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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八回 明月良宵 心如苦酒 文 / 公孫夢

    宋岳長歎一聲道:「本來我是不想說的,恐影響各位心境……但是如今,看樣子,宋岳不得不說了……

    「螻蟻尚且貪生,宋岳豈會想死,但是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歷程,只有短短的幾天……」

    這番話說得三老一愕,商亞男嬌容慘變……

    宋岳緩緩掃視四人一眼,繼續以低沉的語氣道:「在巴什扎圖寺中在下所以明知不是對方敵手而置生命於不顧,就是自知壽元將盡……」

    商亞男聞言至此,不禁撲地大哭,道:「岳弟……你怎能說這話……」

    宋岳緩緩扶起她嬌軀,淒涼一笑,道:「亞男,你不必悲傷……須知生死由命……」

    「天風老人」搶著道:「少俠,你還沒有說出原因。」

    「唉!因為我在身受陰焰掌傷之前,已被極厲害的罡勁震傷……故而就是取得『百陽回春花』能治癒陰焰掌力,但另外的傷勢,仍能奪取我生命,所以對老丈盛情,只有心領……」

    「天風老人」搖搖頭喃喃道:「奇怪,依老朽數十年之經驗,看少俠面色,並無受傷之象,但是你卻受雙重創傷,到底是怎麼回事……抑是老朽眼睛花了……」

    這番似是自語,似是疑問,聽得其餘二老疑惑不止。

    「飛鶴老人」道:「少俠第一次受何人所傷?」

    「秦中二神之子。」

    「飛鶴老人」低首喃喃複述道:「秦中二神之子!」旋即搖搖頭又道:「老朽想不起江湖後起之輩中,有這麼兩個人,但不知少俠身受何種傷勢?」

    「殘血掌力!」

    「殘血掌力!」三老同時一聲驚呼!

    「游塵老人」皺眉道:「殘血掌力自六十年前黑道魔頭『殘血真君』亡命於崤山之後,這絕世邪功已不復見諸武林,怎麼今天少俠竟中上這歹毒罡氣……」

    語聲未落,「天風老人」倏然手出如風,五指如電,扣住宋岳左手腕脈。

    宋岳微微一怔,見「天風老人」微一閉目,倏然放開五指,仰天呵呵大笑。

    這一笑,笑得四人心中發愣,「游塵老人」皺眉道:「老大,這不是笑的時候……」

    「天風老人」電目一瞪道:「誰說不是笑的時候,我高興極了。」

    「飛鶴老人」道:「老大略通岐黃之術,難道有什麼新發現?」

    「不錯!宋少俠,你不會死!」

    宋岳見天風老人瘋了起來,正摸不著頭腦,聞言一怔道:「我不會死?」

    「嗯,不但死不了,而且如今傷勢皆愈,哈哈,老朽見你受傷之餘,竟能連斃青海二名高手,心中已感奇怪,及見你臉上氣色,剛才聞你之言,一診脈搏,心中恍然而悟。」

    「悟到什麼?」商亞男見講了半天,尚未說出道理,心中有些焦急。

    天風老人微微笑道:「殘血掌力為一種極熱之離火之傷,中者週身酷熱,週期復發,必須有性屬純陰之氣或藥草治療,少俠雖未服藥,再受陰焰掌傷,說起來,因禍得福,還應該感謝那位青海高僧哩!」

    宋岳一愣道:「感謝高僧,在下愈聽愈糊塗了。」

    「一點也不難解釋,陰焰掌力雖然也極歹毒,但卻屬於極陰的外門之功,對殘血掌力正好陰陽相剋相沖。高僧那一掌,無形之中,消耗了你體內所中的酷熱火毒,傷傷相剋,比藥物治療還有效,不信你可試試運氣,可有阻礙!」

