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因禍得福 文 / 夕照紅
玉柱子的病痛,因為對症下藥,加以他原來身體壯實,所以好得也特別快,正應了卓老大的那句話:狗皮膏藥有時也會治大病,只是要湊合得巧。
從洛陽南下轉往豫西南的赤眉鎮,對玉柱子與卓玉蓮二人而言,雖說是快馬加鞭,兩天趕到地頭上,但是當時來說,總覺得太長了些,好像有著走不完的樣子。
如今,由赤眉鎮回洛陽,玉柱子與卓家妹子二人的心,似乎是有了一個大轉變,就算是後面火燒到屁股,他們也不會,更不捨得在馬股上拍一巴掌,兩匹本來都是千里良駒,又因為他二人的「慢郎中」騎法,像怕踏螞蟻的樣子,使得兩匹馬八隻蹄子,聽起來像下餃子般的「踢踢踏踏」,緩緩而行,看起來說像一對情侶,騎馬踏「冬」在山野道上一般。
馬騎得很慢,是二人都在為對方製造時間,因為製造時間,才能創造出二人俱都認為滿意而旖旎的機會。
然而,在二人的中間,因為有了幾項無法打開的結,所以時間的順延中,都沒有被二人所把握。
就玉柱子而言,他已是個有妻室的人,嬌妻劉蓮,是那麼的美麗賢淑,他沒有一點理由再向外發展,否則那與禽獸何異?甚且自己大仇未報,哪有心情盡在兒女私情上窮打轉兒,所以他即使有著「順理成章」的機會,也只有任其「糟蹋」的了。
另一邊,卓玉蓮欲有著另一種想法:面前這個雄壯偉武而又俊逸的青年,可是小王爺身份,雖然他尚未受封,但如今「朝」沒改,「代」也沒換,他隨時站出來表明身份,就能一步登天,而自己,飄泊的江湖兒女,人家能看上自己?算了吧,癡情到頭終是恨,自己還是認清自己,以免造成終身的苦果。
但是,二人卻仍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慢,也許真的會「慢工出細活」的把二人中間的死結予以解開,也說不定,即使無法解開,至少在二人「拖拖拉拉」的「慢步走」中,暫時也享受到彼此的關懷。
在伊川西南五十里地的一個叫「野豬林」的地方,本來是靠近一個山風的凹坡裡,外面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老松林子,只是這堆老松林的一邊,正好緊貼官道。
玉柱子與卓家大妹子,騎在馬上,一搖三晃的朝著這座野豬林走去。
馬上,玉柱子說些有趣的山穴生活,有時逗得這位卓家妹子,毫無拘束的仰天哈哈嘻笑。二人這種談笑風生的情誼,外人看來,這那是普通朋友?就算是熱戀的情侶,也不過如此。
就在二人說的正熱呼,笑的更開懷的時候,突然間,從野豬林中,一連衝出三個衣衫襤褸,面目蒼白,身上似乎還帶有傷的三個「髒面人」。
只見為首一人,亂須豹眼,獅鼻闊口,只是眼皮下有著英雄淚痕,獅鼻口含著一把清鼻涕。
「大哥!」卓玉蓮大叫著,翻身正馬,衝著過去,雙手環抱住亂須大漢的水桶般粗腰,竟然放聲大哭起來。
緩緩翻身下馬,玉柱子走到卓定山三兄弟跟前,驚異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在伊川福來客店等我們嗎?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唆!」那是一聲充滿「五顏六色」各種悲哀的綜合發洩,聽起來有些無奈的,而又痛心的聲音。
「玉柱子兄弟。馬上可帶有吃的喝的?」卓定山三兄弟,似乎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窮途末路的地步。
玉柱子立刻拿過水壺,還有一袋鹵好的牛肉,另外,在卓玉蓮的馬鞍上,也裝了十幾個「火燒芝麻酥餅」這些餅是卓玉蓮為了表現她的手藝,特別為玉柱子做的,如今也全拿了出來。
就見卓定山、卓定川、卓定國三兄弟,是三天沒吃飯似的,一陣猛塞,一下子吃了個精光。
其實還真猜對了,卓家三兄弟雖說沒有三天吃到飯,至少三人已經有二天,藏匿在這野豬林中,不敢出來。
三人填飽了肚皮,看上去又恢復了以往的氣概。
