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仗義救人 文 / 夕照紅
蘇東二三人奔出茅草溝,也算有驚無險地渡過這一關,最高興的還是珍珠,她緊抱著蘇東二的腰,低聲笑笑,道:「好了,咱們都平安了。」
蘇凍二道:「咱們是平安了,只不過我忽然想到兩個人,兩個該死的人……」
珍珠道:「就是山峰上呼叫的那兩個男女?」
「不錯……」
「那是開野店的兩個人,他們極壞,我猜呀,他們來此是想撿便宜。」
「不錯,只不過我卻想去殺了他們。」
珍珠道:「你追上山峰嗎?」
「是的,我一人前去。」
後面朱全道:「叔叔,我去。」
蘇東二道:「你守在你阿姨身邊,不可遠離……」他指著前面一道矮坡,又道:「就在那兒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他說笑騰身而起,直往斷崖上躍去。
珍珠看得格格笑,她幾乎拍手了。
朱全道:「阿姨,咱們走,山坡上等吧……」
忽聽珍珠大聲對蘇東二道:「東二哥,別忘了把兩粒避毒珠放進鼻孔呀。」
蘇東二已到了半坡上,聞言回頭擺擺手,那表示他已經知道了。
蘇東二已衝到峰上了,他認準了方向也看準了山峰上的那棵虯根老松,就在他拔身騰空間,峰上面出現兩條人影在林子裡面閃晃。
蘇東二打斜撲過去,就在山脊上他冷冷笑了。
那慘天老林中,「嗖嗖」地跳出兩個人,只一看便知道正是手帶刀傷的屠天雲與葛紅二人。這夫妻倆突見蘇東二站在他們前面,愣住了。
蘇東二咬咬牙,道:「可惡……」
屠天雲也發了性,沉吼道:「這是屠大爺要說的,小子,你真以為吃定我屠天雲了?」
葛紅忙搖手,道:「誤會,誤會……」
屠天雲叱道:「卑躬屈膝不是,老超度,人爭一口氣,佛要一爐香,你別臨死砸咱們的招牌。」
葛紅回吼:「什麼招牌?打不過人家就認輸,這有什麼丟人的?」
屠天雲氣得臉色泛青,道:「好個老超度,你這是向敵人投降呀。」
葛紅道:「這不算投降,這叫保節。」
她轉而對蘇東二道:「你……小子啊,你看上去不似個殘忍的人,你會出刀殺了我們這麼老而無用之人?」
蘇東二沉聲道:「我本想放兩位一馬的,若要取你們的命在你們那裡就下手了。」
屠天雲吼道:「你吹牛。」
蘇東二道:「你以為吹牛?你應該心中明白。」
屠天雲道:「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當你們三人進了門,我們把那盞『奪魂燈』放在桌面上,只怕你們三人早已氣絕多時了。」
蘇東二道:「那是上天開眼。」
他重重地又道:「你二人弄了個毒蜂窩以為必然得手,哼,卻也抵不過我的神笛內功發出來的氣功,嘿……」
葛紅接道:「所以咱們認輸呀,小子。」
「既然認輸,為何前來插一腿?」
葛紅道:「什麼叫插一腿呀,咱們這是在討生活呀,也不過想找些外快罷了。」
蘇東二哈哈道:「找外快!你們真的日子難過?」
葛紅道:「山中開野店,有幾個是富的?」
蘇東二道:「別的人開野店是可憐,你二人不可憐,你們在關內弄了許多黑心銀子,逃到關外享受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是誰?」
蘇東二道:「別問我是誰,知道了我是誰,今天你二人死定了。」
屠天雲大怒,再吼:「聽聽,你呀!老超度你聽到了嗎?他才多大呀,咱們縱橫北五省的時候,他在哪兒呀,娘的,後浪推前浪推得也太快了吧?」
葛紅卻笑笑,道:「你是何方人氏?」
蘇東二道:「不嫌太囉嗦了。」
屠天雲吼叱道:「怎麼,真叫我二老當成糖人吹又捏呀。」
葛紅擺動腰肢,旋動著大臀往蘇東二面前走來,笑容可掬地道:「說一說,也許你在關內的長輩與咱們有交情,別殺了半天是自己人……」
蘇東二原是要把話說開的。他應該在頭一回出刀的時候就說的,但他沒有說,因為他這兩年多未進關內,一切有關霍先生的事不知情,更何況身邊還帶著珍珠姑娘。
但此刻不一樣了。他對這一對黑道魔頭挑明了,這樣出刀便是硬碰硬地幹。
蘇東二低哼一聲道:「既然你二人一心想挖我的底,我似乎應該大方地說出來。」
「是呀,也許大家是自己人……」
蘇東二道:「太行神笛郎君就是我……」
葛紅道:「我們早已猜到你了,你吹的笛子懾人心志,不過咱們想知道你自誰的門內出道的……」
「霍天行。」
他此言出口,屠天雲手上已出現了刀,葛紅原是往蘇東二走近的,卻一震而退到屠天雲身邊。
「娘的老友,你是霍天行手下呀。」
蘇東二道:「也是為霍先生辦事的人。」
屠天雲吼道:「辦個屁事,殺人罷了。」
蘇東二道:「殺人也是辦事,兩位,還有什麼想知道的?請問。」
他此刻已看出這二人的驚訝狀,心中不覺好笑。
葛紅似是喘過氣來,道:「是霍天行派你前來找我夫妻二人的?」。
蘇東二道:「不是。」
葛紅道:「我就說嘛,他以為咱們去了江南,他絕不會知咱們出關外,而且……」
蘇東二道:「霍先生雖非派我追殺你二人,但我卻想為霍先生做些什麼……」
屠天雲道:「你想怎樣……」
「殺了你們。」
「哈……」屠天雲大笑。
葛紅道:「小子,你已知道當年十大高手會泰山之事吧!」
「聽過這件事。」
葛紅又道:「十大高手為什麼有泰山大會?」
蘇東二道:「不便多問……」他這話還真實在,霍先生的事他自然不能追問,這件事還關係著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
蘇東二就是不知道什麼大事,他此時不急於出刀了。這是個機會,應該可以從這二人口中得知些什麼。他一念及此,接著問道:「難道你二人知道?」
「當然知道,小子啊,說穿了也平常,各為其主而動殺機,該不是誰奸誰陰誰又狠……」葛紅一口氣說下來,還是未把事情說出來。
蘇東二道:「我卻知道那一回由於你用毒手段高明,十大高手死了九個,霍先生唯一倖免。」他這一講使屠天雲一怔。
其實這是昨夜裡蘇東二運起內功竊聽到他二人在房中嘀咕的話。
葛紅驚道:「小子,原來你已知道了。」
蘇東二道:「我說過,十大高手會泰山的目的我可並不知道。」
葛紅道:「那麼我就告訴你,小子,他們邀會泰山的目的,乃是商量著如何下手幫皇家除掉東廠那批番子們,當然頭一個欲除掉的人是魏公公了。」
蘇東二一聽,全身不自在,如今又聽到東廠番子,內心升起一股莫名之火。
他重重地道:「如此大的事情,卻壞在你二人手上太豈有此理了。」
葛紅道:「我說過,各為其主呀。」
蘇東二道:「誰指使你們的?快說。」
「嘿……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蘇東二道:「說了,也許你們還有一線生機……」
屠天雲大怒,叱道:「什麼東西!」
葛紅忽然出手,她在一把毒粉拋空的同時,和身直往蘇東二懷中撞去,真的是陰狠毒辣兼而有之。在此同時,屠天雲的刀已快沾上蘇東二的衣衫了。
暴吼之聲驟起,蘇東二空中大旋身,好一道冷電射閃間,葛紅當先尖叫如夜梟,冒著鮮血往外衝去。蘇東二落地再抖腕,「噹」地一聲與來刀撞個正著,但他右手的笛子疾扎,正紮在屠天雲那受傷的肘上面。
「噢!」
屠天雲忍不住地一聲長嗥,立刻往外疾退。
便在這時候,那葛紅厲聲大叫:「大侍衛,快來呀,你要抓的人在這兒了。」
蘇東二大怒,立刻疾撲而上,但葛紅只閃避,屠天雲也一樣在林中繞樹逃。
屠天雲還邊逃邊叫:「葛姑娘,你的傷……」
「傷在後肩頭,我還能出刀……」
這二人就是不再與蘇東二干,想也知道蘇東二來時早有備,要不然為什麼一把毒藥失了藥效?既然毒不死敵人,刀法又不怎樣,再殺那是瞎幹的事,他夫妻二人不幹。
他們的武功也是響字號人物,如果逃走,追的人就必須高過他們才行。
蘇東二的武功當然高過他二人,只不過這二人太狡猾了,他們繞著大樹轉,想殺他們,一時間還有得追的。蘇東二沒時間在這兒耗。
再聽葛紅邊跑邊還尖聲叫:「王大侍衛呀,加把勁趕快來呀,我夫妻已把這小子纏住了……」
果然,半山上傳來大吼聲:「殺!」
聽起來是殺聲,但仔細聽,少說也有幾十人,這些人正往山上撲,其中還有帶著弓箭的。原來這些弓箭手被一道極光把雙目射得看不見東西,但他們在一陣閉目之後,慢慢地又看得見了。
這些弓箭手就奔在前面,那王大侍衛還在大聲催叫:「快!
