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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回 夜斗雙邪 文 / 公孫夢

    夜深沉。

    大街小巷,萬籟俱寂。

    西門黔國公沐家宅的後院深巷,躥起一條纖瘦的黑影,落在高大的圍牆上。

    離黑影丈遠,牆內的一株大樹上,潛伏著一個名叫古山紫的青年。

    他在樹上呆了一盞茶的時間。

    花園內,兵丁護院往來穿梭,防範甚嚴。路徑不熟。他未敢輕舉妄動。落在圍牆上的黑影,讓他吃了一驚。

    從茂密的葉縫中,他看出來人身材窈窕,竟是個年青女子。

    只見她身著夜行衣,和自己一樣,以黑巾遮面,緊身衣在她身上凸凸凹凹,透露出一個青春軀體。她背插長劍,身手矯健,落在圍牆上後,不躲不藏,直朝園中打量。

    古山紫心想,好大的膽子!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還不趕快躲著些兒!

    那女子望了片刻,「嗖」一下跳進了花園,接著兩個起落,到了一座假山跟前,一晃便上假山去了。

    古山紫見她輕功不俗,身輕似燕,端的一副好身手,難怪膽子如此之大了。

    她來此何為?莫非也是為了報仇?

    古山紫目運神功,注視著二十來丈處的假山。

    此刻,五個兵丁手持燈籠,沿假山而過,順圍牆走來。

    古山紫已看出,偌大個花園,有四隊二十個兵丁交替巡邏。至於有無伏樁暗卡,他還摸不清個頭緒,因此藏在這株樹上,不敢輕舉妄動。與那個躥到假山上去的女子相比,他似乎過於膽小謹慎了。

    五個兵丁繞牆而去,藏在假山上的女子,趁此躍出,向通往宅第的月亮門躥去。

    古山紫不禁歎氣,這姑娘怎的如此孟浪,這沐家府第無異於龍潭虎穴,其中高手如雲,且有的人物神秘莫測,功臻化境,豈能如此輕率莽撞,毫不在乎地長驅直入?

    但是,事已如此,誰讓自己碰上了?總不能不管呀!他一提氣,趁五個兵丁從身前走過之際,一下從樹上躍出,躥到假山上藏著。

    從假山到月亮門,估計有三十來丈,此時已不見了姑娘的身影,只見一隊兵丁正從月亮門往左方繞行而去。

    兵丁離開月亮門三四丈,一條黑影從花叢中躍出,眨眼便到了月亮門。

    古山紫認出,正是那個膽大的姑娘。

    黑影正要越過月亮門,突然從門後閃出兩條漢子,並肩攔住了她的去路。

    與此同時,月亮門內忽地升起四盞燈籠,用長竹竿挑著,把三四丈內照得通明。

    古山紫看得清楚,兩條漢子都是三十來歲,一身緇衣,想是宅中護院。

    「咦,是個小娘們,好大的膽啊!」一條漢子十分驚異。

    「你是什麼人?到此何為?」另一條漢子問。

    說話間,「嗖嗖嗖」!月亮門牆內躥出幾條黑影,落在姑娘身後兩丈外。

    只見那姑娘並不答話,迅快從背上抽出長劍,燈光下白光一閃,朝攔路的兩個漢子攻去,這一劍使得巧妙,兩個漢子瞧著劍是朝自己咽喉上來,也不知攻誰的一劍是虛。

    古山紫見她出手不凡,便打算暫不露面,瞧瞧再說。

    兩條漢子同時向後退了半步,扯出腰刀,向對方進擊。一個劈肩,一個斬腰。

    女子不慌不忙,揮劍一繞,「當當」兩聲,把兩條漢子的刀震開,立即還以顏色,還手攻了四劍,迫得他們朝月亮門裡退。

    劍本是輕靈兵器,一個女子居然用它震開兩個漢子的朴刀,其腕力可想而知。

    再從她的劍招上看,出劍凌厲詭奇,凶狠潑辣,頗像師傅說過的驪山老尼的幻龍劍法。此劍法矯狠如龍而又虛幻迷離,在江湖上獨樹一幟,乃當今上乘劍法之一。

    聞說老尼性情乘戾,向不收徒,這姑娘與老尼會有什麼淵源呢?

    若自己沒有猜錯,那女子使的果是幻龍劍法,那倒不必再為她擔心,她足可以來去自如,這幾個護院豈能攔得住她!

