不回頭,試圖用自己的美麗引出雪的魂魄。雪魂是美的,只要兩者的美能發生共鳴,她就找到了攝取力量的途徑了。
然而,雪是呆板的,並沒有躍躍欲試的靈魂飛出。她略感失望,立即召回那人兒進人自己的心靈深處,不停息,一直向生命的彼岸走去。
不幸得很,她馬上又遇到了困難,把生命看成是有形的深遂的通道是不難的,但要切實地感到這一點就不易了。沒有這方面的體驗,她仍無法進入超凡入聖的境界。
她輕歎了一口氣,決定自己向雪花靠近,並意想自己的全部美麗也成了奇特的雪花,向大地飄去。
霎時間,她似乎感到了雪的輕靈、自如。汩汩一陣流水響,彷彿天地進入了春暖花開的季節,她的心頭頓時升起樂意。
漸漸地,這種感覺化作一種實在,她的丹田處有了溫意,她的週身透明起來。
這讓她大吃一驚,弄不清何以會出現這樣的結局。其實這還是一種幻覺,不過這種幻覺與實感結合了起來而已,不是聰明人難以察覺。
慕容素雖是聰明人怎奈她一直在幻覺中,故而對突然出現的異象也無法立時弄個水落石出。
丹田處的熱意愈來愈強,她的身體開始放射動人的光芒。
又走了一段路,丹田處忽兒形成洶湧澎湃的激流,她感到週身一聲悶響,頓時解脫了。
被制的穴道全被內氣衝開,身體舒泰輕揚了。她輕笑了起來。
薛不凡發現苗頭不對,伸手抓擊。慕容素騰然一跳,飛出兩丈外,眾人都是一驚。
朱祖沉聲問:「是你自己衝開的穴道?」
「難道你會幫我解開?」
「那你也逃不掉的,還是別自找麻煩了。」
「有希望總要試試,我並不怕你們。」
朱祖道:「如果你讓我們動手,那後果恐怕不僅僅是要制住你了,也許有些變化。」
慕容素平淡地說:「你不要為別人想得太多,難道就不想給自己留點什麼嗎?」
薛不凡笑道:「老兄,這妞兒脫困而出,看來已有了非常之能。我們不如給她個面子,讓她逃之夭夭吧。」
朱祖哈哈地笑起來:「鄭大門主,你什麼時候有了菩薩心腸?」
「老兄,我不想有太多的敵人,能戰勝吳暢一個,就等於打敗了所有的敵人,何必還計較這些小事呢?」
朱祖點頭道:「英雄所見略同,可你的這個念頭得她同意才行。她若要我們放掉所有的人,你幹嗎?」
「那除非她瘋了,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慕容素淡然道:「你們要帶走他們也不是容易事,我看你們還是聰明一點好。」
朱祖笑了起來:「她並不想安分呢,我看咱們還是讓她消失吧。少一個醜鬼,世界就多一分安寧。」
慕容素彷彿被毒箭射中,身子顫抖了一下,沒有吱聲。她是十分難過的,卻不想讓敵人看到她的痛苦。
薛不凡見別無它法,點頭響應。但他卻不想與朱祖合戰慕容素,那樣他的自尊心會受到嚴重的傷害。
他平淡地掃了慕容素一眼,笑道:「老兄,你不會指望我與你一齊上吧?兩個老頭子圍攻一個女人傳出去可不好聽,人家還以為我們是一對老不正經呢。」
朱祖苦笑了一下,不好說什麼了。合戰是最好的方法,可他也開不了口。人老了,面子更重,他不能把臉皮當擦腚紙用。
怔了片刻,他乾笑道:「丫頭,你想從我們手裡救人,可得有點道行,我想試一下你夠不夠格。」
慕容素冷道:「把你的老本事使出來吧,嘴上說得好聽,不如手上精明,我也要看你夠不夠格呢。」
朱祖老眼閃了幾下,眸子裡射出幾點寒星,他要把全部的恨意引到手上去。
慕容素不為所動,任朱祖如何走動她都視而未見。她冷漠如雪,又像干冷的風。
朱祖在他身旁轉動了兩圈,終於停在了她的左邊。他以為自己尋到了下手的位置。
他沒有小看她,這次交手也許立時就能分出勝負,判出生死,他不得不格外小心。與一個晚輩丫頭交手已是丟分,若再有個閃失,那可把人丟盡了。
他想在死前為自己多撈一點資本。
慕容素知他佔的位置不錯,一揮手就可面對自己的所有弱點,對自己威脅不小。但她仍然一動不動,似乎她就對傻呆著感興趣。
朱祖有些疑惑,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
遲疑了片刻,他提醒道:「丫頭,你不想挪個地方嗎?」