卓定山一指肚皮,苦笑道:「如果不是為了這張肚皮,我卓定山早就找一處幽靜地方,去修行了。」
說罷,這才走到玉柱子身前,透著關心的問:「玉柱子兄弟,你那傷勢,如今可曾有個起色?」
「卓兄,謝謝你的關懷,那百葉草調製的狗皮膏藥,還真靈光,黑風魔掌的毒,早已拔盡,如今傷處已結了痂,我算是保住這條左膀臂了。」玉柱子充滿了感激。
其實也真的應該感謝,如果不是碰上卓家四兄妹,如果他仍依賴那猴子去尋找百葉草,他可能就在等不及的情況下,毒發而亡也說不定。
玉柱子拉著卓定山,走向黑松林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關心備至地問:「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說出來還真夠窩囊的,反正我是滿臉須茬子,臉紅你也看不見。」卓定山一面搔著繞腮鬍子,邊又道:「就在你同舍妹走後不到兩天,我同兩個老弟一商量,反正在福來客店閒著沒事,就在晚上,我三個傻蛋又潛住洛陽城外的那家飯鋪原想是去取東西,再把爹的神位請出來,乾脆不再跑江湖,打道回老家過年,人家有銀子的老爺過富年,咱們沒錢,總可以回去過個太平『窮』年吧。哪裡會想到,肅王府的人,似乎看準了我們要回去,就在那家飯鋪裡,張網捉人,要不是我弟兄三人,會那麼幾手防身玩藝,早就沒命了。」
又聽卓川說:「我們好不容易衝出重圍,想不到卻被他們一路追趕,直追到福來客店,眼看福來客店回不成,所以只好暫躲在這片野豬林,就盼望你玉柱子兄弟給我們出主意了。」
卓玉蓮已淚眼婆娑,抽噎的說不出話來。
玉柱子一聽,心中實在有氣,低頭稍一思索,冷笑道:「太可惡了。這樣吧,卓兄一人,乘騎玉蓮妹的那匹馬,這就隨我到那家飯鋪把你們的東西行李拖回來,也把令尊神位請回去。」邊說著,隨手掏出一把小金元寶,攤開手,竟有五個之多,一下子送到卓定山面前,說:「你先收下吧。」
卓定山愣在當場,那是他們跑江湖一生也夢想不到會有那麼多的元寶。
卓定川與卓定國二人更是驚異出聲。
三個人都沒有伸手去接,因為,這太意外了。
只有卓玉蓮,低聲說:「大哥就收起來吧,玉柱子兄還要同你去洛陽呢。」
看了玉柱子的誠懇表情,與大妹子的坦然樣,卓定山自覺有些汗顏,連一聲謝謝的話也沒有說,就把五個小金元寶收入懷裡。
一聲長歎,對兩個兄弟及妹子說:「我同玉柱子兄弟前往洛陽,你們千萬可別多事,就在這野豬林等我回來。」
而玉柱子在馬上深長的望了一眼卓玉蓮,就算是含有情意的一瞥吧。卓玉蓮卻早已低下了頭,似乎有著再好的酒筵,總要有散席的時候那種無奈的感覺。
在她的心中,原本蓄藏著與玉柱子比畫幾招的念頭,但在知道玉柱子的身世與處境之後,比武這個念頭,早已飛入九霄雲外。如果這時候玉柱子只要有任何一點「即使是勉強」的表示,她也會像飛鳥投林一般,投入玉柱子的懷裡,可是玉柱子沒有,因此,她只有含著猶怨的低下頭。
望著玉柱子走去的背影,更望著心力交瘁的兄長,卓玉蓮滿眶的熱淚滴下來。
「妹子,咱們能相信玉柱子兄弟的能耐嗎?」卓定國走近妹子跟前問。
「他應該有這個能力的,他……他是個君子中的怪人。」
卓玉蓮沉沉的說。
然而,聽在卓定川與卓定國的耳中,卻彼此一呆,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蹄聲得得,嗄然而止在洛陽城外的那家飯鋪門外面,兩匹健馬,並頭栓在飯鋪門外的拴馬樁柱上。
左手握著「龍泉」昂然闊步,直往飯鋪中走去,在他的後面,正是赤眉三雄老大卓定山。
掌櫃的一看到卓定山,猛搖著頭,直跺腳的說:「你怎麼還趕回來?真是不知死活。」
玉柱子在卓定山的指引下,二人一徑走進飯鋪的後院,他們租住的房間的門前。
「開門!」玉柱子對跟來的掌櫃沉聲喝叫。
突聽由另一扇門中,走出四個衛士模樣的人,喝道:「什麼人敢在這裡撒野?」
當喝聲一止,四個衛士已揮刀圍了過來。
其中一個戟指卓定山道:「大鬍子?這回看你往哪裡再逃!」
玉柱子冷笑一聲,突然對身旁的店掌櫃喝道:「叫你開門,你聽到沒有?」