快上去!」
蘇東二心中想:今天且饒過這兩人,等有一天再找上他們住的山谷口,還怕他們再逃?他不追了,他反過身往峰下便走,他是走的反方向,因為他至少也要把上來的人引開。
葛紅自大樹後閃過身,以為蘇東二向她追來,急得頭一偏。
這時候一側忽然閃過一個人,嚇得葛紅急忙再往另一棵松樹後躲去。
「老超度,是我呀。」
葛紅一聽是屠天雲,再閃跳出來,然後二人四下看,只見蘇東二往東邊峰下奔去,她立刻大叫:「快呀!王大侍衛,往東面跑了。」
果然,王天柱率領二十多人,其中一半帶弓箭的追上來了。
王天柱四下看,東峰下果然一條人影閃晃得快,他一看便知道是他欲捉拿的蘇東二。他手一指,道:「追……」
二十多名大漢話也不說地追下去了。
屠天雲道:「王大人,我夫妻來助陣的,只是……」
王天柱猛回身,冷冷道:「昨夜你們不是很有把握嗎?怎麼一個也沒收拾掉?」
屠天雲憤怒地看著葛紅。
蘇東二隻轉了個彎便又回到珍珠與朱全二人停立的地方,珍珠看到蘇東二回來,拍手笑道:「你回來就好,沒有殺了他們口巴?」
蘇東二道:「真是兩個老滑頭,他二人相互間繞著大樹逃,還把王大侍衛呼叫去,我自信仍可以殺了他們,但我不能久留,拖延時間我擔心你們。」
珍珠道:「咱們快走吧,聽說出了這山溝便是梅河渡口了。」
蘇凍二道:「是的,梅河渡口是咱們必經之地,非走那兒不可。」。
他對朱全吩咐道:「阿全啊,此去咱們越近瀋陽,便危機越大,你把精神擱在保護阿姨的身上,千萬不可貿然行事,知道嗎?」
朱全道:「叔叔,阿姨的安全由我擔保,錯不了。」
蘇東二上了馬,珍珠坐在他身後。那馬雄壯高大,馱上兩個人仍然奔馳得輕快。
珍珠在蘇東二身後細聲細氣地道:「走得快了順利過河,走得慢了有得干的。」
蘇東二道:「此話怎講?」
珍珠道:「姓王的不會放棄殺咱們,他更知咱們必經梅河渡口,他會趕去的。」
蘇東二道:「有理!」
珍珠道:「想也知道,姓王的說一共有五個關口,咱們只是剛過了兩個呀。」
蘇凍二道:「如果野店的一關不算,也只過了兩關,那就是長白山客棧與這三岔口的茅草溝。」
珍珠道:「如此咱們還有三個關口了。」她頓了一下,又道:「滿州女真國人善於追蹤與騎射,只不過他們的野心更大。」
蘇東二道:「野心?」
「不錯,他們的野心便是你們關內的一片大好河山。」
蘇東二哈哈笑了。
「他們在做夢。」
「不是做夢,是有可能。」
「你說他們敢起兵人關?」
珍珠道:「有什麼不可?當時機成熟,他們就揮兵進關。」
「時機?什麼樣的時機?」
珍珠道:「當關內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當關內諸王不再合作,人民離心離德之時,滿州人便會結合別的族人殺進關內了。」
蘇東二吃一驚,道:「什麼樣的別族人?」
珍珠道:「山海關的長城過了八達嶺延伸入山西,迤邐著通過蒙古邊界,阻絕了蒙滿回人那幾處人關之路,不過一旦他們得到機會人關,這些被隔離關外的各族,就會聯手出擊了。」
蘇東二道:「到了那時候,大明天下才是真正地壽終正寢了。」
珍珠道:「你終於說對了。」
蘇東二道:「如今大明朝中就出了巨奸,便是那些宦官們也都成精了。」
珍珠道:「不要說了,關我們何事呀,東二哥,你忘了為我奏一曲了,嘻……」
蘇東二立刻自懷中抽出笛子,他吹的是《陽春三月玄武湖》。
笛聲清脆悠雅,把個秦淮美景與舫上佳人的飄逸美麗全部融人他那笛音中,聽得珍珠抱緊了蘇東二,把一張彈指可破的嫩臉也貼緊在蘇東二的背上了。
朱全心中高興。珍珠與蘇東二高興,他便高興。
朱全不會在叔叔與阿姨高興的時候出言打擾的,雖然他已發現遠處有一道長河,也只是擺在心中。蘇東二突然不吹了。妙音戛然而止,珍珠便抬起頭來了。
蘇東二道:「真快呀!」
這時候朱全也開口了:「叔叔,那些騎馬的人往渡口馳去了。」
「是的,那是王天柱的人馬……嘿……」
朱全道:「也只不過十五人,咱們不怕他們。」
珍珠道:「我也不怕。」
蘇東二道:「我怕。」
他說完,朱全也一驚。
蘇東二接道:「我是怕會傷到我的心肝寶貝呀。」
珍珠格格笑了。她更緊地抱住蘇東二,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擔心我的安危,你早就令我感動了。」
朱全猛一指,道:「叔叔,你看,那邊就是渡口了。」山腳慢慢地往後退著,露出那河岸一排老柳樹,就在柳樹這一端,正停靠著一條渡船,船上沒有艙,是個大敞面的船,一看便知這船專門渡人客。
女真國這種船全一樣,渡船上的船老大幾人都是一家人,有了這渡船,一輩子就指望它了。渡船上的人就住在河岸附近,有客人渡客人,無客人便撒上幾網弄些魚兒好下飯。
蘇東二抬頭看,船上一共有三個半人。為什麼說是三個半?
當地人把船上的女人當半個人使喚,說明了船上是三個男人一個女人。
蘇東二再細看,也不知那十五個騎馬的人中的一個對船家說了什麼話,就見船上三人立刻把渡船撐到河心停下來。
那十五個人就在渡口下了馬,馬匹拴在柳樹下,十五個人有的紛紛往柳樹上攀。
蘇東二冷笑了。
朱全道:「叔叔,上樹的人是持弓箭的。」
「不錯,他們準備放冷箭。」
珍珠道:「咱們改道,行不行。」
蘇凍二道:「改道就要經過永吉,咱們便自投羅網了,也正合了他們心意。」
朱全安慰珍珠,道:「阿姨,你放心,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有事的。」
珍珠笑了。
兩匹馬緩緩地走出山道了,蘇東二吹起笛子來,這一回他吹的是《戰刀曲》,笛聲再一次地高亢激昂,令人聽了全身血脈賁張,有著衝動的意願。
半里處,渡口已有人指手劃腳地在咒罵:「媽巴子的,果然未過河,來了。」
「還是大侍衛神機妙算,咱們來得正是時候。」
再看附近柳樹上,五個大漢掩藏在樹椏間,彎弓搭箭準備射人了。
蘇東二吹的笛子變得更衝動,聽的人毛髮也豎起來了,河岸邊傳來咒罵聲。
於是,蘇東二收起笛子,示意朱全要小心地守護著珍珠,他便跳下馬,把韁繩交在珍珠手中。他一步步地走向十幾丈遠的渡口處,臉上一片冷傲之色。
就在蘇東二尚未站定,忽然珍珠那匹馬發了瘋似的往柳林下狂奔過去。
事出突然,令朱全大吃一驚,立刻催馬追上去。
朱全大叫:「阿姨小心。」
珍珠似是未聽見,任那匹馬馱著她狂奔,而奇事又出現了。
只見珍珠在馬上忽的極光一現又失,當她繞到第五株柳樹下,柳樹上的弓箭手們才呼叫:「喲……我的眼睛好痛唷……這……是妖女呀……」
朱全便在這時候追上珍珠,他也伸手拉住珍珠的馬,急切地道:「阿姨,阿姨,嚇壞你了吧,快退回去。」
珍珠道:「對,快退回去,這馬……」
朱全拉住珍珠的坐騎,他抬頭看樹上,奇怪,樹上五個弓箭手都把眼睛摀住,他們還叫眼痛不已。
朱全心想,必是珍珠阿姨又把她的光芒弄得他們一時間看不到事物了。
蘇東二本來要退回來的,珍珠的馬發了性,他當然是最擔心珍珠安危。
只不過珍珠又退出柳林外,他便也放心了。
蘇東二大步走到渡口,面前十個挽刀大漢中他只認識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王天柱。王天柱吃了一驚,怎麼埋伏的弓箭手又叫眼睛痛,茅草溝他也埋伏了弓箭手,一樣地不中用。他心想,那美女子必是關內傳言的白蓮教中人,要不然為什麼她的身上會發光。
現在,蘇東二站定了,他的面皮冷酷得宛如高山頂上溶化了的白雪。
王天柱冷然一哂,道:「蘇東二,你逃不掉的。」
他指指身邊九個人,又道:「可知道『白山黑水九匹狼』的事跡?」
蘇東二淡淡地道:「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終究是免不了要殺的。」
他斜目瞄了號稱為「白山黑水九匹狼」一眼又道:「王大侍衛,你就把我當成獵狼高手吧。」這是什麼話,簡直沒把九匹狼放在眼裡。
