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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春天 文 / 周郎

    春天的腳水聲很輕。還沒等你察覺,春天就已悄悄站在了你面前。

    似乎是在你剛轉了個念頭的時間內,草就綠了,花就開了,風也軟了,水也柔了,蜂蝶兒就已翩翩起舞廠。

    當然,蛇蟲們也已復甦了。

    錢麻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迎面撲來的楊柳風溫柔得像甘二娘的手,明媚的陽光纏綿得像是甘二娘的唇。

    「開春了。」他喃喃自語著,「現在竟然這麼平靜,真奇怪。」

    的確,金陵城平靜得令人生疑。

    太平靜的背後,當然隱藏著巨大的波瀾和危機。因為江湖上,本就不該是平靜的。

    甘二娘笑咪瞇地倚著門框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有無限的溫柔。

    她的腹部已經微微凸了出來。

    錢麻子似乎感到了她在著他,柔聲笑了:「讓你在床上躺著的,又跑出來幹什麼?」

    「你沒安好心,讓我悶在屋裡,自己跑出來開心。」

    甘二娘嬌嗔著走到他身後,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肩上,悄聲道:「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了?」

    錢麻子笑了:「還不算太難看。」

    甘二娘甜甜地歎了口氣,像蚊子哼哼似的道:「以後還會更難看的,我真傷心死了。」

    錢麻子柔聲道:「到那時我就總跑出去喝茶。」

    甘二娘輕輕拖了他一把:「你敢!」又道;「我很害怕。」

    第一次生孩子的女人,當然驕傲之外,還有些害怕。

    錢麻子反手撫著她的腹部,沒有說話,只是傻呵呵地笑。

    第一次要當爹的男人,當然總是時常傻笑的。

    甘二娘突然顫聲道:「麻子,能不能……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再……再……」

    錢麻子的身子一下子變得僵硬,手也停了。

    半晌,他才苦笑道:「如果能的話,當然好。不過我擔心,事情不會那麼順心的。他們快行動了,我能感覺到。」

    甘二娘忍不住低泣起來。

    錢麻子的眼中,突然閃出了銳利的精光。

    他反手帶著一甘二娘的手腕,飛快地閃進了屋裡。

    一陣「嗖嗖」的輕響,十二道奪目的金光飛過他們剛才站直的地方,飛上了門板。

    那是十二蓬暴雨般的金針。

    敵人已開始行動了。

    門板剛合上又突然拉開,錢麻子閃電般衝出,衝向門對面的院牆下茂密的花樹。

    金針只可能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甘二娘出現在門口時,錢麻子已拎著一個家丁打扮的年輕人,從花樹中走了出來。

    甘二娘的目光一掃門板上的金針,忍不住顫了好幾下:

    「是暴雨梨花針!」

    暴雨梨花針!

    同天女散花一樣,暴雨梨花針也是唐點點留下的一種暗器。

    這是一種可以連發十二次的針筒,只消輕輕一摁機關,總共一千二百枚金針就會射向任何目標。

    能製造出如此精巧的暗器的人,是不是很偉大?

    能躲過一千二百枚金針的人,是不是更偉大?

    錢麻子冷冷道:「你是不是姑蘇林家的?」

    年輕人憤怒地瞪著他,牙齒咬得緊緊的。

    甘二娘走過來,柔聲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姑蘇林家的?」

    錢麻子道:「我抓他的時候,讓他露了兩手,正是林家的功夫。林雪江有個兒子,歲數也是這麼大。」

    年輕人突然大叫道:「不錯,我就是姑蘇林家的,我叫林不群!」

    錢麻子冷笑道:「林雪江雖然有時候很固執,但總算是個剛正不阿的大丈夫。你如此不肖,怎麼有臉見你父親?」

    林不群面上肌肉扭曲,猙獰可怖:「你用不著教訓我!錢麻子,我們主人請你走一趟!」

    錢麻子道:「請我?用暴雨梨花針?」

    林不群狂笑:「不錯!」

    甘二娘笑瞇瞇地問道:「你們主人是不是李紅日?」

    林不群一下子笑不出來了,震驚而又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甘二眼笑得更溫柔了:「這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李紅日既然能發現我們是躲在宜陽侯府內,而且還派了你來暗殺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能發現他就是你們的主人?」

    錢麻子拍開林不群的穴道,冷冷道:「我不想殺你,你走吧,回去告訴李紅日,若要暗算我,最好找幾個中用些的來。」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不想再教訓你了,滾吧!」

    錢麻子又在抱著頭想心事了。

    甘二娘柔聲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她?」

    「她」是誰?

    當然是林夢。錢麻子的第一個戀人林夢。

    錢麻子默默著了甘二娘一眼,又轉開了眼睛。

    甘二娘微徽歎了口氣,揩揩已流出的淚水,走到床邊坐下了,擰著被角,低著頭想自己的心事。

    林不群的出現,並不僅僅意味著一次暗殺和他們的暴露。甘二娘深深地知道李紅日派林不群來暗殺錢麻子的用心。李紅日當然很清楚林不群不會成功,但林不群卻可以讓錢麻子觸動舊情,心煩意亂,甚至可以造成錢麻子和甘二娘之間的隔閡。

    因為林不群是姑蘇林家的,而誰都清楚姑蘇林家對錢麻子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種攻心的戰術,實在不能算不高明。