門是上了鎖的,但掌櫃手中的鑰匙,卻在一個衛士的手上。
突聽拿鑰匙的那個年紀看上去快四十的衛士,把手中鑰匙向空一拋一拋的冷笑道:「朋友,鑰匙在我手上,就看你是怎麼個拿法了。」
「如果我是你,我會毫不猶豫的把這扇門打開,你知道為什麼嗎?」看著愣然的那個衛士,玉柱子又接道:「因為說不定會丟了一條老命。」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硬管肅王府的閒事。」
玉柱子怒喝道:「你開不開?」一面伸抬左手,緩緩舉起「龍泉」,而右手已握在劍把上。
更知道「龍泉一出,必舔人血」,是以玉柱子只是把「龍泉」寶劍握著,並未拔出來。
卻聽拿著鑰匙的中年衛士冷笑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說著一揮手,叫道:「上!先捉住這小子!」
就見四把明晃晃的單刀,一齊向玉柱子當頭劈下。
玉柱子大喝一聲,陡然拔出「三尺龍泉」……
於是,在光華的凝聚與疾散的閃動中,彩霞般的劍瓦,在一陣虛無縹緲中,一閃而劃過迎面二人的面前,緊接著,玉柱子一個虛幻的移動,人已逼近另外二人的身後。
好快的身法,只見另外兩名衛士舉起的刀,不知砍向何處才好,看樣子二人手中的刀,似是成了多餘的一般,因為他二人伸出的持刀手腕,在龍泉劍鋒一閃之間,俱都齊腕被斬。
當玉柱子劍光收斂的時候,地上四個人都成了滾地受傷的蛇一般,在哀號扭曲。
掌櫃的大叫:「殺人了,殺人了!」一溜煙的往前面跑去。
而卓定山,卻目瞪口呆的望著地上轉轉翻滾的四個衛士,心中那分感動,別提有多麼高漲,心想:「人家才是真才實學,只那麼三兩步的移動之間,四個持刀武士,像木頭一般,硬被劈殺在地,而自己兄弟們的這點玩藝,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卓定山的臉色有了紅顏色,那是尷尬的表示。
而玉柱子似乎是手下留情的樣子,只是重傷四人,並未要他們的命。
一面劍尖挑起地上的鑰匙,擲向發愣的卓定山,說:「卓兄,你可得要快些,撿重要的收拾,趕快走人,這件事我還得留下來處理的。」
卓定山似是猛然醒悟過來一般,急忙打開房門,只見他什麼也沒有取,只雙手奉著他爹的神牌,急步走出來,一面對玉柱子說:「玉柱子兄弟,咱們快走。」
說著,當先往外就跑。
玉柱子緩緩走到那個臉部受傷,尚自往外淌血的中年衛士,沉聲說:「這件事似乎剛剛開始,你們不會罷手,而我也不會拍屁股走人,我就在西城外往伊川去的十里崗候著,咱們來他個『流水席』隨到隨比畫,直到你們吃足了苦頭,我也『意興闌珊』為止。」
「嗆!」的一聲,三尺龍泉又人了鞘,玉柱子大踏步的往這家已是「雞飛狗跳」的飯鋪門外走去。
有些怕事的,早就溜之乎也,飯鋪常櫃的,一路叫著跑向肅王府。飯店外,只有卓定山坐在馬上,他似是在等玉柱子一同走。
翻身上馬,好些人遠遠的站在屋簷下觀望,大家都在想:這個殺胚,漏子可捅得不小,早晚他是逃不過刑場挨那砍頭的一刀了。
二人並不急馳,卻是不疾不徐,緩緩離去。
然後,四個手臉受傷的衛士,也都相繼跌跌撞撞的走出這家飯鋪,一個個看上去臉色蒼白,趾高氣場的外表消失了,倒是血與灰,沾滿了四人的衛士衣裳,尚有那麼一點精神,卻都用在「哎唷,哎唷!」叫上面了。
十里崗,玉柱子在印象中,是他曾無意間看到一塊石碑,上面寫了「十里崗」三個很好看的字,而十里崗上面,則是光禿禿的,有一個十多二十丈寬大的平坦場子,看樣子那兒可能經常有野台梆子戰,或是附近盛行的越調戲,因為在場邊上,有一個人工堆的土檯子。
勒住馬,玉柱子笑對卓定山說:「聽我勸,帶著你的弟妹,快回赤眉鎮去,改個行業,將本求利的做個買賣人,這兒的事,我會把它處理得與你們毫無瓜葛,你走吧。」
遲疑了一下,卓定山深長的望了玉柱子一眼,那是包含著無數疑問的眼光,似乎心中在問:
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的傷勢如何?
你為什麼那麼大方的周濟我們?