九個大漢發火了。就聽中間那個赤髮大漢吼叱道:「媽拉巴子的,口氣不小呀,不知手底下功夫如何。」
王天柱道:「張放,你千萬小心,這小子可不是軟腳蟹,單憑吼喝嚇不了他。」
那位叫張放的毛漢嘿嘿笑,道:「閃開,我張放先掂一掂他的份量。」
蘇東二道:「我有個建議。」
「說!」
「我建議你們一齊上,包括你這位大侍衛。」
「吹你媽的牛,老子宰了你。」
張放發招了,他那把砍刀帶著一股子窒人的「嗖」聲,凶殘如虎地罩上來了。
張放口中還大叫:「砍死你這小雜種。」
蘇東二並未稍動,直等到那把砍刀就快砍上他的頂門時,才見他一個錯步,疾甩肩頭,呀!姓張的砍刀就是未再往下落,握刀的右臂斜舉著,被蘇東二以左臂架著未分開來,而蘇東二的右手便慢吞吞地推過去。
人們還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而張放已被蘇東二推得往地上砸去。
「轟」!張放倒下,倒地後鮮血自他胸口流出來。
這真是太玄了,王天柱就目瞪口呆。
這就是功夫,真正的功夫用在節骨眼上,而真正的功夫也就是那麼兩三招而已。
忽地八個大漢齊聲吼:「殺!」
八個人如同一股巨浪抖著一天的冷焰往蘇東二這邊欺殺而上,端地十分凶殘。
蘇東二道:「早就叫你們齊上,你們不聽。」
他的話聲幾乎凝結在原地未散去,人已快得不可言喻地穿梭在八人之間。
聽吧,狂嗥之聲此起彼落。看吧,鮮血宛如泉湧般地噴個不停。
蘇東二隻那麼來回在這八個大漢中游閃三次,八個人已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王天柱憤怒地吼道:「好個殘忍的殺胚,你殺了這麼多人,你……你不手軟?」
收刀,旋身,抹去手上鮮血,蘇東二直欺王天柱,他沉聲地道:「殘忍的不是我,殘忍的是你,你如果不把他們九人找來,他們也不會死,所以害他們挨刀的是你,而我,只不過是自衛而已。」
王天柱道:「你還想殺我?」
「不錯,不殺你我這一路不太平。」
王天柱大怒,他雙手各握一把刀,交叉著直撲而上。
蘇東二一看便知道這是玩命的殺法,光景便是被殺,而敵人也得挨刀。
蘇東二當然不願挨刀,他旋騰著疾閃開三丈外,當他還未站穩,便見姓王的忽然騰空而起,巨大的身軀變得十分輕捷,一溜煙穿進柳樹林。
這突然的變化令蘇東二啼笑皆非,就聽得林子裡傳來奔馬聲,王天柱竟然逃了。
其實江湖上沒有人想死,想死的人又何必奔向江湖?只不過人們的心中充滿了兩個字,那就是權與利。江湖人物很少為權字拚命,為銀子玩命的倒是不少。
王天柱此刻不得不逃,因為這一回他才真正看清楚蘇東二的功夫。
王天柱自忖,他殺不過姓蘇的,日本浪人黑衣武土也被他殺光,白山黑水九匹狼無一倖免,加上三岔口自己安排的陷阱,姓蘇的一樣太平無事,現在他只有一個人,他又怎能是蘇東二的對手。王大侍衛官場混久了,更知道如何保護自己,那麼打不過轉頭而逃,這才是「俊傑」呀。
蘇東二並不追,一個王天柱,尤其是怕死的人,他有度量放他一馬,也許……也許王天柱一去再也不來了。
蘇東二奔回珍珠身邊這才發覺躲在柳樹上的五名弓箭手已被人殺死在地上。
雙目不能視物當然等著挨殺,朱全是不會放過這樣的絕妙機會的。
蘇東二抱抱珍珠,愉快地道:「太好了,又是你幫了大忙。」
珍珠笑道:「我能幫什麼,我只是……」
她不說下去了,投入蘇東二懷中笑起來。
朱全開口大叫:「船家,船家,過來!」
渡船還停在河心呢,蘇東二扶住珍珠到了河邊石頭上,他取出笛子,道:「珍珠,你坐著,不會再有事了。」
珍珠微笑,道:「吹吧,你總是會為死了的人做些什麼的。」
於是,蘇東二就在「白山黑水九匹狼」處看著一灘灘的血,他吹起笛子了。
是的,他吹的正是《血魂曲》。他吹著令人鼻酸的《血魂曲》,不時地把笛音往河面上撥弄去,他的雙目似已見淚了。
《血魂曲》的曲詞中有這麼一句話:「哪一個不是他媽媽的愛兒呀,哪一個不是父母千辛萬苦養大呀。」
蘇東二當然也為自己悲哀,他十歲就被霍先生收養,早就不記得父母的模樣,成為霍先生的殺手才不過五年間的事。他有時就想:「他日自己被人殺,何人為我奏一曲!」
是的,江湖風浪險,生命不值錢,有人袒胸拍胸脯,唉,將軍難免陣上亡喲。
蘇東二吹第二遍了,忽地船往這面劃過來了,那不是因為蘇東二的笛聲關係,那是珍珠。只見珍珠站在渡口的石頭上,她面對著河中央的渡船,一副惹人可憐的表情。
她不時地抖袖拭淚,也聳動著雙肩,只差未向渡船上的人呼叫。
正因為渡船上的人見了珍珠的模樣,他們變了心,不知不覺,也是糊里糊塗地把船划過來了。船旁頂住渡口的幾塊大石頭,船老大大聲叫了:「喂,快上船了!」
蘇東二收起笛子,立刻扶著珍珠上了渡船,兩匹健馬由朱全拉上船。
朱全很想去找一匹馬,他相信樹林中必然還有馬匹藏在裡面,但因蘇東二不說,他也不便開口了。
渡船上的人把船用力撐過這條河,蘇東二對朱全道:「賞銀子一兩。」
平日裡過河一人只不過一個方孔小銅錢,千個銅錢是一串,一串錢才換一兩銀子,如今一開口就是一兩銀子,三個人劃上三五天也賺不到這麼多。
船老大接過銀子開口了,他指著東南方,道:「你們來到之前半個時辰,有人往東南方奔去。」
蘇東二道:「什麼樣的人?」
船老大道:「似乎是武士打扮,又像江湖中人,他們都帶著刀。」
蘇東二道:「謝了。」
他指指對岸,又道:「死了的人是用不到銀子的,你們過河把人掩埋,他們袋子裡的銀子便是各位的了。」
船老大一瞪眼,道:「大侍衛的人咱們不敢……」
蘇東二道:「所以我叫你們把屍體掩埋,說不準還可以討上幾個賞銀。」
船老大笑了,立刻就要把船再撐回去。
蘇東二與朱全上了馬,那珍珠又抱住蘇東二,她笑道:「東二哥,梅河渡口以後,咱們往什麼地方走?」
蘇東二道:「過清原就快到瀋陽了。」
珍珠道:「進瀋陽城嗎?」
蘇東二道:「不,咱們繞道。」他頓了一下,淡淡一笑,又道:「我們不走瀋陽,女真國的精銳一大半在那兒。」
珍珠道:「東二哥,你大概已經想好歸途了吧?」
蘇凍二道:「是的,我們直下唐山,然後向西去五台山,我認為這條路安全。」
珍珠道:「進了關不就安全了嗎?」
搖搖頭,蘇東二道:「進了關更麻煩。」
珍珠道:「為什麼?」
蘇東二這才對珍珠道:「我的珍珠呀,有一件秘密我還未對你詳說呢。」
珍珠道:「秘密?什麼秘密?」
蘇東二指著身後的朱全,道:「他,他就是秘密。」
珍珠一望,道:「阿全的身世吧?」
蘇東二偏頭一笑,道:「不錯,朱全的身世。」
馬兒嘀答走,山風迎面吹,這北國的天氣還真夠那麼蕭瑟的了。
蘇東二道:「朱全乃當今三王爺的唯一兒子。」
珍珠道:「真的?」
蘇東二道:「我怎會欺騙我的珍珠呀。」
珍珠道:「我失敬了。」
蘇東二道:「朝中出了大奸臣,姓魏的公公搞了個東廠當爪牙,遍殺朝中忠良大臣。大太子拉緊了魏奸臣當靠山,便是他的三個兄弟也不饒過,硬說他們要造反,二王爺死於秦中,四王爺死於淮陽,三王爺無處躲,他夫妻兩人奔進五台山都出家了。唉……」
珍珠抹淚,道:「人間最悲慘的莫過於兄弟相殘,父子不和,阿全真可憐。」
蘇凍二道:「阿全很堅強,他跟我兩年多,我不曾見他落下一滴淚。他跟我苦練功,如今已有成就,我送他回去五台山,稍加磨練便可出道了。」
珍珠道:「這些天三人在一起,將來一旦他走了,我怕以後會念叨他。」
蘇凍二道:「他乃皇家之人,咱們鄉野粗漢,是不能長久一起的。」
珍珠一聽,忍不住回頭看看跟在後面的朱全。
朱全卻衝她一笑,看得珍珠好心酸。
珍珠在馬上對朱全道:「阿全啊。」
朱全一聽,拍馬緊跟上,問道:「阿姨,什麼事?」
珍珠道:「我送給你的兩粒辟毒珠很有用處的,以後小心地保管呀。」
朱全笑笑,道:「阿姨,我會的,這是寶呀。」
蘇東二道:「有了兩粒辟毒珠,三岔口的山峰上,『老超度』葛紅的那把毒藥算是白撒了,哈……」
