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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回 天涯浪跡 千里尋師 文 / 公孫夢

    在崔睛雯不惜損耗自己精力的幫助下,宋岳終算凝聚起本身的真氣。

    崔睛雯粉臉蒼白,毫無血色,在一旁嬌喘,宋岳垂目盤膝運功,一個時辰後,體力稍稍恢復。

    眼睛剛睜開,已見崔睛雯嬌弱地盈盈站在眼前,手裡托著一個磁瓶,及一長形包裹,她從瓶裡倒出二顆藥丸,道:「岳弟,先服下這二顆『補神丸』,對你身體有不少幫助,你的長劍和東西,我這次已帶出來,本想作為你陪葬之物,現在正好完璧奉趙。」

    宋岳感激地吞下藥丸,接過包裹,忽然瞥見磁瓶上畫著一條青色小蛇,心中一震:「姊姊!你手中的磁瓶是……『無影毒醫』……」

    崔睛雯幽幽道:「不錯,『無影毒醫』崔鳴就是家父,唉!弟弟千萬看姊姊面子能夠原諒……」

    宋岳這時才明白猙獰陰沉的綠衣老者身份。

    昔日在家中,曾聽到父親時常談起武林中的逸事,從片斷的閒聊中,他知道超出七大門派之外的成名頂尖高手,除「神州四異」外,尚有三老,雙魔,一毒,功力都在伯仲之間。

    三老不履塵世,與人無爭,雙魔邪道惡魔,惟有這一毒,為人亦正亦邪,尤其一門毒功,使武林中,人人頭痛。

    想不到他的女兒,竟這般仁慈秀麗,在這種環境中,她竟能保持這種純潔的心地,更加難能可貴,宋岳不禁在愛意外,更加上一份敬意,但又暗忖道:「我沒有聽說父親與『無影毒醫』有仇啊!」

    轉念至此,不由問道:「姊姊,令尊為什麼對在下這樣,請你告訴我,不過既然姊姊再三相救,我決不記仇就是。」

    崔睛雯長歎一聲,道:「有弟弟這句話,姊姊感激你,唉!家父因奉『紅燈教主』……」

    這時,他明白「無影毒醫」所以對他辣手相加之原因。

    「紅燈教主」既先向「神州四異」開刀,他豈肯放過自己這條根,怪不得當時不殺自己,原來他想邀功!

    於是,崔鳴那副兇惡猙獰的目光,又在他眼簾下呈現!

    宋岳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什麼人的仇都能放過,但是他不能忘記「紅燈教」所給他的痛苦,家園被毀,父叔被殺,這種血海深仇,豈能抹殺,父親死前的囑咐,又在他耳中響起!

    「岳兒,你身負四家血海深仇……岳兒,你要吃苦……勇往直前……」

    這時他咬牙咧嘴,星眸露出可怖的光芒,頭上流下豆大的汗珠,這是因極端仇恨所引起心裡激動的現象,口中喃喃道:「紅燈教,紅燈教,將來我要殺光這批惡魔,要他們片瓦不留,寸草不剩!」

    「岳弟……」崔睛雯看他臉容突然變得這樣恐怖,發出了淒楚的嬌呼。

    宋岳耳聞呼聲,從幻覺中清醒,望著她蒼白的嬌容,心中泛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暗歎道:「她雖然對我有再生之恩,但豈能抹殺如海深仇……我難道為了私情,而忘記父仇,不!不!我可以不記身受慘刑的痛苦,但不能忘記父親臨死的慘容!」

    想到這裡,一咬牙根,抱拳一揖道:「姑娘雖有恩於我,但,『紅燈教』與在下仇深似海,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宋岳要報姑娘之恩,但將來稍有成就,決不放過紅燈教一草一木,未報恩前,在下答應決不言仇,姑娘珍重,在下就此告別!」

