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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布扣子 文 / 周郎

    在這個初夏的清晨,在美麗而又可愛的揚州城裡,在一條幽深雅淡、溢著蘭草清香的小巷裡,遇到一個丁香般結著淡淡愁思的少女,你會不會動心?

    鄭願好像就已有點動心了。

    花深深深冷冷哼了一聲,鄭願很抱歉地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但眼睛忍不住又朝那個女孩子溜了過去。

    女孩低著頭,輕盈地和他們擦肩而過。既未注意到鄭願審視的目光,也不知道花深深正滿含妒意地瞪她。

    花深深低聲道:「她真美,是不是?」

    鄭願居然點點頭,而且說了一句她簡直不敢相信的話:

    「咱們盯著她。」

    花深深咬牙,恨聲道:「你這混蛋!你竟敢當我的面……」

    鄭願居然還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一會兒你就知道原因了。」

    花深深冷笑道:「你自己去尋花問柳吧!我不去。」

    鄭願悄悄道:「你去了,保準不會後悔。」

    花深深好奇得要命,但臉上還是冷冰冰的、其實就算他不說,她也想盯著那個女孩子準備看熱鬧了。

    花深深不算是老江湖,畢竟也出身名門世家,她對武功和武器的鑒賞能力,同樣不比鑒賞古玩字畫差。

    她已看出來,那個女孩子看似文靜柔弱,但行走之際,總顯示出一點掩飾不算太好的輕功——踏雪無痕。

    現在沒有雪。

    青石路面上,只有一汪汪的積水和污垢。那是昨夜的一場小雨造成的。

    那個少女顯然是個愛潔淨的人,她的繡花鞋上,連一點水痕泥漬都沒有。

    她的輕功,實在是相當不錯。

    然而,這還不足以讓花深深太好奇,天下會武功的女孩子多得是,再說,在她眼裡,這點輕功也算不了什麼。

    她奇怪的是女孩子纖手中捏著幾隻布扣子,像好蜻蜓一樣的布如子。

    像這樣的布扣子,已有許多許多年沒在江湖上出現過了。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當然值得他們返身追上去多看看。

    於是他們返身遠遠跟著她。

    那個含著輕愁的女孩子走到巷口時,鄭願他們離她約有五六丈路。

    可當他們走到巷口裡,就再也看不見那個女孩子的影子了,她似乎已察覺到有人在跟蹤,於是她逃脫了。

    花深深氣得跺了跺腳:「小蹄子,倒挺麻利!」

    鄭願面上微笑,心裡卻在拚命想弄清一件事——

    這個女孩子的出現,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鄭願吃不準。

    如果是無心,那麼那個組織將在揚州城裡幹些什麼勾當?

    如果是有意,那麼他們將會對他和花深深有什麼樣的舉動?

