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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文 / 王晉康

    小田,你快來,看看這封信件,那條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在向那座愛情要塞發起進攻之前,田歌已經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但她沒料到這座要塞竟然不攻而破,任由她的美艷之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從謝伯伯那兒要來謝豹飛的電話號碼後,田歌努力提煉自己的信心,對自己的第一句言辭反覆考慮,她要在中國姑娘的羞澀心許可範圍內盡量大膽地進攻。但事件進程出乎她的意料,電話掛通,兩個頭像同時出現在對方的屏幕上之後,謝豹飛脫口而出:

    我的上帝!這句話是用英語說的,他隨即轉用漢語:謝天謝地,我正發愁怎麼在人海中找到你呢。那天我忘了讓你留下地址,當然,在大賽前有這樣的疏忽是可以理解的。你怎麼知道了我的電話號碼?為了擺脫記者們的糾纏,這個號碼是嚴格保密的。不不,你不用回答,他笑著說,我更願是冥冥中的上帝之力,是上帝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請問你的名字?

    田歌這才說出第一句話:田歌,田野的田,歌曲的歌。

    美麗的名字。你能允許我去拜訪你嗎?我需要你。

    於是兩條愛情之水納入一條河床,開始洶湧奔流。謝豹飛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小心地避開新聞記者的追蹤,終日和田歌四處遊玩。他的中國話非常地道,能夠流暢地表達微妙的情感,這使田歌倍感親切。他們一塊兒欣賞希邁特斯山的朝霞,薩羅尼克灣的落日,參觀白色的巴台農神廟、宙斯神廟和阿塔洛斯柱廊,到聖徒教堂裡陪希臘正教徒一塊兒作祈禱。雅典是一個浸泡在歷史和神話中的城市,幾乎每走一步都能踢出古希臘的塵埃。謝豹飛雖然只有25歲,但已經是個見多識廣的成熟男人了。他為田歌講解各個景點的歷史,講述奇異多彩的希臘神話,還要加上一些個人的獨特觀點:

    希臘神話和東方神話不同,在古希臘人的神界裡,同樣有陰謀、通姦、亂倫、血腥的復仇、不計生死的愛情一句話,希臘神話中還保留著原始民族的野性。對比起來,漢族神話未免太少年老成。

    這些話使田歌覺得新鮮,也有一點點惶惑。

    幾天下來,田歌已深深愛上了謝豹飛當然她早就愛上了,兩年前就愛上了。不過那時她愛的是一個偶像,現在愛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會癡迷地看著他強健的肌肉,流暢的身體曲線,瀟灑剽捷的舉止。他就像蠻荒之地的非洲獵豹,隨時隨地噴吐著生命的活力。

    那天他們在拉夫裡翁的濱海公路上行駛,忽然一輛菲亞特緊緊追上來。謝豹飛放慢了奔馳的速度讓他們超車,但兩車並行後,那輛菲亞特並不急於超車,一個人從車窗裡探出身子頻頻拍照。這是那些被稱為狗仔隊的討厭記者,他們想搶拍百米飛人與新結識的情人的照片去賣個大價錢。謝豹飛憤怒地落下車窗,作手勢讓他們滾蛋。那個傢伙不但毫不收斂,反倒趁著車窗落下的機會拍攝得更起勁了。謝豹飛勃然大怒,立即踩下剎車,讓菲亞特超到前邊,他從內側超過去,猛打方向盤,狠狠撞擊菲亞特的內側。菲亞特車內的人驚恐萬狀,田歌也急急喊:

    不要這樣,豹飛,不要這樣!

    謝豹飛兩眼噴著怒火,毫不理會她的勸阻,仍是一下接一下地猛撞。那輛車最終躲閃不及,從路堤上翻下去,打個滾,四輪朝天地紮在沙灘上。謝豹飛大笑著開車走了,田歌從後視鏡裡向後張望著,擔心地說:

    他們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停車看看吧。

    謝豹飛笑道:這些狗仔們的命長著哪,不管他!

