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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回 他鄉遇故知 文 / 公孫夢

    謝瑩芳帶著女兒,坐車到了西門,便令車伕停住,下車走路。

    未走多遠,便發現有人跟蹤。

    謝瑩芳是老江湖,冷笑一聲:「哼!還想替我們綴上尾巴呢!」

    夏紫菊道:「娘,要不要做了他!」

    「不必,讓他跟著就是了,娘自會收拾他!」

    「咦,娘,這人不就是車伕麼?」

    「不錯,一上車,娘就看出趕車人不是一般人,是黑道上人裝扮的!」

    「呀,他轉身走了,恐怕不是派來追蹤我們的,瞧,他已走遠了呢!」

    「城裡到處有沐府的瓜牙,他走了,還有別的人,不管他,看他沐老賊能把我們怎麼樣?」

    「娘,大表哥果真是個浪蕩子麼?」

    「難說,等明日見到自會明白。」

    「娘,現在不過未時初,還早呢,莫非就回旅店呆著,那不悶死人了!」

    「你看你,玩性仍這麼大,想上哪兒去?」

    「滇池風光旖旎,水平如鏡,若不是沐老賊家在那裡,女兒真想在池畔坐上一天呢!」

    「走,到五華山吧,那是城中小山,林木蔥籠,可以俯瞰全城,也算是理想勝境呢!

    「走吧走吧,那就太好啦!」

    「要說風光綺麗的好去處,太華山才是妙得很呢,待祭奠你姨母時,順便一遊。」

    母女倆說著,穿行在眾人之中,也不管別人怎麼議論。

    行至熱鬧大街,停足留步來看母女二人的行人已不在少數。有的公開讚揚,好一對漂亮的母女。

    謝瑩芳小聲道:「先回旅舍,這樣在大街上行走實在討厭。」

    夏紫菊早就受不住眾人的目光,便打消了去游五華山的念頭。

    回到旅舍,母女倆才算吁了口氣。

    剛坐定,小二又來敲房門。

    「幹什麼?」夏紫菊問。

    「有位客官要見二位。」

    「不認識,回說不見!」謝瑩芳道。

    「是,小的替二位回了。」

    不一會。小二又在門外道:「夫人,那位客人說,他是夫人故知,姓丁名羽……」

    不等小二說完,謝瑩芳大喜,忙道:「快快有請!」

    夏紫菊問:「娘,這是……」

    謝瑩芳道:「你爹的同門師弟……」

    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謝瑩芳連忙拉開了房門,果是丁羽來到。

    謝瑩芳一見他,未說話臉先紅了,也不知怎的,想說也說不出來。

    還是丁羽先開了口:「嫂夫人一向可好?」

    「賢弟請進,多年不見,不料竟在此相遇,你怎知我母女在此下榻?」

    丁羽進屋坐下,謝瑩芳對女兒道:「快見過丁叔叔,丁叔叔與你爹是同門好友。」

    夏紫菊喊了聲:「丁叔,」一面打量著他。

    丁羽年歲與母親相仿,人顯得年青剛毅,相貌也堪稱英俊,與爹爹一樣,著儒生裳。

    「小弟偶爾在大街見到嫂夫人,路上人多,不便招呼,就尾隨了來。」

    「賢弟為何也到了此地?」

    「說來話長,小弟到此地並非偶然,想不到竟會有幸見到嫂夫人,這些年來未聞嫂夫人音訊,小弟十分掛念。」

    「多謝賢弟關心,這些年來賢弟行走何處?」

    丁羽聞言苦笑,「四海為家,到處漂泊,還差點進了空門呢!」

    謝瑩芳臉又一陣紅,關切地問道:「賢弟大概已成家,弟媳是……」

    「不瞞嫂夫人,小弟孑然一身,尚未成家,今生今世再無此念。」

    謝瑩芳知道他不成家的原因,沒想到當年的一段情緣,竟然在自己與夏文傑成婚後,他仍念念不忘,這使她十分感動。

    但是,她已心如止水,女兒也長大成人,自己的一生,就對付著過去,豈能作他想?