還有……還有你與我小妹相處數日,難道連個招呼都不去說一聲?
你為什麼要選在此地與肅王府的人一拼?
也許是他的疑問太多了,所以他反而一件也沒有問。
雙手奉著爹的神位,卓定山高舉過頂,深深的對玉柱子施了一禮,什麼話都沒有說,調轉馬頭就走。
走得相當爽快,也相當乾脆,完全江湖兒女作風,本來「大恩不言謝」,再說他兄妹也挽救了玉柱子一命,如果雙方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一聲「謝謝」的話,那就顯得庸俗而多此一說了。
望著卓定山身影,消失在這處的一線天外,玉柱子這才伸手摸摸左膀,還好,已經結的痂並沒有破。
於是,他翻身下馬,走到那個崗頂的土檯子旁,坐下來,他在想,不知道他還認識不認識我了?
玉柱子在說的是誰?
那只有他心裡明白。
小時候盡在王府後花園裡捉蟋蟀,捉蟋蟀之後,我們幾個小王子也互相推拉,那種兒時的情調,一件件如在眼前,但是,他還能認識我嗎?而我是不是一眼能認出他來?
於是,玉柱子隨手拾了一根枯枝,就在那個土堆台的地上,隨意的亂畫著,算是在打發時間。
時間上就是那麼緊湊,當玉柱子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時,就好像時間帶動了響聲一般,而時間卻永遠是無聲無息的邁向永遠,如果時間有了響動,那必然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但是,這時候的玉柱子,並沒有什麼突出的表情,只是淡然的向十里下面一瞥,嘴角微微的向一上牽,然後又低頭在地上亂畫。
亂畫外表看來,像是在打發時間,實際上,這時候玉柱子心像小鹿般的在跳動著,他不敢想像,十三四年前與十三四年後,人與人之間,究竟有些什麼變化?但是有一點他可以斷定的,那就是他的小王爺身份,任何人都將無法加以否定,因為他的父王,是當時顯赫一時的楨王爺。
蹄聲急驟,玉柱子早已看到那六騎快馬,正朝著十里崗上急馳而來,那種打扮,一眼就會讓人看到,他們是王府的侍衛。
終於,蹄聲從上到這十里崗上的平頂上,慢了下來,六匹快馬,「踢踏」著向他坐的土檯子前走來。然後就停在玉柱子前面,停下來。
「飯鋪院子裡逞兇,殺傷王府侍衛的人,可是你?」
玉柱子一看,這個人至少有三四十歲,心中在暗叫:糟啦,福安怎麼沒有來?
他似是有些失望,所以只是把頭稍稍一反映,又在往地上亂畫起來。
「總管在問你話,你聽到沒有?」一個侍衛手中單刀指向坐著的玉柱子。
「你不覺著那是廢話一句嗎?」玉柱子不屑的說。
一打手勢,六個人全都下了馬,各人在馬屁股上一拍,那馬還真聽話,一蹦一跳的溜到場子邊去找野草啃,就算沒有野草好啃,那些馬也盡快躲開人們即將掀起的一場血腥廝殺。
「你是束手就綁呢?還是要我把你拍騰夠了,再上綁?」
那個被稱做總管的人,緩緩抽出鋼刀,逼近一步說。
「福安在哪兒?他怎麼不來?」玉柱子陡然冒了那麼一句。
六個人一愣,卻聽那個王府總管罵道:「狗養的雜種,小王爺的名諱也是你叫得的?」
原來他以為,如果是自己人,絕不會動劍傷自己人的道理,這小子顯然是要造反,才這麼斗膽的直呼小王爺的名諱。
一念及此,一面喝罵,人已揮刀砍來。
玉柱子手握「龍泉」,一個倒翻,人已落在土台下面,冷冷的豐道:「對我不敬,出口辱罵的人,我一向都是加以嚴厲懲處,當然,你也不能例外,雖然你身為肅王府總管,我照樣一視同仁。」
於是,玉柱子緩緩拔出了「龍泉寶劍。」
天上本無日光,因為這是個大陰天,天陰的幾乎就要掉下來,然而,當玉柱子的「龍泉劍」一經出鞘,立刻有一種懼人的銳芒,射向四方,那種銳芒,散發出各種奇彩,有如天邊的長虹。
當王府總管的鋼刀,犀利無比的,挾著雷霆之勢,一閃揮向玉柱子面門的時候,突見「龍泉」光華暴展,在玉柱子虛實莫測的一閃而溜過王府總管的身邊時候,就聽「唰」的一聲脆響,總管就像刀被削而斷,只是落在地上的,並非僅止被削的一段鋼刀,而是還有一隻手,緊握在那斷了的鋼刀把手上。
鮮血像澆花用的噴壺向外灑水澆花一般的滴流著,總管左手緊抓著右臂斷腕,直痛的滿臉肌肉扭曲,只聽他呲牙咧嘴的叫罵道:「大夥一齊上,先把他剁了再說。」
也才是一瞬間的事,玉柱子揮動手中「龍泉」奮力一陣臂砍,地上已斷了五把鋼刀,只是,他並未再近逼,只輕描淡寫的說:「回去告訴福安,就說玉柱子在這十里崗上等他。記住,我叫玉柱子。」
總管都不是人家的對手,還有那個嫌命長的?
