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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回 群英會聚 文 / 公孫夢

    布政使官署一幢玲瓏小巧的樓上,小姐張雅梅秉燭夜讀,然而卻什麼也看不進去。

    她打發丫環使女到外房睡去了,她卻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等待表姊孟霜雁回來。

    孟霜雁師從驪山老尼學藝歸來,從陝西到雲南來探望表舅一家。

    她到布政使署不過三天,因和表兄妹張濤、張雅梅論及沐總兵在滇的劣跡,大怒之下要去懲戒這橫行無忌的霸主,後經張濤兄妹的勸說,她才止了念頭。

    哪知這是她的假像,到了晚上,她悄悄告訴雅梅,要去總兵府一探。雅梅勸說無效,便要與她前往,卻遭到斷然拒絕。

    「你擔的什麼心?表姐不過是去探探虛實,又不去動刀動劍找人廝殺,人去多了反而不易掩護行藏,你就乖乖兒在家等著吧!」

    她對表妹這般說。

    張雅梅生性溫和,年齡又小,怎拗得過走過江湖、武藝又高的表姐?只好聽命於她,在閨房中靜靜呆著,盼她平安歸來。

    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孟霜雁總算回來了。

    從窗口掠進,一把扯了面巾,將背上長劍解下,笑道:「好妹妹,等急了吧?」

    雅梅埋怨道:「去到四更才回來,好叫人家擔心!」

    霜雁道:「咳,表姐差點叫人給阻住了呢!想不到總兵府果然藏有江湖能人,要不是有一蒙面人相助……」

    她嘰裡呱啦把經過情形講了,直聽提張雅梅又驚又急又有幾分羨慕。

    「表姊,你膽真大,小妹就不敢獨自一人去闖那龍潭虎穴。」

    「哎,傻丫頭,你武功底子並不差,只是沒有在江湖上歷練過罷了。」

    「小妹也想像表姊一樣,到江湖上去抖抖威風,一個人自由自在挺好玩的哩!」

    「誰叫你是布政使家的千金?哪能和你表姊一個平民百姓家的野丫頭來比。」

    「又來了又來了,小妹只是被娘親管束著,要不是爹爹竭力主張,娘親還不讓小妹學呢,你說有什麼辦法?」

    「話又說回來,不到江湖上去闖蕩未嘗不是好事,須知江湖人心詭詐,凶險無比,一個年青女子,特別象表妹那樣出落得花容月貌的女子,在江湖上更是寸步難行,那些臭男人就像蒼蠅一樣死纏著你,對你施下各種手腕,哎喲,好妹妹,還是呆在家裡穩妥。」