    這個話題令她尷尬,便趕忙轉換話題:「賢弟,你說你到此地並非偶然,可以說來聽聽麼?」

    丁羽有些傷感,有許多話要說,但當著紫菊的面,能直抒心意麼?

    從他戀上謝瑩芳的時候起,就知道是一場無望的單相思。謝瑩芳與師兄夏文傑相識在前,感情甚篤,他哪裡還有希望?但他不管如何告誡提醒自己,卻始終無法把謝瑩芳的倩影從心中驅趕出去。

    他在折磨自己,卻是無法擺脫。

    他唯一可做的,就是遠離師兄和謝瑩芳,免得越陷越深。

    以後,他聞聽師兄與謝瑩芳結了秦晉之好,這消息使他更加沉悶。他於是心灰意懶,從此潦倒不振。

    他遍游名山大川狂飲濫喝,以解除心中的壓抑。直到幾年後,他覺得這樣下去辜負了師尊的教誨,便及時停止酗酒,但意志仍然消沉。

    即使江湖行俠仗義,闖下了很大的名聲,也難以撫平他心中的創傷。

    由於他多才多藝,不少武林巾幗對他屬意,然而他「除卻巫山不是雲」,始終對別的女人提不起興致,以至到了不惑之年,仍是孑然一身。

    後來聞聽師兄死訊,他曾去探訪謝瑩芳,可惜人去樓空,謝瑩芳不知何往。

    這些年來,他四處漂泊,就為的是尋找謝瑩芳下落,但總是讓人失望,沒想到會在邊陲重鎮不期而遇,這叫他怎能不激動呢?

    此刻,他竭力克制著自己,講述他到本城的經過。

    那該是去年的事。

    五月間,他在廣西,遊覽桂林山水。

    在桂林住店時,無意中聽到隔室兩個帶著醉意的漢子的談話聲,有些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道:「……那麼說,你老兄是願意和我……呃,和我同赴邊陲了?」

    一個答:「不錯,去南……有這麼個……好、好去處,有吃有……喝,又有大、大紅傘撐著,好、好避雨擋風,兄弟我、我何樂而、而不為呢?你、你說是麼?」

    「對啊!俗話說……良、良禽、擇木而居,何況你我?告訴你,老、老兄,黔國公府中,黑道、上的高、高手,多著呢!」

    「是麼?說說一兩個來聽聽!」

    「好,聽好了,包管嚇、嚇破了你、你那只苦膽,美、美髯書生、司空冕,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嘿,原來這、這個老兄也在府中,他他幹下的事,爺們望、望塵莫及,他的惡名,江湖無人、不知,連他都被收留,更何況你我?」

    「還有呢,大力羅漢智剛、鐵腿真人玄化、化骨姥姥徐珍、虯髯虎洪大光、貢嗄三邪、點蒼二邪,這可都是黑道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這幾位,是公開的人物,還有些白道上的大大人物,平日不多露面,你說,嚇人不嚇人?」

    「啊喲,全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兄弟我我服了,你說連白白道人物都有,我卻有點不相信,黑白兩道,水水火不容,怎怎能同擠在一個屋簷下?」

    「老兄,你真是讓豬油蒙了心,不開竅,白道人物就個個循規蹈矩不犯事?好!我就說給你聽聽。你知道武當派,有個叫席永良的麼?呃?說呀!」

    「怎麼不知?人稱八卦迷魂劍,在武當俗家弟子中,就數他名頭最響!」

    「他犯了什麼事?」

    「這席永良名聲在外,江湖上都把他當作了仁義之士,可骨子裡,嘿嘿,壞著呢!」

    「快說快說,這小子都幹了什麼?」

    「你知道燕山雙俠麼?」

    「知道知道,這對夫婦赫赫有名!」

    「那個男的夏文傑,就是死在他手裡!」

    「什麼?你說什麼?夏文傑死在他手裡?」

    「嘿嘿,這事不光我一人知道,不過,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算多。」

    聽到這裡,丁羽的心都快跳出口了。

    他以為師兄是病死的,沒想到竟是被人害了,江湖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傳言啊!

