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昔日桃源 今成鬼域 文 / 公孫夢
宋岳、商亞男並轡奔馳,「龍池」——已經遠遠在望,一路上,宋岳舊地重遊,有一份新異陌生的感覺!
因為,這次二人循的路途是一年前的歸程——循南川,走青木關,過雙風驛,奔五通橋,由此進龍池。
商亞男領他走這條路,彷彿含有深意!現在好似藉機舊夢重溫。
或者,因為上一次宋岳的反應並不明確,且在「普光寺」,宋岳的態度,儘管瀟灑而雍容,儘管在有意無意之間,對她似乎較親近一點,但是,與其他人之間,仍舊難以有顯著的差別。
因為,宋岳對普光寺任何一個人,皆是那麼和藹,端莊,而可親。
因此之故,商亞男引宋岳繞走這條老路,好像在探探他的反應!
其實商亞男的動機確實如此。
她明白,父親對宋岳所以如此,固然是折服於宋岳品格。
這種品格,形之於外的是談吐風度,由超凡的功力身手一襯托,更是顯得與眾不同。
由外在的形象,使人感覺到宋岳內在的正氣與堅毅不拔的本性。
但是,她更明白父親卻含有一層更深的緣故——那就是為了自己。
女大當嫁,千古不易!儘管父親把自己始終當作兒子看待,幼不纏足,及長放任,但是看到宋岳後,父親的內心,一樣為自己的終身著急。
可是身邊的人兒,仍是那麼談吐有節,沒有一絲突出的表現……
宋岳呢?並不是傻子,一路上相處,他當然已感到商亞男內在的情意,但是他對她安排從這條路上到「龍池」並不感到她是別具用心!
無論如何,男人的心裡總比女人來得粗放,宋岳既是男性,自不例外!
他認為,由商亞男來領路,是理所當然,因為這是信任——商亞男自幼長於蜀中,能知道峨眉山的一草一木,那此刻的路途,由她主張,在遍地皆是強敵潛伏下,自然更形確當。
至於對這條路感到新異陌生,那因為在一年前是日歇夜行,而現在是日行夜歇!
任何一個地方,夜間給人的印象與白天一定迥異其趣,宋岳的感到陌生,自然在情理之中。
他此刻感到周圍的情景,與以前大大不同。
以前所給他的印象,是一份朦朧,而現在呢?綠的稻田,綠的山嶺,使人有一種清新的感覺。
景色是如此,身旁的亞男,又何嘗不一樣!
一年前的感情是含蓄的,朦朧的,而現在呢,在路上,他覺察到比前更明朗了!
所以,宋岳在愉快的行程中,有一絲微窘的異常感覺,儘管自己對她有一份深情,但潛意識裡終始不想吐露,這並不是故作矯情,而是以前的愛情創傷,使他內心有一份傷感,假如還有原因的話,那就是一股英雄的豪氣,沖淡了他的兒女柔情。
於是,在有禮貌的愉快氣氛下,宋岳與商亞男相處了半個月,當然這種氣氛比不上一年前的歸程,那麼自然,豪爽!
現在,二人在五通橋與龍池的路程中間,遠望龍池,在即將西落的殘陽下,仍是一片寧靜。
宋岳此刻停止了與商亞男談笑,目光遙視著三里外隱約的房屋陰影,一年前九招受辱的經過,又浮起腦際。
雖然週遭的景色,在他以往的感覺上是一片模糊,但這一點在他腦海中,始終明顯地刻劃著。
他清楚地記得那九招,尤其是最後一招,因為這一招幾乎要了他的命!