「我會挪的,但不是現在。我提醒你注意,一旦動起手來,你的生命就會換個地方。我有絕對的把握,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朱祖氣笑了,我是可以嚇唬的人嗎?他輕蔑地說:「你的提醒很及時,問題是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後悔,你的美意只能落空了。」
慕容素不再吱聲,冷漠而立,嚴然一尊女神。
她又回到雪的節律中去,與雪同呼吸。這是一種十分美妙的境界。
朱祖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他舉起了手,又陡然放下,不敢貿然進攻,他怕一招之下改變的不僅僅是敵人,自己也被風吹雨打去。那就糟了,連悲哀的機會都沒有了。
薛不凡見他遲遲不動手,催道:「老兄,對付一個女人也值得這麼慎重嗎?」
「不,她很有代表性。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許多女人,也有我熟悉的,我下不了手。」
薛不凡自然不信他的鬼話,嘿嘿地笑起來,目光在凌村女身上掃來掃去:「老兄,你的花招真多,若是害怕了,就讓我來。」
朱祖不快說:「難道我比你鄭大門主弱?」
薛不凡忙說:「也許你更強些。只是你一輩子沒接觸過女人,不知她們是什麼做的,故而有些摸不著頭腳,顯得畏縮。」
朱祖勃然變色,漲紅的臉上凸起青筋,眼珠子裡閃出明銳如刀的凶光,喝斥道:「放屁!我雖是道士,也不是愚人,有凸必有凹,難道你不明白女人是怎麼回事嗎?三十年前,在一家酒樓裡我就和一個美人游過巫山,是你可小看的嗎?」
多麼奇怪,為著一句話,他就把幾十年前睡過女人的秘密抖出來了。
男人也許就是這樣,他寧可承認自己是個下流坯子,也不願承認自己一輩子沒沾上女人的邊兒,那樣還是個男人嗎?道士也不例外,只要他承認自己是個男人,就必須否認自己是個「童男」,沒見過女人的男人那是多麼無用可憐的傢伙呀!說他不知女人是什麼做的,這不是惡毒的污辱,薛不凡見他火上心頭,更樂了:「老兄,發什麼火呢?
你壞了自己的清名,這可怪不得我,不知女人是幹什麼的,豈不妙哉?」
朱祖哼道:「那你就用不著擔心了,可以走過去抓住她了,我拭目以待。」
薛不凡連忙擺手說:「老兄,還是你來,這還要客氣嗎?」
朱祖似乎呻吟了兩聲,輕淡地說:「我渾身有些發軟,也許鬥不過她了,咱們兩人一齊上吧,你一個人恐怕也不行。」
薛不凡頓時一百二十個不快,老小子這麼往我身上推,不接看來是不行了。
他冷哼了一聲:「老兄,你也太沒志氣了,看我收拾她。」
朱祖拍手道:「你真聰明,這樣最好。」
薛不凡沒有理他,直逼慕容素。
慕容素如雪似風,一點兒也不驚訝。不管薛不凡的樣子有多凶,她都不在乎。
薛不凡尤其受不了女人的這種漠視,冷哼一聲,身子急旋而上。猶如狂風捲起的黃風沙,襲向慕容素。
霎時間,虛實數個人影撲向她的要害,快如急電,無數大小不一的掌影浪潮般湧過去,要把她拋向空中,聲勢駭人極了。
慕容素不敢怠慢,身如牽牛花飄然一擰,玉掌倏地劃起,抖出如雪花般瀰漫的掌影迎上去。
她自信可以與薛不凡一爭短長。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交擊了七八掌,內氣飛揚,各返三四步。
薛不凡沒達到目的,吃了一驚,深感對方十分可怕。自己雄厚的內勁沒有擊退她,說明她的功力十分高深了。
慕容素不由暗喜,她估計薛不凡也不過如此,果真這樣。看來自己的想法與事實開始走到一塊去了。以後自己的念頭也不會錯了。
她欣欣然飄動了一下,淡淡地說:「薛不凡,你現在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薛不凡臉色一紅,怒道:「你還是少做夢吧。這幾個人,你一個也救不走。你能逃掉就不錯了,別打錯了算盤。」
慕容素冷笑一聲:「黑白自能分明,我會證明給你看。」
她慢慢抽出長劍,寒光頓閃,有種索魂奪魄的凌人感。
薛不凡心頭一跳,向旁邊挪動了兩步。以劍對陣可不是玩的,弄不好腦袋就沒了。但他又不能示弱,被一個女人嚇住,那還算個男人嗎!