珍珠道:「我只能幫你們這些,與人動刀的事我從來未曾有過,唔,血腥啊。」
蘇凍二道:「珍珠呀,等我把阿全送回五台山之後,我把你帶著,咱們找一處無人到過的地方,只有咱們兩個人在一起,我吹笛子你唱歌,我們快快樂樂地過上這一輩子,也不枉來世上走一場,你看可好?」
珍珠用力抱住蘇東二的腰,笑道:「東二哥,你叫我陶醉了。」
蘇東二得意地笑起來。
朱全也笑,因為他只看到珍珠高興,他便也快樂了。
蘇東二又吹起笛子來了,輕快的曲調令人聽了立刻感覺到這世界恍如掉進一片花海的世界中,無數的仙女在飛翔,在翩翩起舞,珍珠便也沉醉了。
清原縣就快到了,這兒已不再有高山峻嶺了,山丘相連往西蔓延,住戶與商旅似乎也多起來了。
清原縣有城牆,城門下站著女真國的兵,數一數一共七八個。
這些兵丁們腦後的髮辮長及腰下,手上有刀也有紅纓槍,薄底快靴黑色的,一個個正注視著進出城門的人。有的人還被叫住,立刻盤問起來,回答得慢半點,立刻就被抓進一邊的黑屋裡關起來。
關起來不好受,進門就是一頓揍,然後一聲「媽拉巴子」劈頭罵,問你什麼你就得立刻回他們的話。黑屋內不少人,被打被盤問,然後推出門外叫聲「滾」。
現在,蘇東二在小丘斜坡上瞧見到,他對朱全道:「今天進不了城了。」
朱全道:「咱們帶的毛皮氈與一袋吃的全被我丟在茅草溝,同那匹馬一齊燒了,今夜不進城吃住都是問題。」
蘇東二看看珍珠道:「總得讓你阿姨有個地方睡一覺。珍珠呀,你跟著我挨餓受凍了。」他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抱歉地又道:「找個地方咱們住下來,林子也好,石洞也罷,然後我進城去再為你們把吃的用的拿來。」
他再遙望城門,冷笑道:「單憑一座城,休想難倒我蘇東二」
朱全道:「叔叔,我進城去,所幸銀子未放在鞍袋中,銀子我攜在腰袋中,我人小裝成鄉巴佬,應該不會被他們識破的。」
這原是好主意,十成有九成沒問題。但出乎意料之外的,蘇東二搖搖頭,道:「不行。」他只說了這麼兩個字,立刻示意朱全與珍珠,叫兩人別出聲。
半晌,蘇東二道:「鐘聲……晤,還有鼓聲。」
珍珠道:「也有唸經的聲音。」
她此言出口,蘇東二吃一驚,因為即便是他自己也只能聽到鐘鼓之聲。
「你……聽到誦經聲?」
「是呀,必是寺廟在東方。」
「你,已確定在東方呀!」
珍珠一笑,道:「我的耳朵很靈敏的。」
蘇東二驚喜地道:「不錯,正是東方,咱們去瞧瞧,也許可以借住一宿吧。」
那個火紅的日頭已落在山頭上了,大地上似乎被染成了淡紅色,鳥歸林人回家野狼就要出洞了。從西南方來了兩騎,可不正是蘇東二與朱全、珍珠三人來了。
有一條用石板平鋪的山道,一層層的「之」字形繞上半坡,在那麼一片松柏林子裡,古趣昂然的一片廟院,那鐘鼓之聲仍然響個不停,這時候的唸經聲更宏亮了。
不錯,這兒就是一座寺廟。蘇東二拉馬上了石道,自林中望向寺廟山牆,好大的幾個字刻在牆上,那是「阿彌陀佛」,分刻在寺門的兩側圍牆—上面。
再抬頭看,橫額也是四個大金字,上書「清原禪寺」。
蘇東二心想:「清原城進不去了,那麼就進這座清原禪寺吧。」
他以為這兒比之城中安全多了。
蘇東二見朱全已拴好馬匹,便叫朱全去叫門。
朱全上得台階,他推門未開,便叫了。他是拍著門呼叫:「喂,開門啦。」
朱全叫了七聲,才聽得門後有人問:「誰呀,天快黑了還來進香?」
「呀」地一聲門開了,只見是個灰衣僧人。這人臉上刮得光亮,看不出他多大年紀。男人如果臉刮光,六十看成五十歲,如果白髮再染黑,六十歲當四十歲。
這僧人看上去也頂多不過四十歲,他上下看著朱全,再自朱全的一邊看向蘇東二與珍珠兩人,他的目光直打閃,好像一堆金子被他發現了的那種掩不住的喜悅。
這僧人忽然不喜悅了:「你們三位施主是……」
朱全道:「想在貴寺借住一宿,明日一早就上路,願和尚行個方便。」
豈料和尚搖頭道:「施主,照說這是件小事,只是咱們今天有經課,每月一次不能收留過路客。」他遙指清原城又道:「你們騎著馬,快進清原城吧。」
他這是拒絕朱全三人的要求了。
於是珍珠在蘇東二身邊開口:「咱們不會打擾你們功課的,但求給個方便。」
那和尚抬頭只一看,全身一緊,心中不知在想什麼,忙笑道:「三位施主稍待,我進去向方丈報告一聲。」他再掩上寺門,轉身而去。
珍珠笑了,她笑得十分神秘。
蘇東二道:「這個和尚並非善類,那雙眼神很賊。」
珍珠道:「他們念的經甚是血腥。」
「血腥?」
「不錯呀,我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麼金剛經、祈福經,而是超度經。」
蘇東二道:「你知道這是超度經?」
珍珠道:「你聽吧!他們唸經的聲音,忽而悲忽而忿,忽而平和,忽而又狂烈,這是令人聽了既悲且忿,悲得叫人痛哭失聲,忿得令人咬牙切齒。」
蘇東二道:「與我吹的笛聲比起來如何?」
珍珠道:「你若吹出這樣的聲音,早把我嚇跑了。」
蘇東二道:「那麼,他們在為什麼樣的死人超度呢?」
便在這時候,寺內鐘聲不再響,鼓聲也偃息不敲了,倒是傳來一陣急驟的足聲。
足聲是往後面去的。
清原禪寺一共兩進大院,前院比後院小一倍,前院中支起一座大香爐,香火燒得半個院子如燃了燈,後院的兩側是禪房,鋪的是青石板地。
忽地寺門又開了,那和尚自寺門走出來,向蘇東二三人招招手,道:「三位施主,咱們方丈有交代,請三位住後院的一間廂房,快請這邊走。」
他說完當先往院牆左側走去。
蘇東二與珍珠並肩跟上去,朱全隨在兩人後。
那和尚邊走邊道:「咱們方丈說,出門在外都會有困難,出家人抱的是救世之心,怎好拒絕施主們的要求。」
蘇東二笑笑,道:「和尚,香油錢咱們是不會少的,但求居莊一宿……」
他把珍珠的手拉住,又道:「也得求一餐齋飯。」
和尚回頭一笑,道:「有,有。」
已繞過寺後的後門了,和尚取了一串鑰匙,找了半天才把門上的鎖打開來。
他當先推門進去,道:「山中有點潮濕,這是偏院地方小,還是可以住人的。」
果然,靠這二道院的左側還有一間小廂房,和尚推開廂房門,道:「三位,進去吧,我去燃上一盞燈過來。」
朱全當先跳進去,灰暗中他見這小房擺設十分簡陋,只不過一張大床,一桌一椅而已。於是蘇東二扶著珍珠也進來了,就聽珍珠道:「這裡似乎血腥味甚重,難道……」
朱全笑道:「阿姨,剛才那和尚說過這兒十分潮濕,咱們只住一宿,沒甚關係。」
三人正說著,忽見有燈光過來,燈光中瞧出兩個人的影子。
蘇東二扶著珍珠坐在床沿上,他已站起來了。
房門處走進兩個和尚,一個是剛才的和尚,另一個是灰髯光禿大和尚。
那和尚把燈往桌上一放,對蘇東二道:「我們方丈來看三位了。」
只見那灰髯及胸的和尚雙眉一挑,直視蘇東二:「施主,哪道而來,哪道而去?」
蘇東二道:「自長白山而來,準備回關內。」
灰髯和尚道:「施主姓蘇?」
蘇東二臉皮一緊,道:「你認識蘇某?」
灰髯和尚道:「不認識,但卻把施主引來了。」
「怎麼說?」
灰髯和尚猛然一掌拍在桌面上,發出「啪」地一聲響,桌末動,但床動了。
只見那大床忽的往地下翻塌過去,就聽珍珠與朱全二人一聲尖呼:「哎唷……」
「轟」地一聲人不見了。大床仍然是大床,但坐在床沿的兩人翻人地下面去了。
朱全才叫冤枉,他本來是站在珍珠身邊,時刻要保護珍珠的,就因珍珠拉他坐在身邊,便也一齊陷入在那個機關中了。於是,下面傳來朱全與珍珠的呼叫。
蘇東二沒去抓下沉的珍珠,一聲冷笑伸手去抓那灰髯老僧,厲叱:「找死。」
不料這老僧了得,雙掌十指屈鉤閃晃,竟然用的是一手鎖五龍手法,把蘇東二的一手阻在三尺外。只不過眨眼間的事,二人隔桌對拆出招。
灰髯老僧暴退一丈,他手指門外,道:「等等,你今夜逃不掉了。」
他對門口的僧人道:「去,準備繩子拴人。」
蘇東二咬牙了。
灰髯老僧冷冷道:「你在咱們這裡殺了人,怎可一走了之?