    「咦,既然如此,表姐你長得像月中嫦娥,怎麼又在江湖上行走呢?不僅無事,還混出了響亮的名頭,人家稱你什麼……」

    「美羅剎,那可是個難聽的外號,你不想想,羅剎是什麼東西?」

    「可前面冠有個『美』字呀!」

    「美什麼?再美還不是個羅剎!」

    「咯咯咯……」小表妹笑起來了。

    「為何給表姐起這麼個凶霸霸的外號?」她又問。

    「表姐凶得很哩,特別是對那些打壞主意的臭男人……」

    「他們怎麼了?」

    「這個麼,等你以後碰上就明白了。」

    兩姊妹說說笑笑,不一會便睡著了。

    第二天,她們遲遲不肯起床。丫環來叫了,說是大少爺有請。

    雅梅和霜雁只得起來漱洗。

    下得樓來,只見張濤正背著手在客室走來走去,像是等得不耐煩了。

    霜雁道:「表哥,有什麼事催人家起來。」

    張濤見她們來了,便往靠椅上一坐,道:「忘了麼?今日說好到草海泛舟的。」

    雅梅道:「還早呢,忙什麼?」

    張濤搖頭:「不早不早,到外面館子吃上一頓再去,時候也就差不多了。」

    霜雁興奮起來:「好,說走就走!」

    雅梅道:「還沒稟告娘呢,怎麼就走了?」

    張濤站起來道:「我早就稟告過了,快走快走!」

    兩位姑娘跟他出了小樓,來到花園後門,早有家人牽著馬匹等候。

    出了門,張濤道:「上『脆鮮樓』去吃早飯,武公子在那裡等我們。」

    霜雁道:「玉嬋姐姐呢?不來麼?」

    「自然要來的。」張濤面上一紅。

    三人騎馬慢行,穿街過巷,來到城中最大的酒館「脆鮮樓」。因時間稍早些,食客不多。

    掌櫃的一見是布政使的少爺小姐,急忙親自前來侍候。

    「武公子到了麼?」張濤問。

    「來了來了。」不等掌櫃的回答,就有人接口,正是武智雄武玉嬋兩兄妹。

    武氏兄妹是都指揮使武鎮的公子小姐,都指揮使管轄著滇省兵將,與張家甚為融洽。

    掌櫃的忙著去通知廚下,千萬把菜餚做得精細些,可不能馬虎大意。

    張濤道:「先乾三杯為快!」

    武智雄笑道:「好,好,好!」說著拿眼去瞅張雅梅。

    張雅梅卻只注意著武玉嬋的打扮,道:「武姐姐,又做了新衣服啦!」

    武玉嬋笑道:「前天才做好的。」

    孟霜雁道:「好漂亮。」

    玉嬋道:「真的麼?孟姐姐很少誇人家衣服的。」

    這兩男三女門第顯赫,人又生得俊美,一個個粉雕玉琢,就似天上下凡的金童玉女,把酒樓上的人都看得呆了,但卻沒有人敢妄加議論,就是那些富家紈褲子弟,也自感形穢,不敢放肆。

    不一會,小二端來了酒菜,張濤和武智雄各斟一杯,正要往嘴裡送,忽聽樓梯登登登直響,上來了三個錦衣華服、相貌上有些邪氣的年青漢子,大約都有三十來歲,一個個挺胸凸肚,兩眼朝天,慌得小二連忙上前招呼,將三人引到窗前坐下,離張濤他們只隔兩張桌子。

    三人坐下後,發現了雅梅等三位姑娘,便六隻眼睛不停地在她們面上睃。

    這時,又無聲無息地上來了位青衫客人,小二將他引到三人旁邊的空桌坐下,離雅梅他們只隔一張桌。

    「小二!混帳東西!」衣著華麗的三人中,有個穿藍綢衫的漢子忽然一拍桌子。

    小二正把青衫客安頓坐下,聞言也顧不得問青衫客要什麼酒菜。

    「你怎麼把個死囚放在那裡礙大爺們的眼?」藍綢衫漢氣勢洶洶地質問。

    這三人一上樓就引起了張濤他們的注意,見三個傢伙直拿眼睛盯著三位小姐,心中就有了氣,後見上來的這個青衫客,相貌英俊,體魄強健,雖說衣服寒酸了些,卻掩不住他那淵濟寧嶽峙的風範。芸芸眾生中,這樣的人品猶如鳳毛麟角,使人一見就會留有深刻印象。

    哪知此人才剛坐下,那三個討厭的傢伙就發出咆哮,矛頭十分明顯是指向青衫客的。

    三個姑娘也立即注視著青衫客,看他有何反應。

    小二十分不解,結結巴巴道:「大爺,您老的意思,小小小的不大明、明白。」

    藍綢衫人一指青衫客:「叫他滾開!」

    原來,青衫客坐在那裡,正好擋了藍綢衫人的視線,讓他看三位美人有了障礙。

    小二無法,只好可憐巴巴地來到青衫客面前打躬作揖道:「客官,小的替你老換個座位吧,你老往這邊請。」

    青衫客不動聲色:「小二,這裡很好,在下就坐在這裡吧。」

    小二道:「客官,你老也聽見了,這三位是總兵府的爺台,旁邊不許坐人,你老……」

    張濤早看不下去,插言道:「總兵府又怎麼了?這桌子空著,人人坐得!」

    盂霜雁氣得粉面通紅:「小二,姑娘我說了,這位客人今日就坐在這裡,哪兒也不去,看看有誰敢怎麼樣!」

    小二一聽布政使家的公子小姐開了口,偏偏和總兵府的爺台較了勁,這下子可好,他兩邊都得罪不起,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青衫客見小二可憐,就徐徐站起,道:「小二,不為難你,看在你面上,換個座就換個座吧。」

    張濤等人一聽,一下就洩了氣。

    這人儀表堂堂,竟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半點骨氣都沒有,幫他說話可是白費了勁。

    孟霜雁嘴一撇:「軟骨蟲!虛有其表。」

    武玉蟬道:「雁姐,喝你的酒吧,人家自己心甘情願低了頭,你生的哪門氣?值得麼?這種人?」

    張雁梅卻不以為然,青衫客鎮定從容,並未露出一絲害怕的神色,況且他申明,是看小二的面子,不是衝著那三個凶霸霸的傢伙。這人體恤下人,心胸開闊,怎麼就是軟骨蟲了?

