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趕屍嫁禍 文 / 公孫夢
湘西白馬山,高約兩千尺,屬雲峰山脈,為湘西有數高山之一,山勢挺拔峭險,且渺無人煙。
仲夏之夜,星月無光,在白馬山深谷之中,隱隱約約出現數十條人影,向一座高峰走去。
這數十條人影之後,約三丈之地,緊跟著一個身材修長,一襲皂袍,頭戴馬連坡草帽之人,闊邊草帽壓得很低,將眉目深深掩起。
前面六人,分成兩行縱列,也都是一襲寬大的皂袍,頭戴馬連坡草帽。
然而,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前面六人有一點與後面獨行之人截然不同之處,那就是前面六人都是身軀僵直,兩臂下垂不動,除了沉重的腳步聲外,無人出聲交談,更無人左右顧盼。
夜風掠過荒蕪沒脛的蔓草,夜梟不時發出淒厲的叫聲,此情此景,為這荒山之中,憑添無限神秘恐怖氣氛。
穿過深谷,即到達高峰之前,後面的皂衣人一聲低沉吆喝,前面六人戛然止步,夜風掀起六人的長衫,發出「刷刷」聲響,六人僵直著身軀,兀立在夜風之中,活像六根木樁披了六件長衫,顯然毫無生氣。
皂衣人略一打量四周地形,嘴角掛著一絲詭譎的笑意,喃喃自語道:「此刻六大門派之人也該到了,嘿嘿!你『三心書生』衛天璈和『鬼府神宮』之人,縱有通天之能,齊天之福也難逃過六大門派高手聯合圍剿,讓你跳到黃河裡也……」
驀然,一聲清嘯,響自峰頭,聲如龍吟,震得空谷暴響回應,懾人心魄。
同時,四周已隱約出現幾條人影,向皂衣人處掩來。
皂衣人身形疾挫,兩掌平胸緩緩向六人推去,六人倒地的同時,皂衣人也以奇幻的身法,掠至倒地六人身邊,迅速地收起六頂馬連坡草帽,向林中逸去。
此刻,自峰頭懸巖上掠下一條縞素身影,如灰鶴盤空,一掠而至,縞素身影之後,緊跟著一條灰影,兩次借力,才掠下懸崖,緊跟上縞衣人。
縞衣人年約三十許,面如傅粉,英氣逼人,電目中寒芒似水,注視著六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屍體,發出懾人心脾的冷笑。
縞衣人身後的灰衣人,年逾四旬,身軀高大,相貌威猛。此刻一見縞衣人嘿嘿冷笑,不由環眼暴睜,大喝一聲道:「六大門派罹難者屍體俱在,你『三心書生』還有何話可說?」
「刷刷刷」又是五條人影,快逾電掣,將「三心書生」,衛天璈圍在核心。
「三心書生」一雙電目開閹之間,精光暴射,環掃一匝,突然仰天大笑一陣。
四週六人與他那電目一接,不禁微微一顫,繼而被他那一陣搖魂震魄的笑聲震得驟然色變。
六人年紀都在四旬以上,除一僧一道外,其餘四個都是俗家打扮,由適才現身輕功看來,雖較「三心書生」遜色,但武林二三流角色,已難望其項背。
其中灰袍僧人一聲佛頌,單掌問詢,洪聲道:「貧僧了空來自嵩山少林寺,忝應各大門派之邀,為此番代表,向衛施主討個公道!」
了空和尚為少林寺三大長老之一,非但武功有獨到之處,即涵養功夫亦是高人一等,在群情激忿之下,仍能平心靜氣,侃侃而談。
他壽眉一蹙,向六具面目全非的屍體瞥了一眼,又是一聲佛頌,續道:「衛施主武功蓋世,老衲素仰大名,按理應超然六大門派之外,傲嘯山林,與世無爭,即或行道江湖,恩怨糾紛,自所難免,如說六大門派皆與衛施主勢若冰炭,不共戴天,卻難令人置信!衛施主可否見告此事始末?以便當六大門派代表之面,了此公案。」
「三心書生」聽罷了禪師一片緩和問罪之詞,不由劍眉微挑,嘿嘿冷笑數聲,道:「僅憑六具屍體,就能證明是衛某行兇嗎?設若這六具屍體在嵩山貴派門前,禪師又當如何?」
了空禪師微微一怔,忖道:是呀!果真如此,自己又當如何呢?但是這六人都是六大門派得力高手,數日前集會於衡陽,共商二十年一度論劍之事,不意竟全遭毒手,若說不是「三心書生」衛天璈所為,放眼當今武林這之中,還有那個具此身手,況且事情又發生在白馬山之中……
此刻站在「三心書生」身後的點蒼派高手「落星追魂」牟鏗,已感不耐,適才隻身登峰叫出「三心書生」,即是此人,他雖震驚於敵方超絕的輕功,且自知絕非對方對手,但他生性暴躁,且眼看自己的師弟「移山手」余恆橫屍當場,面目全非,不由目紅似火,大喝一聲,道:「『三心書生』雖然了得,卻也唬不倒六大門派,想不到一個叱吒風雲人物,竟也是膽小之人,人證、物證事實俱在,卻又不敢承認,真是徒有虛名,哈哈……」
「落星追魂」牟鏗怒極而笑,聲似裂帛,悲壯至極,隨手一抄,一對沉重的魁星筆輕錯之下,發出清脆金鐵之聲,即欲動手。
突然,一直未出聲,靜立在一旁的武當派掌門人師弟一葉道長一聲「無量壽佛」,道:「牟施主稍安勿躁,在事情未明真相之前,請勿出手!」
一葉道長長髯拂胸,道氣盎然,此時此地猶能從容不迫,不亢不卑,其穩重之態,較少林派長老了空禪師猶有過之。
只聽他續道:「衛施主仍是武林翹楚,且數十年來武林中得能相安無事,宵小匿蹤斂跡,乃施主威名所繫也,但此番六人喪生施主手下,諒不無因,施主何不當面說明原委,如六人所作所為,確有忤逆武林正義,傷天害理之事,而有確實之證據,貧道堅信六大門派非但不記施主怨嫌,更將不忘施主代為清理門戶之勞,尚請衛施主三思。」
「三心書生」乃武林三大書生之一,因他生得英氣逼人,儀表不俗,乍見之下,令人有悅目賞心之感。他的「無極黑風爪」霸道無倫,當者立靡,小一輩人物,見此絕學,無不灰頭土臉,怵目驚心。一般武林中人,每一提及他昔年與「廣寒仙子」陛宜德的情愛,又不禁替他大為傷心,於是,好事者集三心而稱之。
「三心書生」衛天璈怒容稍斂,正欲開口解說,但抬目一掃之下,突見「落星追魂」牟鏗一臉卑視不屑神色,且重重地哼了一聲。且在場諸人,除了少林派了空禪師與武當一葉道長兩人外,其餘四個都是怒目相向,躍躍欲上。
「三心書生」衛天璈本是孤傲之人,況又因情場失意,心情不佳,在此情況之下,反而嚥下正欲出口解釋的話,一陣長笑,朗聲道:「衛某一生做事,雖然有時略嫌過分,但自問於心尚能安,頗堪告慰,近年來更懶於過問江湖是非,但衛某有個原則,那就是無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如果有人以為衛某是怕事之人,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此事不須徒費唇舌,就是衛某所殺,又當如何?」
驀地,一聲暴喝,「落星追魂」牟鏗再也無法忍耐,雙筆一錯,上步欺身,一招「上下交征」,上取「結喉」,下戳「中極」兩大要穴。
「三心書生」冷哂一聲,白影一閃,已飄至牟鏗身側,卓然兀立,一臉肅殺之氣。
此刻不但「落星追魂」牟鏗羞忿難當,即其餘五人也不由悚然一驚,心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說時遲,那時快,牟鏗雙筆一落空,身形疾轉,右筆由下而上斜掃,左筆直點對方「丹田」。這一招「流星過隙」雖於劣勢中施出,但絲毫不見呆滯,筆出銳嘯,聲勢驚心動魄。