他兩眼射出奇亮的冷光,亦從旁邊抽出劍來。劍對劍,誰也別想占對方的便宜。
慕容素迎著零星般的雪花一抖長劍,劃出一道寂寞的戶劍幕,彷彿空中飛瀑,靈動飄逸。這是起式,她沒有進攻。
薛不凡不敢呆站著,斜身退了兩步,凝神屏氣,嚴陣以待。他的神氣嚴肅冷漠。
慕容素在雪地上飄滑了一個圓圈,隨後向圓中心飄去。她在尋找雪的精神。
驀地,她的眼神一暗,無邊的雪彷彿進入她的眸子裡,一股厚重的溫意進入她的心田。
她心中一樂,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她身如楊柳一擺,西風吹雪,玉腕兒陡然一擰,長劍隨著她飛動的旋律抖出無數銀花,彷彿陽春三月那滿眼盛開的梨樹,於葉萬朵匯成飛動的星河,旋轉著撲向薛不凡的頭頂,快極無比,光氣盈尺。
薛不凡駭然失色,逃避不行,唯有使出「無心劍」。應敵。這是以人之矛攻人之盾的打法,也許能奏效。
他把內勁逼上劍端,光氣大盛。長劍猶如一條銀蛇撲向慕容素。通體透明的劍身彷彿有著靈魂似的,要壓倒一。它形成的氣圈幾乎包圍了慕容素的劍影,不讓氣影有朝著他的逃逸。
「啪」地一聲脆響,光氣頓暗,彷彿有顆流星劃過夜空中兩人各退數尺。
慕容素冷漠無言,毫髮無傷。
薛不凡卻吃了點小虧,握劍的手面上泛起血花。他不知自己怎麼受的傷,這實在豈有此理。傷是不重的,臉面卻丟光。他感到有些無地自容,連一個臭丫頭都制不住,還橫行什麼呢?他心中恨極,雙目中殺機更熾。
慕容素毫不畏懼,反而款款偎上去,一到不知死活的樣子。
她有一個美麗的打算,自信一定也是對的:只要自己肯扶上對方一劍,就沒有理由不能把薛不凡除去。這是令人鼓舞的喜訊,她決定一試,若是弄巧成拙,她也不後悔,也許自己的命運就是這樣的。
她給自己留下了相當多的自慰的空間。
薛不凡見她毫無章法地走過來,以為她又在耍花招,急忙向一旁門躲。他還沒有應敵的萬全之策。
慕容素咯咯地笑了,這是許久以來的第一次。她似乎看到了雲開日出後的天地的壯麗:
「鄭大門主,你手中也有把鐵劍,你跑什麼?」
薛不凡冷笑道:「我討厭女人送上門來,特別是你這樣的醜女人,不退行嗎?」
慕容素心裡一痛,停住了,輕蔑地說:「薛不凡,就你這樣的角色也想在江湖上呼風喚雨,你不覺得太不自量力了嗎?」
薛不凡兩顆火辣辣的,恨得咬牙切齒。他最受不了別人這樣嘲諷他。
好不容易嚥下這口氣,他移向慕容素,冷厲的目光如刀,幾乎可以殺人。
慕容素靜而未動。既然敵人上鉤,她又何必急呢,拚殺反正是免不了的。
這時候,最樂的恐怕是朱祖了。他希望薛不凡栽跟頭,這樣他以後在自己面前就會矮上半截,不會如現在這麼理直氣壯了。
他把薛不凡當作朋友,但始終也沒忘記他也是對手。老對手倒霉,這自然是好事了。
薛不凡當然也明白朱祖的這種心理,卻沒法兒加以指責。異地而處,自己也會這樣的。
只有別人愈糟,自己才會愈好嗎。這是人的悲哀,卻也只能這樣,他看不到別的出路。
薛不凡走到離慕容素還有一丈的地方站住了。
慕容素向他走去,兩人頗有心照不宣的味道。拚殺一觸即發。
朱祖忽道:「丑妞,你可小心喲,也許我會突然插上一手,那時你可要不妙了。」
慕容素沒有理他,身形忽飄起來,彷彿一股陰風,有點兒冷,有點兒急,但也因她身法太快,對面也難看得清。
剎那間,幻出許多身影向薛不凡衝去。這有點兒正面進攻的味道,似乎並不想問躲對方的反擊。
薛不凡何等厲害,他看出慕容素的居心,這是標準的同歸於盡的打法,如何能瞞人?