    她目不交睫地注視著他,看他不慌不忙地雙手抱拳向哥哥致意,意在感謝哥哥仗義之言,也不說話,便跟著小二到樓梯那邊去了。

    可是,事情並不因此而結束。

    藍綢衫一指張濤,正要說話,忽見一個又瘦又長的乾癟老兒,坐到青衫客剛空出的位子上。

    他什麼時候上樓來的,沒有人注意。

    張雅梅等人一瞧,嘴角就情不自禁地現出一絲笑容。

    這哪裡是個人!

    分明是根長竹竿。

    你瞧他長臉、長頸、長身、長手、長腳,身上各部位,無處不長。

    他的臉是兩頭尖,頭尖下巴尖,下巴頦上還粘著一小撮尖尖長長的花白鬍鬚。一雙眼睛不大,卻讓人也覺得老長,鼻子也長,但不高,嘴卻獨秀一枝,是張小嘴。

    他大馬金刀把自己安頓在靠椅上,兩隻細長的腿兒一伸,就伸到了鄰桌。

    小二這時剛好折轉身來侍候總兵府的三位爺台,一見那座上怎麼又坐了人,而且是個貌不出奇的癟老頭,急得一溜小跑衝過來了,對老兒叫道:「哎喲,你怎麼坐到這裡來了?」

    老兒眼珠一斜:「怎麼?老爺子坐不得麼?這是誰家的規矩?」

    小二急道:「老客官,請往那邊走吧,那邊寬得很呢!客官,這三位大爺是總兵府的爺台,三位不許人在這裡坐,這不,小的剛才才把一位客官請過去的,為了老爺子你好,還是挪一挪座,到那邊去吧!」

    「那小子沒出息,他愛到哪兒去老爺子管不著,可老爺子就愛坐在這兒!」

    「客官,請你老……」

    「小二,知道麼,老爺子坐在這兒擋了人家的旖旎風光,老爺子就愛這麼幹。」

    藍綢衫聽出弦外之音了。

    他冷笑一聲:「老不死的,你滾不滾?」

    張濤霍地站起:「老人家,只管坐著!」

    瘦竹竿眨了眨眼:「你小哥兒叫老爺子坐著,可老爺子怕狗咬呢!」

    孟霜雁道:「不妨事不妨事,有打狗棒。」

    老爺子喜道:「好極好極,姑娘會打狗?」

    「放心,打狗是姑娘的拿手好戲!」

    「啊喲,姑娘看起來秀秀氣氣,沒想到是個屠狗的,生意興隆麼?」

    孟霜雁一怔,心想怎麼把我當成屠狗的下三濫了?

    還來不及開口,總兵的人發作了。

    藍綢衫一拍桌子:「小二,把這糟老頭給大爺拖開!」

    小二哭喪著臉,不敢不聽,過去抓住老兒一隻枯手,使勁往外拖。

    瘦老兒大叫起來:「哎喲,把我老人家的骨頭架拉散啦,救命呀!」

    「住手!」張濤勃然大怒。

    武智雄則吼道:「再不住手,封了你這酒樓,捉你去吃官司!」

    小二哪裡還敢動,哭喪著臉道:「三位爺,張大爺、武大爺的話,小的不敢不聽!」

    與藍綢衫同座的褐綢衫喝道:「他們是什麼東西!你小二瞎了眼……」

    張濤豈容他再肆無忌憚地說下去,一抖手,一支筷子象袖箭一般,直朝褐綢衫人射去。

    褐綢衫兩個指頭一夾,把筷子夾住。

    掌櫃的正好又上樓來招呼幾位公子小姐,看見這個場面,急忙跑過來,朝總兵府三位爺台打躬作揖:「三位,千萬別誤會,那位少爺是布政使膝下公子,那位是都指揮使家的公子,三位是總兵府中的官差,彼此都是官府中人,千萬別……」