    奧運會已近尾聲,不少賽事已畢的運動員開始陸續離去。但費新吾和田延豹都閉口不提回國的日程,田歌知道他們的苦心,心中暗暗感激。

    第五天早上,謝豹飛很早就來到普拉卡舊城區,把那輛豪華的奔馳停在狹窄的坡度很大的街道上。白色的建築上爬滿了爬牆虎和刺玫,到處是賣鮮花的小攤販。他按響喇叭,很快一個白衣白裙的仙子在高處一個小旅館的門口出現。她像羚羊一樣踏著陡峭的石級,轉瞬來到謝的身邊。兩人先來一個讓人透不過氣的長吻,爾後田歌回身向旅館方向招招手,她知道費叔叔和豹哥肯定在窗戶裡望著她。汽車開動後她問:

    今天去哪兒?

    去比雷埃夫斯港。我送你一件小禮物。

    比雷埃夫斯港桅牆如林,不少私人帆船或快艇麇集在一起,遠遠看去像是挨肩擦背的天鵝。謝豹飛停下車,拉著田歌來到岸邊,一艘嶄新的、形狀奇特的、渾身亮光閃閃的遊船停在那兒。船首上是3個新漆的中國字:田歌號。制服筆挺的船長在駕駛室裡向他們行著注目禮。田歌呆呆地看著謝豹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謝豹飛側身說:

    請吧,田歌號的主人,這就是我送給你的小禮物。

    田歌踏上甲板,就像踏在夢幻中。謝豹飛詳細為她解釋著,說這艘船主要是以太陽能為動力,船中央那兩個直立的異形圓柱是新式船帆,所以也可利用風力行駛。田歌癡迷地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撫摸著亮燦燦的銅欄杆、一塵不染的牆壁、臥室中豪華的雙人床,覺得心頭過多的幸福直向外漫溢。她知道接西方禮節,受禮者不能詢問禮品的價格,但她忍不住想問一問。按她的估計,它至少值100萬美元,豹飛可不要為它弄得破產!

    謝豹飛理解了她的心思,輕描淡寫地說:耐克公司已把第一筆3000萬美元劃到我的賬號上,我願意為你把這筆錢花光。

    田歌著急地說;千萬不要!我可是個節儉成性的中國女人,你再這麼大手大腳,我會心疼死的。

    謝豹飛笑著把她擁入懷中。兩人的心臟在彭彭地跳動著,熾烈的情慾在兩個身體中間來回撞擊。田歌從他懷中掙脫出來,笑著問;

    啟航吧,今天到哪兒?

    到米洛斯島吧,斷臂維納斯雕像就是在那兒發現的,我今天要給它送去一位活的維納斯。

    兩人的嘴唇又自動湊到一塊兒。

    送走幸福得發暈的田歌,費新吾和田延豹繼續研究那條毒蛇的毒牙。那封電子函件是這樣寫的:

    我一直奇怪,為什麼一個黃種人選手在百米項目中取得如此驚人的突破。要知道,相對於黑人、白人而言,黃種人的體能是較弱的。這不是種族偏見,而是實際存在的事實。這個事實很可能與蒙古人種數百年來普遍的貧窮、小區域通婚、素食和農業生活有關。

    不久前我得知一個事實,恰在鮑菲謝出生前一年,美國馬里蘭州克裡夫蘭市雷澤夫大學醫學院(謝的父親謝可征教授正是該學院的資深教授)從田徑飛人劉易斯身上提取了體細胞和精細胞。不久前,我的朋友、中國著名體育記者費新吾先生和短跑名將田延豹先生已就此事問過劉易斯先生,並得到後者的確認

    費新吾和田延豹都憤怒地罵道:卑鄙!

    當然,我們不相信鮑菲謝是用黑人精子授精而產生的後代,因為他完全是蒙古人的形貌特徵,包括膚色、眼角的蒙古折皺、鏟狀門齒等。但是,如果瞭解謝可征先生的專業,也許能引起一些新的聯想。謝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學家和醫學科學家,他領導的研究小組早已成功地拼裝出了改型的人類染色體。這些半人造的染色體是為了醫治某種遺傳病症而製造的,是為了彌補人類遺傳中出現的缺陷,為那些不幸的病人恢復上帝賜予眾生的權利。不過,一旦掌握了這種魔術般的技術,是否有人會禁不住魔鬼的誘惑而去改進人類?這種行為本來是生物倫理學所嚴格禁止的,是對上帝的挑戰。但據我所知,謝先生的心目中並沒有上帝的地位。