    話一說完,手提包裹,轉身飛奔而去。

    崔睛雯淚落如珠,慘呼道:「岳弟,家父情非得已,聽我解釋……」語聲淒婉,猶如杜鵑泣血。

    但宋岳父仇貫胸,雖耳聞呼聲,哪裡還聽得進去。

    更加速身形,向山下飛奔,其實他心中也有說不出的痛苦,為了復仇,他不敢回身停留,惟恐崔睛雯的眼淚,軟化了他鋼鐵般的意志。

    疏星明滅。

    長夜茫茫。

    宋岳盡提功力,向山下掠馳,漸漸地,傷痛初癒的體力,已感力乏,但不敢休息,魔穴附近,劫後漏網,他怕被人發覺。

    想起這聞名江湖,與「神州四異」齊名的「一毒」,竟甘受「紅燈教主」役使,那仇人功力之高,智謀之深,的確不可以常情臆測,由此可知「紅燈教」勢力之—斑……

    父親的話,一點不錯,未來江湖,將無噍類……

    轉念間,他又想起與自己一見鍾情,兩相愉悅的崔睛雯,不由自歎道:「奈何卿為賊女……此情只可追憶……」

    他在胡思亂想中,身形一直不停飛馳,黎明,才停下腳步,找了一座林子,稍作休息。

    晌午,宋岳走進一座小鎮,探問之下,原來已到陽泉,昨夜崔家莊之所處,一算方向,是在石城山,於是他緊記心頭,邁步直奔大道。

    一路上,隱姓埋名,行乞度日。

    惟有在山野荒林,無人之處,運用本身功力,捕捉—些飛禽走獸,烤熟果腹。

    他把二位叔叔遺物,藏在懷中,用稻草把父親的長劍,一圈圈緊緊紮成一根臂粗的草棒,當作行路的枴杖。

    現在,宋岳蓬頭垢面,活像一個乞兒,而且惟恐裝得不像。

    他漫無目的地流浪著,不肯放過一山一木,專揀斷嶺幽谷,峻險之處行走,尋訪異人絕藝,休息的時候按照昔日父親所授內功劍法,在隱蔽之處,苦苦練習,絲毫不懈!

    無情的歲月,在宋岳的腳下溜過去!

    他跑遍北方的名山大川,擇幽探勝,冀遇奇人,但是毫無所獲!

    反而頻見身穿黑衣,衣襟繡著一盞紅燈的「紅燈教徒」,怒眉豎目地橫行江湖。

    仇恨在他心中加深,苦練的功力,也在加深。

    可是,宋岳知道,這些功力無濟於事,但是他仍幾乎毫無休止,不分晝夜地磨煉自己。

    宋岳變了,變得深默,冷靜,雖然有時見到「紅燈教徒」那種目中無物、盛氣凌人的樣子,使他不由怒火填胸。

    以他現有功力,對付這種三流教徒,是有餘力,但一想起父親的話,終於忍了下去。

    忍、忍,再忍!在忍耐中,度過孤單落寞的歲月!

    他跑遍了江南所有的名山,仍舊是徒勞跋涉。

    宋岳有點失望!

    茫茫世界,異人絕藝,哪裡去找?

    其實,以他父叔「神州四異」的這種高手,已可遇而不可求,何況武藝要蓋過四異三老,壓倒「紅燈教主」!

    但是,他仍艱苦卓絕轉程奔向西南。

    又是一年過去了,宋岳已年屆十七。

    可是他除了把家傳的一百二十八路「閃電快劍」練到九成,及把范叔叔文叔叔的「霹靂霸拳」「狂風鐵掌」練到七成外,神功絕藝,仍是空中樓閣,一無所獲。

    以他目前的功力,身集三家之秘,堪與七大掌門並肩,但父親臨死叮囑,時在他耳中盤旋,使宋岳始終隱蔽著身份,不敢稍露武人面目。

    宋岳的功力雖高,江湖經驗,並不豐富,武林中不乏盜名欺世之徒,但他每到一個地方,聞名都去拜訪。

    可是,世界上盡都狗眼看人低之輩,看到他這副骯髒低卑的外表,不是冷嘲熱諷,就是被拳腳打出來。

    間而有較好的,但當他看到這些盜名人物的功力招式,還擋不過自己三招,不由心中發出一聲苦笑,第二天就不辭而別。

    為了要求絕藝,不知使他受過多少凌辱,但宋岳還是忍耐。

    他這種不露聲色,甘受欺侮的態度,確已超越了常人的極限。

    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或許能如此,但一個身懷絕藝的人能偽裝到這種程度,誰都會驚奇,感歎!

    在三年中,宋岳借尋訪絕藝之便,曾依父親之言,探過三位叔叔的居處。

    但范山叔叔的家屋與自己家中的遭遇一樣……

    破牆敗垣,一片焦土,當然也無法知道有無遺屬後代。

    文立叔叔之處,也是一樣。

    艾炎叔叔的家雖未焚燬,卻已被仇人霸佔,成了「紅燈教」的南堂總壇。

    而且耳聞七大門派,齊被「紅燈教主」恃功壓制受屈。

    這些耳聞目睹的惡噩,加上失望的情緒,幾乎使他瘋狂,幾次企圖搏浪一擊。

    但是,當他想起曾經答應過父親的誓言時,又強制地壓下心中的仇恨之火。

    精神上得不到發洩的苦悶,最是痛苦,沒有人能長期忍受這種無形的桎梏。

    於是,積鬱使他個性更激烈地改變,成為一個冷傲、落寞的人。

    夏去秋來!

    冬盡春至!

    他長得又高又大,但心情卻隨著年齡的增加而低沉。

    這一天,他漫無方向地來到粵境的羅浮山。

    南方的春天早臨,羅浮十八峰已是迭青橫翠。

    宋岳漫步上山,直向最高的羅浮峰走去。

    直到峻險毫無人跡的地方,他展開功力,向峰頂飛掠。

    上了羅浮絕頂,望著飄蕩白雲,覺得心情更加空虛。

    俯視峰腳,一片青綠,春的氣息,瀰漫著他的四周,但他的心裡卻沒有絲毫感染。

    長久的積壓,使他覺得需要發洩,仰望蒼穹,宋岳伸頸悲嘯,猶如鶴唳長空!

    嘯聲未歇,峰腰突然傳來一陣蒼老的語聲:「峰頂上的那位朋友,敢請下來敘話!」

    宋岳一驚!