殺人是要償命的。」
蘇東二冷哂,道:「我殺人出於無奈,和尚,你殺人就傷天害理了。」
灰髯一甩,和尚也回報以冷笑,道:「不是殺人,是超度你們,嘿……」
他指著院子又道:「十八羅漢大陣等著侍候你了,姓蘇的,你想救人,那就去闖一闖我那陣勢吧。」他說完便往門外一閃而走入院子中央。
他等著蘇東二出門來破他的十八羅漢陣。蘇東二未立刻走出門外。
蘇東二取出笛子來,他趺坐在地上,以一副肅煞的表情看著院子裡,果然在灰髯和尚四周站定六排和尚,每一排共三人,手中戒刀明晃晃。
蘇東二隻一瞧,就知道這是生死之戰,比之少林的十八羅漢陣殘忍多了。
少林寺的十八羅漢陣,和尚們使的是木棒,而此地卻是戒刀,他們要宰人了。
蘇東二又吹起笛子來了。他吹得十分流暢卻也悲壯,是的,《戰刀曲》又吹起來了,笛聲由緩而急,由急而密,聽得人血脈也賁張了。
於是……於是院中傳來吼叱聲:「再不出來就先殺了地牢中的兩個人。」
蘇東二立刻想到地牢中的人一個也不能死。
他左手笛子又擺動,一步步地走到院子裡,他還未站定,忽聽一聲霹靂大叫起來:「就是這個兔崽子,師父,就是他呀。」
蘇東二抬頭前殿後廊看過去,大都統鐵木雄的近身大侍衛王天柱正神氣地站在那裡。王天柱竟然又出現在清原禪寺來了。
蘇東二火大了:「姓王的,原來是你呀。」
王天柱一笑,殘忍地道:「非殺你不可,絕不回頭,姓蘇的,你快完了。」
蘇東二道:「你不在清原城呀?」
王天柱得意地道:「為了把你們三人引來此地,著實費了一番安排。」
他頓了一下,雙手叉腰,又道:「城門派人仔細盤查,為的是叫你們不敢進城去,寺廟的鐘鼓再把你三人引過來。媽巴子的,王大爺算準是你們,果然被我料中了。」
蘇東二大怒,道:「我早殺了你就好了!」
王天柱冷笑道:「你保命吧,小兔崽子,你完了,王大爺再去宰那個小王八蛋,至於那位美姑娘,嘿!」
蘇東二叱道:「畜生啊!」
王天柱回罵:「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在關外,這是咱們的天下,你膽子也太大了,出刀就殺了烏拉西王爺。媽的,你只不過是出關來墾荒,墾的是烏拉西王爺的土地呀,你們不思報恩,反而殺人,而且殺的是王爺,如不把你們繩之以法,為王爺報仇,這以後咱們如何治理那麼多關內來的窮光蛋?」
蘇東二道:「我以為現在也不是爭是非的時候,姓王的,你很狡猾,是個惡毒的小人,也是個不容原諒的狗,你馬上就知道這種場面嚇不倒我蘇東二的。」
王天柱大吼:「師父,師父,殺了他!快,殺了他。」
蘇東二冷哂道:「原來你還是這和尚的徒弟呀。」
他忽地戟指灰髯和尚,道:「你這老和尚,必非善類,你這寺中還有機關呀。」
灰髯和尚冷笑道:「大膽!有誰敢在我百里和尚面前如此口出穢言的!」
蘇東二道:「百里,我勸你快放了地牢兩個人,否則……」
「哈……」百里和尚冷笑道:「你以為洒家可惡,是嗎?那是站在你的立場,站在我們的立場,你是個殺人犯呀。」
他指著十八持戒刀的僧人,又道:「為我們的正義,為我們去世的人們,我們便是灑血也是熱血,死不怨人,蘇施主,你還站在那裡不到院中來?」
蘇凍二道:「百里,你可得小心,因為我出刀就見血,而且很少出第二刀……」
百里和尚大怒:「少來這種不戰先屈人的鬼蜮伎倆,你嚇不倒我們的。」
蘇東二道:「我只是提醒你,也提醒你擺的十八羅漢陣的十八個即將死的人。」
王天柱已大吼,道:「少吹牛,你少吹牛,師父,發動了,殺呀!」
蘇凍二道:「姓王的,你也應該有一份的,為何你站得那麼遠不出來?」
王天柱吼道:「姓蘇的,這是陣法呀,王大爺如果參了一份,豈不壞了我師父的陣勢,媽拉巴子的,你小子還是生受吧。」
百里和尚的手舉起來了:「姓蘇的,你一路闖進清原來,我百里深信你有過人的武功,便是沒有那麼多的是是非非,我百里也會找你討教的,你說是不是?」
蘇東二道:「帶著你的十八個徒兒找我較量?」
百里道:「也是我百里輸不起這一仗,姓蘇的,你可以入陣來了。」
蘇東二道:「我最後一次要求,大和尚,何必以血腥收場,你放了他二人,我這裡感謝,如何?」
百里和尚冷笑道:「氣已足,刀已舉,憑你一句話要我放人?
嘿……行,我放人當然可以,但我百里卻有個條件……」
「說。」
「由我派人先把你加以捆綁。」
蘇東二嘿嘿一笑,道:「然後你刀不刃血地活抓我三人,太聰明了。」
百里和尚道:「所以老衲要你走到陣中來,什麼樣的是是非非,咱們就這麼一次地解決,豈不爽快乾脆。」
蘇東二的內功早已達到巔峰,他剛才吹奏的《戰刀曲》便是在運氣功,氣功已至隨心所欲,收發自如,他當然也不再和這和尚噦嗦了。
就聽得蘇東二一聲高亢的大吼:「殺!」
他在門口不見動,但當人們抬頭看過去,他已到了五丈遠處的百里和尚面前了。
蘇東二出刀神哭鬼號,百里和尚只以手中戒刀布了一道刀網,卻已聽得「哧」聲入耳,好一道極光如閃電,百里和尚橫身未躲開,後側背上已被扎中,痛得他大叫:「殺!」
於是,十八羅漢陣發動了。看上去真的是驚人的刀山呢。
十八羅漢陣中的主導者百里和尚強忍住那一刀之苦,他左手按住傷口,右手刀在東指西揮,不旋踵間人已淹沒在陣中不見了。
蘇東二閃晃在刀海裡,在他的前後左右甚至頭頂之上儘是流閃的刀芒。
蘇東二並未再出刀,他只以左手笛右手刀上下左右地力阻流芒觸及他的身體。
十八羅漢刀陣一發,如果站在外邊高處看,就好像一群人在打旋,也好像大海中的漩渦,沒有一個可以中途閃開或脫出那急流的旋動。
每個快接近中央的和尚,在他急旋中正巧已蓄滿了力道,在他那高揚的戒刀隨之盤旋中,出刀的殺著是驚人的,也是詭異的。
就是這種沉猛詭異的一刀,殺,它來自六個不同方向,也就是有六把戒刀對準了蘇東二疾砍。這時候,百里和尚似已被人架起坐在一邊的一張木凳子上面,他居高臨下地揮著刀,倒是吼聲低沉多了。
如果仔細看向百里和尚,便也看到有個和尚正以布巾按在他那挨刀的地方。
蘇東二似已發覺這十八羅漢陣的優劣之處了,就聽他一聲大吼:「百里,蘇東二不想屠殺出家之人,你還不快快把他們叫住?」
百里大吼:「倒是你這可惡的,你馬上就要挨這亂刀,十八把刀呀,你生受了。」
蘇東二忽地彈身而起,他身上似長了翅膀,自和尚們上方躍至一處牆角里。
十八個和尚發一聲喊:「殺!」
只是蘇東二站在牆角下,那地方如果有人對他出刀頂多不過兩個人而已。
兩把戒刀果然並舉直往蘇東二殺去。
蘇東二咬牙,道:「蠢才!」
「噢……唷……」
蘇東二出刀比之閃電還快,兩個拚殺的和尚各自捧著自己肚皮往迴旋去。
於是,蘇東二再出刀,又見兩個和尚冒著鮮血往地上撞下去了。
凳子上面,百里和尚大叫:「看準了殺呀!」
已經晚了,十八羅漢陣缺口不成陣,蘇東二不再多加考慮,他一頭衝進人多的地方,好一輪狂殺,殺得幾個和尚還不知怎麼被殺,就躺在地上了。
幾個和尚跑得快,直往外閃去,灰暗中蘇東二往百里和尚衝殺。
蘇東二忽地拔身三丈高,半空中他擰腰橫著飛躍,「忽」地到了前殿的後廊。
「你……」
「嘿……」蘇東二似乎殺紅了眼,他一刀切在王天柱的肩頭上,王天柱閃得快,差一點頭上挨一刀。他左手笛子猛一戳,王天柱一聲「噢」。
蘇東二的笛子戳在王天柱的鎖骨上,痛得王天柱嘴巴張開在噎氣。
蘇東二就在王天柱身上一彎之下,他的刀指在敵人的命門上了。
王天柱大驚,道:「你要殺我?」
「有什麼不可以?烏拉西我一樣殺,你算什麼?」
王天柱道:「你逃不出瀋陽以南的,姓蘇的,往南的幾道主要關卡咱們已有人在等你們三人了。」
蘇東二道:「至少你是看不到了。」
王天柱道:「你真要殺我?」
蘇東二道:「殺了你我就平安多了。」