    他屏住呼吸,焦急萬分地聽下去。

    「夏文傑怎麼會死在他手裡?快說呀!」

    「原因簡單,還不為的是一個『貪』字。夏文傑在鎮江府游焦山摩崖石刻,遇到一個村民向他薦賣一件物品。夏文傑一看,不禁大驚,你道那是何物?卻原來是江湖盛傳的已故東海魔西門羽的金劍……」

    「啊喲,我的老天爺,夏文傑洪福齊天呀!」

    「嘿嘿,還洪福齊天呢!夏文傑不就是死在這把骷髏金劍上的麼?當時,夏文傑問那村漢,此物從何而來。村漢答道,是他先父在焦山碑刻群中拾到的,在家中藏存了近二十年,如今老父辭世,他覺得留家無用,想將它賣掉,以幫家用。但此物系黃金打造,又是拾來之物,他不敢拿到城中去賣,因見先生面容慈祥,故大膽前來問詢,此物確是拾來之物,並非偷盜來的。夏文傑身上只有二百兩銀票,當即通統給了農夫,那農夫歡天喜地去了。夏文傑得了此物,無心再觀賞碑刻,回到鎮江,便去拜訪好友八卦迷魂劍席永良。席永良在鎮江府居住,房屋在城南出去二里地處。不想他才走了不遠,迎面便碰到了席永良。大喜之下,他把席永良拉到僻靜處,把買到骷髏金劍的事告訴了他,席永良道:『此劍在江湖上有種種傳言,有的說此劍藏有武功秘籍,只要找出此劍秘密,就能得到東海魔的絕技;有的說,此劍內有藏寶地圖,可得到富可敵國的一筆巨財;有的說,此劍含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管怎麼說吧,此劍都非凡品,夏兄福澤深厚,竟在無意中得到了它,小弟不才,原與夏兄協力,找出此劍秘密。』夏文傑淡淡一笑,道:「席兄,不瞞你說,種種江湖傳言小弟都不信。東海魔西門羽當年橫行江湖,身手蓋世,這把劍不過是他的信物而已,由於他名聲太大,死後便有種種傳言,哪裡會是真的?小弟之所以買下它,覺得它是武林名人的用物,放在農夫家裡未免可惜,買了它帶回家去,當個觀賞之物罷了,並不曾想過要去尋什麼寶什麼籍的,否則,豈不是庸人自擾?』席永良道:『夏兄,此言差矣,俗話說,無風不起浪,江湖上的傳言未可全信,但也不能一點不信,夏兄既得此物,可說有緣,自古寶物唯有德者取之,千萬不可失掉機緣。』夏文傑搖搖頭笑道:『席兄美意,小弟心領,這事以後再說吧,但小弟始終不信,走,走,下山吧!』席永良道:「好,暫且不去議論此事,先回到鎮江,在寒舍盤桓幾日,盡可慢慢議論』,夏文傑道:「好,叨擾幾日,和你切磋幾手功夫,席兄想來有長足的……』話未完,席永良突然輕飄飄一掌按在夏文傑的胸口,夏文傑不及躲閃,也不及喊出聲,呼呼呼退三步,瞪著眼吃力地責問道:『你……下毒手……為何……』席永良冷笑道:『你我本是好友,你不該得到骷髏金劍就想獨吞東海老魔的財寶,我好心助你尋寶,你卻推脫下干,你既無情,我也無義!』