    兩人再次激憤地罵道:卑鄙!十足的卑鄙!的確,這封電子函件的內容已經不僅是獵奇或譁眾取寵,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了。費新吾心情沉重地說:

    小田,我們不能再沉默了,這些情況必須通知謝先生,讓他當心這些惡毒的暗箭。也許,他能猜到這些暗箭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

    對,馬上給他打電話。

    謝先生的電話很快就掛通了,費新吾小心地說:

    你好,謝先生,最近忙吧,我和小田想去拜訪你,最近我們聽到了一些屑小之言,我想必須讓你瞭解。

    謝先生的目光黯淡下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也看到了那封電子函件。不過你們來吧,我正想同你們聊一聊。不不,他改變了主意,我開車去接你們,然後找一個希臘飯店品嚐希臘飯菜。我請客。

    謝教授把他的富豪車停在普拉卡區的一個老飯店前,飯店在半山腰,窗戶可以俯瞰鱗次櫛比的舊城區,欣賞彎彎曲曲的胡同和忙碌的人群。服裝鮮艷的男招待遞過菜單,田延豹搖搖手,費新吾也笑著搖頭道:

    雅典我倒是來過兩次,卻從來沒有自己點過菜,還是謝先生來吧。

    謝教授沒再客氣,點了白燒鱈魚加檸檬汁,番茄汁鱘魚加香芹,茄子餡餅,魚子醬和檸檬色拉,又要了一瓶茴香酒。3人邊吃邊聊,謝教授問:

    這些都是希臘風味的菜餚,味道怎麼樣?

    費新吾說不錯,田延豹笑道:不敢恭維,我只要一出國,就開始饞北京的八寶醬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噴噴的小米粥。

    3個人都笑起來。費新吾不想耽誤時間,立即切入正題問:謝先生,你已經看過那封電子函件了,你能估計是誰搞的鬼嗎?

    毫無眉目。

    也許是一個失敗的心懷嫉妒的運動員?

    不大可能。這個人對基因工程方面的進展似乎頗為熟悉,大概是學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費新吾小心翼翼地說:他信中暗示的可能性當然是胡說八道了,對吧。

    謝教授略為遲疑後才回答:當然。但是,我不妨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最新進展。你們有沒有興趣?

    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十分樂意。

    謝教授飲了一杯茴香酒,略為整理思路後說:

    大家都知道,人類的基因遺傳是上帝最神奇的魔術。科學家們曾做過估計,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製造一個嬰兒,所花代價將是人類有史以來所創造財富的總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顆精子和一顆卵子的碰撞,伴隨著男人女人的愛情歡歌,一個新生命就誕生了。直到現在,儘管已在基因研究領域中倘樣了40年,我對這種上帝的魔術仍充滿畏懼之情。

    他停頓一下,接著說:不過,日益強大的人類已經揭掉了這個寶藏的封條,開始剖析這個魔術的技術細節。現在,人類基因組標識工作已經全部完成,對其中40%的染色體又排出了圖譜和進行解析,掌握了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醫學科學家可以準確地指出各種致病基因的位置並去修正它們,像肥胖基因、耳聾基因、哮喘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等,總之,現代醫學已能用基因工程的辦法治癒這些遺傳病患者,使他們享受到健康的權利。

    但是,人類在獲得健康上的平等後,還存在著體能上的不平等。專家們說,黑人的體質確實適於短跑。他們的髖部較窄,小腿較細,跑動中空氣阻力小,股四頭肌發達,肌腱結締組織厚,肌肉粘滯性好,用力時不硬化,尤其是肌纖維中的厭氧酶高,快肌纖維的比率大。所以特別適於短跑。他耐心地解釋:人的骨骼肌分紅肌和白肌兩種。紅肌也稱慢肌,毛細血管豐富,所以呈紅色,這種肌纖維中含肌漿、肌紅蛋白、糖元、線粒體和各種氧化酶較多,主要靠有氧代謝產生的ATP(三磷酸腺甘)供能,所以氧化能力強,不易疲勞。但反應速度慢,收縮力量小,不適於快速運動;白肌又稱快肌,受大運動神經元支配,這種肌纖維中脂類、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較多,主要靠無氧酵解產生的ATP供能。據測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頭肌中快肌高達65%∼85%,所以奔跑特別迅速。所以,如果我們把黑人的快肌生長基因植人白人和黃種人體內,就會使他們的短跑能力大大提高,使各個種族在體能上趨於平等。從本質上講,這不過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觀辦法代替異族通婚,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行為。可惜,西方國家的科學界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點,認為這是向上帝的權利挑戰;他們只允許補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許比上帝幹得更好。所以,在正統的生物倫理學戒律中,這樣干是違禁的事。