「等等。」這是百里和尚的喊叫,蘇東二等的就是這一句。
蘇東二心中早打定好了,他若叫王天柱死,只怕王天柱早已閉眼了。
蘇東二心中在想著珍珠與朱全二人,他如果殺了王天柱,剛才他就只要把刀往右稍偏,百里和尚也完了。
他可以殺了他們,也可以殺更多和尚,但珍珠與朱全二人也危險了。
百里和尚見蘇東二的刀點在王天柱命門,他再吼道:「你等蘇東二厲叱,道:「等什麼?」
百里和尚道:「難道你忘了還有兩個人在我和尚手中?你不打算救他們了?」
蘇東二冷冷地道:「你談條件?」
百里和尚道:「不錯,你怎麼說?」
蘇東二道:「你要我放了你這位當官的徒弟?」
百里和尚道:「你並不吃虧。」
王天柱大叫:「師父,他殺了我的師弟多人呢,他該死呀。」
不料百里和尚道:「不用多說了,蘇施主說過,出刀總免不了生與死的結局,咱們死了人,那是咱們學藝不精,怨不了誰,而眼前,只求少死一個就救一個。」
他真的拿得起放得下,一句話就要大伙把怒氣壓下來了。他附近有幾個和尚露出凶悍的神色,可也只是氣過頭地直咬牙,卻沒有一個敢再撲擊的。
蘇東二冷然地道:「老和尚,我便老實對你說,當我出刀之時,我是準備殺光你們,然後一把火燒光你的這座清原禪寺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你很識相,也反應得快,倒是說動了我,好吧,我答應你的條件。」
百里和尚把手一拍,大叫:「快去,把地牢內的人帶出來。」
百里和尚一連叫了五聲,才見兩個和尚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蘇東二心中很緊張,別是我的珍珠受到傷痛吧,我怎麼連她也保護不了呀。
他這裡越想越氣,忍不住刀尖狠頂了王天柱一下。
「哎呀!」
王天柱—聲大叫,百里和尚吃一驚,忙問:「天柱,你怎麼了?」
蘇東二道:「他死不了,只要安份一點就死不了。」
王天柱一聽,大吼道:「媽巴子的,我又沒稍動一下,你故意用刀尖扎我呀。」
百里和尚大叫:「姓蘇的,不可毀去雙方約定。」
蘇東二道:「放心,我不會再生他的氣了,嘿……」
便在這時候,只見朱全滿面血跡,珍珠還好,只是滿面驚愕的樣子。
兩個人自另一廂中奔出來,珍珠看地上死了幾個和尚,她忍不住地道:「血腥啊,人間悲劇就是這樣。」她輕盈地走到蘇東二面前,上身已貼上去了。
蘇東二一腳踢開王天柱,大吼:「滾!」
王天柱滾出三丈外,他「咚」地一聲滾在院子裡,半天也爬不起來。
蘇東二對朱全道:「傷得如何?」
朱全道:「我還好,只是阿姨受驚嚇了。」
蘇東二立刻抱緊了珍珠,道:「對不起,我的珍珠,是我太笨了。」
他再對朱全,道:「去,到灶房取些吃的東西來,咱們立刻往瀋陽去。」
朱全立刻就發現院子東邊一間灶房,那邊冒出白煙來,他知道那正是灶房,立刻奔進去。他的動作很快,霎時包了一包吃的走出來,道:「叔叔,咱們吃上三天也夠了。」
蘇東二道:「帶著,扶你阿姨上馬,我隨後便到。」
珍珠道:「東二哥,別再殺人了,好嗎?」
蘇東二道:「珍珠,你知道我出刀都是無奈,人呀,要活下去總需要自保吧。」
珍珠道:「那,我們在寺外等你喲。」
蘇東二點點頭。
朱全道:「阿姨,快走。」
他扶著珍珠往寺外就走,蘇東二卻冷然地站在台階上,那百里和尚似乎傷得不輕,說出的話也低調了:「你……你還要留下來……莫非想屠寺不成?」
蘇東二道:「我沒有那麼殘忍,只不過在臨走之前拜託你大和尚一件事情。」
百里和尚道:「什麼事情?」
蘇東二指著歪身在院中的王天柱道:「拜託你把他看牢,三天之後再放走。」
百里和尚還未開口,王天柱吼道:「小子啊!你傷得王大爺如此之重,少說也需要五七天調養,還要我師父看牢嗎?快滾……」
蘇東二冷笑道:「王大侍衛,我蘇某不是怕你,實是因你而害死了不少人。」
他咬咬牙,又道:「難道你忘了,長白山客棧死了東洋浪人十二黑衣武土嗎?」
王天柱道:「那是群飯桶。」
蘇東二道:「他們卻因為你的關係而死了。」
王天柱道:「他們也貪圖重金呢。」
蘇東二道:「三岔口你的陰謀未得逞,也死了人,然後再到梅河渡口,你……」
蘇東二雙目一厲,又道:「幾次被你臨陣逃脫,想不到你又玩陰毒到你師父這兒來,也叫你師父死了徒弟,你……這人能說不是害人精?」
王天柱大吼道:「什麼害人精,全都是由你這殺胚造成的,你以為殺了烏拉西王爺就完事啦,告沂你,那得把命留下來……
我只不過是奉命拿你歸案,老子只問目的,不擇手段,有何不對?」
蘇東二冷叱道:「卑劣的手段,姓王的,今日你又逃過了一劫,下次你再在我眼前出現,我會毫不留情地取你性命。」說完忽地拔身而起,半空中已傳來笛聲。
是的,蘇東二又吹起他那《血魂曲》了。當人們抬頭看向屋前面的時候,已不見了蘇東二,但聞陣陣哀傷與殘酷的笛聲,聽得人們欲哭無淚。
蘇東二很快追上珍珠與朱全兩人。
實際上他兩人只走到一里外便停下了,珍珠見蘇東二奔來,她落淚了。
剛才她未落淚,如今才落淚,看在蘇東二的眼中,他好心痛。
「珍珠啊,你怎麼哭了。」
珍珠未開口,但朱全開口了:「叔叔,我對叔叔說,當我與珍珠阿姨中了機關往地牢下面沉去時,我為了不叫阿姨摔痛,自己盡力地去托起阿姨,我把身子墊在下面,所以我才如此狼狽,只不過……」
蘇東二道:「快說!」
朱全道:「珍珠阿姨聽到地牢中有哭泣聲,好淒慘的哭聲呀。」
「真的?」
朱全道:「而且是女子的哭泣聲。」
蘇東二一聽雙眉一緊,道;「地牢中有女子哭泣聲?你們沒有看到人?」
朱全道:「沒有多久,我們便被一個和尚開了地牢的門引出來了。」
蘇東二道:「有幾個女子哭聲?」
朱全道:「至少兩個。」
珍珠道:「人間事真的歡少悲多,我聽那哭聲真是太可憐了。」
蘇東二道:「走,你們先在林中藏起來。」
珍珠不哭了,他拉住蘇東二,道:「你去救她們?」
「仗刀江湖,所為何來?正義不張,牛鬼蛇神難分善惡是非了。」
珍珠笑了,送上一個香吻道:「東二哥不會令我失望的,我太高興了。」
三個人剛入林中,忽地山道上傳來馬蹄聲,蘇東二立刻回身看過去,天剛黑,但他還是看清那個騎馬的漢子。蘇東二冷笑了。
珍珠道:「誰?」
蘇東二道:「那個大侍衛忍不住,這傢伙帶傷往山下奔去,他以為咱們走向瀋陽方向,他才由這條道路走,想趕在咱們前面,哼,他還是被我發現了。」
朱全道:「已經三次未取他的命了,真是不到黃河他不死心呢。」
山道上,王天柱策馬走遠了。
蘇東二對朱全道:「拿來的東西咱們三人先吃個飽,然後我去清原禪寺看一看,那百里和尚是個什麼樣的惡僧,看我怎樣收拾他。」
朱全忙把吃的分送在蘇東二與珍珠手中,那蘇東二疼愛珍珠有加,呵護得無微不至。兩個人把吃的相互往對方口中送,忘了這是在山林中,也忘了一邊還有朱全在發笑。
蘇東二又轉回清原禪寺中去了。
蘇東二如今變得以珍珠之樂為樂,也以珍珠之苦為苦,珍珠想著清原禪寺地牢內有女子的啼哭聲而悲傷,他當然得為珍珠做些什麼。他從未見過珍珠這麼傷心地落過淚。他以為,如果不為珍珠把此事解決,珍珠必會悲傷不已。
現在,蘇東二很快地又到了清原禪寺,當他躍上牆頭往二大院中瞧去時,只見幾個大和尚正在用毛氈把幾個死了的和尚裹在毛氈中,把兩具屍體正往後門抬去。
蘇東二心想:「這可是軟埋,和尚死了連棺木也沒有,只是裹一裹便埋掉。」
蘇東二隻不過露了半張臉,冒出牆頭往內看,忽地有個聲音傳來:「埋葬過以後再吃飯,沒事別再下山去。」
「是,師父。」十幾個和尚回應著,大伙忙起來了。
蘇東二忙側過頭去看,那百里和尚正好去掩門,掩的是廂房門。