現在,宋岳目光中含蓄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他自己知道,今天再戰「龍神」,可以在五招之內,穩操勝券。
在這剎那,他潛意識地一勒馬頭道:「商姑娘,我想由一年前的老路,進入龍池!」
這突然的動作,使商亞男感到驚奇,也一勒韁繩,道:「為什麼?」
宋岳淡淡地一笑,道:「以前我被哪扇門所阻,我願意仍舊從哪扇門進去!」
這是一個理由,簡單,明確,充分表示了一種男性徵服的豪氣。
商亞男驚奇的臉色,立刻平復了,她瞭解宋岳心中的想法,但皺皺眉頭,看了一看天色,道:「現在已申時,假如一繞道,豈不又要在天黑後才到達,我想,在目前的情況下,不太適合吧?」
她語氣中有一些輕微的反對。
宋岳懷疑地問道:「什麼地方不適合?」
「自『孔雀令主』出現及岳兄在終南明舉義旗以來,『紅燈教』的一干人物,彷彿已半隱人地下,咱們一路行來沒有碰到一絲敵蹤,這點實在使人暗暗擔憂,故而我以為早一點進龍池比較妥當。」
宋岳暗暗佩服商亞男的頭腦精細,但是他的感覺並不一樣,當然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俗語下,她有擔憂的理由,可是,假如自身謹慎一點,在武人的感覺上,並沒有什麼差別。
於是,他淡淡地一笑道:「你太多慮了,我所以選取這條線路,固然是為了到龍池履約,但此行主要的還是在偵察『紅燈教』行蹤,假如太多顧忌,怎能打聽出這批魔頭隱匿所在,而且我認為,能在黑夜進龍池更好!」
商亞男不由奇道:「為什麼?」
宋岳爽朗地一笑,道:「歷史重演,更富有意義!」
「哈哈哈哈,好豪氣,小妹帶路!」商亞男似被他的豪氣折服,也爽朗地笑了!
在嬌笑聲中,二人二騎轉頭並肩而馳!
殘陽沉下山脊,黑夜再次籠罩著大地。
秀甲天下的峨眉,黑黝黝地聳立在他們背後,二人遙遙望著前面,入口之處,只在五十丈之遙,而龍池鎮一點漆黑,看不到一點燈火。
這出奇的現象,使二人暗暗奇怪,現在並不是半夜,正是掌燈之時,為什麼鎮上沒有一絲火光呢?
陡然——商亞男一聲驚噫,勒住坐騎,絲鞭一指前方道:「岳兄,你看?」
宋岳心中一驚,隨著鞭梢望去,原來以前矗立的那塊「禁牌」,已劈成二半,斜倒在路旁!顯示這地方發生了問題。
是誰敢在「金槍龍神」面前如此大膽呢?
宋岳心中微微驚奇,於是四下目光一掃,周圍一片沉寂,竟出奇的靜。
這時,他陡然覺得氣氛不對,沉聲道:「商姑娘,我看我們得謹慎一些,這地方有些異樣!」
商亞男微微頷首,輕聲道:「岳兄,我們下馬入鎮,比較方便靈活,馬兒由火龍駒看著不會跑!」
說著已下馬把韁繩圈在鞍上,繫好絲鞭,宋岳也覺得有理,飄身而下。
輕輕一拍馬股,龍駒已帶著商亞男的坐騎,竄人道旁叢林。
商亞男向宋岳一打眼色,首先向前闖去,宋岳身後隨著,週身嚴密戒備。
剛入「龍池」二十丈遠近,商亞男陡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尖叫,身形霍然站住,登登登,接連倒退三步。
宋岳心中一沉,一把拉住她,輕聲道:「你看到什麼……」語聲之中,目光一掃,他驀地停住下面的話,眼睛發直,一種陰森的氣氛,立刻侵襲著四周!
原來三丈外,地上躺著三具猙獰恐怖的屍體。
雙目未閉,滿身鮮血,死狀之慘,令人心膽俱悸!
在這月色錯暗的夜間,二人情不自禁地從心底升起一陣寒意!
這情形顯示著「龍神」遇到了強敵!
在這剎那,宋岳一個箭步,縱身到第一具屍體旁一看,不由失聲呼道:「『鐵鑭將軍』高嵩!」
商亞男也飄落一旁,黛眉輕皺道:「一鑭雙鞭在蜀中也算一流高手,如今看他腰中鐵鑭尚未抽出,即遭來人擊斃,顯見襲擊之人,功力必然超俗!」
宋岳頷首道:「不錯,以屍體上血色已發黑來推測,他已死了一天!」
商亞男神色一震道:「這般說來,『龍神』恐怕也完蛋了!否則,他手下人死了,不會眼睜睜看著暴屍露天不管!」
宋岳神色凝重,目光掃視了另外二具屍體一眼,輕喝著:「走,搜搜看!」
人影已如輕煙,向鎮中疾進!