夏文傑面色蒼白,指著他:「你好毒,人面……獸心,我本無意尋寶,你……』這時,他接連吐了三大口血,氣喘吁吁,再也說不出話,席永良冷笑道:『如今把金劍交出來,我會把你遺體送回你家中,好歹朋友了一場,我自不能讓你棄屍荒山。放心,我會讓你妻子收殮你的屍骸,還會告訴他,是一個黑道高手傷了你,讓她為你報仇,當然啦,我這人做朋友的,也會幫她一把,去茫茫人海中尋找並不存在的仇人,哈哈,夏文傑,你該死得瞑目了吧!』夏文傑氣得大吼一聲,倒地而亡。席永良住了口,怔怔望著夏文傑的屍體。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道:『好啊!白道英雄殺白道英雄,就為的是東海老魔的骷髏金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此話當真不假!』席永良嚇得一轉身,卻是一個不相識的中年文士,不等他說話,忽聞身後風聲颯然,一扭頭,另一個不相識的人已把金劍取在手裡。他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雙掌一挫,向取劍人撲去。未等他雙掌遞出,腦後風生,中年文士已向他出了手。於是,他只好就應付中年文士,取劍的人身形一晃便沒了蹤影,他大急之下,施展武當絕技綿掌,想在三五招內斃了文士,好去追趕奪劍的人。但他打錯了算盤,文士武功並非尋常,與他戰了四五十合仍分不出勝敗,這樣打下去,也不知何時能脫身。最後還是文士先跳出了圈子,道:『住手,聽在下一言,你我武功相若,任你武當綿掌厲害,要傷我只怕不能。這金劍我們也不獨吞,拿去自有用處,只要你不說出金劍之事,我們也不傳揚你殺了夏文傑,這對彼此都有利,又何必在這裡拚個死活呢?』席永良無奈,答應了條件,但要文士留下姓名。文士微笑道:『姓名自然要留下的,今後,你不找我,我還要找你呢,記住了,我叫靳勇健,聽說過麼?』席永良道:「原來是青龍拳靳大俠,幸會幸會,奪劍的那一位呢?』靳勇健道:『他叫毒龍槍奕興』。席永良不禁倒吸了口冷氣,憑這一正一邪兩人的名頭,怎會走到一起?今日兩人若是聯手攻他,他豈是人家對手?便道:『好,後會有期。』說完就想走,靳勇健道:『慢,今後若有事相求,還請助一臂之力才好。』席永良怒道:『你們奪走了我所得之物,還想怎樣?』靳勇健道:『席兄不必惱,今後只怕要同乘一條船呢,到時候……』席永良哪裡聽得進去,道:道:『誰和你同乘一條船?想不到堂堂有名的青龍拳靳大俠,竟與黑道臭名昭著的毒龍槍混在一起,要是讓江湖上知道了,你還混得下去麼?靳勇健道:『彼此彼此,我與奕興混在一起,自有我的理由,但我還不至於殺友奪寶……』席永良大吼一聲:『住口!』就撲過去,像是要與靳大俠拚命了,靳大俠不等他到跟前,立即躥入碑林中,揚長而去……」

