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回 愛之彌深 恨之彌切 文 / 公孫夢
隨著這二聲輕輕的歎息,岷山驛道旁,閃出兩個纖瘦的女子,一個約四十餘歲,一個年約雙十,正是崔氏母女。
只見崔夫人緩緩輕吁一口氣,道:「我們總算擺脫她了,但看商姑娘剛才那種情形,她一定非常痛苦……」
崔晴雯幽幽地道:「娘,你為什麼總替人家想,卻不知道女兒心中的痛苦。」
崔夫人轉首愛憐地望著楚楚可憐的女兒,微微歎息,笑道:「丫頭,這次不是為了你……」
崔晴雯展齒一笑,搶著道:「好了,娘,算女兒說錯了話,我們還不快看看他服下『回春丸』好了沒有!」
說著,轉身就欲向林中走去。
「慢著」
崔晴雯懷疑地轉過身軀,望著母親臉色,奇怪地道:「娘有什麼重要事?」
崔夫人注視著女兒嬌容,道:「雯兒,娘知道你現在心目中除了宋少俠外,再也沒有別的事物……」
「娘,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麼……」
「不,雯兒,聽我說,現在娘希望你回答我一句話……」
崔晴雯急急道:「什麼話?」
「假如宋少俠另有困難,婉言拒絕,你怎麼辦?」
崔晴雯心頭一震,訥訥道:「娘有這種想法?」
崔夫人微微一歎道:「事實擺在眼前,做母親的雖然不希望自己女兒失望,但卻也應該顧慮到女兒心裡希望幻滅後所引起的後果。」她語氣沉重,說到這裡一頓,倏然搖搖頭,繼續道:「以你的容貌品格,雖然世上並不多見,但是他所遇到的女孩子,並沒有一個比你差的,何況他又這麼容易吸引人,唉!假如我是他,也不容易下決心選擇的!」
崔晴雯聽了,點點頭,倏然明媚的秋波中閃過一絲煞機,緩緩道:「假如他拒絕娘的話,我會殺他代爹爹報仇,然後再自殺。」
崔夫人臉色一變,沉聲輕叱道:「雯兒,你怎可做得這麼過分……」
語聲未完,崔晴雯倏然撲在母親肩上,淚如泉湧,低泣道:「娘,依你說,女兒該怎麼辦?」
崔夫人扶正女兒嬌軀,拍拍她肩膀,輕輕一歎,道:「雯兒,你應該堅強些,鎮定些,唉!天下母親都是幫自己女兒的,聽娘的話,娘盡力幫你,但是,不論成功與否,你不要衝動,聽娘的話。」
崔晴雯淒惋地道:「娘,我答應你,去看看他吧。」
母女二人有了默契,緩緩走人林中,見宋岳尚依著一棵大樹躺著,臉色雖恢復了紅潤,但尚未醒轉。
二人在一旁對面而坐,靜靜地注視著,在這剎那,崔晴雯腦海中立刻泛起一幕幕往事……
於是六年前救宋岳的情形又映現在眼前,她暗暗感到如自己父親當初不加入紅燈教,今天不會搞成這樣情仇難分的僵硬局面……
在她的胡思亂想中,宋岳倏然吐出一口氣,眼皮緩緩睜開,當看見對面盤坐著的竟是崔氏母女,臉上立刻泛起一片驚異的色,嘴剛一動,似要說話,崔夫人已搶先道:「宋少俠,你吃了我的『回春丹』,先別說話,運功恢復真力後,我們再慢慢談……」
宋岳心頭一片糊塗,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與她們坐在一起,而商亞男呢?