陡然,又發現地上躺著二具屍體,宋岳劍眉輕佻,微一掃視,與剛才的死狀一樣,不過傷痕卻不同,前者口中噴血,是受掌傷,此刻地上的,卻是兵刃所傷,一道血槽,由頭上直達肚臍。
這表示襲擊龍池的敵人,並不止一人!
二人微一停頓,立刻再往裡趟進,瞬眼之間,龍池鎮的街道,已展開目前。
一入街口,在二人的嗅覺下,四周瀰漫著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宋岳一把拉住商亞男玉腕,輕聲道:「慢一點!這地方好像沒有一個活人!」
這句話使商亞男渾身機伶伶地一顫,一雙星眸,不住向四下打量,覺得眼前情形,的確如此。
一條青石板的街道,靜闃闃地沒有半絲人影。
兩旁低矮的房屋,有的開著,有的緊閉著,在黯淡的月色下,籠罩著一片陰影,長短參差,像厲鬼的影子。
她雖然豪氣如男兒,功力也算頂尖之流,但此刻身處這種地方,也禁不住週身發毛。
但宋岳的心裡已恢復了鎮定,神色顯得出奇的沉著,已一掃初時的恐懼,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好奇,二隻眼睛如獵犬似地,機警地掃視著四周。
倏然,三丈外,響起一聲「吱呀」的聲音,在這寥寂的空氣中,分外刺耳,宋岳心中一驚,一拉商亞男衣袖,低低道:「到那裡看一看!」
二道光影,激射而出。
二人一落剛才發聲之處,原來是一間房屋的門,被一陣夜風所吹開,而發出的聲音,宋岳微吁一口氣,雙掌蓄勢,首先緩緩向門口走去。
屋中一片黑暗,宋岳進入門口,目光四射,在漆黑中,屋中空洞洞地絲毫沒有人影。
他閃身退出,向商亞男輕聲道:「我們再過去看看!」
商亞男微微頷首,二人走向隔壁的一間。
這間屋子的門緊閉著,宋岳輕輕敲門,低聲問道:「有人嗎?」
沒有回答!
宋岳微一用力,門竟呀然而啟,根本沒有上鎖,二人目光向屋中一掃,堂屋中桌椅整列,爐桌俱全,好像是一家飯店,可是空空的也沒有人!
他不禁喃喃道:「這地方的人到哪裡去了呢?」
於是,二人再到第三間房屋門口,推門而入。
門剛啟開,屋中衝出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宋岳目光一閃,陡然倒吸一口涼氣,倒射而出。
商亞男在身後心中一緊,輕聲道:「咦!你怎麼啦!」
口中問著,目光斜刺向裡一掃,不禁一聲尖叫,嬌軀一抖,呆若木雞。
屋中豎七橫八,滿是屍體,有的缺頭,有的斷足,有的四肢一塊塊地已被分解,死狀之慘,猶如身人鬼域,不忍卒睹。
就是宋岳自己,也不禁立刻毛髮陡直,心臟停止跳動!
他此刻慢慢鎮定一下緊張的神經,劍眉猛軒,拍拍商亞男肩膀道:「我們再過去看看!」
商亞男嬌容蒼白,一臉驚悸之色,她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淒慘的景象,此刻緊緊依偎著宋岳,語聲微抖道:「岳哥,我們走吧,沒有什麼好看的,這種樣子,我看『龍神』上官奇也不會在此的!」
宋岳緊緊地握住她雙手,好像想加強她的勇氣,低聲道:「我們既然來了,就探查清楚,身為俠義道士,遇到這種慘絕人寰之事,豈能不管!以來人手段這麼毒辣,我倒非看看是誰不可!」
說著,偕同商亞男逐屋查看!
巡視之下,有的屋子空著,但大多數的屋中,都有死狀慘烈的屍體,看得宋岳心中怒火百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