    花深深生氣了:「你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要想找到她還不容易,哼!」

    鄭願笑笑,悠然道:「用不著我去找她。」

    花深深咬著嘴唇,惡狠狠地瞪著他,半響才慢慢地道:「你以為她會來找你?你以為你就有那麼大魅力?」

    鄭願笑瞇瞇地道:「我沒有那麼大魅力,那你怎麼……」

    花深深原來只有三分氣,現在已有七分了。「那是我犯踐!」

    鄭願一怔,苦笑道:「剛才我一定放了一個很臭的屁,是不是?」

    花深深道:「哼!」

    鄭願陪笑道:「其實我是想說,我在這裡陪你,有人會去找她。」

    花深深冷笑:「哦?你還認識揚州拉皮條的?」

    鄭願歎道:「虧你還是大家閻秀,虧你還是我鄭大俠的結髮愛妻,怎麼說起話來,跟個趕大車的人似的?」

    花深深忍不住撲哧笑了:「胡說!……喂,誰追她去了?」

    鄭願做了一個抓東西的手勢,花深深一怔:「你怎麼知道的?」

    鄭願當然不會告訴她。

    花深深冷笑道:「你這小混蛋肯定有許多事瞞著我,你跟那南陽佬究竟是怎麼聯絡的?」

    鄭願長長歎了口氣,無限痛心地道:「你一定要當心,總有一天,我實在忍受不了你的欺凌的時候,我會逃跑的。」

    花深深道:「那我就拿他出氣。」

    「他」是誰,他們都知道。於是他們相視微笑,好像已將方纔的「口角」全都忘了。

    他沒有告訴她他和宋捉鬼之間的聯絡暗號,同樣,她也沒說自己怎樣同阿福夫婦聯繫。

    他們又開始東遊西逛,開心之極,就好像他們從未碰見那個女孩子,從來看見那幾隻布扣子。

    他們逛到一處鬧市時,聽見前面人聲鼎沸,喝斥聲。

    哭叫聲響成一片,不少人正往那裡聚集。

    有人打架。

    花深深皺眉道:「亂糟糟的,討厭死了。咱們到別處走走吧!」

    鄭願也覺擠過去看熱鬧不大妥當。而且,他心裡也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如果他們走過去,或許會有什麼危險。

    他忍不住想起了布扣子。

    但就在他準備走開時,幾聲喊叫傳了過來:

    「天爺喲,這世上還有無理嗎?」

    「天理?嘿嘿,老子們的拳頭,就是天理!」

    鄭願的血一下子熱了。

    他不禁又想起幾天前渡江時的情景,想到那些質樸善良的人們對自己的期望。

    他們尊敬他,稱他為「大俠」,就是希望他鋤強扶弱,除暴安良。

    他必須伸手管這件事。

    花深深輕輕一歎,微微搖頭,抬手扶了扶帽子。

    鄭願就看見阿福夫婦「冒」了出來。

    他不禁鬆了口氣,欽佩地衝她豎了豎大拇指,一扭頭,擠進了人流。

    花深深歎道:」他這臭脾氣,只怕很難改了。」

    鄭願微笑道:「這是香脾氣,香噴噴的脾氣。」

    三個如狼似虎的大漢,正圍著一個中年小販拳打腳踢。

    「他媽的,欠錢不還,打死你!」

    那中年小販雙手抱頭,兩腿蜷曲,不住在地上滾動,看來他已不是第一次被飽揍,很有點挨打的經驗。

    觀眾大多面上憤憤,但都敢怒不敢言。

    鄭願緩緩踱去,微笑道:「請各位住手!」

    三個如狼似虎的大漢聞言飛快地抬頭,一齊看著鄭願。

    「秀才,少管閒事!」

    鄭願很斯文地作了一揖,笑瞇瞇地道:「小可魯南柳春和,這廂有禮。」

    三個大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一齊瞪著鄭願,當中一個罵道:「識相的,滾一邊去,沒你的事。」

    鄭願微笑道:「偏偏我這人不大識相.各位,借債不過還錢,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你們要是把這人打死了,只怕也不大說得過去吧?」

    三個大漢咆哮著作勢往上撲,看樣子很快就有一場混戰。

    鄭願就在這時,突然轉身,右手揮出。

    蘆中人,就是昨晚和於小三密謀的「血公子」。

    蘆中人找於小三,只不過是想找於小三借幾個可靠的打手,製造這麼一場鬧劇。

    只要鄭願分心去對付那三個大漢,蘆中人的劍就會從背後準確地刺穿鄭願的心臟。

    這個計策並不算高明,但蘆中人倉促之間,已只能將就了,好在場面混亂,觀眾極多,脫身十分容易。

    他昨天黃昏才知道鄭願已到揚州,一夜之間,能策劃好這一切,也實在不容易。

    蘆中人認為,這次刺殺,成功的把握只有六成。

    但六成已足夠。

    最最緊的是,一擊不中,他還可以混在驚慌失措的人流中躲進迷宮般的揚州小巷。

    蘆中人就站在鄭願背後,他的右手就放在腰間暗扣上。

    三個大漢開始撲上時,蘆中人右手輕輕一拍,一道極淡的艷光從腰帶間閃出。

    這是他的武器,一柄柔能繞指的柔劍。

    這柄柔劍出鞘十三次,沒有一次失敗。

    艷光擊向鄭願後心。

    如一道閃電。

    蘆中人的心在剎那間一陣狂喜——他成功了。

    他殺死了鄭願,他的殺父仇人,天下第一高手。

    鄭願旋身。

    他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痛,他知道那不是劍傷,那是凜冽的劍氣刮的。

    他的右手揮在空中,似乎是一招走空。

    但他的左手已經動了。

    蘆中人整個人在剎那間似被凍結。

    他的眼中甚至連震驚、恐懼、絕望都沒有,一片空白。

    他好像突然之間,變成了白癡。

    他僵硬地站著,左手虛垂,右手半伸,手中握著劍。

    只不過他的右腕已被鄭願左手扣住,他的十三次未嘗敗績的心愛的柔劍就那麼無力地伸在鄭願的脅間。

    蘆中人平生第一次暗殺失手。

    作為職業刺客,他戰績輝煌,但作為復仇的人,他的運氣實在差得可憐。

    觀眾大嘩,群情聳動,人們雖不明白就裡,但已有不少人看出這是個騙局,目的是為了暗殺這個文靜有禮、仁俠仗義的書生。

    人們憤怒了,喊叫聲響成一片:

    「打死他!」

    「打死這些狗雜種!」

    阿福夫婦護著花深深衝進來,花深深逕自撲向鄭願,阿福夫婦將那三個走不脫的大漢「捉」了下來。

    花深深歎了口氣:「還好;還好。」

    鄭願苦笑:「你位老兄的出手之快之狠之精確,實在是我平生僅見,我要是緩了一剎那,就不能和你說話了。」

    花深深盯著蘆中人,目光冷得像寒冰:「你是誰?你為什麼要殺他?誰派你來的?」

    蘆中人還沒有從癡呆狀態中清醒過來。

    鄭願歎道:「他現在正在傷心,暫時還不會說話。」

    眾人還在狂呼:「打死他!打死他!」

    蘆中人微微一顫,終於醒了,他的目光不再呆滯,而是充滿了憤怒和怨毒,羞辱。

    鄭願微笑道:「閣下,你跟我有價?」

    蘆中人嘶啞著聲音低聲道:「父、仇、不、共、戴。

    天!」

    花深深冷冷道:「你爹是誰?」

    蘆中人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

    花深深道:「看來連你都為你父親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

    蘆中人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淚流了出來。

    鄭願怔了半響,歎道:「閣下,我現在還沒想出來你是誰的兒子,但不管你爹是個怎樣的人,既然你認為他死在我手中,你有權報復,希望你下次運氣好一些。」

    他鬆開左手,退了幾步,沉聲道:「我們走。」

    他為他的父親感到羞恥嗎?

    蘆中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恍恍惚惚間,他彷彿又回到了兒時,那時他最痛恨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殘忍地拋棄了他的母親,也拋棄了他,留下他們母子相依為命。

    他母親為了養活他,什麼樣的事都做過。其中有些事,他當時感到羞辱難忍。

    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殺死那些混賬嫖客,殺死他的父親。他之所以學武功,學殺人,就是為了報復他的父親。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他最敬重愛慕的人,而且這種敬愛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強烈。

    那個人就是他可憐又可敬的母親。

    可等他終於學成了武功時,他那衰弱的母親已撒手西歸,他在世上最大的仇人——他的父親也被人殺死了。

    母親的深恩,他已無法補報,他為這而決定永遠不原諒自己。

    他心中刻骨銘心的仇恨,也已無法發洩。

    他發誓要找出那個殺他父親的人,殺掉那個人。

    因為那個人剝奪了他報仇的權利。

    三年來,他拚命訓練自己殺人的本領,終於在刺客界嶄露頭角。他拚命尋找那個人,終於找到了鄭願。

    可他失敗了。

    他還是那個滿心茫然的少年。他無法報恩,也報不了深仇。

    他還是那個「蘆中人」,他只能躲進葦叢裡,偷偷吮著自己身上心上的傷口。

    他不甘心!

    決不甘心!

    花深深冷冷道:「你幾時變得這麼善心了?人家要殺你,你倒好,等著人家來殺。」

    鄭願苦苦地笑了一下,沒有作聲。

    花深深怒道:「我在跟你說話呢!」

    鄭願道:「聽見了。」

    「聽見了;聽見了!」花深深道:「聽見了怎麼不回答我?」

    「回答什麼?」

    「你為什麼要放走他?」

    「我已經殺了他的父親。」鄭願落寞地道:「我總不能滅他滿門吧?兒子為父親報仇,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又道:「就算他父親是個十惡不赦的王八蛋,他也有權報仇。」