於是,五個侍衛,忙著把總管的腕傷包紮好,扶他上馬,這才又急急奔下十里崗。
他們是回轉王府而去,但並未帶著勝利的成果,而只是帶回「兇手」的名字:「玉柱子」。
肅王府中,如今真是亂成一團,小王爺福安,被卓家兄弟一陣狠揍,如今還是鼻青臉腫雙目發黑的躺在床上,這兩天也才稍有起色,正準備著派侍衛拿人,卻不料又一連傷了好幾人,連劉總管也受到斷腕之苦,這事如果是王爺由京中返回來,追問起來,必將又是一頓挨罵。
只是,怎麼會半途殺出個玉柱子出來,這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兒聽到過。
「玉柱子,玉柱子!」小王爺福安這時候一點也不安,只見他抓耳撓腮,還不時的撫摸傷痛的地方。
猛然一抬頭,福安小王爺問:「他還說了些什麼?」
「別的什麼都沒有說,只說他叫玉柱子,現在城外十里崗候駕呢。」
「師爺,依你看,小王爺是去不去?」
王府師爺,戴了一頂狐皮帽,雙手縮在那件緞子大褂的袖子裡,八字鬍子好像是放在唇上面似的,不時的一翹一翹的,一聽小王爺問,立即笑臉往上送,哈著快要折斷的腰,低聲說:「去可以探知究竟,不去則可以平安保身,衡情量勢,還是不去為妙。」
「可是那人指名要找我,難道我還要藏起來不成?」小王爺福安有些不悅。
「既然如此,那就多派侍衛,陪同小王爺前去,或許無妨。」
「可是,聽總管說,那人劍法已出神入化,更且手中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即使人多,他也並不放在眼裡,人多又有什麼用?」小王爺似是無計可想。
一手撫著八字鬍子,師爺一陣低吟,然後笑道:「小王爺如果真的想去會這位叫什麼……玉柱子的,那就加派一隊弓箭手。這麼一來,料他再大的本事,也難逃亂箭齊發的威勢,只要他一受傷,另外一隊侍衛,就可一擁而上,把他活捉回來。」
福安小王爺一聽,心想:也只好如此了。
於是,他對王府副總管說:「王副總管,此去城外十里崗,就由你陪在小王身邊,另派十二名帶刀侍衛、十二名弓箭手,咱們馬上上路。」
於是,肅王府在一陣緊張準備後,王府的王副總管,率領二十四名侍衛,簇擁著小王爺福安,飛奔洛陽城外的十里崗而去。
像這種大隊人馬,一衝而出洛陽城,還真引起不少人的議論,但大家都不知道,王府這麼大舉出動人馬,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歹人會等著這些人去捉拿他們不成?還是發生了什麼其他的大事?
就像平地捲起一陣灰黃的殘雲一般,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就能讓人看到,一系列的塵土飛揚,自洛陽城郊,直延伸向十里崗的方向。
不久之後,玉柱子在十里崗的山頂上,更看了個真切,黃沙滾滾,塵土升空,這就是鐵蹄雄風的氣勢。
當玉柱子聽到了蹄聲的時候,他笑了,那是一種自我嘲弄的笑,一種認命的苦笑。在他想來,福安與自己,小時候曾在一塊兒,和著稀泥巴玩,鬥蟋蟀,只是夏秋間的事,而經常兩個小娃兒會坐在侍衛們的肩上,相互推打,每一次,誰輸了,都會怪罪到侍衛的無能,有時候宮裡會送來一些特別好吃的,彼此還會留給對方一些……
童年的事,應該是人生中最不容易忘的,可是一個人的記憶,卻偏偏對於六歲以前的一切事物,又最容易忘得一乾二淨,也許這是記憶力脆弱的關係,否則,那就是意識上的不成熟。
當福安小王爺在眾多侍衛的「保駕」之下,風捲殘雲一般的衝上了十里崗上面的時候,玉柱子左手握著「龍泉。」
凝目望著侍衛中的錦衣外罩黃披風的青年。
他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那就是小時候的玩伴——福安小王爺,也許是他的嫩白臉龐上,被卓家兄弟揍的變了樣,因為除了鼻青臉腫外,下唇也似乎腫漲起來。
侍衛們一衝上崗頂,立即翻身下馬,就好像事先有計劃一般,十二名弓箭手,先就堵住退路,拈弓搭箭,瞄向玉柱子,另十二名持刀侍衛,在王副總管的率領下,環繞在福安小王爺身後,一眾人等,大踏步走向玉柱子。
玉柱子有著無比的恨,他也是小王爺,為什麼他該受許多非別人能承受的罪?難道就因為他是玉柱子?