「三心書生」步下如行雲流水,身如紙片,輕靈而美妙,此刻旁觀者清,乍看是牟鏗在主動攻擊,對方守勢閃避,實際大謬不然,兩人造詣懸殊,守勢者活像知道攻擊者心意似的,反而能制敵機先,反客為主。也就是說,攻擊者招式尚在似發未發之間,守勢者已經乘虛蹈隙地搶在對方最弱的一面,只要一出手,攻擊者不濺血五步,也得當場重創。
當場諸人雖然看得清楚,但在勝負未分之前,為了顧及牟鏗的身份,誰也不願上前替換。
此刻牟鏗已是辣招盡出,攻了二十多招,仍是處於被動地位。
「落星追魂」牟鏗在點蒼派之中,屬第二流高手,武功僅次於掌門人「聖手一判」羅雲天,七十二式「落星迫魂」筆法,享譽武林將近半甲子,罕有敵手,不意今夜辣招盡出,在對方空手之下走了二十招,竟無法搶得主動,這已經是栽到小人國去了。
驀地,「三心書生」冷峻地道:「你再不收手,可莫怪我衛天璈辣手了!」
牟鏗心知對方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但他乃是寧折不彎的個性,要他中途收手而退,比殺了他還難過些。立刻大喝一聲,「星海浮沉」、「銀河遙空」、「星月交輝」三絕招連番施出。
「三心書生」眼見這種只攻不守的拚命招數,自也不敢大意,清嘯一聲,身形疾升四丈來高,在空中一疊腰,一個「朝天蹬」之勢,頭下腳上,身形略頓,十指箕張,疾撲而下。
這種絕世輕功,在場諸人無不變色,數聲暴喝,人影交錯之間,其餘五人同時兵刃出手,包抄迎上。
了空禪師武功最高,出手也快,一根重過六十斤的烏亮禪杖,夾著呼呼風響,一式「野火燎天」,疾點「三心書生」的面門。
一葉道長劍光打閃,猛削「三心書生」雙腕。
此刻,長白派高手「一杖追魂」裴剛一順龍紋杖,也跟蹤撲上,崑崙派「西天一鶴」高稼軒、青城派「青城三劍」之一的祝一航,也都掄劍欺身。眨眼之間,已將身懸半空的「三心書生」團團圍定,情勢十分險惡。
「三心書生」武功再高,也不敢輕視六個一流高手聯手搶攻之勢。
但他早已成竹在胸,左掌變抓為掌,向了空禪師杖端一按,借反震之力,身形再上升一丈,同時右手五指箕張,一抓一彈,分襲另外五人。
「無極黑風爪」震懾武林將近五十餘年,但目擊此種絕學的,卻是屈指可數。
五縷疾風電射而至,在場諸人都是經驗老到之人,皆不敢挺身輕試指風,一陣暴喝聲中,各自躍退五尺,堪堪避過,但指風微及,仍感到一股寒氣,懾人心脾。
「三心書生」衛天璈一式「寒塘鶴渡」,飄落在三丈以外,電目中寒芒似剪,微微冷笑。
諸人面面相覷,心中俱都暗暗吃驚,雖知適才即使不暴退閃避,亦不致被其「無極黑風爪」所制,但如被他夠上一丈以內的距離施展出來,即素以內力深湛的了空禪師,恐亦接不下來。
驀地,諸人一交眼色,又挺身再次圍抄而上。
「三心書生」深知自己的「無極黑風爪」威力僅及七、八尺,在這些經驗老到的高手圍攻之下,本就極難施展,何況了空禪師的巨大禪杖,長逾八尺,其威力可及一丈二三,而且他的功力最為渾厚,有他在後面牽制,實是不利。同時他也深知,此番六條人命,顯系有人嫁禍,在事情末明真相之前,實不宜再下辣手。
他心意一決,立即冷峻地道:「你等六人聯手,要想勝得衛某,恐怕也要付出相當代價。此事來得實是突然,我等顯然中了人家嫁禍東江一石二鳥之計,衛某也不為己甚,如你等信得過衛某,明年端午節,在黃山鰲魚峰一十年一度的論劍大會上,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他說畢,電目掃視一匝,高袖一揮,身形斜拔而起,上升何止四丈,曲腿扭腰,一式「孽龍歸壑」,向一斷崖下掠去。
「落星追魂」牟鏗首先暴喝連連,銜尾疾追,了空禪師正欲攔阻,已是不及,只得尾隨諸人掠下斷崖。
暴喝之聲越去越遠,漸漸被松濤之聲淹沒,片刻又復沉寂。
夜梟又開始淒厲啼叫,成群的流螢,忽暗忽明,掠過六具屍體,暗淡的光芒,變成慘綠之色,映在屍體面孔之上,更顯得恐怖怕人。
驀地,當中一具屍體,微微動了一下,接著,輕輕側起掩在衣袖之下的面孔,向四周掃視了一匝,一張英氣逼人的俊臉上,閃過一抹得意的微笑。
接著,未見他曲腿作勢,身形平直升起,斜飄出一丈五六,卓然立在五具屍體之旁。
他順手脫下寬大的皂袍,露出一襲寶藍羅衫,揮手一丟,將皂袍丟下懸崖。
原來是一個年約雙十,面如傅粉,朗目隆準的英俊少年,夜風掀起他的羅衫,發出「刷刷」的聲音,神態至為瀟灑。
他向地下五具屍體瞥了一眼,喃喃自語道:「想不到我梅雪樓剛一出道,就遇上這等離奇之事,遺憾的是我雖然暗施手腳,半途冒充一具殭屍,參加了這行屍走肉的行列,卻仍不知這位趕屍的中年文士的來歷和身份。聽適才幾人交談,那個被嫁禍的中年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三大書生之一「三心書生」衛天璈,也正是自己的師兄,此人雖然孤傲一些,但他那一身絕活和那令人心折的豪氣,確使我梅雪樓佩服得緊。說不得我梅雪樓也得為他作個見證……」
他說到此處,突聞異聲,未見他沉肩作勢,已就地電轉一周。
一陣喋喋陰笑,懾人心魄,只見五丈以外,又站定一個英氣勃勃的中年文士,一雙電目,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輝。
中年文士乍見梅雪樓轉身時的身法,不由微「咦」了一聲,一臉迷惘之色
梅雪樓一眼即看出,此人正是適才聞聲逸走的趕屍之人,因此,一見面時因其儀表而產生的好感,頓時一掃而空。
中年文士緩緩走向梅雪樓,在距離約一丈之地站定,一雙略帶陰鷙的電目,注視梅雪樓有頃,冷峻地道:「你是何人門下?膽敢插手我『毒書生』的事?」
梅雪樓悚然一驚,吶吶地道:「你是『毒書生』霍劍豪?」
「哼!如果早知是我,你絕不敢拿性命作兒戲是不?」「毒書生」霍劍豪面呈得意之色,似為對方吃驚之神態所動,心中頗為受用,嘴角顯出一絲揶揄的弧線。
梅雪樓微微一笑,道:「如果早知道是你,梅某將改變計劃,你算是猜對了一半。」
「毒書生」面色一沉,道:「你是什麼意思?」
梅雪樓踱著四方步,負起雙手,仰首舒了一口氣,神態至為傲慢,道:「如果早知是你,今夜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毒書生」的為人,不但陰鷙,且極自負,自出道以來,從無一個敢如此對他說話,今夜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看來卻是文質彬彬的少年,不禁滿懷狐疑,怔了一怔。
但他究是目空一切之人,放眼當今武林之中,除了宇內六奇之外,尚未見過武功高於自己之人,即便此子是六奇的門下,那般年紀,又能高到那裡去。
他心念電轉,臉上煞氣陡增,道:「你是何人門下?」
梅雪樓仍是神態悠閒,負手而立道:「要問我的門派不難?你先說說你為何要嫁禍『三心書生』?據我所知,『三心書生』的名望,還在六大門派掌門人之上。且三人的武功皆在伯仲之間,更都一向自負其高,你與他既有怨嫌仇恨,何不當面化解,或者一爭勝負,卻為何出此卑劣手段,嫁禍……」
「毒書生」冷哼一聲,身形一閃,離梅雪樓立足之地不足五尺。
梅雪樓負手卓立如故,視「毒書生」奇妙的身法如未睹。