    花深深道:「你相信他?」

    鄭願緩緩點頭。

    花深深冷哼一聲,道:「你已經猜出他父親是誰了,對不對?」

    鄭願又點頭。

    「你之所以不說,是因為怕他難堪,是不是?」花深深憤怒地瞪著他,一副要打架的樣子:「你好心待他,他以後還是會殺你。」

    鄭願道:「他想殺我,還不到火候。我只希望他不要亂殺人,否則我一樣會殺他。」

    阿福一直沒吭聲,這時忍不住歎道:「他很會殺人。」

    鄭願道:「的確如此,他的手法乾淨利落,顯然受過極好的訓練,而且設局的技巧也不錯。是個很聰明的人、」

    花深深道:「他並不聰明。」

    鄭願道:「哦?」

    花深深道:「他是個老手。」

    阿福道:「不錯,若非老手,不可能有那麼精確狠毒的出手。」

    阿福嫂也道,「兄弟真的不該放了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是個職業刺客。」

    鄭願一怔:「職業利客?」

    阿福點頭:「聽說揚州有一處極秘密的場所,主持江南的暗殺活動。」

    鄭願吃驚地道;「我在金陵住了十年,江南的情形沒有不清楚的。我怎麼沒聽說揚州有這麼一個地方?」

    花深深冷冰冰地道:「憑什麼你就該聽說?」

    鄭願賠笑道:「我也不是說我就該聽說,只是……只是有點慚愧而已。我知道江湖上一直流傳著有關職業刺客的傳說故事,但……他們總不致於傻到找一個固定的地方聚會吧?」

    花深深道:「為什麼不?」

    鄭願道:「這樣一來,人家要報復他們,豈非很容易?」

    花深深道:「但做生意也更便當了,對不對?」

    看來鄭願這個「轎夫」職業,已由花深深接替了,她近來特別愛抬槓,而且特別愛和鄭願抬槓。

    鄭願只好不理她,顧自和阿福夫婦說話,但花深深就是要找著他說話:

    「那刺客出劍時,你轉身用右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為什麼?」

    鄭願裝傻:「什麼為什麼?」

    花深深道:「你本可以用右手抓住他婉脈,那樣更快也更安全。但你還是用的左手,你右手當時在幹什麼?」

    鄭願想了想,道:「擾亂他的視線。」

    花深深冷冷道:「是嗎?」

    鄭願看看阿福夫婦,發現他們也在微笑,笑得神神秘秘的。

    顯然沒人相信他的話。

    鄭願只好歎氣:「算你眼尖。」

    他攤開右掌,掌中赫然是一隻扣子。

    像蜻蜒一樣的布扣子。

    花深深一怔。

    阿福夫婦面上變色:「胭脂扣!」

    這只看起來像晴蜒的扣子,就是武林中聞之膽寒的胭脂扣。

    這只看起來很不起眼的扣子,卻偏偏有一個美好的名字。

    聽起來這麼美妙的名字,卻偏偏代表了一種血腥的武器。

    昔年名俠胡不喜曾擅長使用胭脂扣,而胡不喜是百餘年來武林中惟—一位擅於用胭脂扣的,同時又不是血鴛鴦令令主的男人。

    胭脂扣,是血鴛鴦令的絕密武器,是血鴛鴦今令主的三種最犀利的武器之一。

    「中人立斃胭脂扣,殺人無算離魂傘」,這兩種武器一旦在江湖上出現,隨之而來的必然是血腥的殘殺。

    鄭願手中的胭脂扣,又是怎麼來的呢?

    胭脂扣的重視江湖,又意味著什麼呢?

    鄭願解釋道:「我一擠進人群,就發現有點異常,我說不準是為什麼,但預感到那不是一次普通的鬥毆。」

    「我進場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看著我,目不轉睛,只有一個年輕人例外,他只掃了我一眼,又轉去看那三個大漢」

