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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飛鴻 文 / 周郎

    魏雙鯉哈哈連天進了城,他知道第五名一鬧上,可就不可開交了。

    魏雙鯉的家在大明湖邊,離快哉樓不遠。

    魏雙鯉回家,正路過快哉樓,肚中正好又餓了,便信步走了上去。

    樓下的夥計見這位主兒來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似乎牙痛一般,直是吸氣:「我說小鯉魚,你又來打秋風來了!」

    看來小鯉魚打秋風是常有的事了。

    小鯉魚哈哈一笑:「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抬腳就往樓上走。

    樓上是雅座。憑小鯉魚這身打扮,誰見誰攆,他自己還想不識趣地往上湊。

    這就是混混子們的又一特點:不太識趣,也可以說是故意尋釁,也可以說是自視過高。

    反正小鯉魚正往樓上走。

    夥計急了:「小鯉魚,你下來!雅座是你去的地方嗎?」

    小鯉魚回頭怒道:「為什麼我不能上去?」

    夥計也火了:「你摸摸你口袋裡有幾枚錢!」

    「一文沒有!……所以我要上樓去,……看看湖景,哈哈!」小鯉魚笑著,腳步不停。

    夥計大叫:「樓上有位大爺包下了,你小子找白眼嗎?」

    小鯉魚笑嘻嘻地道:「老子倒要看看那人是個什麼東西,敢稱『大爺』。」

    樓上果然有幾個人正在吃酒,大約也聽到了樓下的吵鬧,大都停箸怒視著小鯉魚。

    只有一個人沒有生氣,只是挺好奇地盯著小鯉魚,面色溫和,眼角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這是個公子打扮的年輕人,面目俊美,風度灑脫。小鯉魚不由怔了一下,朝他呲呲牙:「你長得挺帥!」

    其他人都像見了鬼一般看著小鯉魚逕自在一個空位上坐下來,拿起筷子就挾菜。

    筷子伸到盤子裡,剛夾住一塊牛肉,便被另一雙筷子夾住了。那人是個六旬左右的老人,削瘦陰沉。

    老頭冷冷道:「滾下去!」

    小鯉魚火上來了:「你滾滾我看看。」他抽了幾下筷子,卻沒抽動。

    老頭兒面色變成了深紅:「滾!」他突地一收筷子,滿以為小鯉魚會因此而往後翻倒。

    小鯉魚不僅沒動一下,反而挾起那塊牛肉,塞進了嘴裡:「唔,滋味不錯嘛!」

    老頭兒怔住了,其他的人也怔住了。

    看來這小傢伙竟然還有兩下子。

    公子微笑道:「這位朋友,瞧著面生啊!」

    小鯉魚口裡咬著牛肉,嘻嘻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這回連公子也怔住了,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小鯉魚吃完了牛肉,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不住點頭:「好酒!好酒!」

    年輕公子見老頭正想怒叫,便揮了揮手,老頭愣了一下,氣哼哼地坐了下來,面色越發陰沉了。

    「這位兄台,若不介意,便一起飲上幾盅吧!」

    年輕公子竟然以禮相邀。

    小鯉魚可沒料到,怔了一下:「你請我?」

    「說不上請。」公子笑得很親切,「不過是想和兄台交個朋友而已。」

    「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請,請,請!」他反客為主地招呼起眾人來。

    眾人見他如此胡鬧,公子卻是不僅不加阻撓,反而與他推杯換盞,大是不解,面面相覷。

    公子的微笑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不敢動問兄台貴姓大名?」

    小鯉魚道:「貴姓魏。」

    眾人一怔,哪有自稱「貴姓」的?

    「大名雙鯉!」

    眾人又是一怔,小鯉魚的不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公子擊節讚道:「客自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好名字,好名字!」

    小鯉魚瞪瞪眼:「別字跳波……」

    公子又笑道:「老魚跳波……這個……瘦蛟舞。……這個……」

    他覺得有些不大好出口了,因為「老」和「瘦」這兩個字對魏雙鯉是很有些不敬的,而且也不符合事實。小鯉魚既不老,也不瘦。

    小鯉魚笑道:「李長吉這句詩,用在我身上倒也相稱。

    ……還有,號『龍門這邊人』!」

    公子一怔,旋即大笑:「兄台真是詼諧之極!」

    小鯉魚哈哈連天:「說不上說不上!我只想當鯉魚,不想當龍王,自然只能在龍門這邊蹦噠蹦噠了!」

    年輕公子微微一怔,其餘客人卻都面上變色。

    小鯉魚卻沒察覺:「那麼愚兄你呢?」

    「愚兄」一般是年長者謙稱自己的用語,卻被他用來稱呼別人。

    混混的本色,別人是學不來的。

    公子哭笑不得地道:「先生尊姓張,大名飛鴻!」

    他這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

    小鯉魚怔了一下,又怔了一下:「哈哈,張愚兄,咱二人挺對勁,來來來,你敬我一杯!」

    旁邊的人肚皮都氣炸了,張飛鴻卻笑道:「魏愚兄,你也敬我一杯!」

    二人一亮杯底,相視大笑起來。

    「愚兄是本地人氏嗎?」張飛鴻仍是以「愚兄」呼小鯉魚。

    小鯉魚作繭自縛,也是啼笑皆非,光棍碰上了沒皮柴,可就沒辦法了:「正是此間人氏,愚兄你呢?」

    張飛鴻洋洋得意地看著他的窘態,笑道:「先生自閩地而來。」

    「不像,不像,」小鯉魚直搖頭,「一點都不像。」

    張飛鴻面色微變:「有何不像?」

    「不像閩人,不像閩人。長相不對,口音不對,氣質也不對!」小鯉魚一本正經起來了,「簡直跟閩人差得太遠了。」

    「這回你卻錯了,先生確是閩地人,」張飛鴻道:「只不過往來於各地,口音已變得多了。」

    「那就算了吧!」小鯉魚拍拍凸出的肚皮,「我還是第一次被閩人請吃飯喝酒。肚皮啊肚皮,日後再見了閩人,可得多多照顧了!」

    張飛鴻大喜道:「多謝愚兄。」

    小鯉魚立起身來:「我酒尚未足,飯卻飽了,走也走也!」

    他說走就走,揮灑自如地下了樓,揚長而去。

    幾個「閩人」面面相覷,目光轉向了張飛鴻。

    有人問:「公子,此人莫非是錦衣衛的人嗎?」

    張飛鴻冷笑道:「不可能!」

    一人道:「咱們從海上來此,不過一天工夫,諒錦衣衛也沒有這麼快的消息!」

    「李兄,少提『海上』二字。」張飛鴻冷冷道:「隔牆有耳。」

    那人道:「是,公子!」

    張飛鴻道:「田總管,你跟去一下!」

    那老頭兒起身飄然下樓,輕功之妙,竟似不亞於小鯉魚。

    但他很快回來了:「不見影兒。」

    眾人沉默了。張飛鴻微笑道:「我有直覺,他是友非敵,最起碼也不會壞事的!」

    他很喜歡小鯉魚,因為小鯉魚不落拘束。

    而他自小就和這些拘謹認真的人在一起,自然感到不太舒服了。

    無賴往往能和「貴人」結交,關鍵便在此處,因為貴人們一般都活得很寂寞,很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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