他猛吸一口氣,施起北斗逍遙功,極力飛返,迎戰是不行的。
他的身法疾如迅雷,慕容素的手腳也不慢,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劍劃起,猛地向他的後心刺去。薛不凡感到冷氣逼人,連忙在半空裡翻滾。
朱祖想助薛不凡一臂之力,終沒動手。
薛不凡彈射開去,慕容素一扭身衝向朱祖,無心劍劃起一道弧形劍氣向他刺去,聲勢驚人。
朱祖沒料到她會對他來個回馬槍。無奈之下,唯有急閃,但仍然退了一點,左肩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淋漓。他飛射數丈外,惱恨不已。
慕容素趁機衝到胡仙身邊解了她的穴道。薛不凡欲搶歸飛霞,被慕容素一劍逼開。
轉眼間,文明等人都恢復了自由。
朱祖欲找慕容素算帳,又多了些顧慮。
薛不凡掃了他一眼,苦笑道:「老兄,這個跟頭不該栽的都怪我們……大意……」
朱祖哼了一聲,沒理會他。被個臭丫頭弄得灰頭灰腦的,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行走?
他正思謀對策,黃嬌所忽地半瘋不瘋地說:「道士哥,你怎麼不看我了?我心裡空得慌呢。」
她飄飄擺擺移向朱祖,似乎投抱入懷。
朱祖此時正在恨頭上,哪還借香冷玉,凝聚神功在手上,猛地一式「力繁華山」拍向她的頭顱,霸勁如濤。
不料黃嬌飄動的身子一式「青鴛翻身」,搶到他的左側,以指代劍點向他的「期門穴」。
她似乎有瘋相,但動作亦因瘋更加神秘莫測。朱祖吃了一驚,急忙扭腰擰身一式「飛星流紅」,向右前猛躥。逃起來他一點也不老。
黃嬌沒有制住他,傻兮兮地笑了。誰也不知道她的腦裡想的是什麼。
朱祖被她又辱沒了一番,心中更惱,幾乎要炸開了。
「嘻嘻,他不愛我了,地道的偽君子。」黃嬌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說了什麼。
慕容素有些傷感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們走吧,你們想再對付我們不容易了。」
文明咳了一聲,舉步就走,時刻要女人保護著自己,這真是一種墮落。他的步子有睡,心裡很空。
歸飛霞等人隨後跟上。
黃嬌向朱祖擺了擺手:「我要走了,你不在後面跟著嗎?」她仍是笑嘻嘻的。
朱祖心中一動,忽地怪笑道:「你走了,我會難過的。可我從來不追女人,只有她們追我。三十年前就是這樣。」
黃嬌哈哈一陣大笑,飄然而去。
慕容素幽歎了一聲,唯有苦笑而已。
世界寂寞深,哪裡有艷陽天,哪裡就有孤獨魂。這是甩不掉的,悲哀也無用。
他們一行向南狂奔了有二百里地,進入了原始森林。起伏的群山一片雪白,更增添了神秘的氣氛。
他們來到一片亂崗前,橫臥的石頭像一群從天而落的白羊,溫柔而安寧。
歸飛霞打量了一下四周,忽道:「不好,這裡是『天南狼灘』。我來過這裡的,這裡的人都十分難纏,花樣也令人眼花繚亂。」
慕容素淡然一笑:「有雪的地方都是好地方,我看不出這裡有什麼凶險。」
文明說:「這裡峰秀林深,也許有奇景,我們不如在這裡找個地方住幾天。」
歸飛霞道:「來到這裡恐怕想走也不成了,我們已進了『天南獨灘』的禁地,他們不會輕易讓我們走的。」
文明有些不信她的話,微笑著搖了搖頭,這裡是明朝天下,什麼人敢如此大膽,擅設禁地?