如果能找上天去理論,他玉柱子早就不是與上天理論,而是與上天去拚命,因為這太不公平了。
就拿眼前來說,福安那種威風八面的勁兒,不因他的受傷而稍減,而自己,卻是孤零零的在「一柱擎天」。
像排山倒海的巨浪,突然遇到了石岸的阻擋一般,一眾人乍然間停在玉柱子的面前。
福安小王爺疑惑的望著玉柱子,只見玉柱子面帶苦澀,嘴角嚅的,望向自己。
「你是什麼人?竟敢插手小王的事?還殺傷了我的侍衛,最大膽的,連王府總管你也敢殺,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玉柱子一聲苦笑,淡淡的,但卻有力的說:「十四年還不到,人世間就有這麼大的變化,歲月不饒人,你我都已長大成人了。」
「你這人似乎有問題,小王在問你話,你還說些不相干的閒話來搪塞。」
玉柱子雙目如炬般,散發著懼人的目光,莊嚴的一挺胸,說:「你問的話才是不相干的話,而我所說的,卻是你我都無法想像,但又切身的問題,難道你不願意聽?」
福安小王爺似是一愣,急問:「乾脆你說個明白,你究意是誰?你想要幹什麼?還有那四個混男女,他們跑到哪裡去了?」
於是,玉柱子平淡的,但且含激動的說:「我就是楨王之子,我是如假包換的玉柱子。」
「玉柱子?你會是玉柱子?我不信。」福安小王爺似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大吼著。
「我是玉柱子,如果我要你仔細想想,你可能還會記得,就是在我離京赴汴梁的那天中午,我是由侍衛陪著,過府到你們後花園玩,咱們正玩的起勁的時候,我被人抱回去,而你,卻仍在一臉的不高興。」
「然後你就被送往汴梁,沒有多久,消息傳來,你與奶娘被逼下黃河,連個屍骨都未尋獲。」福安接著說。
玉柱子黯然的低下頭。
「楨王伯父的後事,是我父王親自辦的,而我卻替你披麻帶孝。」福安話沒有說完,玉柱子已是眼眶滴淚。
只見他緩緩的單膝一跪,對福安施了一禮。
於是,福安小王爺猛然丟棄手中的劍,張開雙臂,向玉柱子抱去。
而玉柱子也緩緩的近上前去。
於是久別重逢的兩個堂兄弟,又捻和在一起了。
淚水是苦澀的,情緒欲是激動的,當二人拉緊了手,彼此互望的時候,一眾侍衛環繞著二人,全都跪在地上,口中像是事先準備了賀詞一般,叫道:「奴才們參見玉柱子小王爺。」
「都起來吧。」
遠遠的,十二名弓箭手看的真切,他們以為福安小王爺收了一名降將,但當聽到一眾侍衛的賀詞,俱都是一驚,誰還敢再舉箭瞄準?相反的,卻急忙丟弓收箭,也一齊擁到兩個小王爺面前,施禮不迭。
「玉柱子!不管怎麼說,我們都算是長大了,這兩天父王就會由京中回來,不知父王一見到你,該會有多麼的高興。」
一面回頭對王副總管說:「拉玉柱子小王爺的馬,咱們一起回王府。」
卻是玉柱子意極忙用手一攔,說:「福安,我還有話說呢。」
「有什麼話回王府去說去。」
「不,一定要先把話說完,我才能決定,是不是跟你去見肅王叔。」玉柱子堅決的說。
有著一些無奈,福安小王爺道:「好吧,那你就快說,說完,咱們也好早點回洛陽城。」
看了一下福安臉上的傷勢,玉柱子訕訕的說:「我想先就卓家兄妹那檔子事,希望你能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你是在為他們求情?」
「不是求情,是報恩。」
「報恩?難道他們還有恩於你?」
玉柱子點點頭,緩緩的說:「如果不是碰上他們,也許我已暴屍荒山了。」
一面緩緩解開衣裳,褪去左臂,把臂膀處的傷勢,指給福安看,一面又道:「如今已毒盡結痂,算是完全好了。」
福安手撫著玉柱子的傷口,沉吟一陣,這才堅定的點點頭,對身後的王副總管說道:「打從現在起,放了那四個男女,往後碰到他們,就說小王爺不與他們計較了。」
「是!」王副總管的聲音,充滿了精神,也許是原本一場禍事,欲變成了喜劇收場,而不用再拚命的關係吧。
當一眾人等,簇擁著兩位小王爺,才剛剛走了幾步,突然之間,從十里崗的側面,一晃而衝上來四個人,他們手中各拿了刀棍,發一聲喊,直殺過來。
玉柱子看的真切,那不正是卓家兄妹嗎?