    「咦,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兩個醉漢一問一答說得十分起勁。

    「嘿嘿,老兄,當時我也在場呢!」

    「什麼,你說你和靳勇健同在場?不信不信,能不被這兩個高手發現麼?」

    「咳,真是的,我追命鐵掌烏大剛也是江湖上叫字號人物,毒龍槍奕興是我拜把子兄弟,莫非你不信麼?」

    「啊,原來你們本是三個結伴的。我剛才因為感到驚奇,才有此興趣,往下說往下說,兄弟正聽得有味呢!」

    「當時,奕大哥帶著骷髏金劍先走,叫我潛在原處,以接應靳勇健。」

    「可是,老兄,你們又怎會跟著席永良夏文傑到那兒去呢?」

    「這純出偶然,靳勇健游焦山,為是跟蹤一個點子,沒想到碰上了夏文傑和席永良,靳勇健擔心他們出手干預他要追蹤的那件事,便尾隨在後,瞧他們是否是一夥?哪知卻瞧到了這一幕殺友奪寶的醜劇,真是無巧不巧!」

    「那麼,金劍呢?你們從金劍身上可發現了什麼秘密?」

    「當天我們離開鎮江府,怕席永良邀約人來找麻煩。這把小金劍無論你怎麼看,就是這付模樣,完全瞧不出有什麼隱密之處,我們約好,這秘密只能我們三人知道,不准外傳,若今後果真從小劍上得到什麼,三人均分,決不起獨吞之念。為此,我們立下重誓……」

    「金劍呢?讓誰收藏?」

    「收藏什麼,金劍後來被人竊去了,要不,我敢在這裡向你老兄大講特講麼?」

    「竊去了?天,你們真沒福氣!」

    「這件事到現在我仍不明白,金劍是怎麼丟失的!我三人同吃同住同行,每日早午晚三次由靳勇健出示金劍,以證金劍尚在。那一日在安徽境內的一個小鎮上投宿,臨睡前,靳勇健又取出了小金劍,由我二人驗看之後,正用綢布包裹,忽然間,燭火一下熄滅,這真是咄咄怪事,門窗俱閉,哪兒來的風?等我手忙腳忙用引火的淬兒燃著了火,重把蠟燭點亮,靳勇健就大聲叫起來,那原本在他手中的小金劍已經不見,只剩包劍的綢布。我與奕興不信這個邪,認定是他把小劍藏了。他指天為誓,又讓我們搜查了整個床鋪和他的衣物,這才釋了疑,金劍果是被人以凌空攝物的功夫取走了。我三人連忙來到室外察看,哪裡還來得及!只怪我們在屋中糾纏,給盜劍人有可乘之機………」

    「啊喲,青龍拳何等人物,這個跟頭不是栽得太大了麼?」

    「就是呀,以我們三人之力,這普天下有幾個能敵?可這人能輕輕易易從我們手上取了劍去,功夫之高可想而知,就是我們三人聯手,只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這事實在使人心驚,我們三人也是無心思再擠在一間房,當晚各自東西,分道揚鑣。」

    「你再說說,自那以後便沒有了消息麼?」

    「你說金劍?那是自然的羅,竊劍人又不是呆子,要嚷出來讓人人知道麼?」

    「可惜可惜,太可惜……」

    「有什麼法,命不好嘛。」

    「靳勇健在白道上素負盛名,怎麼與你老兄在一起呢?」

    「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靳勇健雖然行俠仗義,卻有一個嗜好難改,那就是喜歡賭錢。他出入於大賭館,和親戚朋友也賭,結果把家產耗得精光,既然債台高築,不去搶些大富人家,錢又從哪兒來?有一次他作案時,被我義兄奕興撞上,於是成了好友。」

    「嘿嘿,這些白道人物,原來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王八羔子!」

    「不錯,他們還不如黑道人物幹得光明磊落呢!他們只敢偷偷摸摸,白天是人,夜晚是賊,做了事不敢承認!」

    「烏老兄,你後來又如何來了滇省?」

    以下的話,丁羽不再注意。他感到熱血滾沸,難以入眠,有心想找這個烏大剛打聽席永良的行蹤。又怕他根本不說。想來想去,決定到鎮江府去訪席永良。等打聽到地址尋去,席永良早已搬家。他不甘心就此罷休,仍然四處打聽,終無結果。

    今年四月他到了黃山,意外又碰到了追命鐵掌烏大剛,那傢伙生得熊也似的強壯,他一眼便認了出來。烏大剛這種渾人也有雅興游名山麼?他不大相信,便暗暗躡著他的蹤跡,發現這廝是跟著三個富商模樣的人,打的必是劫財害命的主意,便盡量隱去蹤跡,以搭救無辜商賈。果然,在僻靜人少的地方,烏大剛拉攔了三個商賈的路,樹叢中又跳出兩個漢子,把三個富商截住。