    掌櫃的以為抬出布政使公子的名號,總兵府的人該有些顧忌了吧,哪知不然,另一位著白衫年紀最輕的卻冷冷說道:「布政使的公子怎麼了?你以為嚇得倒大爺們?今日大爺就非把這糟老頭子拖開,看看有誰又能把大爺怎麼樣!」

    掌櫃的不知為了何事,忙問店小二,小二把事情講了。雖然不合情理,但掌櫃的為免災,趕緊來求瘦老兒另找座位,而且酒樓免費招待,任吃任喝,不收分文。

    瘦長老兒動心了:「真的麼?任我老頭子白吃白喝?」

    張濤道:「老爺子,你老就坐在這裡吃,吃多少,帳記在我名分上,看看誰敢把老爺子怎麼樣!」

    掌櫃的心裡大叫其苦。

    他雖然也痛恨總兵府的人,但他身家性命比這要緊,總兵府的人誰也得罪不起。

    可是,今日偏偏遇到了布政使、都指揮使家的兩位大少爺,雖說總兵府權勢熏天,但那三人畢竟不是總兵大人本人,兩邊一掂量,還是兩位公子爺份量重,這可急壞了他。

    還沒等他想出法兒,藍綢衫一抖手,被他夾住的筷子象弩箭一般,朝張公子射去。

    張濤心中這口惡氣已經無法捺下,袍袖一揮,發出一陣罡風,將筷子震歪到一邊去了。

    與此同時,孟霜雁嬌叱一聲,扯出了長劍。同行五人,只有她帶著兵刃,她的兵刃除了在家,隨時不離身。

    這把劍正是昨夜那不知名的蒙面客扔給她的,正好覺得稱手,便留下自用。

    青衫客正是古山紫,他認出自己的劍,也瞭解了姑娘的身份。

    張雅梅見要動刀,忙道:「表姐,樓上客人多呢,小心誤傷!」

    此時,噤若寒蟬的食客們再也不敢把這場戲看到底,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個個驚得叫喊起來,急忙往樓下跑,人擁塞樓梯口,亂作一團,但眨眼間就逃了個精光。只剩下掌櫃的和小二,當然,也還有幾位膽大的客人。

    這時,張濤一指那三個爺台,罵道:「狗仗人勢的傢伙,大爺今日不打下你們這班鷹犬的氣焰,你們眼中還是沒有王法!」

    穿白綢衫、眼睛有點斜視的爺台也站了起來:「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知道大爺是什麼人麼?告訴你!皇帝老兒也不放在大爺眼中,要是惹惱了爺們,照樣取他首級!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今日就想魂遊地府!」

    藍綢衫道:「若不是看在這幾個小妞兒份上,豈容你猖狂到現在!」

    忽然,瘦長老兒嚷了起來:「店小二,抬酒菜來呀,我老爺子餓著呢!」

    什麼時候,他還只想著吃!

    雙方都愣了愣,這才想起老頭子的存在。

    褐綢衫獰笑一聲:「你要吃嘛!陰間裡去吧,奈河橋上擺著接風宴呢!」

    他的話一落音,人已到了瘦老兒跟前,褐色大袖一閃,一掌往老兒咽喉上切去。

    這一掌還不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好像沒死。要不,怎麼照樣「坐」在椅上?只不過換了個方位。瞧,他肩緊貼靠背,兩支長腳依然在椅腳前呆著,比椅腳長得多了。還有,他滿臉驚愕之色,兩隻長眼睛正溜來溜去,朝眾人瞄呢。

    這怪老兒居然避開了一掌之厄,雙方的人都感到驚愕。

    褐綢衫一怔之後冷笑道:「嘿,大爺看走了眼,原來是個會家子呢!失敬失敬!」

    「敬」字一落音,一腳往老兒太陽穴踢去。

    「格登」一聲響,褐綢衫一腳踢空。

    老兒的椅子立了個正,他好端端又坐在桌前了,彷彿就沒有跌倒過一樣。

    往後倒似乎要容易些,再原樣連人帶椅立起來,恐怕就要難得多。

    況且,褐綢衫的身手確是不弱,閃電般的攻擊,他居然能恰到時候地閃避開。

    這一下,張濤等人無不動容。

    古山紫也在心裡暗暗高興,這些鷹犬今日遇到高手,要吃苦頭了。

    他今早本是出來閒逛的,想到故居附近走走,在人叢中忽然見到這三人,聽他們談話的口氣,是總兵府裡的人,他便尾隨而至,想從他們嘴裡聽到點什麼消息內情。

    所以,三個傢伙惹事生非,他忍下了一口氣,不宜過早讓對頭認識了他。

    從褐衫漢子的身法看,已是一流身手,而藍綢衫人發的木筷,手法卻一般,他擔心這幾位公子哥兒吃這三個傢伙的虧。雖然,有那個使幻龍劍法的姑娘在,只不過雙拳難敵四手。所以,他靜靜地一邊看著,必要時再出手。