此刻,一向自負甚高的「毒書生」霍劍豪,亦不由劍眉微蹙,雖知道這少年人大有來歷,箭在弦上,卻不能不發。
但當他力貫兩臂,正欲立下辣手的瞬間,突然又敞聲大笑起來。
顯然,他是怒極而笑,也可以說是為了莫名所以的驚異而發笑,因為他終於見到了比自己更狂傲的少年人,這是他以前從未想到的。
「毒書生」聳聳肩,作了個不可名狀的苦笑,道:「好小子,霍某一生從未服人,今夜可真服了你,好吧!霍某破例開禁,你小子能接下我『毒書生』一掌,你今夜冒犯我『毒書生』之罪,一筆勾銷,並且收你作個記名弟子,如果接不下來而濺血當場,也是你小子咎由自取。」
梅雪樓朗聲大笑一陣,聲如龍吟,隨即說道:「你倒是一廂情願,如果我能接下一掌而不願作你的記名弟子呢?」
「毒書生」似乎大感意外,微微一愣,道:「你能接下霍某一掌嗎?看你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吹牛功夫可是高人一等。」
梅雪樓不耐地道:「對你吹牛也不會抬高我的身價,你未免太自負了些,如果對宇內六奇絕世高人吹吹牛,倒能因此揚名立萬哩!」
「毒書生」緊盯著這高深莫測的少年,心中不住嘀咕,若說他有驚人絕技吧!但從他的眼神看來,雖然清澈如水,卻又不像,若說他是精華內蘊,深藏不露吧,以他這般年輕,似不可能有恁高的造詣。
雖然如此,他仍是不敢小覷這少年人,但他一聽到宇內六奇,立即微哼一聲,頗有自得之色道:「你也知道宇內六奇六位絕世高人?總算你還有點見聞,你知道我的來歷?」
梅雪樓胸有成竹,似乎又知他必有此一問,微微一笑道:「按照你的行徑和武功,當然不是賣把毒膏,大力丸之流調理出來的,不過這都不關重要,有所謂名師出高徒,當然是至理名言,但也有名師出劣徒的例子,那種劣徒與富豪之家紈褲子弟相同,倚仗上代的餘蔭,胡作非為,甚至傷天害理,無惡不作。」
「毒書生」面色一變,怒喝一聲,道:「住口!」他未想到自己一時大意,倒被這少年人拐彎抹角地罵上一通,俊臉上登時煞氣陡增。
梅雪樓神態如前,揮揮手道:「別動肝火,我不過是舉個例子而已,閒話休談,你可敢先接我一掌試試看?」
「毒書生」自負一生,面對這少年人,卻處處落了下風,大有哭笑不得之感,道:「好吧!我就站在這裡接你三掌。」說畢,兀立不動,面呈不屑之色。
梅雪樓道:「慢來,慢來。我們也得約法三章,你若接不下我的三掌又當如何?」
「毒書生」大感不耐,道:「果真如此,只要霍某能力所及,你的任何要求,霍某都答應你。」
梅雪樓接道:「好!君子一言,只要三掌以內,逼你離開原位,你將此番趕屍嫁禍『三心書生』的原因說出即可。」
此言一出,「毒書生」身軀微微一顫,但立即恚聲道:「你倒是很有把握似的,好!我全依你,看你能否過得今晚?」
梅雪樓立即躍退三步,正欲作勢,又向後退了一步。
「毒書生」冷哼一聲,道:「少在我面前耍花樣,讓你再退五個步,今夜也逃不出霍某的掌握!」
梅雪樓力貫兩臂,雙掌平胸,腳下不丁不八,石破天驚的一擊,就在一瞬之間。
「毒書生」嘴角掛著不屑的笑意,但暗中卻將賴以成名的「九玄神功」流布全身。
梅雪樓緩緩放下兩臂,道:「慢來,慢來。如果我贏了,怎能保證你所說的全是真話?」
「毒書生」暴喝一聲,力貫右臂,五指箕張,錯步欺身,向梅雪樓肩頭抓到。
梅雪樓卓立不動,僅以一雙熠熠生光的星目緊盯著「毒書生」。
「毒書生」驟然打住前衝身形,頹然一歎道:「你小子真要找死嗎?」
梅雪樓泰然地道:「那一個找死,稍頃即可分曉,光是虛張聲勢有啥子用,照你今夜的行為看來,你的話實難令人相信!」
「毒書生」臉上忽青忽白,額角青筋暴起,氣極敗壞地道:「怎樣才能使你置信?」
梅雪樓接道:「這很簡單,只要賭個咒就行了,要不然……」
「毒書生」忍無可忍,冷曬一聲,一招「手揮五弦」,向梅雪樓胸前掃去。
梅雪樓微微一凜,暗自震驚對方身法之快,手法之奇詭。
因為這一式「手揮五弦」,本是極普通招術,但在「毒書生」施展出來,威勢卻迥然不同,梅雪樓雖然出道不久,但自幼得異人傳授,加之資質奇佳,造詣自不能與常人相提並論。他自然能看出這一招之中,含有六七個變化。
說時遲,那時快,「毒書生」爪帶銳風,相距已不足一尺。
梅雪樓驚叫一聲,張惶失措,一個踉蹌,險些栽倒,無巧不巧,自「毒書生」腋下斜掠而過。
「毒書生」一招落空,一個大轉身,面呈驚疑之色,怔在當地。
此刻已近五更,夜霧籠罩著原野,晨風帶來無限的涼意。
「毒書生」目紅如火,嘿嘿冷笑道:「想不到今夜當真是走了眼,你小子倚仗這點鬼身法,成心找碴來了!」
「毒書生」氣極而笑,目蘊凶毒之光,暗將「九玄神功」凝聚到十成,貫於兩臂,左掌自上下按,右掌自下上托,平胸向外一翻,一股奇大無比的暗勁,如排山倒海般,向梅雪樓胸前湧到。
梅雪樓暗吃一驚,想不到「毒書生」的內力竟雄渾如此,也想不到師父剛出道時,賴以成名的「九天羅」掌法,還真被他獲得神髓,當下自是不敢怠慢,一聲清嘯,身如離弦之箭直拔起三丈來高,堪堪避過。
一股狂飆疾掃而過,掌風所過之處,蔓草已被連根拔起,飄出兩丈以外。
「毒書生」再擊落空,不由怪嘯一聲,一式「荒隼人云」,斜拔而起,駢指如戟,向梅雪樓的「湧泉穴」戳去。
薑是老的辣,一點不錯,梅雪樓嘯聲甫落,蜷腿疊腰,已變成頭下腳上之勢,同時出手如電,反抓「毒書生」的脈門。
憑一口真氣,在懸空相搏,本就不易,而「毒書生」與梅雪樓兩人競能連換兩招,真是見所未見,兩人同時為對方的造詣大為心折。
梅雪樓右手堪堪扣住「毒書生」的脈門,四目相對之下,梅雪樓大吃一驚,原來此刻「毒書生」微微冷笑之時,口中隱約含有一顆櫻桃大小色作赤紅的圓球。
梅雪樓焉能不知此物來歷,師門「舌心赤血珠」歹毒無比,專破內家氣功,只苦身懸半空,且已力盡,又知此物絕不能以掌風劈落。
千鈞一髮,不容置喙,他不由劍眉暴挑,俊臉上煞氣濃重,顯然在這剎那之間,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撤回右手,猛吸一口真氣,寶藍羅衫「蓬」的一聲,如飽帆滿篷般地脹起,且身形忽悠悠再升一丈。
「毒書生」正在舌抵紅球,欲吐末吐之時,乍見此等玄奧的氣功,不由驚咦了一聲,真氣一洩,飄落在地上。
梅雪樓也以「平沙落雁」之勢,飄落在五丈以外。心中除了餘悸猶存之外,又有點後悔適才不該炫耀師門絕技。
「毒書生」一臉驚疑之色,吶吶地道「你你……怎會『鬼府』的絕學?」
梅雪樓面色一整,神態肅然,如一座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像,道:「不錯!這是『鬼府』的絕學,你做夢也想不到吧!告訴你,你數十年來危害武林之事,恩師無一不知,只因他老人家昔年練功走火,至今尚未……」
原來,「毒書生」入門之時,梅雪樓才七八歲,因他心地不好,所以,「鬼府」絕學僅得十之五六。因此,梅雪樓雖知有這麼一位師兄,印象卻極為模糊。
但梅雪樓此番出道,已奉師命予以警告,必要時可代師清理門戶。
適才若不是「毒書生」炫露「舌心赤血珠」,還真不知他竟是如此惡毒,看來武林中對他所作所為的流言,十有九是真的。因此,他將語尾打住,深悔自己經驗太差,以致洩露師父走火入魔至今尚未完全復原之事。