    正想著,圍在她後面的六條漢子,見同夥二人不是對手,便一窩蜂地擁了上來,使刀的使刀,使鞭的使鞭,把六件兵刃齊往她身上招呼。被迫得退進了月亮門的兩條漢子,乘機又從門裡殺了出來。

    說來令人奇怪,這邊九人打做一團,在花園巡邏的二十個兵丁,居然像沒有瞧見一般,照樣按他們的路線行進,只是將掛在腰上的朴刀取了出來,全神貫注於花園中的動靜。

    古山紫心想,遇事不亂,足見沐府不同凡響,端的不可輕視。

    這時,那女子施展開了手中的一把劍,只見白光閃閃,幻出了十幾把劍影,又似一條矯龍上下盤旋飛舞,把攻來的八件兵刃,全都一一擋開,而且對八人都還了一劍。

    不錯,這正是驪山老尼的幻龍劍法。

    古山紫好奇地注視著劍招的變化,忘了處境的危險。

    交手只是三招,八條漢子便被傷了四人。

    有的傷在腿上,有的傷在臂上,有的傷在腰上,有的傷在背上。

    看得出,這女子心存仁厚,劍招雖然凶狠,出手卻輕,否則,這四人不是送命就是斷臂斷腿,哪裡只是流點血就了事的?

    受傷的四人「啊喲」一聲驚叫,連忙跳出圈外,緊摀住滴血的傷口,怔怔地立在那裡,彷彿不相信這麼一個年輕女子,居然能在三招內將他們傷了。

    剩下的四人心驚膽戰,哪裡還敢放肆,只把兵刃游動在身前,完全採取守勢。

    「退開!」

    忽然,月亮門裡暗處有人喝斥。

    隨著聲音,出來了個四十來歲的壯漢。

    此人滿臉虯髯,身軀高大,一臉猙獰。

    「你是什麼人?竟敢夜闖黔國公府第,你嫌活得太長了麼?」

    那女子開了口:「你是什麼東西?快把沐朝弼老東西叫出來領死!」

    聲音如鶯啼燕語,十分好聽。

    虯髯漢子一陣陰笑:「小娘們,口氣不小啊!把面罩扯下來讓大爺瞧瞧,如果你有幾分姿色,倒是合大爺的胃口,要是姿色平平,就把你剁成幾段,拿去餵狗!」

    女子大怒,嬌叱一聲,劍幻星點,直朝虯髯大漢胸前刺來。

    虯髯漢不敢怠慢,從肩上扯出一條竹節鞭,「呼呼呼」舞起一個圓圈,擋砸對方的劍身,想把劍擊斷。

    古山紫見虯髯大漢身手不凡,臂力強大,比原先八個護院,又不知高明了多少。

    女子見他竹節鞭沉重有力,便避免與他硬碰硬架,而是加快了出劍的速度,不待對方招式展開,就迫使對方撤招換式,虯髯大漢被她迫得展不開招式,又被她的劍晃得眼花繚亂,不禁大吃一驚。

    他從未見過這種劍法,不知該如何對付。

    他又驚又怒,又羞又愧。只好把一支竹節鞭揮來擋去,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古山紫知道,這虯髯大漢功夫不差,只是對幻龍劍法束手無策而已。這幻龍劍法果如師傅所言,厲害無比。

    那女子佔了上風,更加步步緊逼,想在數招內將對手刺傷。

    但是,她沒有來得及。

    只見月亮門裡又出來了兩人。

    古山紫一看,吃了一驚。

    這是兩個相貌兇惡的五旬老者。

    兩人長髮披肩,身著大紅袍服,十分扎眼,加上目如鷹隼、塌鼻闊嘴,一付猙獰面目。

    他們一露面,所有護院急忙躬身行禮。

    連正在激鬥的虯髯虎洪大光,也急忙跳出圈外,恭立一旁。

    老者之一問道:「洪班頭,來者是誰?」

    洪大光忙道:「啟稟二位堂主,來者身份不明。」

    老者把一雙鷹目,緊緊盯著蒙面女子。

    「你是何人?到此何為?」

    「我來取沐朝弼首級,你們快快閃開,否則姑娘劍下無情!」

    古山紫欽佩年青女子的膽魄,居然敢明言要取沐老賊的首級,但這樣一來,沐府的鷹犬決不會讓她走脫。

    這兩個被稱為堂主的老頭,只怕就是難惹的主兒。

    這說來也叫人奇怪,堂堂黔國公的府第,怎麼會有江湖幫會的堂主稱謂?