    費新吾和田延豹聽得一頭霧水,兩人相對苦笑。費新吾說:謝教授,我越聽越糊塗了,我怎麼覺得你的觀點和那封誹謗信中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他躊躇片刻後說:坦率地講,我從你的話中得出這樣的印象:你認為用基因工程辦法改良人類並不是一種罪惡,甚至在悄悄地這樣干了。但為了不被輿論所淹沒,你在口頭上不敢承認這一點。

    謝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問地說:你們兩位呢,是否覺得這種基因優化技術是一種罪惡?

    費新吾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已被你的雄辯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還不能得出結論。

    3人陷於尷尬的沉默。透過落地窗戶,他們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開過來,停在飯店外,一名帶著照相機的中年男子走下來,仔細看看謝教授那輛富豪車的車牌,隨即興奮地衝進飯店。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謝教授,立即對他拍了兩張照片,然後把話筒遞過來,用英語問道:

    謝先生,我是加拿大CBC電台的記者。我已經看到了今天的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知道謝豹飛先生實際是你用基因改良技術培育出的超人,你能談談其中的詳情嗎?

    謝教授厭惡地看看他,不管他怎樣哀求,一直固執地閉著嘴巴。費新吾走過去,用力推著那位記者,把他送出門外。回過頭看見老人仍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飯店裡的顧客有不少懂英語的,他們都停下刀叉,把驚奇的目光聚焦在謝教授身上。田延豹探頭看看門外,那個記者正和飯店的保衛人員在推搡。又有幾輛汽車飛快開過來,走下一群記者模樣的人。他忙拉起老人,向侍者問清了後們在哪裡,3個人很快溜走了。

    回程的路上,3人都沉默著。謝教授把兩人送到旅館,簡短地說道:

    我要回去了,我想早點休息。

    兩人與教授告別,看著那輛富豪開走。他們回到自己的旅館,走進房間,先按下錄音鍵,話筒中是田歌興奮的聲音:

    費叔叔,豹哥:鮑菲給我買了一艘漂亮的遊艇。我們準備在地中海好好玩3天。你們如果想回國的話,不必等我。這幾天我不再同你們聯繫,為了避開討厭的記者,這艘遊艇上將實行嚴格的無線電靜默。再見,我會照顧好自己並守身如玉。

    雖然心緒繁亂,費新吾仍不由得啞然失笑。難得這個現代派女子還有這種可貴的貞節觀,雖然他不相信在那樣浪漫的旅途中,在仙境般的水光山色中,一對熱戀的情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田延豹的目光明顯變暗了,不高興地摁斷錄音。費新吾看看他,打趣道:

    你幹嘛不高興?算了,不必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她早晚是人家的人。如果這段姻緣真的如願,你也算盡到了當哥的職責啦。怎麼樣,咱們是否明天回國?我的荷包已經癟了。

    田延豹猶豫片刻:再等幾天吧,田歌那邊總得看到一個圓滿的結局呀。

    也好,其實我也想等幾天,看看謝教授這兒還有什麼變化。

    說起謝教授,費新吾立即從沙發上蹦起來,打開電腦,進入互聯網絡。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件事不會就此了結。果然,公共留言板上又有了一封信件,這是那個神秘人物的第三支毒箭。與這支毒箭相比,此前種種就不值一提了。他迅速看下去,太陽穴嗡嗡發響,血液猛勁上衝。田延豹偶然瞥見他滿臉漲紅,咻咻地喘氣,在床上關心地問:

    老費,你是怎麼了?費新吾喘息著,手指抖抖地指著屏幕:你來!你自己看!