「毒書生」目蘊奇光,臉上詭異神色一閃即逝,立即改容,略一抱拳,道:「原來是梅師弟,失禮得很,小兄因浪跡江湖,毫無建樹,以致終未回山省視恩師,師父他老人家近況如何?」
梅雪樓到底是涉世末深之人,經對方巧言令色的神態感動之下,面色登時又緩和下來,心道:「饒他再壞,總是自己的師兄,況且據師父說,他之走入邪道,乃由於個性太過倔強所致,照他適才所說,因出道以來毫無善況,以致無顏見師父的面,這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不由答道:「師父昔年走火人魔,雖尚未完全復原,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小弟身負師命,尚希師兄能聽小弟一言。」
「毒書生」肅然道:「師弟代師父令,無異師尊在側,小兄洗耳恭聽!」
梅雪樓道:「論學識、經驗,師兄高出小弟多多,自不待言,但更重要之事是:人之恩我不可忘,有所謂大丈夫受恩一滴,當湧泉以報。反之,則如蜉蝣營之,不知日之將暮,小弟才疏學淺,自不足為師兄謀也,不過浩蕩師恩,粉身難報,謹以一得之識,與師兄共……」
突然,「毒書生」倏然欺身,出手如電,駢指如戟,猛戳梅雪樓的「乳根穴」。
此穴又名「翻肚穴」,屬肝經,傷重則當場吐血而死,即使輕戳一下,也必受嚴重內創。
變生肘腋,一髮千鈞,梅雪樓做夢也未想到對方會驟下辣手。
但他究竟是武功已經登堂入室之人,雖然吃驚,卻能臨危不亂。急納一口真氣,展開師門「海天一瞬」上乘身法,滴溜溜地反而轉到「毒書生」身後。
「毒書生」乍見人影倏失,心中一涼,立即哈哈朗笑—陣,道:「小兄適才見師弟炫露師門絕世武學,不由見獵心喜,不惜拋磚引玉,冒險一試。唉!說來慚愧得很,小兄這兩手粗淺武功,實難當師弟法眼,本門絕學果然了得!」
說罷,悠然地轉過身來,一臉悻悻之色。
梅雪樓驚魂甫定,正待發作,突聞「毒書生」類似自卑的語氣,登時又信以為真,怒氣息了大半。
但他仍以為對方太過惡作劇,不悅地道:「師兄過獎了,適才若非師兄有意相讓,恐怕小弟早已……」
「毒書生」突然趕前兩步,一拍梅雪樓的肩胛,朗笑一聲道:「師弟高抬師兄了,不要說小兄並無加害之心,即便有之,以師弟超凡身手,小兄亦屬枉費心機。」
「毒書生」說至此處,眼珠連轉,微微歎了口氣,道:「設若師兄有師弟這等身手,就不會受人凌辱,致使師門令譽蒙羞了。」說畢,面色愴然,又歎了口氣。
梅雪樓本是有血性的青年人,一聽師門令譽蒙羞,不由劍眉一挑,道:「何人竟敢欺侮『鬼府』令譽,師兄可否見告?」
「毒書生」聳聳肩,作了個不可名狀的苦笑,道:「此人武功了得,師兄自歎不如,雖然師弟身手不凡,但身為師兄不能為師門爭氣,反而使師弟鋌而走險,實是於心不忍,我看不說也罷!」
梅雪樓劍眉煞驟,道:「師兄但說無妨,小弟不才,倒願意見識這位高人。」
「毒書生」,道:「此人隱於湖北荊山一個秘谷之中,武功高不可測,師兄兩次途經荊山,皆被其挫敗,但他卻不願對兄下辣手,聲言『鬼府』徒有虛名,實是不堪一擊,且囑師兄傳言恩師……」
梅雪樓忍無可忍,大聲道:「師兄可還記得那個荊山中的山谷嗎?小弟要立刻前往會會此人,叫他知道『鬼府』絕學不可輕侮!」
「毒書生」詭秘地一笑,道:「既然如此,咱們立即動身吧!」
梅雪樓道:「且慢!咱們先將這五具屍體掩埋後再走不遲。」
兩人將屍體埋好,已是五更將盡,晨風勁急,夜霧濃重,天色即將黎明。
兩個月後,兩人來到荊山山區,只是山勢連綿,峰巒起伏,在颯颯夜風之中,不時傳來一兩聲猿啼虎嘯之聲。
梅雪樓又想起趕屍嫁禍之事,不由問道:「師兄可否告知那次趕屍嫁禍『三心書生』的用意何在?」
「毒書生」縱目四望,並未立即作答,突然一指數里外的一個較高山峰,道:「說來話長,待此番事了,必將此事始末詳告師弟,師弟可看到那個較高的山峰嗎?那個山谷即在那個山峰之後,我們還是盡快趕去吧!」
說著,逕自先向那座高峰躍去。梅雪樓一路上曾問過數次有關趕屍嫁禍之事,皆被「毒書生」霍劍豪拿話岔開,心想:「他即能改過自新,自己何必往事再提,揭他的瘡疤。」
心念一釋,也就緊跟上「毒書生」馳向那座高峰。
繞過高峰,眼前景物驟變,只見一座深谷在陰翳的樹木籠罩下,且林木之間,瀰漫著如煙似霧的輕煙。
只見「毒書生」霍劍豪站在一塊四尺來高的碑石之前,手打涼篷,凝視著谷底。
梅雪樓目力非比等閒,雖在黑夜之中,亦可看出數里外景物,但極目谷底,卻是灰濛濛的一片,毫無所見。
「毒書生」霍劍豪道:「『荊山四狐』武功極高,據說當年曾敗在師父與師叔手下。不過,他們四人的武功,都在六大門派掌門人之上。自那次慘敗之後,即隱居此谷,聲言誓報此仇。」
梅雪樓道:「『荊山四狐』的為人如何?」
「毒書生」道:「這四人一生殺人無數,兩手血腥,而且不擇手段,極盡殘酷之能事。當年師父即因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資兩人,一夜之間殺死開封震宇總鏢局局主杜寒笙滿門十七條人命,而一怒來此問罪。」
梅雪樓道:「當時雙方較量的情形,師兄可曾聽說過?」
「毒書生」道:「當時,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資聯手對付師叔,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則聯手對付師父。據說他們兩撥皆敗在師父和師叔的「鬼神十三式」第五招上,而且無巧不巧,四人之中,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資,各被削去一個右耳,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則各被削去一個左耳。」
「毒書生」略頓,續道:「不過,四狐這十餘年來足不出谷,埋頭苦練,其造詣不問可知,師弟還宜小心才是!」
梅雪樓劍眉微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師兄如有不便,請在此等小弟好了,讓小弟一人下去看看。」
說著,不待「毒書生」回答,一掠十二、三丈,深入密林之中。
穿過密林,迎面赫然又是一塊四尺來高的石碑,只見碑上寫道「再越此碑,有死無出」八個大字。
梅雪樓冷哂一聲,道:「好狂妄的口氣,梅雪樓今夜倒要看看此谷是否龍潭虎穴!」
但他也不由靈機一觸,回頭一看之下,那裡還有「毒書生」霍劍豪的影子,心道:「莫非適才他站在第一個石碑之前,乃是故意擋住我的視線,而那石碑之上,也有此類恫嚇字樣,恐怕我臨陣退卻。由此看來,他定是志在引我來此涉險了。至於他所說的一切,恐怕都是花言巧語,全不可靠。」
他想至此處,不由氣極而朗笑起來。
驀地,一陣陣鼙鼓之聲,由遠而近,動地而來,僅是轉瞬之間,已經近在數十丈以外,不由大為凜駭,心想:「擊鼓之人的身法好快。」
他意念未畢,奇景又現,原來這是四周環繞莽林,中央約數十丈方圓空曠之地,頗為平坦。而此刻,四周林邊突然冒起數百道白煙,直衝霄漢,有如數百根玉柱,至為壯觀。