但當他聽到崔夫人這種慈祥的勸告後,不得不遵照所言,遂感激地瞥了一眼,立刻合上雙目,默默運起功來。
三周天後,宋岳週身一片舒泰,疲勞盡去,馬上睜開眼皮,倏然振衣起身一揖道:「在下受賢母女再三相援,請先受宋岳一拜!」
崔夫人微微一笑,待宋岳揖畢,指指地上道:「宋少俠,這次你不過脫力,沒有我們,商姑娘一樣能使你恢復真力,只是我想與少俠說幾句話,故而把少俠留下,尚請勿見怪,我們還是坐下來談。」
宋岳微微頷首,復行坐下,急急道:「商姑娘哪裡去了?」
「先走了,少俠難道不知道她去哪裡?」
宋岳哦了一聲,拋過這問題,道:「崔夫人留下我,不知有什麼指教?」
崔夫人望了望女兒,微微一歎道:「要留下你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女兒……」
宋岳聞言心頭一震,在這剎那,迅速想起擊傷崔鳴的一幕,臉上閃過一絲歉疚之色,對崔晴雯訥訥道:「原來是崔姑娘,宋岳昔日承你一言雪冤,尚未拜謝大德……」
崔晴雯幽幽攔著道:「岳哥,往事不提也罷……」
宋岳心中又是一怔,只見崔夫人微微一歎,道:「其實賤妾也有一句話相問,希望少俠能憑良心據實以告。」
宋岳忙道:「夫人請說,區區絕不偽詞掩飾。」
崔夫人點點頭,臉色一正,道:「請問宋少俠到今天,是否還記恨崔家一門?」
宋岳以嚴正語氣,急急道:「夫人何必說出這種話,承賢母女深明大義,再三施恩,宋岳怎還能以怨報德。」
崔夫人含蓄地一笑道:「你這話恐怕言不由衷罷?」
宋岳臉色一肅,正想嚴正回答,倏然憶起掌傷崔鳴之事,訥訥道:「夫人是指崔大俠而言……」
崔夫人沒有表示可否,僅灼灼注視著宋岳。
宋岳微微一歎道:「如以崔鳴往昔所為,宋岳自無法抹掉這些仇恨的記憶,但是惡人向善,尤為難能可貴,加上賢母女苦心感化,再三相救,故宋岳只覺長霸掌傷崔大俠,實在遺憾,而且始終內疚……」說到這裡,立刻殷殷問道:「不知崔大俠如今康復否?」
崔晴雯臉上立刻抹過一層淒涼之色,同時搖搖頭。
宋岳心頭猛震,脫口道:「什麼?崔大俠難道已作古人?」
崔夫人幽幽一歎道:「事情雖沒有這麼嚴重,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宋岳星眸掃視著,神色迷茫地道:「這話我實在不懂,夫人能否解說清楚一些?」
崔晴雯激動地道:「爸被你十成功力一擊,命雖救回,但卻功力全失,形同廢人,你難道不知武人失功的滋味好不好受?」
「啊!」宋岳脫口驚呼!
他立刻想起昔年酒叟的遭遇,以及自己在身中「殘血掌」後的心境,他訥訥道:「當初我實在糊塗……」
崔夫人倏然打斷他自疚的語聲道:「但是外子並不恨你……」
宋岳急急道:「酒叟昔年曾出關外覓求『金線蓮』,得以恢復功力,夫人,待宋岳羅浮論劍事了,必與酒叟前輩跑一趟關外,找尋此種藥草,為崔大俠治療。」
崔夫人搖頭笑道:「宋少俠不必再介於懷,外子心如槁灰,已不想恢復功力奔走江湖,武林人物能終老林泉,頤養天年,也是一大佳事。」
這話說得宋岳心中一陣慨歎!
的確,白雲蒼天,世態炎涼,奔逐於江湖,終日碌碌,又系為了何事?他開始覺得崔夫人不但賢慧,而且是一位難得一見的智慧女性。
他心中雜念紛起,只見崔夫人又道:「外子不記恨你,同時也深悔過去罪孽,所以他有一樣要求,希望你能接受。」
說到這裡,清澈祥和的目光,露出急迫的企望。
宋嶽立刻道:「崔大俠如今既已向善,即是我道中人,什麼要求,但請說出,宋岳無不遵命辦理。」
崔夫人這時移目注視一下女兒,見崔晴雯臉色微紅,緩緩地低下頭去,不由微微一歎,別轉話鋒道:「宋少俠,你七年來對我這獨生女有何看法?」
宋岳心頭一怔,暗忖道:「莫不是為了她?」
但口中卻道:「晴雯姑娘稟承夫人賢慧之天賦,才貌雙全,確是一不可多得之女性。」
崔夫人展容一笑,道:「承少俠讚譽,賤妾心中甚慰,外子與我的意思,想將文兒終身托付於你,未知你肯允納否?」
宋岳神色一愕,暗道:「果不出我所料……」
他心中雖這般想,但是一時之間,卻無法接口答覆,訥訥道:「這……」
崔夫人此刻望著宋岳怔然口吃神態,緩緩一歎又道:「四異一毒本來並列武林,只不過正邪異途,水火難容,難得外子悔過向善,改幟易轍,一新江湖耳目,但卻不願二家後代為了以前他自己的謬行,弄得恩怨難分,故提出要求,少俠如能採納,恩怨了了,也是一件愉快之事,賤妾希望能夠立即聽到答覆。」
宋岳聞言,既不能說不好,又不能說好,思潮紛起,心亂如麻。
他目光一瞥崔晴雯,見她含羞低著頭,卻不時以幽怨期望的目光,偷視著自己。
望著她美如天仙的嬌容,腦中立刻映上一幕幕的往事,一個個嬌艷的影子,像走馬燈般在腦際一一閃過。
想起商亞男,一路而來,深情所寄,而且自己當眾對她亡父親口答允的婚事,今後應該如何自處呢?