    現在可好了,他早看這又瘦又長的老兒不是好惹的角色,適才露的這一手閃避功夫,雖然也與鐵板橋功夫一樣,但老兒運用得十分巧妙,有他老人家出面擋災,就用不著自己出手了。

    另外,與他一起留在酒樓上的,還有兩位四十來歲有中年人。這兩人相貌堂堂,兩個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內家高手。從他們面上表情看,也都憎恨總兵府的那三個鷹犬。

    除了這兩位,那邊角落裡還坐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青壯士,一身勁裝,相貌威武英俊,兩眼灼灼,神光流溢,兩道劍眉中間有顆紐扣般大的黑痣。

    不用說,這一位也是個人物。

    最讓他感到驚奇的,是靠內牆的一桌,那兒居然坐著兩個女子。一個年約四十許,雖是徐娘半老,卻依然丰韻猶存;另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生得艷如桃李,模樣兒酷似中年婦女,顯然是母女二人。

    這兩位女子衣著華麗,儀態從容,她們並不朝鬧事處看,只顧低頭細嚼慢咽。

    布政使公子那一桌上的三位小姐就已經是不常見的美女,而這一位年青的姑娘,卻絲毫不差,別有一番風采。

    這是怎麼回事,一座酒樓上,竟在同一時間聚集了四位佳人,當真讓他飽了眼福。

    這是古山紫偶然迅速的一瞥看見的,不禁心中一動,她們也注意著場中的動靜呢。

    古山紫更有興趣了,瞧瞧今天怎麼個收場法。還有這幾位旁觀者,該有什麼舉動,會做什麼讓人意料不到的事?

    這時,老兒的椅子一立正,褐衫人一腳踢空,暴怒之下忽然一蹲身,渾身骨骼畢畢剝剝響起來,似在準備施展一種極厲害的功夫。

    與此同時,孟霜雁飛身躍起,跳到了一張桌子上,一劍向褐衫人肩井穴點去。

    褐衫人蓄勢待發,猛然受到襲擊,卻不閃不避,而是倏地一個轉身,雙掌向孟霜雁閃電般推出。他那兩隻伸開的掌心裡,有兩團黑印,十分觸目,而且眾人立覺寒氣森森。

    孟霜雁一劍點空,驟見對方雙掌推來,掌心現黑,知是一種極厲害的掌,急忙一個側身,身輕似燕,堪堪避過一擊,真是險之又險。哪知褐衫人身手之高,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一覺雙掌走空,眼前綠影一閃,對手失了蹤跡,立即身子一旋,找到了目標,那孟霜雁剛剛落地,就在這瞬間,他又推出一掌,只聽「呼」一聲,一股無形冰冷罡氣直朝姑娘擊去。

    盂霜雁武藝再高,也難避這一掌。

    張雅梅、武玉嬋不禁驚叫出聲。

    古山紫卻並不著急。

    在褐衫人亮出黑手掌時,他本要上去替姑娘擋這一掌的。

    但是,他瞥見那長手長腳的老兒已舉起了他的長手,與此同時,那二十七八歲的壯士已經起立。

    這兩位豈是庸手?

    有他二位出手,休須再由旁人助力?