而且此刻只聞低沉得有如竊竊私語的鼓聲,忽疾忽徐,擾人心魂。但他卻聽出鼓聲用乃是四周林中傳來,相距空地中央不過數十丈之遠。
梅雪樓自離開師門以來,連遇奇事,知道此時此地絕對大意不得,立即暗將「九玄神功」運足,蓄勢以待。
驀地,四周鼓聲驟然昂急,如轟雷般傳來,而且數百道白色煙柱,在數百聲「叭叭叭叭」聲中,濃煙驟散,慢慢向空地中央瀰漫而來。
不一刻,整個空地之中,即已罩上一層薄薄的輕煙。
鼓聲上驟急又變為低沉,似有似無。
梅雪樓略一試運真氣,感覺並無不妥之處,雖知花樣不久即將出現,卻也未放在心上,深知只要此煙無毒,就無凶險。
突然,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由對面林中傳來,眨眼間走出四人,合肩一輿,上坐一個面型尖削,陷目尖嘴的老人。
輿上老人輕喝道:「小鬼可是『鬼府』門下?」
梅雪樓正欲回答,一聽對方口氣不對,而且驟見對方竟少了個右耳,不由忍俊不住地朗朗大笑一陣。
輿上老人電目中黃光如火,厲聲道:「小鬼因何發笑?」
梅雪樓反問道:「你是大狐杜湘?還是二狐杜資?」
輿上老人微微一愕道:「你怎知老夫昆仲排行?」
梅雪樓又是一陣朗笑道:「難道你的耳朵不是個很大的招牌?依梅某猜測,你該是大狐杜湘了。」
一聲厲喝,輿上老人業以奇快身法,飄落在場中,一陣滲厲怪笑後,道:「不錯!老夫正是杜湘,看來,小鬼果然是『鬼府』門下,嘿嘿!今夜就叫你來得去不得,以報十餘年前削耳之仇!」
梅雪樓輕曬一聲,道:「你別自我陶醉了,今夜鹿死誰手,尚在未定之天呢!」
大狐杜湘突然仰天噪噪怪笑一陣,情緒似乎極為激動,道:「告訴你吧!小鬼,你已中了本門獨家『百毒狼煙』劇毒,不出兩個時辰,就要抽筋而死。」
梅雪樓悚然一驚,連忙一運真氣,果然有些異樣,不由大怒道:「以這等下流手段暗算於人,真是豬狗不如,原來四狐揚名立萬的伎倆不過如此。」
驀地,左右後方樹林之中,又閃出三乘肩輿,輿上各坐一老者,面貌與杜湘一模一樣,惟一不同之處,是左右兩面老者各缺一個左耳,後面的老人則缺一個右耳。
梅雪樓一看,即知四狐全已到齊,此時此地,不要說自己業已身中劇毒,即使沒有,在四狐聯手之下,勝負實難預料。
但衡量當前局勢,速戰速決對自己有利,如能在短時間內將四狐挫敗,覓一隱秘之地將毒逼出,仍有可能。
此時,四狐業已在四個方位站定,成為包圍之勢。
梅雪樓「嗆」地一聲,撤出長劍,道:「小爺就是要死,也得你們四狐陪葬,你們就一齊上吧!」
四狐同時自背後撤出一柄亮銀短戟,兀立不動,四人身後,各並站著四人,亦是各執同樣短戟。
鼓聲由低而昂,由徐而疾,數百道白色煙柱,又裊裊筆直上衝雲霄。
梅雪樓劍眉煞聚,清嘯一聲,身形驟閃,長劍上掄起十三道青芒,向大狐杜湘兜頭罩落。
大狐杜湘在四狐之中功力最高,心計也最工,他以為當年弟兄四人,雖然敗在「鬼府神宮」兩位奇人的「鬼神十三式」第五式上,且各被削去一耳,但那究竟是「鬼府神宮」主人本人,況且他們身居六大奇人之一,武功經驗自是非比等閒,兄弟四人分別對付一人,仍然敗得無話可說,實際上,雙方武功相差懸殊,無法比擬。
但今夜情形可就不同了,第一,梅雪樓在未動手之先,已中了「百毒狼煙」劇毒,功力已打折扣,況且今夜是四人聯手對付一人。
其次是自己兄弟四人,自昔年慘敗後,埋首苦練,十餘年來末履江湖,一套「雷電二十八式戟法」業已爐火純青,內力增長將近五成,難道四人聯手對付一個後生,還有什麼問題。
說時遲,那時快,大狐杜湘微「噫」一聲,亮銀短戟旋起一蓬銀光,迎將前去,「嗡」的一聲,兩下兵刃尚未接實,僅是雄渾的內力一觸,即發出震耳聲響。
大狐暗自心驚,戟走偏鋒,向右滑上兩步。
這時,二狐杜資、三狐杜沅、四狐杜澧,也都一齊擁上,銀戟上發出銳嘯之聲,各取對方要害,一陣罡風過處,「當當」數聲大響,梅雪樓踉蹌退後三步,虎口差點震裂。
四狐可也沒佔到便宜,除了各震退一步外,由梅雪樓劍上所發出的罡風,將他們的頭巾一齊掠去,登時披頭散髮,狀至狼狽。
但梅雪樓亦是暗暗心驚,雖然一招震退四狐,但四狐步調一致,進退有序,就看他們在所受壓力不同情形之下,竟然不多不少,各退兩步,顯然配合得天衣無縫。
雖然如此,梅雪樓信心仍然大增,劍勢未停,身法一變,「海天一瞬」身法立即展出,同時,劍芒如泉湧起,立刻疊起六堵劍山,向四面壓去。
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第二式——「神界六通」。
只見方圓五、六丈之地,罡風如山,劍氣縱橫,分不清有幾十支劍,四面八方罩落。
四狐立感壓力無儔,令人窒息,但他們究竟是成名人物,臨危不亂,戟上展出風雷之聲,稍退又進。
梅雪樓大喝一聲,道:「再接一招試試!」劍勢一變,第三式「九州幽幽」,又已施出。
只聞一陣「嗤嗤」之聲,自劍上發出,登時天昏地黑,狂飆掠地而起,四支短戟如陷泥淖,登時運用失靈,不由門戶大開,四狐驚呼聲中,一齊暴退三步,虎口皆被震裂,鮮血汩汩湧出,且都氣喘吁吁,面色如醬,一臉驚駭之色。
大狐杜湘心知低估了這個年僅弱冠的少年人,知道在這十餘年中,人家的功力何止倍增,而且這「鬼神十三式」劍法,真是奇幻莫測,當真有鬼泣神驚,風雷色變之勢。
他立即與三狐交換了一個眼色,四人同時高舉銀戟,在空中連搖三下。
突然,四周林中鼓聲再次噪急,直如岳撼山搖,萬馬奔騰,同時,數百道白色狼煙之中,又是「叭叭」暴響一陣,筆直上升的白煙,立即飄散瀰漫開來。
梅雪樓本來在施出第三招之時,已感全身一陣抽搐,此刻又突感心頭發悶,且頭目昏眩起來。
四狐同時一陣喋喋怪笑,四支亮銀短戟,分四個方位當頭砸下,力道威猛無比,直可開山裂石。
梅雪樓身軀猛地一顫,鼓起餘勇,又是一招「九州幽幽」,向四支銀戟盤旋迎去。
掠地狂飆之中,「當當」地數聲巨響,四狐連退三步,而梅雪樓身軀搖晃了一陣,終於跌坐在地上,長劍震斷為二,飛出三丈以外。
大狐一丟眼色,四人合攏來,又低低說了幾句話,立即又按四個方位站定,插好銀戟,各自向後揮手示意,林中鼓聲戛然而止,登時落針可聞,白色狼煙也同時熄滅。
四狐微微點頭,同時坐下,大狐杜湘伸出右掌,貼在梅雪樓背後「靈台」穴上。
二狐杜資坐在梅雪樓右側,舒掌貼在梅雪樓頭頂「百匯」穴上。
三狐、四狐分坐梅雪樓前方左右,各出一掌抵住梅雪樓的掌心,垂瞼而坐。
梅雪樓跌坐在地上之後,心神仍未完全喪失,忖道:「此種『百毒狼煙』雖然霸道絕倫,但據師父說,本門『九玄神功』可療百毒,諒此毒亦不能例外。」
心念電轉,立即收攝心神,運起「九玄神功」來。
但當他的真氣運行一周之時,突感「靈台」、「百匯」、和左右掌心,有四股奇熱真氣注人體內,不由大惑不解,心想:「難道以四狐的為人,會在挫敗對方之餘,不惜耗損自己的真氣為對方療毒不成?」
何況這個敵人,竟是使自己忍辱十餘年削耳仇人之徒。
但事實擺在眼前,四股真氣綿綿不絕,有增無減。剎那之間,體內即起了變化,只覺頭腦逐漸清醒,不知不覺出了一身臭汗。
此刻他已不再多疑,斷定四人是為自己療毒,但他們為什麼又會如此呢?