    一個富商問道:「這位朋友,攔路何為?」

    烏大剛一聲冷笑:「快快掏出腰中銀票,免得丟了性命!」

    富商道:「這大白天,你公然搶人?」

    「不錯!你掏不掏錢?」

    稀稀落落的幾個遊客,嚇得各自逃命。

    丁羽見富商不驚不嚇,十分奇怪,心中一動,不必現身,且看下去再說。

    此時,說話的富商把手在腰間一拍:「銀票麼,多著呢,就看你拿得動拿不動。」

    烏大剛大怒:「好你個小子,竟敢蔑視你烏大爺,你是活得膩了?待大爺先給你嘗嘗苦頭,你就知道……」

    他話未完,站在富商後面的兩個幫兇,已動上了手。他倆各伸出一隻大手,去揪富商們的後領。丁羽尚不及出手相助,只見兩個富商一歪頭,反手出一指,戳兩人心窩。這一招又妙又絕,兩個賊伙又太托大,一下躲閃不及,只聽「噗噗」兩聲,鮮血迸出,兩個賊伙大叫一聲,向後倒去,再也爬不起來。

    烏大剛驚得後退兩步,旋即大吼道:「好小子,烏大爺看走了眼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著雙掌一揮,向與他答話的富商一掌擊去。他號稱追命鐵掌,功夫可不是吹出來的,只聽「砰」一聲,掌勢兇猛,出手不凡。

    那富商不敢怠慢,急忙將身一閃,同時飛起一腿,直踢對方下身。

    烏大剛人高馬大,雖然看起來粗蠻,但功夫確實不賴,只見他左掌立刀,猛往下切對方脛骨。

    富商連忙變換招式,撤回腿腳,當頭一爪抓下,其勢也銳不可當。

    觀戰的丁羽驚奇萬分,這三個富商均是高手,而烏大剛也不是等閒之輩,今日若以三對一,烏大剛自然討不了好去,若單打獨鬥,倒不知鹿死誰手。

    兩人越打越激烈,三十多招下來,烏大剛竟然招架不住。那富商的武功,當真駭人,丁羽估計,只怕不比自己弱。

    眼看烏大剛就要死在對方爪下,那烏大剛倒不是個怕死之輩,狂吼一聲道:「老子死在你們手裡,自有人替老子報仇,今日拼得一個算一個!」

    他說完狠話,果真變了打法,用的全是拚命的招式,對方攻來一爪,他不避不閃,回之以一掌,打的是要害之處。

    富商豈能與他同歸於盡,雖然將這蠢貨抓傷了幾處,但一時也無奈他何。

    觀戰的富商中有一人說道:「住手,念你是一條好漢,說出你的來歷,放你一條生路!」

    烏大剛不理,依然揮掌猛打,答道:「大爺烏大剛,在雲南黔國公府中當差,你們……」

    和他交手的富商聞言,虛晃一爪,跳出圈外,喝道:「住手!你說你是沐府中人?」

    烏大剛道:「不錯!你們敢留下萬兒麼?老子回滇搬人,好取你項上人頭……」

    「放肆!你知道爺們是什麼人麼?」

    「報上萬兒聽聽,讓大爺瞧瞧是什麼了不起的的人物!」

    「聽好,大爺們在東廠當差,你小子有幾個腦袋,長得牢麼!」

    烏大剛一聽,不禁倒抽了口冷氣,今日裡倒了八輩子的霉,居然撞上了煞星。東廠權勢熏天,高手如雲,什麼人都好惹,唯獨東廠可是碰不得的主兒!

    他一時愣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

    「聽著,蠢東西,要不是爺們上司與沐大人有交情,今日就宰了你這頭牛!你在沐府當差,能這麼明裡搶人麼?主子手下有你這樣當差的麼?今日看在沐大人份上,饒了你一命,回去後可得收斂著點兒,聽見了麼?」