一連幾個提縱,玉柱子已擋在卓家兄妹前面,急忙高聲說:「你們怎麼不回赤眉鎮?還跑來幹什麼?」
卓定山戟指一眾侍衛,「我們不能讓你一人,為我兄妹拚命,大不了一死,倒不如同他們拼了。」
哈哈一笑,玉柱子看了一眼卓玉蓮,說:「難道你沒有把我的身世告訴你三位兄長?」
「告訴了,可是他們仍不放心,連我也不放心,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都殺來了。」
這時候福安小王爺率領一群侍衛,也走過來,當福安看到卓玉蓮的時候,受傷的臉上,有著微紅,心中卻有些衝動,銳利的眼光,掃視了卓家三兄弟一遍,沉聲說道:「看在你們四人曾救過我兄弟的份上,我饒了你們四人,再說,你們不但沒有遠走高飛,反而義無反顧的回來拚命,這種精神,倒是使小王爺深為感動。」
玉柱子一聽,福至心靈的笑對福安小王爺道:「他們四兄妹,算得是性情中人,江湖生涯原是夢,我看你就大方到底,把他兄弟三人,收在你的府中,有機會就補他們個侍衛之職,豈不更妙?」
「不用等機會,眼前就有缺,難道你忘了,你也重傷我好幾名侍衛嗎?」
玉柱子立即對愣在當場的四兄妹說:「還不快謝過福安王爺的恩典?」
本來,卓家兄妹對這位福安王爺的印象,實在惡劣,但再也沒有想到,結局是如此的戲劇化,豈不令他四兄妹啼笑皆非?
但進而一想,能在這洛陽謀一侍衛之職,也算是不錯的,先答應下來,能幹就幹下去,不能幹,拉馬走人。
卓家三兄弟的靈犀相通,稍加思索,三人立即並向福安小王爺請罪,然後謝恩。
倒是卓玉蓮,既不跪拜,也不作任何表示,款款的眼皮,瞄向玉柱子。
而玉柱子卻故意轉過頭去,對福安說:「兄弟,你請回王府吧!我暫時還不想見王叔的面,也許有一天,我手中拎著仇人的頭顱,跪祭在我父王靈前的那一天,玉柱子才有臉回京,也才有臉見王叔。」
「眼看就要過年了,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再說十幾年忍辱負重,你都等下來了,何用在乎這十天半月的,我不會放你走的。」福安小王爺伸手拉住玉柱子的披風。
「兄弟!」玉柱子似乎有所苦衷,說:「你人環境不同,遭遇迥異,心情上也就大為不同,過年對我是很陌生的。不過,今年這個年,你得替我在王叔面前多磕個頭。」
福安眼眶泛紅,有些硬咽,抱怨的說:「你還是小時候的倔脾氣,記得有一回,咱們兩個在後花園鬥蟋蟀,我的大帥把你的大帥咬敗,你一氣之下,就要把你那個大帥捏死,我還向你要,你都不給,反而一下子把它摔死。」
玉柱子一聲苦笑,說:「也許這就是我為什麼遭受這麼多的天譴吧。」
「如果你不跟我回洛陽,那你準備先到哪裡?」
「我想連夜回京,一打聽到仇人的消息,我會立刻找去,因為這段血仇,塵封的太久了,除了當事人外恐怕早就被人遺忘了。」
福安也不覺一陣黯然。
於是,他緩緩鬆開拉住玉柱子披風的手,面對玉柱子,好一陣觀望,像是要在玉柱子臉上找到什麼似的。
突然,他回頭對王副總管說:「你先率領人馬回王府,還有,就是領著他們三人,也一同回王府去,教教他們王府禮節,先分派他們較輕的工作,我還真有好多好多話,同玉柱兄弟暢談。」
王副總管立即單膝一跪,高叫一聲:「是!」率領一眾侍衛與卓家三兄弟,策馬緩緩而去。
卻聽卓定山叫道:「妹子,你暫時回赤眉鎮去,自己可要多多保重,做哥哥的會回去看你的。」
卓玉蓮早已眼淚直流,泣不成聲。
而她的哭,一半是為了兄妹的暫時分離,另一半,卻是她心中所下的決定,那個令人吃驚的決定,因為她要追隨玉柱子,不論他走向何處,她都要追隨在他的身邊。
十里崗的場邊上,卓玉蓮靜靜的坐在小道旁的兩棵大松樹下面,一聲不響的望著遠處,遠處逐漸消失了的一眾侍衛與她的三個原本相依為命的兄長。
這時候,十里崗的土檯子上,玉柱子與福安,這兩個小王爺,卻在促膝長談,玉柱子更是口沫四濺,好像有著說不完的話一般。
而福安小王爺,更是時而發出連串的驚歎,從表情上,他好像入迷似的,瞪著一雙大眼。
玉柱子的出身是顯赫的,然而他的遭遇,卻是無比的坎坷,任何人聽了,都會一掬同情之淚。
終於,福安小王爺諒解了,也不再堅持要玉柱子回洛陽過年了。
因為,他覺得,任何一個人,遭遇到這種不幸,在沒有得到完滿的補償之前,哪會有心情去歡樂的過年?