雖然如此,他的內心仍不免產生愧怍之感,心想:「江湖之中,蜚短流長,惡言中傷到底不可盡信,成名人物自有其不俗之處,『毒書生』之言,焉能採信!」
此刻,他已經忘了對方施毒之狠,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立即微睜開眼睛,一看左右前方的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正自垂瞼跌坐,削瘦的臉上,雖然略現倦容,但此刻看來,卻毫無陰鷙之色。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目睹此狀,心實不忍,立即出口道:「前輩胸襟坦蕩,令人敬佩,如此栽培晚……」
驀地,三狐、四狐臉上,同時閃過一絲陰笑。
梅雪樓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驟感適才自「靈台」、「百匯」及兩掌注入體內的真氣,突然倒行逆轉起來,不由悚然一驚。
他立即收攝心神,極力護住四竅,不使洩出。
但此刻心神渙散,真氣不凝,那能駕馭真氣,頓覺體內真氣如江河決堤,不可收拾。
僅是半盞茶的工夫,已感全身乏力,頭昏目眩,有如油盡燈干,生命之火如風中殘燭,大有見風即減之勢。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適才感激之情,一變為忿怒之火,立即熱血沸騰,百脈暴張,因而神馳意走,更難抵禦四狐吸引之力。
在這剎那之間,他想起極多之事,自己終於走了眼,誤認四狐會捐棄仇恨,為自己療傷,反之,如及早行功抵禦,或可不為所逞。
何況對方在盜引自己真氣之先,分明會以他們本身真氣,幫助自己將劇毒逼出體外,適才出了一身臭汗,即是劇毒已消現象,設若趁機躍起再戰,情形必將改觀。
他又想起恩重如山的師父和師叔,雖然兩位老人家對待自己都是同樣的慈愛,但在自己潛意識之中,覺得師父更使自己敬愛,而且師父好像對自己更是無微不至。
還有那人面獸心的「毒書生」,以及眼前的四狐。他想到這裡,又感到有點迷惘,因他心地太過純潔之故,以致到此地步,仍然不敢相信人心竟會如此險惡陰毒。
他絕望地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三狐和四狐身上,恍惚看到紅潤而光澤,似乎已進入某種境界。
但他一點也未感到意外,他更可以料想到,此刻身後及身側的大狐及二狐的收穫,一定尚不僅此。
他萎頓地合上眼睛,心情由紊亂而漸趨平靜,但亦感不支起來。
他又用力睜開眼睛,想盡情瀏覽一下世上的一草一木,但是此刻已經力不從心,頓覺眼前迷濛一片,視覺模糊起來。
驀地,恍惚看到一個高大身影,自對面林梢躡空而來,眨眼之間,彷彿已站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此刻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也無法睜開眼睛了。
正在他渾渾沌沌生死一線之際,驟感自四狐掌心源源外洩的真氣,突然又電轉回流,而且力道之大,速度之迅快,無與倫比,以致使他身軀顫慄,血行如焚,幾乎無法忍受。
然而,這種現象,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即已好轉,漸漸覺得洩出的真氣,已經源原注回。
又過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漸感真力充沛,通體舒暢無比,同時覺出,不但自己的真氣全部回流,而且外來的四股真氣仍在不斷地增加,源源注入。
他好奇地張開眼睛一看,除了三狐、四狐仍舊端坐如故外,四周空蕩蕩地闃無人聲,亦無異樣。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三狐和四狐的身上時,不由大為凜駭。
原來僅在這一盞茶的工夫,三狐和四狐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形銷骨立,除了一息尚存外,和兩具骷髏沒有兩樣。
梅雪樓乃是極端聰明之人,前後一想,已經有所領悟,但又是何人競能有此奇絕的內力呢?
驀地,一聲低沉喝道:「小子快收攝心神,遵引真氣運行十二周天!」
梅雪樓一聽,心知沒有料錯,確是有人成全了自己,但以這種手段加惠於人,倒是曠古奇聞,不過此人若無雄渾內力,曷可臻此。
連忙收攝心神,寧神靜氣,不到一個時辰,即運行了十二周天。
他一躍而起,身輕如紙,竟橫飄出一丈多遠,不由驚「噫」一聲愣住。
突然身後有人發話道:「這有什麼驚奇的?四狐數十年的內功修為,在這一個時辰之內,已予你十之八九。換句話說,你在一夜之間,真力已陡增兩倍,已非一個人終生苦修所能企及,當然大感意外。」
梅雪樓霍然轉身,只見一丈以外,站著一位鬚髮如銀,身軀高大而略顯佝僂的老人。
這位老人生得相貌極為威猛,濃眉環眼,隆準海口,滿面紅光,令人頓生敬畏之感。
梅雪樓連忙拜了下去,道:「救命大恩,晚輩沒齒難忘,敢請賜告大名?」
老人聲如洪鐘,道:「起來吧!小子,以後行道江湖,可要睜開眼睛,婦人之心趁早收起來!」
老人並未說出姓名,卻一指四周林邊躺在地上的十餘條大漢,道:「你去把他們的穴道解開,到老夫住所再談不遲。」
梅雪樓應聲躍起,運指如風,剎那間,已將十餘人的穴道全部解開。
老人微微頷首,瞥了四狐一眼,回身便走,道:「走吧!四狐自會從他們的弟子身上借用真力,雖然真力耗損過劇,但性命無礙!」說著,即穿林而去。
梅雪樓不敢怠慢,連忙展開絕頂輕功,緊跟其後。
別看老人大袖輕拂,揮灑自如,走起來不疾不徐,但梅雪樓若不施展「海天一瞬」身法,定然追趕不上。
穿過數道樹林,已達谷底,只見一片古松林中,有四間青石小屋,而小屋四周巨松枝幹之上,又造了十六個圓型木屋,遠看好像鳥巢一般,十分別緻。
老者一指石屋道:「四間石屋乃是四狐居所,四周松幹上的木屋,乃是他們十六個弟子居住之所,四個老狐狸為了修煉武功,防人騷擾,就想出這個辦法,在木屋之中可以遠眺數里外景物,谷口一現敵蹤,即盡收眼底。」
老者又道:「四狐自隱居此谷以來,尚屬首次施放『百毒狼煙』,此種狼煙,乃是以狼屎曬乾後摻以百種劇毒,燃燒起來,百里外可見,至於暴響聲,乃是一種特製無味毒彈,炸開後能使狼煙散開,端地歹毒無比。不過『鬼府』絕學『九玄神功』能御百毒,你若能臨危不亂,運功相抵,只要半盞茶的工夫,即可迫出體外。」
語畢,又過了兩個山頭,即來到一個絕壁之上,只見壁高約三十餘丈,壁下怪石嵯峨,石筍羅列,一旦失足壁下,非粉身碎骨不可。
而且絕壁直縱如削,寸草不生,苔痕纍纍,武功再高之人,也無法攀登。
老者一指絕壁之下道:「老夫即隱居此壁中央一個石洞之中,屈指算來已十餘年了。」
說畢,大袖齊揚,一式「慧星過隙」身法,疾洩而下,有如大鶴臨空,身形降至十五、六丈左右突然疊腰,一個雲裡翻之後,龍形一式,登時沒入壁中。
這個絕壁,雖然高僅三十餘丈,但因石洞恰巧在絕壁中央,上下都相距十五丈以上,不要說在上下兩端無法發現,即使發現洞口,不是身負絕頂輕功的高人,也不敢貿然輕試。
梅雪樓略一打量,立即暗納一口真氣,湧身斜掠而下,降到十六、七丈時,果然發現一個高不逾丈的洞口,連忙剪腿弓腰,以「龍門戲浪」身法劃了個半圓,落在石洞邊沿。
原來這個石洞入口之處,略往內陷,因此在上下兩方都無法看到洞口,而洞口高僅六七尺,進洞時尚須低頭,但進入洞內十步以外,即寬敞起來。
梅雪樓此刻的功力,已非武林一流高手可比,目力更非等閒,所以進入洞中,仍可看到十丈以外景物。
洞徑寬約三丈,高一丈五六,且淙淙流水之聲來自壁間,但卻毫無霉濕氣味,真是別有洞天!