    他接著迅速瞟了那對美貌的母女一眼,發現她們面色平靜,只抬頭看了一眼,又低頭吃飯,彷彿眼前的生死之鬥,並不存在似的。

    好強的定力!這母女二人端的不可小看。

    果然,正如他所料那樣,長腳長手的老兒坐在椅上伸出了他的長臂。

    老兒和褐衫人相距不到一丈,褐衫人本要用黑蠍掌對付他的,是孟霜雁使褐衫人轉移了目標,然而身軀並未離開原地。

    瘦長老兒的枯手,伸出來卻像一根干竹竿,只見這長手忽地伸到了褐衫人肩膀,就這麼輕輕一撥,褐衫人打出的掌剎那間轉了方向,不再對著孟霜雁,而是對了牆壁。

    與此同時,壯士跨前一步,對著褐衫人與孟霜雁之間的空檔推出一掌,發出猛烈的罡風,正好把褐衫人已被老兒撥歪了要打在牆上的罡風,「轟」一聲推到大開著的窗戶外去了,這酒樓上才算沒有遭殃。

    褐衫人大怒,正要轉身對付老兒,藍衫人說話了:「慢,歐陽賢弟,別打糊塗架,把這些人的姓名打聽清楚,才好算帳,日子長著呢,喂,老兒,敢報出名號來麼?」

    孟霜雁見老兒和那位英俊壯士替她解了圍,心下甚為感激,但盛怒中不及有所表示,她要出了這口惡氣才行。正要挺劍而上,聽藍衫人要通名,只得停住手,可一張粉臉憋得通紅,氣鼓鼓握著劍站著。

    老兒笑嘻嘻道:「小兒,你敢報出名號來麼?不過,你不報也無妨,我老頭子不但知道你三個狗崽子的來歷,連你們的生辰八字也算得清清楚楚。小子們是貢嗄山摩雲老祖不成器的徒弟,老東西在雪山上觀雪吃冰,好不自在快活,你們三個小了卻跑到總兵府來享福,把老東西扔在山上……」

    老兒點出了三人的師門來歷,使眾人都大吃一驚。

    摩雲老祖是邪道上的凶魔,武功自成一家,他那著名的黑冰掌,又毒又寒,不知有多少高手,折在黑冰掌下。

    沒想到這三個邪裡邪氣的傢伙,竟是摩雲老怪的徒弟!

    古山紫迅速打量樓上諸人,那兩個中年人面露驚駭之色,那個雙眉中有顆大黑痣的壯士只是略微揚了揚眉,就連那一對鎮靜淡漠的母女,臉上似乎也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老兒的話沒能說完,被藍衫人打斷了。

    「老東西,你竟敢對師尊不敬,你死定了!」

    眉心有痣的壯士突然說話了:「聽著,我叫駱天傑,聽清了麼?報上你們的名!」

    藍衫人冷笑一聲:「原來是神眼龍,久仰久仰,大爺叫屈忠武……」

    指著褐衫人道:「歐陽永壽。那位叫程大勇。閣下今日定要架這梁子麼?」

    神眼龍駱天傑,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大俠,是近幾年崛起的年青俊彥,他武功極高,疾惡如仇,為人正直,卻有幾分高傲。他師出何人,卻無人知曉,傳為隱名異人所授。

    孟霜雁自然早就聽過他的大名,緣慳一面,不想今日在此酒樓相逢,又是同仇敵愾,芳心不禁竊喜,見他儀表堂堂,便有了結交的心意。此時她一雙俊目,只管瞅著對方。

    駱天傑冷笑一聲:「不錯,在下就看不慣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的傢伙!」

    屈忠武道:「好說好說,這酒樓上不是動武之地,待約個地方,一見高下!」

    孟霜雁道:「怎麼,今日就想溜麼?」

    她話未完,忽聽樓下有人喊道:「三位爺,樓下有請!」

    屈忠武、歐陽永壽、程天勇竟然不敢怠慢,雙肩一晃,從窗口竄下去了。

    這一著眾人沒有料到,再追已來不及。

    緊張氣氛也隨之一鬆。

    孟霜雁當即向駱天傑行禮道:「多謝大俠相助!」

    駱天傑回禮道:「姑娘不必客氣。」

    孟霜雁又向老頭兒行禮:「多……」

    哪知老頭兒一隻長手亂搖:「啊喲,姑娘,你就免了吧,我老頭子多虧姑娘相助,彼此兩平,我不謝你,你也不必謝我。」

    張濤、武智雄也離席向老頭兒、駱天傑致謝,並請他們同席。

    酒樓掌櫃道:「今日一場凶險,總算化險為夷,就由在下作東,請各位勿拒才好!」

    當即命小二下樓知照廚房。

    張濤道:「今日酒客逃遁,已令店家賠了本,怎好再叨擾店家,這樣吧,連同酒客酒資以及這一席,都算在在下帳上……」

    「啊喲,公子爺,這總兵府的爪牙,無人不痛恨,今日各位仗義,逐走凶神,在下胸中出了一口惡氣,這些須幾桌酒萊,小店也虧不到哪兒去,請公子爺不必再提。」

    這時,兩位中年壯漢雙雙走過來,向張濤道:「久仰公子大名,人言布政使公廉正直,公子不畏總兵府權勢,叫在下好生欽佩。這位老前輩,還有駱大俠,今日懲治了這班無惡不作的兇徒,在下二人願與各位結識,還望各位不要嫌棄才好。」