蘇東二一瞧便冷笑了,因為百里和尚進去的那間廂房,也正是朱全與珍珠出來的地方。蘇東二的身法像隻貓,弓背塌腰一個閃躍間,他已到了廂房門下,院子裡沒人看到他,月兒斜照一片黑影,正巧把他的身子掩住了。他輕貼門往裡聽,廂房之中沒聲音,他輕推門閃身走人廂房中,卻見裡面黑呼呼的,一時間也看不清。
蘇東二忙貼耳在地上,他冷笑了,地下傳來叱罵聲:「媽拉巴子的,今天遇上瘟神上廟門,不但傷了老衲,也死了幾個徒兒,我的羅漢十八陣又得選人修練了。」
有個女子聲音傳來道:「什麼樣的角色呀?」
「還不是你們關內奔出關外來的,可惡。」
「王天柱呢?」
「去瀋陽求救兵了,唉唷!我的花蝴蝶呀,你快為我把傷處治一治,痛喲!」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當我聽到翻板響聲,還以為你們已得手了。」
「得手就好,那傢伙出刀神鬼莫測,輕功好手段辣,還幸沒被他擺平。」
「到底什麼人呢?」
「這小子會吹笛子,吹得還真不賴。」
「會吹笛子的,年紀不大吧?」
「二十多歲,他絕對沒有三十歲。」
「是他……是他……」
「你也認識?」
「當然知道,太行山神笛郎君,太行神醫霍天行的手下大殺手,必是他。」
「他叫……」
「蘇東二。哼,他跑到關外來會不會是衝著我『花蝴蝶』東方水兒來的?」
就聽那百里和尚道:「聽我那徒兒王天柱說,這姓蘇的原是與一個小孩子潛居在鏡泊湖岸靠打魚為生,只不過受了烏拉西王爺的欺壓,才發了火而殺了烏拉西王爺,與一個女子三人便往關內逃去,這一路已攔截幾次,都死了不少人,他還是逃到這兒來了。」
那東方水兒格格一笑,道:「這麼說來,蘇東二這小子不是為了殺我而來的。」
她似乎大喘氣地又道:「幾年前我為東廠二當頭尹水天而刺殺了朱玉之後,一直躲在你這兒,想一想不值得,算一算我的損失大,不知何時才可以歸家鄉。」
「你歸的什麼家鄉?咱們這日子不比你在關內差。」
一頓之後,蘇東二又聽得女的聲音:「脫下來,我看你傷得怎樣。」
好像一陣沙沙聲,就聽得女子聲音道:「百里呀,你真幸運,你這後背上的一刀,差半寸就是要害。」
突地一聲尖吼:「唷……」
「忍住呀,你這野和尚。」
蘇東二找了許久,他才找到一處假牆推開來,但當他低身下了五個台階,忽見有兩條地道,這時候右面傳來百里和尚的聲音,那是不停的哎呀聲。
左面是個稍窄地道,蘇東二低身走進去,甬道上掛了一盞油燈,奇怪的是油燈下方有個小神龕,一尊羅漢放在裡面,蘇東二心想,此羅漢怎麼不見天日呀。
他往內轉了五丈遠,抬頭看,黑呼呼的一個大炕上面,那正是上面的床遮著,朱全與珍珠便是自上面跌下來的。
蘇東二以手去摸炕邊,有一道厚厚的木板卡在那裡,一旦上面機關發動,此厚板便立刻堵住這下面的深坑,跌下來的人只有挨宰了。他正要往甬道深處走,忽有聲音傳來。
「姐,我好冷啊。」
「抱緊我,娟,抱緊我,啊……」那是受冷的聲音。
蘇東二立刻潛到一個木柵口處,他在灰暗的柵門邊看到兩條小小身影用力地擠在一堆乾草上,那光景還不如羊圈中的小綿羊。
蘇東二看得咬牙切齒,他低聲地道:「兩位姑娘,別出聲,我來救你們出去!」
「誰?」
「別出聲!」
兩條小影立刻衝到木柵口,灰暗中,這兩個女子還真聽話,蘇東二心中一緊,這麼好的女子被人關在地牢中,這百里和尚太可惡了。
蘇東二雙手抓緊了柵上的大銅鎖,只那麼用力一扭,便聽得「卡」地一聲響,鎖已被他破壞。他推開木柵門,兩個姑娘已擠著出來了。
蘇東二道:「快跟我來。」他當先往外就走,直到那個岔道處,才先讓兩個姑娘往上邊登階而上,他守在下面。
隱隱地,還聽得百里和尚在罵大街。
「媽巴子的,這一刀扎得火大了,我饒不了這小畜生,且等我的傷好了,把關外我的七友邀齊,立刻進關找那小王八蛋去。」
「別氣壞了身子,你趴著吧,躺是不行了。」
「你……你也只好干陪我了,唉!」
「我對你並不重要,那兩個妞兒才是你一心想吞的天鵝肉,是嗎?」
「媽的,她二人真死心眼,要嚼舌什麼的,我就把她姊妹關起來,我三天只給兩餐飯,我看她們幹不幹?」
幹什麼?蘇東二當然知道。他知道,這百里和尚是個淫僧。
百里還打算約他的七友呢,這七友又是什麼人物?
蘇東二冷笑了,別去驚動什麼七友吧,今天就送你這淫賊上西方極樂世界去。
他把那兩個姑娘藏到廟外的野林中,對她倆道:「別走開,我去去就來。」
姊妹兩個直點頭,夜風吹來也不覺冷了。
姊妹二人還在抹淚,看得蘇東二心中酸酸的。
江湖上就有許多惡淫徒,只想壞了人家的大姑娘,他就沒有想一想,誰家沒有姐和妹,別人如果拉著他的姐妹硬上床,他的心裡怎麼樣。
蘇東二越想越發火,忍不住他躍在廟的牆頭上吹奏他的笛子了。
蘇東二吹的是《戰刀曲》,他不往廟內落,笛聲傳遍清原禪寺。剛剛才靜下來吃喝的幾個和尚拋下白面饅頭,抓了戒刀奔出來了。
蘇東二吹的笛聲十分高亢嘹亮,可也把地道中的百里和尚引出來了。
那百里和尚抬頭看,不由忿怒地戟指牆頭上的蘇東二吼叱,道:「媽巴子的,你怎麼又折回來了?」
蘇東二緩緩收起笛子,冷聲道:「回來取你狗命。」
百里和尚狂吼,道:「這是什麼世界呀,還有江湖道理可言嗎?媽的,罵人不過十八代,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要我放人,人也給你帶走了,怎麼地,還有回頭再殺人的呀,你把我百里和尚當成什麼了呀?」
「我把你當淫僧。百里,還有兩個姐妹呀,你快快把姐妹倆放出來,別等我躍下去時你可就完了。」
百里和尚全身一震,道:「什麼姐妹倆,我這兒沒有。」
蘇東二冷笑道:「是不是如今只有個花蝴蝶東方水兒同你打得火熱呀?」
百里和尚雙拳舉著掄空虛晃,吼道:「你……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蘇東二道:「百里,我還知道東方水兒是刺殺朱二王爺的兇手,你害怕嗎?」
百里和尚大驚,道:「姓蘇的,你想怎樣?」
蘇東二道:「快把東方水兒也叫出來,你們聯手,否則你會後悔的。」
突聽一聲尖叱,道:「神笛郎君,東方水兒就在這裡,你找我。」
蘇東二呵呵一笑,道:「老太監送了你多少銀子要你出刀殺了朱二王爺?」
東方水兒雙手各握一把亮銀刀,她人還真似水兒柔,不笑也逗人,只見她斜著眉尖站在百里和尚一邊,道:「神笛郎君,你問我魏公公送我多少銀子嗎?那麼我也問一問你,霍天行又收了誰的銀子?」
蘇東二道:「你多此一問,只不過霍先生也想不到你這位花蝴蝶會躲在關外賣風騷,同個和尚姘居了。」
百里和尚大怒,吼道:「放屁!東方姑娘在我這清原禪寺作客,怎說是姘居?」
「哈……」蘇東二一笑,道:「百里,你這是瞞天過海遭浪襲,東方水兒什麼貨色的女人,關內道上何人不知道,剛才你二人的話我聽得好肉麻,娘的,男女躲在地室中,你們在修行呀,天知道!」
東方水兒道:「就算是吧,我問你,你是霍天行派來殺我的?」
蘇東二道:「雖非霍先生派我來殺你,但殺你是不會錯的。」
東方水兒道:「沒有霍天行的命令,他手下的殺手是不准對人出刀的,這事我早知道了。」
蘇東二笑道:「東方水兒,我便實對你明說,這兩年多我已與霍先生失去聯絡,也可以說我已不再聽命於霍先生了。」
東方水兒尖聲道:「你更沒有理由對我出刀了,你有什麼理由再來殺我呀?」
蘇東二道:「有,當然有理由。」
「說,什麼理由?」
「理由是兩個,其一,我這次被逼再進關,必與霍先生聯絡,我總得有個見面禮,東方水兒,什麼樣的見面禮也沒有殺了你最佳呀。」
東方水兒大叫道:「可惡的小子,拿你姑奶奶的性命去當見面禮呀。」
蘇東二淡淡地道:「其二,凡是江湖上有血有肉而又充滿俠義的人,誰不想為朱二王爺喊一聲冤,殺了你足可大快人心了。」