洞徑往右彎伸,差不多是個大半圓圈子,梅雪樓走了約三十餘丈,估計又回到絕壁邊緣。
到了盡頭,是一間石室,如果說是石室,毋寧說是個洞中之洞。
石室大約三丈方圓,室內床幾桌椅之屬,皆各就地勢以石鑿成。
壁上的石書架之上,滿置書籍,自迎門壁上一個兩尺見方的小窗戶中,可望到天空閃爍的星星,窗口以下寫了個斗大的「忍」字,筆力渾厚蒼勁,深入石中逾寸,鉤劃深度如一,卻不見匠痕。
梅雪樓暗地驚歎,似這等深厚的指力,敢情已超過捏石成粉的境界。
此刻老者已端坐在石床之上,雖然坐在那裡,仍然要比較矮的人高出多多。
梅雪樓深施一禮,道:「前輩救命之恩,身同再造,敢請賜告大名?」
老人微微一歎,道:「老夫歸隱之時,你還沒有出世,但『平地焦雷』郝岳五之名,諒你也有個耳聞。」
梅雪樓不由一震,連忙拜倒在地,道:「郝前輩乃是家師好友,家師時常言及,尚請前輩恕晚輩不敬之罪。」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起來吧!小子,難得你師父還沒忘記老夫,就憑你與四狐交談和過手之風度看來,老夫果然沒有走眼,你師父有你這樣的衣缽傳人,大可放心傲嘯物外。」
梅雪樓這才知道這位前輩早在自己與四狐動手之初,即已發現狼煙趕來,所以才知道自己的底蘊。
他記得師父和師叔常提起這位郝前輩,每次提起,就不禁唏噓良久,思念之殷溢於言表,不過師父曾說這位前輩性如烈火,昔年黑白兩道高手一聽到「平地焦雷」郝岳五之名,無不敬而遠之。
「平地焦雷」郝岳五一指榻前的石几,道:「坐下吧,老夫尚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呢!」
待梅雪樓謙遜一番坐下之後,郝岳五又道:「有一件事,老夫必須告訴你,那就是你師父『關山月』梅家驤和你師叔『萬里飛虹』令狐暢兩人昔年走火入魔之事……」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打斷語氣,道:「在未談此事之先,老夫須把他們的出身和成名經過約略告訴你。」
他微一凝想,續道:「你師父本來出身富豪之家,由於骨骼清奇,被你師祖大覺上人發現,如獲至寶,立即徵得你師父家中同意,將你師父攜走,好在你師父有兄弟三人,雖是不忍割捨,結果終於同意。」
「那時你師父僅有五歲,經大覺上人老前輩十五年的調教,乃造成他文武雙全的奇才。」
「你師父原籍是山海關附近,藝滿返家不足一年,即俠名大噪,那時東北有名的黑道高手,如『關內二梟』、『絕斧客』和『流星一判』等一流高手,都先後敗在你師父手下,『關山月』的綽號即由此而起。」
「你師叔『萬里飛虹』令狐暢乃是江南人,家世亦頗不俗,與你師父同時藝滿行道江南,也是未出一年,連挫黑道高手十餘人之多,其中較為突出的有『黑手華陀』、『中原三毒』等人,由於他的輕功冠絕一時,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武林中人給他個『萬里飛虹』的綽號。」
「平地焦雷」郝岳五繼續道:「當你師父和師叔於一年後會合於金陵時,某日,突然有一個絕色少女向他們兩人挑戰。」
「結果,兩人皆都輸她半招,此女乃是金鐘老人之女『霧曇花』呂繡文,非但招術奇幻莫測,就是輕身功夫也不在他們兩人之下。」
「然而不打不相識,以後三人竟化敵為友,一同行道江湖。」
「那時老夫已經三旬年紀,與他們三人已成莫逆,過從甚密。不久,老夫發現有一個武功奇高的年輕人,尾隨窺視,而那人出現多在夜間,且戴有人皮面罩,因此老夫無法看他出的真面目。」
「老夫確定此人是窺視他們三人之後,即將此事告訴了他們三人,當時你師父和你師叔年輕氣盛,並末將此事放在心上,但老夫發現『霧曇花』呂繡文聽了此話的剎那間,神色微變,不過老夫當時也末深究此事。」
「不久,『霧曇花』呂繡文對你師父情有獨鍾,因那時大覺上人業已仙逝,乃由老夫以老大哥的身份,為他們攬將婚事,結成夫妻。」
「至此,你師叔自覺長此混在一起,也極不便,便提議各奔前程,分途行道,三人也都同意。」
「此刻,『霧曇花』呂繡文突發奇想,提議兩人以半年之期,合研一套冠絕武林的劍法。」
「兩人立即同意,乃定居在老夫故居九華山,半年後劍法研成,定名為『鬼神十三式』,取此名之意,無非是驚天地位鬼神之意。在老夫看來,這套劍法端地了得,雖不敢說天下第一,無敵天下,也相去不遠了。」
「因為以老夫的身手,竟然接不下五招,此套劍法之玄奧凌厲,就可見一斑了。」
「然而,他們三人仍然認為未臻理想,尤其是最後三式,雖然渾猛有餘,卻嫌奇幻不足,乃決定再下半年苦功,由三人合研最後三招,以期大成。」
「正在此時,『霧曇花』產下一男嬰,滿月後三個即開始參研。」
「某日,正當老夫因事離山,『霧曇花』在為他們守護之時,突然被人騷擾,走火入魔。」
梅雪樓微微一凜,不由問道:「可是那個暗中尾隨窺視之人所為?」
「平地焦雷」郝岳五微微一歎,道:「可能是他,但是此事發展到後來,竟糟得出乎意料。」
「當老夫趕回九華山之時,已是他們兩人走火入魔的翌晨,兩人已癱瘓不支,但神志尚還清醒,這是由於他們都身負異稟,且功力深厚之故,若換老夫,恐怕早已不行了。」
「老夫一進門,突見『霧曇花』呂繡文滿面淚痕,雙目紅腫,而你師父正自大聲呵斥辱罵於她。」
「老夫一問事情經過,說來不信,在老夫當時也大為卑視『霧曇花』呂繡文的為人,原來他們兩人正在行功之時,突然聽到衣袂飄風之聲進入石窟之中,因為他們兩人每次行功,不是老夫為他們守護,就是『霧曇花』呂繡文,但卻是守在石室之外,從未進屋。」
「他們覺得事有蹊蹺,睜眼一看,不由大怒,原來『霧曇花』呂繡文正自躍向兩人之間的石几之旁,伸手搶奪『鬼神十三式』劍譜,而左掌未停,分襲兩人,兩人心知這一出手,非但前功盡棄,恐怕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喪生。」
「但『鬼神十三式』劍譜,乃是他兩人的心血結晶,焉能看著人家拿走,當下兩人一齊出手,推出一掌,而劍譜即被你師父收入懷中。」
「兩下掌風一觸,地動山搖,『霧曇花』固然被震出七八步遠,但你師父、師叔也一齊倒地不起,『霧曇花』趁此機會溜出室外。」
「但停了一會兒,卻又佯作突然發現,驚慌失措,泣不成聲,立即要以她本身真氣,為他們二人護住心脈,待老夫回山後,再設法救治,但被他們兩人嚴拒,並當面斥責她心如蛇蠍,人面獸心。」
「老夫一聽此事真相,也是怒不可遏,那時老夫血氣方剛,性如烈火,因此博得『平地焦雷』綽號,但自老夫遇見『霧曇花』之時起,即深慶他們兩人慧眼過人,經一年多的觀察,老夫確信她是個秀外慧中的好女孩子。」
「因此,老夫忍下一腔怒火,再詳細詢問當時情形,但你師父、師叔雖然癱瘓,而神志仍還清楚,堅信當時絕未看錯,確是『霧曇花』呂繡文所為。」
「老夫一生脾氣倔強,只要信任一個人,至死不移,設非如此,老夫老早就對呂繡文下手了。」
「所以老夫忍下一腔怒火,再問呂繡文,她則堅稱未進石室一步,僅在守護之時如廁一次。」
「老夫至此,雖然信心也有些搖動,但仍不相信呂繡文竟是這等邪惡之人……」
梅雪樓聽到此處,吶吶半天,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你有什麼見解,不妨說出來聽聽,反正事情早已過去了。」
梅雪樓接道:「晚輩雖未見過梅師母,但卻堅信郝前輩相人之術,絕不至走眼,此中定有一個陰謀,以晚輩推測,或者有人與師母面貌酷肖,假扮師母搶劫劍譜,實則她的目的尚不僅此,主要想趁機擾亂,使師父和師叔走火入魔或當場死亡。試想,師母既與師父、師叔共同研成『鬼神十三式』劍法,豈不是瞭若指掌,怎會出手搶奪!」
「平地焦雷」一拍大腿,道:「對,大有道理,老夫當時竟未想到恁多。」但他立即又搖了搖頭,迷惘地道:「據老夫所知,『金鐘老人』呂大壯僅有一女,況且若非嫡親姐妹,世上那有如此酷肖之人?」