    略一猶豫,人如流星飛鳥,循聲向峰腰馳去。

    來到一座山洞前,宋岳昂首而入。

    目光一掃,石洞異常整潔,但光線幽暗。

    但以他目前功力,足可細覽無遺。

    洞當中一張石床上,盤膝坐著一位老者。

    只見他長鬚垂胸,塵垢裹身,好像從來沒下過床一樣。

    老者雙目微啟,旋似一怔道:「你是丐幫弟子?」

    宋岳目光一掃自己這種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由暗暗苦笑,搖頭道:「老丈看錯了,晚輩只是無家可歸,行乞度日。」

    老者眼神中似乎一愣,旋即微微頷首道:「敗絮於外,金玉其中,根基之佳,確為百年難見之奇材,但你滿臉風塵,嘯聲含憤,眉目之間,煞氣隱現,難道是身負奇冤深仇?」

    宋岳三年來遭盡白眼,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讚,對老者無形之中,產生一層親切之感,不由淒然淚下,道:「前輩—言中的,在下正千里尋師,苦求絕藝!」

    老者聞言,電目陡睜,精光暴射,向宋岳不停打量,倏然喝道:「小子,你是何派弟子?」

    宋岳—怔,道:「晚輩宋岳,藝承家傳,尚未拜師……」

    老者一聲微哼,雙臂霍伸,一式排山掌,陡然向宋岳推去。

    狂飆勁氣,隨掌而出,向宋岳怒湧而至,激盪排空,猶如驚濤駭浪。

    變起突然,宋岳心中一震。

    但武人的應變本能,使他下意識地,身形微側避敵,左拳右掌,弧形向前攻出,用的正是霹靂霸拳中的「西山雷音」和「狂風鐵掌」中的「風起雲湧」。

    老者一聲驚噫,雙掌改推為甩,一股奇猛罡勁,竟與宋岳攻出的一拳一掌,迎個正著。

    彭的一聲大響,宋岳手腕生疼,被震得倒退三步。

    顯然宋岳的三年苦練,招式雖然精進,內力方面卻仍差一著,無法與人硬拚。

    只見老者大聲道:「好招法,老朽一生未涉江湖,想不到武林中竟出了這種精妙絕學,不是老朽內力略深,真還要敗在你小子於中。」

    宋岳聞言一怔,但對老者的坦誠胸襟,感到無限欽佩,忙躬身道:「前輩過於自謙了。」

    忽見老者神情極為嚴肅,道:「老朽不作虛言,以你這般身手看來,令尊定是奇士,怎地竟會遭遇不測,難道你那仇人功力竟是如此厲害?」

    從老者的驚詫語聲中,可見其一生未曾涉足武林並非虛言。

    想起悲慘往事,宋岳不禁心情激動,含淚向老者細述身世及目前江湖中的大勢。

    老者聞言臉有驚奇之色,旋即長歎一聲,喃喃道:「皇天有眼……真是皇天有眼,弟子終算不負師門期望。」

    宋岳又是一怔,他第二次聽到「皇天有眼」這句話。

    三年前自己懂得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意思,但今天老者竟也這麼說,這又是代表什麼呢?

    這些疑問在他腦中一閃,只見老者喃喃禱告畢,倏然神情肅穆,大聲道:「宋岳,你可願拜老夫為師,承受衣缽?」

    宋岳心頭猛震,他有些明白老者剛才禱告之意,敢情想收自己為徒。

    但是老者剛才既自稱功力不過爾爾,僅內力方面略勝自己,那自己拜他為師又能學到什麼武功?

    心中在暗忖,當望見老者臉上那種肅穆而期待的神色時,腦中突然靈光一現,上前三步跪下道:「弟子叩見師父!」

    老者倏然放聲大笑,神色欣喜已極,道:「好,好,乖徒兒起來,老夫知道你是不忍讓為師失望,唉!佳徒奇寶同是像為師這般年齡的武林人物最期望之物,而如今老夫兩者皆得。

    「岳兒,老夫畢生歲月,放在練功上面,只不過百分之一,其餘百分之九十九,是在思索一件謎題,想不到昨日被為師豁然貫通,今日又遇到你……

    「徒兒,老夫武功雖只並列當今一代掌門,對於你來說已無用處,可是為師有一樣奇寶,足可使你學得絕藝神功,報仇雪恨……」

    宋岳聽到這裡,心中一陣興奮,但在他的目光中,師父的神情似乎更為激動,只見老者語聲微抖繼續道:「可是,徒兒,你不但要報血海深仇,為師的還要你君臨天下……知道嗎……君……臨……天……下……」

    最後四個字說得激烈沉重。

    宋岳三年來壓制在內心的豪氣波動了,在他這般落寞黯淡的歲月中,他臉上第一次露出青年人應有的那種飛揚的神采!

    於是,他激動地附和著老者的話,雄風萬丈地大聲道:「是的,師父,岳兒決不會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我不但要報仇,我還要成為武林至尊,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

    師徒二人激動的語聲,像初發的春雷,在洞中響起回音,傳出洞外,飄浮於羅浮十八峰之間……

    於是一位奇人,由此慢慢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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