    烏大剛面色血紅,神情尷尬已極,他在沐府中聽頭兒說過,東廠的人萬萬不能得罪,否則就給沐老爺子帶來麻煩,是以他百般忍耐,心裡憋著一口氣出不來。

    丁羽暗暗心驚,這三人竟是東廠的鷹爪,看樣子身份不低,這沐總兵原來和他們勾結著呢。難怪膽大包天,豢養這批黑道梟雄了。

    這烏大剛雖然是黑道人物,性情倒也剛烈,不失為一條好漢,看他那份樣兒,實在是受罪,氣憋在心裡不敢發作出來。

    哪知他沒有料準,這烏大剛終於忍不住,發作起來。

    「呸!東廠的鷹爪,神氣什麼?我烏大剛憑什麼聽你的教訓?各為其主,你管得著麼!」

    「什麼?你小子當真不想活啦!」

    「把他宰了!」

    「一頭蠢牛,留著也無益!」

    東廠三人紛紛叫喊起來。

    其中一個三十歲的白面漢子,身軀一晃,躥了過來。舉手就是一掌。

    烏大剛狂吼一聲,大臂一抬,舉掌相迎。

    白臉漢子喝道:「找死!」立即加了勁力,一掌擊去。

    「砰」一聲響,烏大剛踉踉蹌蹌退了三步,嘴角流出了鮮血。

    白臉漢紋絲不動,臉上神情冷酷,他冷冷地說道:「看見了麼,你小子有幾斤幾兩,敢在爺們面前放肆!快快下跪求饒,爺們看在沐總兵份上饒你一遭!」

    丁羽見此人武功又比剛才與烏大剛動手的那個高了一籌,心裡暗暗吃驚,烏大剛今日難逃此劫。且看這漢子如何回答,只怕不敢嘴硬了吧?

    哪知烏大剛依然如故,決不乞命。

    他吼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大爺一生殺了不知多少人,今日賠了這條命,也不冤枉!」

    他立即跨步近前,毫不畏懼地以全力揮出一掌。

    白臉漢子怒不可遏,立刻運功於臂。要以這一掌使對方斃命。

    丁羽這時不知為什麼,反而同情起烏大剛來了,覺得他雖是沐府爪牙,但不失為一條硬漢,他不該死在這些趾高氣揚的人手裡,不如救他一命,向他打聽席永良的下落。

    心念一動,及時飛身而出,替烏大剛迎擊對方一掌。

    「砰!」一聲大震,丁羽雙肩搖晃,白臉漢子冷不防有人來襲,被震退了兩步。

    丁羽反應極速,不等對方有所舉動,一把拉住烏大剛就跑。

    東廠的三人大怒,提腳追將過來。

    丁羽道:「快躥進林子!」

    林子就在五六丈外,二人輕易就躥了進去,再繞來彎去,不一會就停下靜聽動靜。丁羽還摸出一顆治傷藥給烏大剛嚥下。

    東廠的人大概懶得再追,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兩人才說起話來。

    烏大剛雙手一揖:「恩公在上,請受烏大剛一拜!」

    丁羽將身一閃,不受禮,道:「你且莫行禮,我與你不是一條道的人。」

    烏大剛受傷不輕,便坐了下來,道:「恩公此言何意?恩公救了烏大剛一命,烏大剛縱使與恩公不是一路人,但此恩此德總是要報!」

    「不必不必。你剛才罵東廠的人是爪牙,這話一點也不錯,但在我眼中,你也是沐府中的爪牙,替沐府賣命的,所以,我說我們不是一條道的人,我救你有兩個理由,第一,我看不慣為虎作倀的東廠爪牙作威作福;第二,只為了向你打聽一個人。你若將此人消息告知我,就算報了這恩,兩下裡扯平,你說如何?」

    烏大剛滿臉慚愧,道:「恩公說得不錯,我烏大剛原來在綠林中稱雄,逍遙自在,不受人管束,後來誤聽人言,進了沐府,時時受人驅遣,派出來作案,將搶來的銀兩寶物如數向上交納。我本想過不幹,奈何身不由己,後悔已不及。恩公你就痛快說吧,要烏大剛做什麼都可以!」