    「那三個大漢抬頭看見我時,眼光並不兇惡,而是恐懼,其中有兩個人膝蓋有點哆嗦,而另一個則忍不住去看那個年輕人。」

    「那麼我就知道這是騙局,目的是暗算我,所以當三個大漢開始撲擊時,我已準備出手先擊倒那個年輕人。」

    但恰在這時,我聽到了一種極低的、但十分銳利的破空聲從我背後傳來,似乎是一件極犀極的暗器,那聲音掠近時,我聽出它不是對我來的。

    「那當然就是為了殺那個年輕人。我想也沒想就把它給留住了。」

    花深深冷冷道:「胭脂扣有毒,手心感覺怎麼樣?」

    鄭願訕笑道:「嘿嘿,不勞花大夫關心。」

    花深深白了他一眼,心裡卻甜甜的很受用。但甜了沒一會兒,又開始酸了。

    「鄭願?」

    「嗯?」

    「你記不記得我們早晨在那個小巷子裡,見到過這種扣子?」

    她當然是明知故間。

    鄭願想了半響,才皺眉道:「是嗎?」

    看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就好像她花深深在騙人似的,花深深怎麼能不生氣。

    「你忘了,那是個美得像丁香一樣的女孩子,你當時不是拖著我追她?』『

    鄭願又想了想,點頭,道:」模模糊糊有點印象。你是說你看見她手裡拿著胭脂扣?」

    花深深越發裝出不生氣的樣子,柔聲道:「你沒有看見?」

    鄭願搖頭:「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花深深歎道:「看來是我看花了眼。」

    鄭願轉開話頭,問道:「這玩意兒當然是人發出來的.是不是?」

    花深深道:「當然,沒事誰會在額頭上長上個扣子玩?」

    阿福夫婦微笑,對這兩個小冤家鬥口,他們一向是只聽不插言。

    鄭願又問:「聽說這種扣子只有血鴛鴦令主才會用;是不是?」

    花深深道:「聽說是這麼回事。」

    「那血鴛鴦令的令生發出這只胭脂扣,目的就是為了殺那個年輕人?」

    「好像也只有這麼解釋。」

    「殺那個年輕人,大概是為了救我?」

    「大概是。」

    鄭願歎道:「據我所知,血鴛鴦令和我仇深似海,他們應該讓那人把我殺死,而不該救我,我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花深深冷冷道:「不見得。」

    鄭願好像很吃驚道:「哦?」

    花深深悠然道:「或許有人看出那刺客不是你的對手,怕你捉住刺客追問口供,於是乾脆就殺人滅口。」

    阿福夫婦都點頭,他們也都這麼想。

    鄭願卻追問道:「還有沒有其他解釋?」

    花深深斜睨著他,冷冷道:「有。」

    「說說看。」

    「也許你也聽說過,血鴛鴦令最早是不收男人的,其後雖然改革了,但令主一直是由女人做的。也許那位貌美如花的令主看上了我們這位玉樹臨風的鄭大俠,有意留情,亦未可知。」

    鄭願裝出一副暈淘淘的樣子:「真的?」

    花深深道:「當然是真的,否則她幹嗎非得一大早從你面前走一趟?她是想先給你留一個美好的印象,等到你又承她的救命之情時,那就皆大歡喜了。」

    鄭願歎了口氣,苦著臉道:「只可惜我們這位鄭大俠有個俱內的毛病。河東之獅未吼,已是戰戰兢兢。哪敢有這份閒心呢?」

    花深深忍不住紅了臉,啐道:「不跟你說了。」

    鄭願瞼色一整,緩緩道:「說笑歸說笑,但這件事的確很奇怪,依我看,血鴛鴦令可能是想著意結納我,不惜拋棄前嫌,目的只可能有一個——」

    阿福夫婦一臉們然:「什麼目的?」

    花深深歎道:「『野、王、旗!」

    阿福夫婦愕然。

    鄭願讚許地拍拍花深深腦袋:「不錯,野王旗和血鴛鴦令也許現在尚未正式翻臉,但那也不過是遲早的事,他們想和我和解,用意是共同對抗野王旗,至少,他們也可以不用分心來對付我了。」

    話音剛落,門外已有人鼓掌:「鄭大俠果然高瞻遠矚,鄭夫人更是冰雪聰明。」

    來人的聲音又嬌又軟,嫵媚可人。聽其聲而度其人,也必是「狐狸精」一流的人物。

    花深深心裡不禁又有點酸,她認為來人必是早晨那朵「輕愁丁香」。她轉頭看著鄭願,發現鄭願在微笑,笑得那麼可恨。

    鄭願笑道:「在下雖非高瞻遠矚,內子卻確實冰雪聰明。……門沒上栓,姑娘何不進來談談?」

    來人輕笑道:「主人雅意,賤妾心領,只恐不留心碰倒了葡萄架,徒惹主人受罰。」

    鄭願看著花深深笑,花深深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俗客饒舌,惡客利口,大事尚未定奪,姑娘徒逞一時之快,只怕並非貴令主之意吧?」