他向西南方眺望了一下,說:「那裡也許有人家,」我們過去吧?」
這時天色已晚,他們確無別的可去的地方。
胡仙一直默然無語,猶如這雪,這時忽地開了口:「那邊的景色也好,快走。」她率先衝了過去。黃嬌邊蹦帶跳地追上去。
瞬時,他們走上了一條「羊脊」路,路兩邊是峭石和深淵。如白頭翁般的大樹排成長蛇陣,緊貼著高低不平的山路。山中雪大,路上的雪還沒有被踐踏的痕跡。
茫茫雪靜靜地覆蓋著貧脊的山地,猶如一層膏脂,給人親切的感覺。
他們繞過一道山梁,進人一片密林裡,雪都沒膝。
這時,前面傳來狗的狂吠,給山林帶來異樣的氣息。他們感到快活,也有些緊張。
他們順著一條石階路又向東南走了有幾十丈,終於來到一座高台。高台方圓不過十幾丈,幾乎是塊平地,上面沒放什麼東西。
高台的西面是陡峭的石壁,有幾間窯洞似的房子。房門是沉重的紅油木,把洞封得很嚴。
他們對著窯洞叫了幾聲,中間的房門開了,從裡面躥出兩條狗來,跟著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青瘦漢子,雙目如燈,頭戴皮帽,樣子很凶。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眾人,冷然道:「大雪天裡,你們到這裡來找什麼便宜?」
文明笑道:「我們迷了路,想在這裡借一宿,朋友別誤會。」
那人哈哈地笑起來:「既然是這樣,我很好客呢。不過我們這裡有許多規矩,你們要守著點兒。」
文明說:「餓了吃飯,困了睡覺,這樣的規矩誰會不遵守呢。」
那漢子點了點頭,笑道:「還有別的規矩呢,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了。我們這裡沒有強加給客人什麼的地方,你們在這裡住久了,會喜歡上這裡的。」
「也許我們只住一宿呢。」胡仙道。
「那也不短。」漢子笑道:「一夜之間會發生許多事呢,將來是難料的。」他一揮手做了個請的姿式。
慕容素等人跟著他進了窯洞。
這時,天已黑下來,外面起了風;象孤魂一樣的風在山林裡直叫。雪夜中的山林好讓人怕,它神秘得讓你伸不出手來。
窯洞不大,裡面的火光也十分幽暗,紅色的光影在眾人臉上跳動,他們感到了充分的暖意。窯洞裡僅有一個大炕,牆壁上掛滿了狼皮,再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了。
漢子一指大炕說:「各位請坐,暖和一會兒我帶你們去見『狼主』。」
眾人一驚,怎麼這裡還有狼主?