    「你認識武當高手八卦迷魂劍席永良麼?」

    「認識,恩公和他是朋友?」

    「不,我不認識他,替別人打聽而已。你可知道他現在何處?」

    「他在雲南沐府當差,沐總兵對他優禮有加,地位顯赫著呢!」

    「原來如此,好,就此別過。」

    烏大剛一下跪了下來:「恩公,就這麼走了麼?我烏大剛雖不是好人,但也恩怨分明,請恩公留下姓名,還有……」

    丁羽道「你我之間誰也不欠誰的情分,這不是說好的嗎?你這是幹什麼?」

    「恩公,留下姓名,要不我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丁羽知他說得出做得到,便說道:「好,告訴你,我姓丁,名羽,這下可以起來了吧?」

    烏大剛仍跪著不動:「請恩公吩咐烏大剛做件事,以報答救命之恩。」

    「我無事請你幫忙,請起來吧!」

    「莫非恩公嫌我是沐府爪牙……」

    「不必這般說,但我奉勸你一句,那沐朝弼壞事做絕,遲早沒有好下場,你不如早早脫離了好,不要助紂為虐!」

    烏大剛道:「當初我被義兄毒龍槍奕興拉入沐府,見到府中有這麼多黑道頂尖高手,心中不禁十分崇敬,雖說我一向不喜受人差遣,但天蠍樓的主兒都是名震江湖的高手,我便心甘情願地受人驅遣,日子一長,自己也覺得不是味兒,可為時已晚。天蠍樓規矩甚嚴,稍有不滿便有殺身之禍。恩公救了我一條性命,這條命就是恩公的,恩公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恩公既然要我脫離沐府,我這就不回去了!」

    「天蠍樓是個幫會麼?」

    「不是,天蠍樓是沐府的……到底算個什麼,我也說不上來。天蠍樓替沐大人殺人搶劫,保護沐大人一家安全,樓主由神秘的黑道高手擔任,我入府快三年,從未見過是什麼模樣。」

    丁羽沉思了一會,道:「你真的願意脫離沐府麼?可不要後悔喲!」

    「恩公,烏大剛說話算數,頂上的老天爺可以作證!」

    「起來吧,我還有幾句話說。」

    烏大剛站了起來,雙手垂立,十分恭敬。

    「你還是回沐府去,如果願意,幫我一個忙,我很快便到雲南,要找席永良算帳!」

    烏大剛毫不猶豫:「恩公只要來滇,我定為恩公效命!」

    「別再稱什麼恩公,你若改惡從善,我願與你兄弟相稱。」

    烏大剛大喜,道:「恩公年歲比我大,我就稱恩公兄長吧,只是委屈恩公了。

    兩人約好在滇會面的日子和地點,便分手各自上路。

    在丁羽講述的整個過程中,謝瑩芳雖然激動不已,但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只是靜靜地流淚。

    夏紫菊也一樣,除了神情激烈和無聲的淚,只是靜靜地坐著。

    這情形叫丁羽看了,心裡難受得要命,但他也竭力控制著,把頭側朝一邊,不停地講述下去,直到講完為止。

    謝瑩芳曾聽席永良說過,殺害丈夫的是黑道人物毒龍槍奕興、白道人物青龍拳靳勇健。

    多年來,她為撫養遣孤,未去尋他們報仇,直到女兒成人,學得了本門功夫,才帶著女兒出來闖蕩世界,尋找仇人。

    沒想到,仇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陰險毒辣的席永良。

    她緊咬銀牙,仇恨鑽心。

    丁羽的苦心,他為尋找席永良為師兄報仇和自己母女的種種辛苦,道出了他深深的情愫。

    她感激涕零,芳心大慰。

    不是該說幾句感謝的話麼?可又該說什麼和怎麼說呢?

    丁羽的一片赤忱,又能是幾句話所能補償的麼?

    於是,她只好不說。

    過了一會,丁羽忍不住了、小聲道:「嫂夫人,請節哀……」

    可他自己說了這麼一句,聲音竟然哽咽起來,便趕緊打住,再也說不下去。

    謝瑩芳受他的哀切一激,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夏紫菊更是號啕大哭,撲倒在母親懷裡。母女倆這一哭,丁羽也止不住淚水直流。

    哭吧哭吧,讓眼淚傾述心中的悲傷,傾述人間最誠摯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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