東方水兒道:「狗屁,那是你自以為的,咱們為東廠出力的人也不在少數,難道這些人都該死?」
蘇東二道:「亂世出孝子,動盪出忠臣,江湖上興風作浪的人有,但俠義總是挺得直站得穩的,不為奸佞所壓的一群,而且最後必是妖魔小丑倒在正義的面前。東方水兒,你就是怕了,才逃到關外的,是不是?」
東方水兒尖聲笑得如梟叫,道:「聽聽,聽他說的,他是神,咱們是妖了。」
百里和尚背上的刀傷正在痛,他咬牙道:「媽巴子的,拿咱們當王八踩呀。」
蘇東二猛一吼道:「你比王八還不如。」
百里和尚大怒,他把手一揮,厲吼:「給我圍緊了殺!」
蘇東二早已數了一下在場的和尚,只有十三個,另外三個在灶房門口不過來。
百里和尚就是呼叫這十三個手持戒刀的和尚了。
但蘇東二大吼一聲,道:「等等!」
「等什麼?你膽怯了?」
「笑話,你的十八羅漢陣也奈何不了蘇某,又何懼你這幾個呀?」
百里和尚道:「那叫你的什麼玩意兒?」
蘇東二道:「百里,你又何必不饒過他們十三個人呢。」
「什麼意思?」
「你心中明白,由他們為你代打,其結果是他們十三人必為你而死,而且死得不值,如果你為他們著想,那麼何不你自己出手,好歹由咱們殺出個結果。」
百里和尚大怒,道:「媽的,兔崽子想討便宜不是?」
蘇東二道:「我討你便宜?」
百里和尚道:「你明知和尚我已受了傷,豈不是想佔我的便宜呀,媽的。」
蘇東二道:「那麼,再加上個花蝴蝶東方水兒,你們二人出手吧。」
他這是要逼東方水兒也下場了,東方水兒尖聲道:「你是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是霍天行豢養的一個聽他使喚的殺手,你有什麼身份如此地把東方姑奶奶小覷呀,你以為大姑奶奶真的怕你嗎?」
蘇東二道:「那還等什麼?你二人併肩子上呀。」
百里和尚道:「也好,你們四周守緊,絕不能再任這小子輕易逃出清原禪寺。」
「是,師父。」
這一聲回應有精神,十三個人齊開口,霎時紛紛退到四邊舉刀直視蘇東二。
蘇東二笑了。
他笑的聲音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就在此時,突見兩個人影直往他當頭撲來。
蘇東二不抬頭,但身子卻閃動得快,如果他不快就慘了,因為有三隻蝴蝶鏢「品」字形地直往他射到。
那當然是東方水兒的暗器,在關內,江湖上不少人知道東方水兒的暗器是一絕,她一旦出手,很少有人躲得過,此時他三鏢齊發,蘇東二也免不了吃一驚。
蘇東二左邊耳朵有些疼,左肩下面也一緊,就在他急閃中,三把刀向他砍上來了。是的,東方水兒打出三隻鏢,尖刀已分握手中殺到了,那百里和尚已發了性,戒刀舞得一團光,壓箱底的刀法全抖出來了。
他口中那個「殺」字,宛似虎口吐出來的似打雷。
蘇東二出刀了。他的刀是令人難以提防的,因為當人發現他的刀時,往往是他的刀自敵人身上拔出來的時候。
蘇東二的第一刀指向百里和尚,但百里和尚卻是與東方水兒並肩撲殺過來。
只見他倏然閃過百里和尚,身子往左後暴閃間已躲過東方水兒的雙刀攔扎。,就聽百里和尚狂嗥一聲:「哼……殺了他……」
蘇東二的尖刀已指向東方水兒,卻又見十三個和尚發一聲喊往他圍過來。
蘇東二差一點沒殺了東方水兒,他只把東方水兒的左臂斬得噴血。
十三個和尚出刀不急躁,他們知道此刻不能逞強當英雄,誰都是砍上一刀就急流勇退,沒有一個肯玩命殺,也沒有一人是傻子。
蘇東二連連劈殺七次,才發現東方水兒不見了,只見地上躺了個百里和尚在喘氣,也在冒鮮血。這光景他也看清了,殺這些和尚就沒意思了。
蘇東二突然拔身躍上牆,他冷冷地道:「一群蠢驢,還不收刀救你們師父。」
沒有一個和尚去追蘇東二,都知道那是送死,誰不怕死?出家人一樣怕死。、蘇東二當然不怕有人追他,令他心中後悔的,便是白白地跑了東方水兒。
蘇東二如果殺了東方水兒,還真會令霍天行高興,只可惜東方水兒是個狐狸,見勢頭不對立刻就逃了。
蘇東二奔人林子裡,他把那兩個姑娘找到,便對兩人道:「好了,我已殺了那和尚,快跟我走。」
兩個姑娘一聽立刻哭起來了。
這倒令蘇東二一怔,道:「你們哭什麼?我保護你們回家呀。」
有個姑娘開口,道:「俺家在關內,俺們是跟著爹娘哥哥到關外來開荒的,如今爹娘哥哥都被殺了,我姐妹兩人怎麼辦呀。」
蘇東二一聽,頭大了,他這是救了人麻煩隨之上了身,這件事怎麼辦?
姐妹雙雙向蘇東二要下跪,急得蘇東二道:「快走吧,我還有人在前面等著。」
有個姑娘道:「英雄呀,聽你說話,你也是關內來的人了。」
「我沒有家,不過我在太行山長大。」
「太行山距此上千里呀。」
「是的,幾乎兩千里地,你們快跟我走。」
姐妹倆相互扶持著跟蘇東二走向山下,半途上忽地一團黑影撲過來。
這個黑影手上握著刀,只見他大吼一聲:「和尚該死,我同你拚了。」
這人舉刀殺向蘇東二,有個姑娘急忙叫起來:「哥,哥哥他不是和尚呀。」
原來這個人正是這姐妹倆的大哥,兄妹三人相見在這山道上,抱在一起哭了。
蘇東二大喘粗氣宛如拉風箱。
為什麼他大喘氣?蘇東二此刻也在往關內逃,萬一再加上這咀妹兩人,他的麻煩更大了。
如今來了她兩人的哥哥,真是幫了他大忙。他不問一切,他只一邊聽就知道了。
「哥,爹娘呢?」
「挨刀不輕,在客棧中,咱們是來墾荒的,告官也是白搭,故我潛來救你們。」
「哥,你也挨一刀呀,我當時嚇壞了。」
「我一刀挨在肩頭上,敷了藥還是老鄉親送的。」
姐妹倆一聽,覺得安慰不少。
姐妹倆指著蘇東二,道:「這位英雄救了我們,哥,你叩頭。」
「叩頭!應該的。」這男人一口山東腔,他還真的單膝跪向蘇東二。
蘇東二忙拉住,道:「關外來墾荒,難免受欺凌,快帶著你妹子走吧。」
那男的道:「英雄!你得留個名兒呀,咱們每天一炷香,有恩不能不報呀。」
蘇東二道:「別上香了,我可以指一條路,你們前去那兒開荒。」
「什麼地方?」
「鏡泊湖周圍有許多你們老鄉親,我殺了那兒的惡霸叫烏拉西。去,去那兒開荒可以下湖打魚。」
「那可好,咱們也曾打過魚,真是謝謝了。」
幾個人到了林邊上,朱全與珍珠迎出來了,朱全還牽著兩匹馬。
蘇東二對朱全道:「取十兩銀子送他們。」
朱全立刻照辦,他把兩錠銀子塞在男的手中,道:「拿著,拿著。」
那兩個姑娘抹著淚,道:「遇上好人了,謝謝。」
蘇凍二道:「父母有傷在身,你們用得著這銀子,我再把吃的分一半給你們吧。」
朱全在廟中包的吃食,也分了一半送了人,兄妹三人千恩萬謝地往山下走,他們轉道往清原鎮走去。
在那種年頭,不少關內人奔向關外去開荒,運氣好的成大戶,運氣差的便遇上鬍子完蛋了,當然,還有不少人於上鬍子的也不少。總歸一句話,想發財就得苦幹實幹,玩命的人不見有好下場,誰若不相信,東北佬一問便知。
珍珠高興得半天才開口:「我的東二哥真是英雄也。」
蘇東二道:「你們還不知,那地牢裡多了個女子,是關內黑道女殺手,我……」
珍珠已抱住蘇東二了。
她把雙足提起,與蘇東二來一個絞頸,突然她大聲叫起來。
「你……受傷了?」
蘇東二道:「就是我提的那女人,她出手三隻蝴蝶鏢,我還是躲過了。」
「可是,你卻流了血。」
「這點血算什麼?我也不理會它。」
「不行,快坐下來讓我瞧瞧……」
蘇東二聽話,他坐下來了。珍珠低頭看她用口去舐,一次次地舐著,而蘇東二頓覺傷處清涼爽快,比挨鏢前還舒泰……
朱全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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