文明道:「朋友,你們這裡怎麼會有狼主呢?」
「這有什麼稀奇,這裡是天南狼灘,自然有狼主。天子管不到的地方,誰都可以自立為王。」
文明沒再言語,靜靜地注視著旁邊跳動的火焰。洞裡燃燒的是松明子。
眾人沉默了片刻。胡仙道:「我們就不要見什麼狼主了吧。」
漢子道:「不可!凡來這裡的人都必須去見狼主,這對遵守呢。」
「什麼好處?」
「至少在雪天裡能混上一頓狼肉吃,味道好得很呢。你們還可以大開眼界。」
「我們若不去呢?」
「討論這個問題是毫無意義的,這裡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
文明過:「現在可以去了嗎?」
漢子點了點頭。眾人出了窯洞。」
他們順著峭壁向西南走去。行了好一會兒,他們來到一片開闊地前。漢子向南邊的密林一指:「前面就是狼主住的地方了。」
他們進了一座山洞,看到了通明的燈火。
火堆旁圍著許多人,不少男女在跳舞,動作怪模怪樣,也說不上有什麼狠猥。
石洞的中央懸掛著一顆狼頭,十分猙獰。
這裡的人是崇拜狼的,認為它的生存能力強。但他們又喜歡吃狼,不知這是他們的幽默還是對一切象徵的對抗,也許這是迫不得已。
人堆中坐著一位六十來歲的老人,威猛粗壯,披著一張狼皮,兩眼閃著冷厲的目光。
那漢子走到他面前,躬身道:「狼主,有幾位客人要在我這裡借宿。」
老狼主哈哈地大笑起來,跳舞的男女頓時不跳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慕容素等人。
他們也許覺得奇怪,大雪天裡,跑到這荒山野嶺來幹什麼呢?他們的目光表達著各不相同的內容,歡喜、驚異、歎息……
老頭子笑聲一止,猛地站了起來,叫道:「大馬哈,二馬哈,你們過來。」
從人群中走出兩個中年人來,一個高而且胖,肚子特別大,向前凸著猶如小山;一個瘦而矮,天生駝背,腰躬得像蝦。
這兩個怪物模樣難看,動作倒挺麻利,畸形的身體似乎並不影響他們的活動。
他們走到老狼主面前躬身一禮,站在那裡聽候吩咐。
老頭子衝他們一笑:「今晚我們來了客人,大馬哈,你去弄狼肉;二馬哈,你去操傢伙。」
兩個怪物騰地一縱,不見了。
慕容素等人大吃一驚,怪物使的什麼身法這麼玄乎?大馬哈那麼胖大的身體幾乎如沒有重量一般,真是不可思議,看來天下的能人真是不少。
老頭子吩咐完,樂哈哈走到歸飛霞身邊,笑道:「姑娘長得真俊,山裡難得見到你這樣的好人物。喜歡吃狼肉嗎?」
「我們都有些餓了,餓人是不那麼講究的。」
老頭子嘿嘿地笑起來:「鬼頭鬼腦,端來我們最好的香茶。」
卿卿幾聲怪笑,從旁邊蹦出兩個瘦得可憐的男人,看不出他們的年紀,但絕不老。一個高高的,相貌如鬼,看來是鬼頭無疑;那個酷似猴子,自然是日腦。兩個額頭賊腦在慕容素面前瞅了一會,一晃而逝,動作快得邪乎。
眾人又是一陣心跳,他們的輕功怎麼這麼好呢?
老狼主道:「這四個不成氣的東西總是喜歡賣弄,讓你們見笑了。」
眾人心裡酸溜溜的,都沒言語。還不錯呢,難道一下子鑽到天上去才叫本事?
老東西也真能吹;
老頭子在他們面前轉了一圈,沖那些男女說:「沒你們的事跳你們的吧!」
那些男女們又跳起來,不過他們沒有剛才那麼專注了。
片刻,鬼頭、日腦端來香茶。他們把香茶送到歸飛霞、何月巧面前。
黃嬌揮手把茶碗打飛了,嘻嘻地笑起來:「又是老頭子,你過來。」
老狼主走了過去。他原要發火,見黃嬌嬌態可愛,他改變了主意。
慕容素知道黃嬌又犯了瘋病,也沒有阻攔。聽其自然吧,著樣最好。
黃嬌見老狼主靠近了,小聲道:「我好看嗎?」
「好看,美極了。」他有些得意了。
黃嬌陡地把聲音壓低,神秘地問:「你喜歡我嗎?」
「喜歡,太喜歡了。」老傢伙笑起來,以為要交桃花運了。
黃嬌向他一招手:「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老頭子一遲疑,把耳朵貼上去。
黃嬌纖掌一揮,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並哈哈地笑起來。
老頭子被打暈了,氣得半死,這個當上得也太容易了。他不明白自己何以竟沒有在剎那間閃開。
突變把跳著的男女驚住了,他們停了下來。
鬼頭日腦連忙站到老頭子的旁邊,聽候調遣。老頭子靜了一會兒,晃了幾下腦袋、又讓那群男女跳起來。
他不想現在就報復,待會動手會更有興趣。
他嘿嘿一笑:「好身手,我不怪你。我老人家是不與瘋子計較的。」
黃嬌歪頭想了一下:「我病嗎?你才是瘋子,不然你怎麼會長著兩顆頭呢?」
老頭子征了一下,笑道:「也許你把那顆狼頭算到我身上了。」
黃嬌哈哈大笑:「我看不出兩個頭有什麼區別,你的頭也許更糟些。」
「這不可怕,別人都不這麼看呢。」老頭子還是個樂天派。多怪,山林裡還孕育這樣的人。
慕容素這時走到黃嬌身邊,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秀髮,溫和地說:「看得清我嗎?」
黃嬌怔了一下,點了點頭,流下兩行淚。誰能知道淚裡包含著什麼!