還有心神喪失的范紈蘭,楚楚可憐的文芷鵑,這二位世妹,自己固然應負照顧之責,至於終身大事,尚可不談,但是為救自己掌傷,甘願犧牲清白之身的「飛羽仙子」妃湘君呢?
這些在自己周圍的少女,並與自己有深厚的淵源,如要選擇,實在困難,儘管顧此失彼,但卻不得不選擇,終不成像皇帝一樣,可以設置三宮六院。
他靜靜地回憶著,慢慢地考慮著,終想不出一個適當的辦法。
宋岳仰天長歎道:「請夫人原諒,我實不願在目前答覆這個問題。」
崔夫人點點頭道:「賤妾知道要少俠立刻答覆這問題,一定很困難,但是為了自己女兒,也為了少俠,賤妾願進一言。」
宋岳迷茫地道:「夫人請說!」
「賤妾知道傾心少俠風儀的少女,不在少數,以客觀的看法,各有勝場,難分瑜亮,但在皆難取舍下,少俠似不妨內心衡量,其中誰對少俠曾有較大的幫助,這並不是說要少俠以恩德作感情的代價,實際情形,卻惟有這條思路,或可有助於決斷,未知陋見尚值得少俠採納否?」
她這番話,也用盡了苦心,宋岳豈有不瞭解之意,暗忖道:「在這些少女中,如以所受恩德來衡量,當以眼前崔晴雯為重,想當年如沒有她,又何來今日之宋岳,掘墳再生,深谷救危,一言解冤,這些恩惠可說除了酒叟之外,沒有任何人可能比擬的,何況她是非分明,情深似海……」
想到這裡,不由深深一聲長歎,道:「夫人良言,宋岳能不俯首聽眾,可惜……」
崔晴雯螓首倏然抬起,深邃的目光直視宋岳,星眸中射出的光,不知是怨是恨?
崔夫人急急搶口道:「可惜什麼?」
「宋岳實有難言之隱!」
崔夫人正容道:「假如少俠認為我母女二人尚值得傾訴的話,何不略說一二?」
宋岳目光一掃,搖搖頭道:「以夫人及晴雯姑娘所施於宋岳的恩德,以及為人之品格,敢不以告,可是……」
語聲至此,倏然振衣起立,躬身一揖道:「晴雯姑娘才貌無雙,天下如宋岳者,比比皆是,在下辜負好意,但定當留意佳才,加以撮合,望夫人勿怒!」
此言一出,崔晴雯嬌容慘白,如聆判死刑,倏然一聲嬌叱,道:「不知好歹的宋岳,你以為姑娘一定要嫁你?」
身形一縱而起,玉掌連翻,一口氣攻出七掌。
她痛心欲絕,在失望之下,悲嫉交雜,神經有些錯亂,這七掌招招具是攻向宋岳致命之處,迅疾絕倫,勁氣立刻飄然四溢。
宋岳料不到崔晴雯會突然出手襲擊自己。
這位嬌美無比,自行江湖,即行相識暗戀自己的少女,如今竟變得這麼狠辣,競欲出手制自己死命,這是誰也不敢相信的,然而,現在……
宋岳一驚之下,晃身飛閃,口中喝道:「崔姑娘,你怎麼啦?」
崔晴雯這時狀若瘋狂,秀目中淌著淚水,口中嘶啞地叫道:「我要你的命!」
嬌軀一劃,又攻出三掌。
宋岳雖不怕她,但是眼見她這種狀態,怎願還手,立刻橫飄三丈,鼻中一酸,道:「崔姑娘,請停停手,聽我說……」
「有什麼好說的,今天不是我死於你手,就是你死於我掌下!」崔晴雯含淚嬌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