    錢麻子被甘二娘的低泣聲驚醒,有些歉疚地走了過去,撫著她的肩頭。

    「喂,生氣了?」

    甘二娘顫了一下:「沒有。」

    她的聲音已有些嘶啞了:「我只是在想,怎麼才能……才能平安地生下孩子……」

    錢麻子呆住了。

    甘二娘抽噎道:「我真的不想這時候離開你,可……

    可我實在……實在太想要這個孩子了……」

    錢麻子還是沒有說話,但臉色已變得慘白。

    甘二娘撲到被子上,蒙頭大哭起來。

    錢麻子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眼中重又有了神采,活力似已又回到他身上。

    錢麻子掀開被子,抱起了哭得淚人兒似的甘二娘,柔聲道:「你說得對,應該讓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咱們一起來想個辦法好不好?」

    黃昏,有人敲門,敲得雖很緊,但仍很有規則,三下、兩下、一下;三下、兩下、一下。

    錢麻子閃到門邊,拉開房門。一條黑影閃了進來,不待錢麻子關上門,使喘道:「壞事了。」

    甘二娘一陣心跳,急問道:「出什麼事了?」

    來人居然是被尊為神醫的蔣小橋。

    蔣小橋滿頭大汗:「宜陽候府外,儘是三三兩兩的閒人,看樣子你們已經被他們包圍了。」

    錢麻子冷冷道:「這個我早已知道了。今天中午,已經有人化裝成家丁來暗殺我們了。」

    蔣小橋呆了一呆,頓足道:「滿以為他們找不到這個地方,唉!」

    「他們的組織一直都是很有效的。將近四個月沒找到我們,已經夠他們難堪的了。」錢麻子淡淡一笑,旋又問道:「還有什麼情況?」

    蔣小橋悄聲道:「楚家進進出出的人這幾天也越來越多,想必要動手也只在明後天。我已經把丐幫的一些好手和紫心會的人安置在附近,準備跟他們死拚一場。」

    錢麻子微微搖頭:「我想李紅日未必會大舉進攻宜陽候府,他還不至於狂妄到和官家作對的地步。」想了想,又問:「楚氏兄妹近日有些什麼舉動?」

    「好像有。我聽人說,昨天夜裡……」蔣小橋眼中閃出了恐怖的神情,「……楚氏兄妹和十幾個李紅日手下的好手已經出發,去襲擊步月山莊……」

    錢麻子面色大變:「楚合歡的風雷鼓,綿章是抵擋不住的。」

    蔣小橋苦笑道:「李紅日給你準備的,絕對會比風雷鼓厲害百倍。」

    錢麻子禁不住回頭看了甘二娘一眼,悄聲問蔣小橋:

    「你知不知道,怎樣才能安全出府而不遭受攻擊?」

    蔣小橋有些恍然:「這個……對了,上次宜陽候夫人曾經對我說過,好像有一條地道,直通到城外某個破廟裡。那是他們家祖上修的,以備方一用的,隱秘得很,就侯爺和夫人知道。」

    錢麻子的眼睛亮了:「真的?」

    蔣小橋有些尷尬地微笑道:「她是在……在床上跟我說的,想必不會騙我吧?」

    蔣小橋的賣藥生意為什麼這麼好?原因就在於他可以很有效地治好那些貴夫人的某些「病」,他的「方子」

    一般都很靈驗。而野道人之所以逐蔣小橋出門,據說也正因為如此。

    孟嘗君結交雞鳴狗盜之徒的用意,難道不正在於他們可以辦到某些常人辦不到的事情嗎?

    錢麻子沉聲道:「小橋,拜託你打聽清楚地道的入口,然後,將你姑媽送出候府,遠走高飛,越遠越好。」

    「那你呢?」

    「我嗎?」錢麻子挺直了腰板,又回復了當年二百五的氣魄:「我要大搖大擺地從正門出去,會會李紅日這小子。」

    甘二娘突然跳了起來,哭道:「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走!」

    錢麻子急了:「方纔說要走的是你,現在鬧著不走的也是你,這算什麼?」

    「我就是不走。打死我,我也要留在你身邊!」甘二娘撒起潑來,「咱倆死也要死在一起!」

    「放屁!」錢麻子這次是真火了,牙齒咬得咯咯響,「你挺著個大肚子,能幹什麼?只會給老子添麻煩,分老子的心!你要是不走,老子是死定了,你也死定了,那老子的兒子不是也死定了?」

    甘二娘停止了哭鬧,安靜下來了。但還是木木地站著,神情有些呆滯。

    蔣小橋一低頭,輕聲道:「我這就去找夫人問清楚,估計明大一早就可以出去。」

    他歎著氣走出房,反手帶上了門。

    明天一早,是生離、還是死別?

    錢麻子不知道,也不願多想。

    他走到甘二娘身邊,突然一把抱起她,坐在床上。

    「說不定又得好多日子見不上面了。」

    甘二娘鬆開抱緊他的手,慢慢坐了起來,顫聲道:「我一定……好好……生下孩子,等你回來……等你回來……」

    錢麻子擁著甘二娘的胴體,微笑著凝視她的眼睛。

    他雖然在微笑,但眼中卻已有淚光。

    甘二娘坐在他腿上,也在深情地凝視著他。她的嘴角雖微微往上翹,但淚水卻流了滿臉。

    慢慢地,四片被淚水浸濕的唇輕輕貼在了一起,纏綿地吻了起來……

    他們的手,都顫抖著在對方的胴體上溫柔而又熱烈地移動著——是因為預感到失散而顫抖嗎?

    月亮圓了之後,會缺。

    人呢?

    誰說春天裡的一切都那麼快樂?

    春天裡的生離死別豈不更令人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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