    門外寂寂。

    鄭願鼓掌:「說得好I」

    來人長歎一聲,韻味十足;「然則夫人直呼賤妾為『小蹄子』,又作何解釋?」

    阿福夫婦不明就裡,鄭願卻忍不住想笑。花深深也有點忍俊不禁:「你都聽見了?」

    來人道:「還好夫人沒稱我為小浪蹄子,否則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一身冤了。」

    鄭願笑出了聲:「姑娘,隔門對答,終非宜事,請進。」

    來人笑道:「好歹我也是一令之使,又是奉命而來,兩國交兵,尚且不欲慢待來使,主人何不出迎?」

    阿福嫂起身開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姑娘和我一樣,都是奔波勞累的命,就由我權充門吏吧!」

    來人笑道:「有勞,有勞。」

    嬌笑聲中,「輕愁丁香」裊裊停停地走進門來,煙視媚行,風情無限。

    她的那份「輕愁」已蕩然無存。

    花深深冷冷盯著她,她則報之以親切怡人的微笑:

    「血鴛鴦令主座下首席執令使吳枕霞奉令主之命,特來拜見鄭大俠、鄭夫人。」

    鄭願安然端坐,微笑道:「吳執令使客氣,貴令主一向可好?」

    吳枕霞恭聲道:「脫鄭大俠、鄭夫人的福,令主一向很好。」

    鄭願藹然頷首:「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花深深也淡淡地道:「吳姑娘請坐。」

    吳枕霞謙遜道:「夫人面前,哪裡有賤妾的座位。」

    花深深心裡罵著「小蹄子」,乾脆不再理她。

    鄭願溫言道:「執令使不遠千里,迢迢南下,一路上辛苦得很吧?」

    吳枕霞認認真真地答道:「賤妾吃苦慣了,倒不覺得。」

    鄭願又點頭:「好,好,貴令真是人材濟濟,嗯.『….人材濟濟。對了,執令使沿運河南行,坐的是哪家的船?」

    吳枕霞微微一怔,答道:「臨行之前,胡亂買了條小舟。」

    鄭願又問:「行前沒遇到響馬?」

    吳枕霞又是一怔:「響馬?」

    鄭願微笑道:」不錯,山東響馬,名動天下,其中又有一位最最有名。」

    吳枕霞道:「馬神龍?」

    鄭願笑得更親切了:「就是他。他沒在貴令主府上作客嗎?我離開濟南時,他好像還在呀?他是幾時走的?」

    吳枕霞僵住,勉強笑道:「賤妾不知道。」

    鄭願歎道:「那真是可惜,馬神龍武功卓絕,倒在其次,他是拿手的功夫是做湯。」

    吳枕霞道:「做湯?」

    鄭願歎氣:「不錯,辣魚湯,味道非常非常好。」

    吳枕霞好像一點也聽不懂:「這,…··這位大響馬倒是個有趣的人。」

    鄭願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有趣,但他有時候喜歡扮成女孩子,而且喜歡起個女孩子的名字。」

    吳枕霞笑道;「真的?」

    鄭願悵然道:「是真的。但一次或許可以蒙騙我,兩次就可能露馬腳,三次就必然被我識破。」

    他瞪著吳枕霞,冷冷道:「我說得對嗎?」

    吳枕霞低下了頭,渾身輕輕顫抖起來。

    花深深吃驚得幾乎叫出聲來,她看看鄭願,又看看吳枕霞,遲疑地道:「你…·你是馬神龍?馬…·馬小佳?

    至尊大響馬?」

    吳枕霞猛然抬頭,冷冷道:「一點不錯!」

    吳枕霞居然就是馬神龍。

    而馬神龍居然會是血鴛鴦令的首席執令使。

    這一切聽起來不僅令人詫異,而且充滿了血腥味,充滿了欺騙、狡詐和背叛的意味。

    花深深驚呆,阿福夫婦也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鄭願盯著馬神龍,眼中的殺氣已消融,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表示理解的柔情。

    馬神龍冷冷道:「我以為你認不出來。」

    鄭願不出聲。

    馬神龍又道:「可你還是認出來了。」

    鄭願還是不出聲。

    馬神龍輕歎道;「或許我本就不該來。」

    鄭願開口了:「也許是他不該派你來。」

    馬神龍面上露出了溫柔淒婉的神色:「不是他派我來的。你一直就猜錯了,他不是血鴛鴦令的令主,從來不是。」

    鄭願怔住——

    盂臨軒不是血鴛鴦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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