    宋岳一聽,恍然大悟自己酷熱不再發的原因,微一運功,果然暢通無阻,睜目欣然含笑,心頭憂鬱盡掃,立刻振衣而起,向三老一揖道:「多謝三位老丈指示。」

    「游塵老人」呵呵笑道:「虧得老朽這趟沒跑,否則真是徒勞往返。」

    這話說得商亞男含淚莞爾一笑。

    一天陰霾盡散,帳外星朗月明,一片幽靜,只有遠處的帳篷不時傳來一二聲青海民謠。

    天風老人此刻起身道:「天色不早,大家都累了一天,少俠及商姑娘就委屈一晚,在帳篷內安息吧,咱們早已找好地方,也要休息了,明天再見。」

    宋岳慌忙道:「在下還是與三位老丈一齊睡,此地讓商姑娘……」

    「飛鶴老人」阻著道:「少俠,男女固應避嫌,但是月明人靜,良宵也不可錯過,老朽這杯喜酒早晚要喝,何不趁此機會,二人多多商量……」

    說著作了一個鬼臉,與老大老二閃身而出。

    拍的一聲,帳篷已覆下,只傳來了陣蒼老的笑聲。

    宋岳被說得臉色一赤。

    轉首一望商亞男,在火光下,只見她臉如海棠,幽幽地向自己注視,連忙別轉目光,一時之間,不知是坐好,抑是走好。

    半晌,商亞男幽幽道:「岳弟,你是討厭我?」

    宋岳心中一怔,忙轉首急急道:「不,不,你誤會了!」

    「我們二人相處,這又不是第一次,你何不坐下來談談,難道我有什麼地方使你害怕?」

    商亞男言詞突變鋒利,使宋岳不知所答,目光一瞥,見她此刻臉色一片幽怨,忙吶吶道:「帳內空氣太悶,我不過想出去透透空氣!」

    他支吾以對,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商亞男起立道:「也好,我們出去邊走邊談吧!」

    她顯然給他下台之階。

    廣袤的原野,沐浴在銀色的光芒裡,遠處有幾點燈光,從低低的帳篷中透出來,一陣陣粗獷的歌聲,遙遠地傳過來,一切景色顯得那麼幽靜而迷人。

    宋岳及商亞男並肩走著,對著天上圓圓的月亮,對著這寧靜的景色,心中卻有不同的感想。

    宋岳此刻平靜了一下心波,轉首望著商亞男道:「亞男,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商亞男心中早已有數,仰視著月光,漫聲道:「什麼問題?」

    「我想知道你這次為何不辭而別?」

    「這應該問你!」

    「問我?」宋岳神色一愕。

    「當然,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對她的反詰,宋岳心中有些茫然,商亞男指指天上的月亮,道:「對著這月色,你可能會想起誰嗎?」

    「想起誰?」

    「何必要我直言明指?」

    宋岳搖搖頭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商亞男陡然停住腳步,目光直射,望著宋岳,彷彿要看穿他的心扉,半晌收斂目光,輕輕一歎,又移動腳步,緩緩道:「你知道每一個女人對自己心愛的人都有一種嫉妒心理……」

    宋岳心頭微震,暗忖道:「難道她知道自己與『飛羽仙子』那段不平凡的關係……不會的,她走在前面,怎會知道……那是為了崔晴雯?或是艾……但是一個走了,一個死了,她還嫉妒什麼……」

    他心中一片混亂,默默地跟隨著,只見商亞男又發出幽怨的語聲,道:「我知道,感情是樁不能勉強的東西,它並非靠恩德施捨,或者其他助力所能交換得到的……但是,你不該在眾目之下,親口答應我父親……」

    說到這裡,她心中感到一陣酸楚,但是,她仍強制著眼眶中的淚水,不讓它流出來。

    宋岳靜靜地聽著,他心中有一份歉疚,仰視著皎潔的月光,胸頭好像被什麼東西所堵塞,有一分喘不過氣來的感覺,自己有一分難言之隱衷,誰知道呢?誰瞭解呢?

    他暗暗慨歎著,愛情對自己來說好像是一杯永遠飲不完的苦酒,但是好像又非把他飲完不可……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人生啊!