    在我上封信披露謝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術之後,事情的真相已經逐漸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誠的費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當面質詢了謝教授,後者坦認不諱(田延豹恨恨地罵道:這個無賴)。但我剛剛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我們幾乎全被他輕易地騙住了。在華裔智者謝可征先生的計謀中,我們表現得像一群傻子。這幾天,我們似乎都忽略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顯然,縱然是百米之王劉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讓鮑菲打破9.5秒大關,因為劉易斯先生本人也遠未達到這個高度。

    也許,謎底存在於另一樁事實中。我已經作過詳細瞭解,26年前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體細胞和精細胞的並非劉易斯一人,還有體能遠遠超過劉易斯的另一位先生。這位先生的肌肉內含有較多的能量之源線粒體,因而奔跑更為迅速。劉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時速是43.37公里,而後者的瞬間時速可高達130公里!

    這位先生名叫塞普,來自非洲察沃國家公園。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動物中最快的。讓我小心地把謎底揭開吧,塞普先生是一隻兇猛剽悍的非洲獵豹!

    非洲獵豹!

    非洲察沃國家公園的稀樹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毛須芒草和營草的草叢中,一隻母獵豹逆著風向悄悄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經懷孕了,一套有關4條小生命的複雜的鏈式反應已經啟動,通過種種物理的化學的媒介,表現為強烈的食慾。它急需補充營養。枯草叢後露出一隻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視著,4條優雅的細腿隨時準備跳躥而去。母豹知道這只羚羊不是好的獵殺對象,它已足夠強壯,很可能逃脫自己的利爪。但在飢餓的驅使下,它躊躇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猛撲過去。小羚羊及時發現了敵人,敏捷地逃走了。母豬豹全速追趕,距離越來越近。相比之下,獵豹更適於短期的快速奔跑,它高踞於陸地動物奔跑速度的頂峰。它有流線型的輕盈體軀,長而發達的肢體,善於平衡的粗尾,發達的心臟,特大的肺。頭部具有阻力最小的空氣動力學特點,雙肩可不斷滑動使步伐加大。它的脊柱在高速奔跑中就像是彈簧,能曲能伸。獵豹的犬牙非常小,以致於當它辛辛苦苦捕到獵物後(它常常要喘息20分鐘才能進食),如果碰上鬣狗或獅子來搶食,它只能膽怯地逃走,因為它的小犬牙無法同強敵搏鬥。但進化之神為什麼給它留下這點瑕疵?不,這是為了留下足夠大的呼吸空腔。當至關重要的搏殺能力與奔跑能力相矛盾時,也只有被捨棄了。

    獵豹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為奔跑而特意定制的,這是進化之路中的殘忍的選擇。但速度上遜於獵豹的羚羊也自有天賦的本領。獵豹是短跑之王,羚羊則是靈活轉彎的翹楚。它靈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從母獵豹的利爪下逃脫。雙方的速度都開始減慢,小羚羊更甚,它的黑眼珠裡已經有了恐懼,母獵豹確信下次的一撲將把小羚羊撲倒。就在這時它聽到了自己體內的警告。獵豹在追獵時是屏住氣息的,就像人類的百米選手一樣,現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氣已經耗盡,它的血液不再能提供奔跑所需的巨大能量,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臟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腳步,塌肩弓背,兇猛地喘息著,眼睜睜看著獵物輕快地逃走。

    只差0.5米,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線:或者羚羊被殺死,或者獵豹餓死。母獵豹疲憊地久久地注視著自己的獵物,在它的潛意識中,一定滋生了極強烈的慾望:讓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

    這只獵豹最終沒有餓死,它就是塞普的母親。沒人知道這位母親那一瞬間的強烈慾望是否也能通過染色體遺傳給下一代。科學界公認的遺傳變異規律,是說生物基因只能產生隨機性的變化,被環境汰劣取優,從而使生物一點點向優良性狀進化。這種盲目進化的觀點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慮爬行動物向鳥類的進化。在盲目的隨機的變異中,怎麼能恰巧進化出羽毛、龍骨突、飛行肌等等變異基因?即使能夠,無數變異性狀進行純數學的排列組合,得出的將是天文數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質年齡中得到驗證和取捨。也許某一天科學家們會發現,生物強烈的求生欲才是遺傳變異的指路燈,它在冥冥中引導染色體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變異:使渴望奔跑迅速的獸類變得四肢強健,使渴望飛翔的爬蟲變異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動物變異出尾鰭

    也許,嵌入謝豹飛體內的、片斷的獵豹染色體也能傳遞一定的慾望?