當玉柱子翻身上馬的時候,福安小王爺也緩緩的跨上馬鞍。
「至少讓我送你一程。」
「一到洛陽,你就回轉王府,我只能托你善待卓家三兄弟,要知他們這些江湖人物,皆性情中人,待之以恩,他們可為你效死。」
福安笑道:「這下子可好,他們合著揍了我一頓,到頭來,我還得要收容他們,連我都覺得莫名其妙。」
玉柱子也笑道:「你是不是看上卓家那個小姑娘了?」
福安一笑,說:「那天我也只是想開個玩笑,並未真的做出什麼輕薄之事,兄弟?你想想,我以小王爺之尊,怎麼會在大眾廣庭之下,做那見不得人的事呢?」
玉柱子初次與福安相逢,自是不願多所盤問,也只輕描淡寫的說:「那準是一場誤會。」
一面說著,二人策馬到了土場邊,正準備下崗,突然發現卓玉蓮站在松樹下面。
這是怎麼回事兒?
她怎麼還沒有走?
於是,玉柱子與福安二人,俱都有了不同的想法:
玉柱子以為,卓玉蓮必然是相同自己說幾句道別的話,這才久等在松林下。
而福安小王爺卻又是另一種想法:
難道這俏麗的姑娘,也想叫我在王府中給她安置個什麼差事?婢女、僕婦,她是不會做的,那要什麼樣的差事,才能適合她呢?
就在二人各自為「想法互異」而一怔之間,突見卓玉蓮迎面走過來,緩緩低頭一拜,說:「民女參見二位小王爺。」
「你怎麼還沒有走啊?」玉柱子超前一步問。
卓越玉蓮淺淺一笑,說:「我三個哥哥棄我而去,叫我一個姑娘家,怎麼敢回去?」
福安笑問道:「那你也想在王府謀個差事了?」
卓玉蓮回眸一望福安小王爺,仍是那淺笑,俏麗的小嘴一抿,尚未開口,福安已心中一窒,心想:那天就是看了她這個逗人的模樣,才動了心,強與她比畫幾招的,如今她又露出這種模樣來,倒實在令人有銷魂的味道。
突聽卓玉蓮說:「民女的三位兄長,已承受了小王爺的恩澤,民女已是感戴五衷,何敢再有所求?」
玉柱子在卓玉蓮的話中,似已聽出端倪,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好說:「那麼姑娘等在此處,意欲何為?」
「跟你一起走呀。」
她回答的是那麼的坦然,天真而無邪,連讓聽的人,都覺得無法拒絕她。
望著兩個小王爺那種面面相覷的樣子,卓玉蓮又道:「怎麼啦?可是民女說錯什麼了?」
「沒…沒有。」玉柱子苦笑不迭。
望望一旁愣然的福安,玉柱子又道:「卓姑娘,你沒有弄錯吧!我是要往北邊走,而你則向南,咱們是走不到一塊的呀!」
「反正我回赤眉鎮也是一個人,倒不如跟了你,至少有些地方,我還能幫幫你,你說對吧?」
「幫我?你回赤眉鎮就是幫我大忙了」。玉柱子無奈的苦笑道。
福安實在插不上嘴,乾脆就閉上嘴,看他們如何的演變。看情形,玉柱子還真遇上了麻煩事,福安在心裡想。
而實際上,玉柱子確實是想不到,卓玉蓮明知道自己有了蓮妹,她還是硬要跟著自己,難道這也是上天對自己的一種補償?還是另一種懲罰?
真是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