    張濤、駱天傑自是謙讓一番。

    這兩位一叫董華、一叫陸永剛,乃本城龍虎鏢局的正副鏢主。

    店家老闆也通了姓名,他叫朱永正。

    那長手長腳的老兒,只笑嘻嘻瞧著他們,並不通報自己姓名。

    駱天傑一笑:「前輩可是笑無常端木老先生麼?」

    姑娘們聽說老兒們叫「無常」,先是一愣,繼而覺得他老人家那付尊容倒是滿像的,無常本是惡鬼,但前面冠了個「笑」字,把那猙獰氣去掉了不少,光剩一外形的含義了,不禁一個個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笑無常端木梓是江湖幾個異人之一,常年遊戲風塵,留下許多懲奸罰惡的美傳而又伴著許多笑話。沒想到大名鼎鼎的笑無常,卻原來就是這付模樣,怎不叫人好笑呢?

    端木梓道:「噫,有什麼好笑的?」

    武玉嬋道:「你老人家怎麼別的綽號不叫,要叫個無常呢?又怕人又難聽……」

    老兒眼一瞪:「是我老頭子自己取的麼?我老頭子想當年也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綽號就叫美潘安,不對不對,叫賽潘安……」

    姑娘們笑得更凶了,天,就憑他那長臉,比麻子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這一笑,人們間的陌生感衝去不少。

    朱永正又來請古山紫,古山紫謝絕了,他說飯已用過,不再打擾。

    朱永正又去請母女倆,卻也遭到婉拒,娘倆乾脆下樓去了。

    古山紫覺得再無留此的必要,站起來就想走之大吉。

    哪知端木老兒卻找上了他。

    老兒道:「喂,小子,就這麼溜了嗎?」

    古山紫道:「在下用完飯,自當走了,老人家有事嗎?」

    「人家張公子、孟小姐替你抱不平,你自己縮在一邊坐山觀虎鬥不說,怎麼連我老兒替你擋災也不謝一聲就走?有那便宜的事麼?」

    古山紫極其恭謹地一揖,道:「是是,老人家教訓得極是,小子這就謝過老人家,謝過張公子、謝過孟女俠!」

    他這邊說一聲謝,作一個揖,想是完事,轉身欲走。

    可老兒仍不放過他。

    「喂,你急什麼?莫不是看上剛才那漂亮丫頭,要追在人家後頭找便宜?」

    這一說,還真讓大家疑了心。他早不走晚不走;人家母女倆一動身,就坐不住了,心裡不打壞主意才是怪事!

    首先姑娘們就惱了。

    孟霜雁冷冷道:「好端端一個人,幹麼要學下三濫!」

    她這話說得太不客氣,也過於尖辣。

    武玉嬋接嘴道:「問問他的來歷,莫不是黑道上的三流角色!」

    她根本就不懂江湖黑白兩道為何事,居然充作滿內行的口氣,彷彿她是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

    張雅梅和兩人不同,她只說:「別瞎猜疑,人家……」

    人家什麼,她也沒說出口來。

    古山紫被說得滿面通紅,哭笑不得,分辯道:「老人家,小子回旅舍,哪裡敢去尾隨人家,不知老人家還有何吩咐?」

    「吩咐麼倒沒有,只是你禮數不周,你瞧在座各位,都是和那三個狗崽子較著勁的,要打起來還不人人動手?這事是怎麼惹出來的呢?歸根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你?」

    古山紫心想,先是為我不錯,可後來是為你動的手呀,怎麼都算到我頭上了?