    非洲獵豹!

    費新吾和田延豹沉重地喘息著,互相躲避著對方的目光,一種冷酷滯重的氛圍漸次升起。他們幾乎同時認識到,儘管這個神秘人物心理陰暗,幾近無賴,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實。在那位遠遠超越時代的、生命力強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獵豹的基因片斷。

    幾天來,他們就像是玩九宮格填數遊戲的學生,一味在外圍揣測、推理、嗅探、追蹤,費盡心機來破譯這個非常複雜的謎語。但是,只要把一個正確的數字填到九宮格的中心,一切都變得非常簡單,太簡單了!

    對這個結論,至少費新吾不感到意外,這些天他已通過網絡查閱了大量的有關基因的資料。DNA是上帝的魔術,但任何魔術實際上只是充分發展的技術儘管這些技術十分精細十分神秘,但終究是人類可以逐漸掌握的技術。而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人類將成為新的上帝,隨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創造的億萬生靈包括人類自身。

    他在腦海中歷數二三十年來基因工程技術的神奇發展:

    早在上個世紀末,科學家就定位了果蠅的眼睛基因,並能夠隨心所欲地啟動這個基因,在果蠅身上或翅膀上激發出十個八個眼睛。他們還發現,地球上所有有限生物的成眼基因都是十分近似的,是從一個原始基因變化而來。所以,從理論上說,完全可以在人類的額角或後腦勺上激發出第三隻眼睛,就像對果蠅已經作的那樣。科學家們至今沒有作到這一點,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願去做。

    上個世紀末,美國俄亥俄州凱撒西部大學的研究小組,已經能製造濃縮的人體染色體,他們把染色體中的廢基因剔掉,將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體長度1/10的、功效相同的染色體。

    更早一點,瑞典隆德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將細菌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煙草,英國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將人的血紅蛋白基因移人綿羊,以這種羊奶治療人類的血友病;將人類抗胰蛋白酶植入綿羊,以治療人類的囊性纖維變性。上述產品早已進入工業化生產。

    21世紀初,醫生們已不必再走這樣的彎路,他們已經能將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損的病人體內。

    日本大阪微生物病理中心松野純男則搞出了更驚人的成就。他將一種多管水母的一段基因植入老鼠體內,這種基因可分泌一種特殊的螢光綠蛋白(GFP),能在黑暗中發光,在紫外線照射下光度更強。這段外來基因植入老鼠體內後能夠正常遺傳,繁衍出一代一代的綠光鼠。

    人類已經接過了上帝的權杖,還有誰能限制他使用這根權杖?

    費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沒有宗教界人士對基因技術的深深恐懼。對於他們來說,基因技術比哥白尼的日心說、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更要兇惡千百倍;

    費新吾也不是生物學家,對生物倫理學知之甚少,因而也沒有生物學家那種理智的擔心。他們一方面兢兢業業地開拓基因工程技術,一方面對任何微小的進展都抱有極大的戒心,生怕一條微裂紋會導致整個生命之網的崩裂。

    所以,從理智上說,他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惡行。但他心中仍有隱隱的恐懼,說不請道不明的恐懼,他的脊背上掠過一波又一波的冷顫。

    電話鈴一遍又一遍地響著,謝教授的房間裡沒人。他突然失蹤了。

    網絡中的報道幾乎與事實同步:短跑之王、豹人鮑菲謝神秘失蹤已經3天了。鮑菲謝的父親謝可征教授昨日神秘失蹤。

    世界發瘋了。

    羅馬教廷發言人:事態尚未明朗,教皇不會匆忙表態。但教廷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曾反對試管嬰兒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惡的人獸雜交。願上帝寬恕這些膽大妄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猶太教義只允許治癒人體傷痛,絕不能容忍褻瀆神的旨意,破壞眾生的和諧與安寧。

    伊朗宗教領袖:這個邪惡的巫師只配得到一種下場,我們向安拉起誓,我們將派10名勇士去執行對罪犯謝可征的死刑判決,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個角落。

    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發言人:我們對社會上盛傳的人豹雜交一無所知。如果確有其事,那純屬謝可征教授的個人行為。我們謹向社會承諾:雷澤夫大學不會容忍這種欺騙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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