但他立即又點點頭,道:「雖然如此,老夫對你這種推斷,仍認為大有可能,因老夫事先發現曾有人窺視,所以此說甚有價值,不過此女能獨接你師父、師叔合力一擊,而未傷在當場,其武功實已高不可測,顯然與那暗中窺視之中年人大有關係。」
梅雪樓又問道:「以後又怎樣了?」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尚幸他們兩人功力深厚,入魔不深,『霧曇花』呂繡文百般解釋,亦無法獲得兩人的諒解,乃絕裾含悲而去。」
「老夫將他們兩人移至一個秘密山洞之內,恐怕陷害之人仍不死心,如果再蹈覆轍,那就不堪設想了。」
「就這樣在九華山住了五六年,老夫一面扶養他們的孩子,一面照料他們兩人,說也不信,老夫還未聽說過走火人魔,能於五、六年之中復元的,但事實如此,他倆竟於六年之中大致復原。」
「兩人吃此苦頭,一日復活,焉能不了了之,立即分道下山,探查了兩年,一無所獲,但在這兩年之中,每一出手,你師父必以『鬼府』主人自居,而你師叔則以『神宮』主人為名,因此,武林中『鬼府神宮』之名不脛而走。」
「兩人又回到九華山,孩子已經七歲了,扎基功夫乃由老夫和他們兩人同時調教,自是不同凡俗。」
「但他們此番回來,又各收了一個帶藝投師的青年人,一個霍劍豪,一個衛天璈,這兩人天賦雖不如你,但亦算一時之選。」
梅雪樓聽至此處,突然神色愴然,問道:「我那小師弟呢?他現在何處?為何晚輩竟未聽師父說起?」
「平地焦雷」郝岳五長歎一聲,道:「你師父至今未告訴你的身世,也許有他的打算,不過老夫卻不以為然!」
梅雪樓突然一震,極度的悲哀使他怔了一怔,霍地跪了下去,悲聲道:「家父至今未認晚輩這不肖之子,諒他老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郝前輩對晚輩的養育之恩,實同再造,晚輩粉身碎骨也報不完前輩大恩。」
說至未了,已泣不成聲,俗語道:「丈夫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梅雪樓本是知書達禮,孝心頗重的年輕人,與父親廝守十餘載,竟不知其為生身之父,怎不使他傷慟欲絕。
「平地焦雷」郝岳五也不禁連連歎息,十餘年荒山歲月,使他昔年烈火似的脾氣消磨殆盡,眼看著曾經自己一手扶養數年的梅雪樓,老懷激動,也不禁落下幾滴英雄之淚來。
兩人唏噓半晌,還是「平地焦雷」郝岳五百般勸慰,才使梅雪樓暫停悲慼之情。
梅雪樓慨然地問道:「家母自出走之後,迄今未與家父見過面嗎?」
「平地焦雷」郝岳五悵然點點頭,道:「豈只再未謀面,就連一點音訊皆無,老夫在來此歸隱之先,曾耗了兩年的時間,踏遍了宇內名山以及邊陲之地,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心灰意冷之下,才離開那傷心之地的九華山,歸隱於此山之中。」
他微微一歎,續道:「十餘年的磨練,稜角全無,『忍』之一字,不知消逝了多少豪氣雄心,假若老夫沒有這十餘年的『忍』的工夫,自信武功絕無今日之造詣,其結果也不堪想像。」
梅雪樓瞥了一眼牆上斗大的「忍」字,再看眼前鬚髮皆白的老人,深解「心字上面一把刀」「忍」字的意義,由他的綽號推測,這位前輩昔年的作風,較之十餘年後的他,實有天壤之別。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以老夫推測,你母親仍在人世,只是她在傷心之餘,有意迴避,我等無法找到而已,如果老夫僥倖猜中,她的武功經過這十餘年的苦練,恐怕遠在你父親之上,老夫大膽的說一句,恐怕當今之世,無人能與她相頡頏了。」
梅雪樓道:「難道晚輩外祖父仙逝之後,除了母親一人之外,就沒有兄弟姐妹嗎?」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她若有兄弟姐妹,那我們適才臆測的那個搶書之人,豈不就有了眉目,但據老夫所知,你母親既無兄弟,也無姐妹,不過……」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打住,似乎有偶所悟,道:「不過她有一位師兄,姓金名羽,綽號『大羅手』,武功與你母親伯仲。」
梅雪樓道:「此人為人如何?郝前輩曾否見過?」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陷入深思,良久才道:「老夫見過一次,不過是匆匆一瞥而已,恍惚記得此人相貌不俗,身材修長,那是在『妖庵魔寺鬼府神宮』及天目老人五大奇人集會於西天目山,商討十五年後,論劍大會之事時,因金鐘老人已逝,乃由其徒『大羅手』金羽代表參加,那時老夫不過是以旁觀的身份,隨你師父、師叔前往,所以僅在散會後匆匆一瞥。如今想來,似乎你母親對她的師兄『大羅手』金羽亦無好感,所以老夫從未聽她提起他,就是別人說起『大羅手』金羽時,她也故作未聞,這樣看來,他們乃是師兄妹,雙方竟是如此冷落,『大羅手』金羽的為人,可能大有問題!」
梅雪樓道:「郝前輩可知此番論劍大會的用意何在呢?」
「平地焦雷」郝岳五屈指一算,道:「你若不來,老夫差點忘了,明年端午節即是大會之期,在黃山鰲魚峰舉行。據說大會的宗旨甚善,為了提掖後進,且使武林黑白兩道有一個品格高尚,武功至高青年人為共同盟主,乃由那次大會決定:十五年後,黑、白兩道各大門派,可自由選出一個年在二十五歲以內的青年人為候選人,在論劍大會前夕,由六大監護人輪流考核其人品、學識和心地,當然心地善良與否,更為重要,這六大監護人乃是『妖庵、魔寺、鬼府、神宮、金鐘、天目兩仙翁』不及格的當場予以淘汰,剩下的才能參與端午節的論劍大會。」
梅雪樓不解地道:「以一個青年人來統御整個黑、白兩道武林人物,如何能使那些久已成名的高手心服?」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當然有辦法,只要選出之青年人確是上上之選,有六位監護人輪流監護,放眼武林之中,還有那個竟敢不服!據說還有三面『黑白滾龍令牌』為盟主至高信物,見牌如見人,即使監護人見了令牌,亦須聽憑差遣,此刻這面令牌仍由『天目老人』陸百川保管,所以老夫雖未親履江湖,但憑想像,目前整個武林之中,正在加緊準備,甚至於勾心鬥角,必欲得之而甘心,要知道一旦任何一派當選武林盟主,自是身價百倍,雖然盟主百年之後並非世襲,而是重行選拔,僅在這數十年之中已可光大門派,揚眉吐氣,所以老夫猜想『鬼府』的代表非你莫屬,因為霍劍豪和衛天璈的年齡恐怕已屆三旬,以你的造詣,再加上四狐所予你的內力,未來盟主甚有希望,你要好自為之!」
梅雪樓毅然道:「晚輩已作決定,在明年端午節論劍大會之前,決盡所能,設法找到晚輩的母親,以贖不孝之罪。」
「地平焦雷」郝岳五道:「這才是好孩子,不負伯伯撫養你一場。武功方面,伯伯自信仍比你父親和你師叔要差上一兩籌,不過伯伯自歸隱以來,又將昔年賴以成名的三式『玄天烈火掌』重加修煉參悟,同時又增加了四式,共為七式,較之昔年威力不可同日而語,伯伯今世又無授徒之意,乾脆成全你吧!」
梅雪樓大為感動,連忙拜謝,並將師父及師叔近況,以及此番出道,遇見師兄「毒書生」霍劍豪趕屍嫁禍「三心書生」衛天璈,繼將自己引來荊山之事說出。
「平地焦雷」郝岳五壽眉連軒,大為震怒,道:「老夫到底沒有看走眼,昔年你父親將你師兄帶來荊山之時,老夫一看之下,即知此子心術不正,當即警告你父親,你父親當時似乎不以為然,但他究未將『鬼府』精奧之學傳他,足證他後來已經證實了老夫的預言。」
梅雪樓在荊山住了五天,盡得「平地焦雷」郝岳五的「玄天烈火掌」絕學,離山時,「平地焦雷」郝岳五囑他時加小心,凡事要留餘地,切勿動輒傷人,以致上干天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