這時,大馬哈、二馬哈已把剝好的狼放到大鍋裡抬來。今晚他們幹得很起勁,嘴裡還哼著下流小曲,韻兒味都有了。
他們把大鍋支好,添柴生火。火苗竄出老高,幾乎燒了兩個小子的眉毛。
老頭子看著火苗發呆,暗思收拾他們的計謀。
不大一會兒,鍋裡飄出肉香,老頭子笑起來,吩咐鬼頭日腦拿大碗來。
在洞裡支起桌子,煮好的狼肉熱騰騰放入大碗裡。鬼頭日腦又搬來酒罈。這裡似乎什麼也不缺。
老頭子如召呼歸飛霞等人坐到桌旁,開始勸酒吃肉。
凌材女平靜地問:「聽見你們這裡有許多規矩,我們不想糊里糊塗就冒犯了。」
老頭子笑道:「我這就告訴你們。這裡我為王,女人不算人,來了出不去,上下如君臣,愛狼吃狼肉,不能有二心……」
他們靜等他說完。文明冷道:「你不是在說夢話吧?這個世界真不能往好處看它,怎麼到處都有凶人呢!弱肉強食,這幾乎是甩不掉的陰影,可悲。」
我倒覺得有趣,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難道還有比這更美的?世界永遠是少數人指揮著多數人,誰也改變不了。你頭上扛著的那顆腦袋未必就是你的。你想隨便使用它,恐怕辦不到。能這樣做的,只有少數幾個人。想自由自在,快快樂樂,還早哩。年輕人,醒醒吧?」
「你自信能留得住我們?」
「我幹嗎要留你們,這裡沒有多餘的狼肉呢。如果你們走不出去,那是天留人、地關門,與我們無關。若是你們看上了這裡,那也得請求留下來才行。」
慕容素道:「你放心,沒人與你爭狼肉,明天我們就走。
老頭子嘿嘿一笑:「這樣最好,請吧。」
望著香氣撲鼻的狼肉,眾人猶豫了。侯寶戲弄李華陽的影響還在。他們不想也被制住,肉裡是否做了手腳,他們識別不出來。
老頭子見他們不吃,笑道:「遠方的客人,吃狼肉呀。放心吧,肉裡沒有毒的。」
黃嬌咯咯一陣俏笑,大吃起來。
慕容素遲疑了一會兒,也吃起來。
文明等人這時自然也不客氣了。
酒他們沒喝。
老頭子這時笑了,吃了狼肉就是狼灘的人了,這一點誰也變不了。天南狼灘的狼肉就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作用。
其實,事情遠沒這麼簡單,他們還有別的算計。
狼肉確實好吃,細嫩不膩,爽口不粘牙,用力去嚼,滿口生香,吃它竟是一種特別的享受。
在細嚼品味中,他們覺得進入了一種飄渺的境界中去了,渾身舒服。吃飯有這麼快活他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大千世界真無奇不有。
老頭子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知道一切已不可改變了。他臉上的笑容在跳動的火焰前更加飛揚。
幾個人吃足狼肉,自然要喝茶。茶也是那麼好喝,真是怪哉。
這時,慕容素已生戒心,怎奈她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只好任其自然。
眾人吃飽喝足,鬼頭日腦帶著他們走進了洞內的大房間。房裡有大鋪,旁邊有燈火。她們合衣上床,文明盤腿坐到門口。
黃嬌沒有練功,上鋪就昏然入睡。她們欲靜心修行,亦提不起精神。文明坐在那裡也心猿意馬,進入不了功境,昏昏然不知所以然。
他不由驚駭了,難道又落入了圈套?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呀,怎麼到處都是陷阱,讓人防不勝防呢!再往下想,他不寒而慄了,也許不幸命運就要降臨了。但事先怎麼沒有感覺呢?