    不過,他嘴裡卻道:「是是,老人家說得對,事情由小子而起,這就各位謝過!」

    他又向大家作揖。

    「完事了嗎?」老兒問。

    「老人家還有事嗎?」古山紫反問。

    老兒翻著眼想了想,道:「暫時沒事了,有事再找你吧。」

    古山紫想,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位前輩不是凡人,定有深意在內,不管如何,還是先走為妙,不然還要被他戲耍。

    「就此別過!」他又是一揖。

    等他走後,駱天傑搖搖頭:「這位小兄弟真有耐心。」

    孟霜雁想想也是,叫人家左一個揖,右一個揖,沒有點兒耐心當真不行,不禁笑出聲來:「老爺子,你真會捉弄人!要是我,才沒那點兒耐心呢!」

    端木老兒得意地笑道:「誰讓他坐在一邊瞧風涼?」

    武智雄道:「此人相貌堂堂,可惜膽小怕事,哪有點男子漢的氣概!」

    張雅梅道:「人家要是不會武功呢?敢惹總兵府的爪牙嗎?」

    武玉嬋道:「不會武功也得有點骨氣呀,我最看不起這種男子!」

    「你看得上哪種男子呀?這裡有幾位,指一位出來瞧瞧!」端木老兒笑嘻嘻瞧著她。

    武玉蟬不防有此一問,剛想老老實實指著張濤、哥哥、駱天傑說:「喏,這些就是!」忽聽孟霜雁叫道:「嬋妹,千萬別上當!」

    她這才悟過來,滿面羞得通紅。

    「呸!你老人家壞死了!」她嬌嗔道。

    眾人開心地笑起來。

    這時樓梯口接連上來幾個小二,手捧托盤,將一盤盤色鮮味美的菜餚,擺在席上。

    店老闆朱永正立刻請眾人入席,親自把盞,敬了頭一杯酒。

    酒過三巡,龍虎鏢局鏢主董華道:「張公子、武公子,在下有幾句話,一向悶在心裡,今日面見二位公子,頗想一吐為快,不知當說不當說!」

    張濤、武智雄齊道:「請說。」

    董華道:「張公子、武公子,二位的令尊大人身為本省布政使、都指揮使,乃一省之文武長官,這沐總兵在滇省橫行這麼多年,怎的就任他作惡而受不到朝廷的懲治呢?張大人八年前就在滇省任職,後任滿調赴陝西,今又從陝西調入,難道就從來不上奏朝廷,把沐總兵的種種劣跡參他一本呢?」

    張濤道:「董鏢主,這事本不該在此議論,在下對官場中事不甚瞭解,但在下知道一點,沐總兵權勢熏天,只怕不是輕易動得了的,箇中情形,家父從不提及。」

    端木老兒道:「喝酒喝酒,這沐總兵手下能人多著呢,誰惹得起呀!」

    朱永正道:「朝中事我們這些百姓管不了,各位夾菜,請、請!」

    陸永剛憤然道:「這滇省一害,何日可除?」

    駱天傑道:「在下初次入滇,就聽到了沐總兵的惡名,官爺們惹不起他,我江湖豪客難道就沒法治他了?」

    孟霜雁道:「駱大俠,沐府這些年招了不少武林高手,黑白兩道都有,一座沐府,當真是龍潭虎穴呢!」

    駱天傑問:「小姐怎麼知道?」

    「我昨天夜裡還……」

    忽然,她覺得失了口,趕緊打住。

    可是,哪裡還來得及。

    「昨天夜裡怎麼了?」

    張濤也盯住她:「表妹,說呀!」

    無法,保不住秘了。

    「說就說,可表哥你千萬別告訴姨父!」

    張濤笑了:「你先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孟霜雁把昨夜情形講了。

    末了,她道「我先也是不信,想去瞧瞧這沐府到底有多深多淺,沒想到出來那麼兩個怪老兒,倒真不好鬥!」

    董華道:「小姐,這還不算,除了他二人,還有些神秘人物未出呢,否則,只怕就要糟了。」

    駱天傑道:「原來如此,當真不可小覷了這總兵府呢。」

    端木老兒只顧吃喝,全然不管他們說些什麼。

    武玉嬋道:「你們瞧,老爺子這付吃相。」

    張雅梅道:「怎麼了?」

    「不像無常,倒像餓鬼哩!」她要報復老兒,故意大聲奚落。

    眾人一起大笑。

    張濤邀大家下午到府中做客,除了店老闆朱永正離不開酒樓婉拒,其餘四位慨然允諾。

    飯畢,大家便向九龍池府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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