    在他迷亂的思緒中,商亞男此刻語聲微微發顫,繼續緩緩道:「但我不怪你,或許因為家父在彌留之際,你是安慰一個將死的人的心靈,可是,你不應該傷我的心!」

    她的語聲是那麼平靜,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但是宋岳從她變顫的音調中,可以聽出她是強制著內心的激動。

    此刻,宋岳不能緘默了,忙道:「亞男,你這是從何說……」

    商亞男搖搖手道:「你不要強辯,二十天以前,在這樣的一個月夜裡,你偷偷與文家妹妹約會,講的又是什麼話?」

    宋岳愕然注視道:「你偷聽了!」

    「嗯,我知道偷聽別人隱私,是極不禮貌,開始我是恐怕她有閃失,無心跟隨而出,但是後來……」商亞男目光一瞥,幽幽一歎道:「我在心靈的支配下,卻不得不偷聽了。」

    宋岳長吁一口氣,心裡暗暗一鬆道:「亞男,你誤會了!」

    「誤會?」

    「嗯,我不否認,文三妹確實愛我,但是感情需要時間來培養,以相處時間來說,在我愛她之前,應該先愛你才對!」

    商亞男秀目中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急急道:「真的?」

    「我宋岳不善於謊言。」

    「難道你不愛文家妹子?」

    宋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沒有說謊,可是……」

    他說到這裡,想到「飛羽仙子」,倏然下了決心,想把事情說明,微一遲疑,正欲出口,商亞男已面露微笑,道:「你不要可是了,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有你這兩句話我已感到滿足,唉!人的慾望有時很難滿足,但有時也很容易……」

    她此刻從心底感到欣喜,笑的是那麼純潔,那麼可親。

    宋岳剎那產生的勇氣,在她這純真的笑容中崩潰了,暗暗一歎忖道:「她剛剛恢復受創的心靈及體力,我怎忍心再傷害她呢?雖然事情早晚有知道的一天,那時,可能她會更痛苦,可是,目前我能破壞這世界上最純潔欣喜的笑容嗎?不能,絕對不能……」

    想到這裡,他終於吞下已到喉嚨口的話,同時想到此刻如萬一使她心靈再受創傷,重遭覆轍,天下至大,自己再到哪裡去找。

    這樣對已死的商梧,豈不更愧疚難安,於是宋岳微微一笑道:「亞男,此刻你真美!」

    商亞男臉上的幽怨沒有了,代替的是秀目中似海深情的光芒,嫣然道:「謝謝,岳弟,其實姐姐此刻已非你不嫁,因為我的肉身已全部給你看到,你想,兒女之身,除了嫁你還能嫁誰?」

    說到這裡,她臉上有著一股羞澀。

    宋岳想沖淡自己內心的紊亂,打趣道:「還有三老啊!」

    商亞男玉面飛霞,呼了一口道:「你壞,不怕嚼爛舌根,三老可以作我父親,甚至祖父……」

    宋岳忙笑道:「我是開玩笑,你別認真好不好。」

    於是二人相視笑了。

    商亞男笑了,笑得非常甜蜜,心裡一切憂愁,早已拋在九霄雲外……

    但是宋岳口中的笑,雖然並不勉強,但紊亂的情緒,絲毫沒有減少。

    月光下,一雙倩影,並肩漫步,似是神仙佳侶,可是在宋岳腦海中不時映起一個個另外的嬌容……

    商亞男此刻已浸沉在幽靜的氣氛裡,嬌聲道:「岳弟,明天我們應該到哪裡?」

    「向羅浮山進發!」

    「嗯,待論盟比劍完了以後,我希望你能宣佈我們的親事!」

    她恐怕夜長夢多,再起變化!

    「嗯!」宋岳心頭微震,含糊答應,目光一瞟附近,忙別轉話鋒道:「我們離帳太遠了,明天還要趕路,回去吧!」

    商亞男微微頷首,二人轉身緩緩而歸。

    片刻,走近帳篷。

    忽見牛皮帳門之上,一條白紙,隨風飄拂,宋岳一驚,道:「有人來過了!」語聲中,身形搖起,將紙條抄人手中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忽動歸念,想趨前告別,見賢伉儷散步未歸,謹留條告辭,山遠水長,還我清淨,塵俗已了,預祝佳期。」

    後面署名的是武林三老。宋岳心中苦笑,商亞男已走近道:「誰的留字?」

    「武林三老。」

    「他們走了?」

    「嗯,三位可親可愛的老人走了。」

    不管怎樣,宋岳望著字條,有些惘然若失,二人轉身遙望雲天,心中都印上三個和藹可親,白鬚飄飄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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