他強打精神,警惕地注視著洞內的動靜。
夜深了,洞裡靜下來,靜得讓人怕,彷彿許多勾當正在靜裡進行。他以為自己會倒下,可過了好久,他也沒有一絲睏意,反而更精神了。
夜流走了,沒有人來搔擾他們。他一夜未睡。
山中早晨的雪景是迷人的,也格外凜冽。他走到洞外,一股冷風撲來,他感到一種陌生的興奮,憶起狼肉的香味,要能再吃一頓多好。
慕容素等人起來,走到雪地裡更見精神。昨晚的狼肉彷彿給了她們許多氣力,這是怎麼回事?
黃嬌雙頰徘紅,在雪天裡更加多彩。她掃了一眼眾人,笑瞇瞇地說:「狼肉真好吃,菜也甘美。要是他們再請我們一頓就好了。」
歸飛霞皺了一下眉頭,平淡地說:「這與昔日狼灘的規矩是不一樣的,也許變了……不過他們沒有理由再請我們了黃嬌道:「我們可以給他們錢嗎?」
慕容素搖頭道:「我們快點走吧,這裡不易久呆。他們的規矩是可怕的,狼肉這麼好吃也很奇怪,我們不能再上當了……
黃嬌哈哈地笑起來,又有些瘋樣了:「那老頭不壞嗎,比那個強多了。他說我美……」
胡仙冷道:「那你自己去找他嗎,我們不能留下來,我看他不是好人。」
「哈哈……」一陣大笑從一塊石後傳來。人影一閃,老狼主到了他們面前,踏雪無痕。
他盯了胡仙一眼,笑道:「姑娘,我可沒對你們使壞。讓你們品嚐了人間罕有的美味,怎麼反而罵起我來?」
黃嬌衝到他身邊,嘻嘻笑道:「你說狼肉美還是我美?」
「當然是你美,狼肉算什麼?」
「那你就讓我們再吃一頓吧,外面可沒有這樣的山林。」
老頭子點頭道:「你不說我也會再請你們吃一頓的。這是你們的待客之道,還指望你們出去再來呢。」
慕容素想拒絕他,確沒感到有什麼不適,只好默許。她也有些想吃狼肉,那味道令人終生又筋。貪嘴也算不得大毛病,只此一回,她這樣安慰自己。
他們又回到洞內,坐到桌旁。大馬哈、二馬哈又弄來顏色好的狼肉,還有最清冽的茶。
狼肉煮好了,他們又聞到那讓人魂的香味。幾個人看著鮮美的狼肉,眼裡的目光也「狼」起來。
老頭子做了個請的手式,他們一同吃起來。大馬哈、二馬哈也不例外。
鬼頭日腦饞涎欲滴,卻沒吃狼肉,只是不停地喝水,並裡加些白色粉面。
眾人吃得開心,酣笑起來。
老頭子注視了他們一會兒,笑道:「吃完這次狼肉,你們再也不會想走了。這種美味唯有這裡有,你們從現在起就是我的人了。」
慕容素等人大驚。頓然而起。
文明冷道:「我們沒你想像的那麼容易上鉤,你的美意我們心領了。」
他們轉身就走,衝進冰天雪地裡去。
滿眼的雪好厚啊,彷彿溫柔的手掌托著他們,雪海深處的奇景正向他們招手。
他們呼著熱氣剛爬上小山崗,黃嬌怪叫一聲扭頭就跑:「我不跟你們走,那茶好美,老頭子喜歡我……」
眾人吃了一驚,飛身就追。
雪林裡一幅狂奔圖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