    這時,另一個老者嘿嘿乾笑:「小妮子,就憑你一人敢到沐府來撒野麼?說!誰指使你上門,住在何處!」

    女子斥道:「姑娘要取沐老賊首級,擋道者死!」

    「拿下她再嚴加審問!」老者說著,突然探出一支又黑又瘦的手,朝姑娘胸前抓來。

    這一下疾如閃電,令人防不勝防。

    古山紫看得心驚,為那女子捏了把汗。

    只見那女子斜步一滑,躲過一抓,左手劍晃起一道白光,直點老者咽喉。

    五招一過,老者有些吃驚。

    「原來是驪山老尼姑的幻龍劍法,你是老尼姑的什麼人?」

    女子聽他們叫破師門技法,不禁也吃了一驚,幻龍劍法雖然馳名江湖,但見過的人也並不多,沒想到在這偏僻的省境,居然有人能識。

    她並不答話,急急使開劍法,想要從速取勝,從月亮門殺進內宅,找沐老賊算帳。

    老兒又道:「你不說話就替老尼免災了麼?老尼姑縱容徒兒上黔國公府第刺殺朝廷命官,罪該萬死,休想逃得官府的追捕!待把老尼姑捉拿歸案,非要凌遲處死不可!」

    女子心中暗驚,被人叫破來歷,給師傅平添麻煩,不免又氣又惱,這一分神,差點就被老兒一爪抓中。

    旁立老兒見十招拿不下這丫頭,立即上前參戰。兩個老頭功力深厚,武功又十分怪異,兩下裡一夾攻,三招過後,女子便吃不消。

    第四招剛剛避過一擊,另一老兒一把抓住了她的劍身,一聲大喝,劍斷為三截。

    女子嚇得「哎呀」一聲立即一個倒翻,躍起半空,向假山一方逃遁。

    兩個老頭豈肯放過,身形一晃,快若流星,和她只有半步之差。

    危急間,突然兩聲勁風起處,兩股銳風朝兩個老兒襲到。兩個老兒吃了一驚,連忙閃身避過,順手一抓,將暗器接到手中,低頭一看,竟是一根長約七寸的細枝條。沒有精深的內力,怎能將此柔軟的細枝當暗器傷人?

    兩個老兒吃了一驚,未及他們有所動作,又有四股銳風襲到,分擊兩人胸前大穴。

    那女子正驚駭萬分,忽見假山下躍下一人,手一揚打出尖嘯之物,並傳音給她道:「姑娘快走!在下阻擋他們一陣。」

    女子見來了救星,也未來及多說,兩個起落便出了圍牆。人在小巷中站定,剛想回頭瞧瞧救星來了沒有,就聽有人在旁邊說:「快走,人家追來了!」

    她嚇了一跳,一扭頭,一個黑影正在身後三尺遠的地方立著。

    咳,他的身法好快,怎麼就跟著來了?

    當下不好說話,急忙往巷口奔去。

    「哪裡走!」

    「抓刺客!」

    身後突然響起驚人的吼聲,她邊跑邊朝後瞧,只見從小巷圍牆上,躍出了許多黑影。

    她衝到正街,耳邊又有人說:「姑娘,出西門!」

    她不假思索,扯腳就往西門衝去。

    躍出城牆,她一口氣不停,跑出兩里外,剛把身子停下,又聽人說:「朝林子裡跑,到那邊林子裡藏起來!」

    她腦中亂轟轟,只知照著那人吩咐去做,待進到黑黢黢的林子,才停下步來。

    林子裡伸手不見五指。

    她芳心一緊,立即提氣戒備。

    「敢問姑娘芳名?」在她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又把她嚇一跳。

    見鬼,他何時進了林子?怎麼竟在自己身後也未覺察出來。

    「你是何人?又為何救我?」她反問,並立即回過身來。

    這人足足高了她半個頭,肩膀寬寬,身材頎長,和她一樣蒙著面孔,身上透著一股神秘味兒。

    「在下適逢其會而已。

    「如此,多謝了,就此別過!」她一說完,不等對方答言,身形一晃,出了林子,只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不見。

    古山紫不禁搖頭,這姑娘似乎在提防著自己,連話也不肯多說,鬧了半天,彼此連姓名都未通報。

    再一想,互不相識,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又將她引來這黑黢黢的林子裡,難怪他心存疑慮,不敢久留呢。

    他邊想邊出了林子,又往西門走去。

    突然,他聽到了一陣喝斥,只見西門外竟亮著十幾個燈籠,燈籠上明顯地有個沐字,燈影中,幾條人影躥上躍下,正在交手。

    不用說,定是那姑娘給沐府的人截住了。

    他立即一躍十丈,四五個起落就到了燈光照著的地方。

    沒錯,姑娘正被適才那兩個身著大紅袍的老兒逼得步步後退。她赤手空拳,只能拚命閃避,哪有還手之力。

    古山紫立即解下肩上長劍,一個飛身,一掌朝一個老兒打去。

    他用了七成功力,正好老兒不閃不避,揮掌來迎,一聲大震,將老兒震退了兩步。

    古山紫頓覺胸中氣血翻湧,連忙深吸一口氣壓住,同時將劍連鞘朝姑娘一扔:「接著!」同時往側跨步,向另一個老兒攻出一掌。

    這老兒兄弟被來人一掌震退,吃驚之餘,提起了八成功力,一掌迎上。

    「轟」一聲大震,兩人同時退了兩步。

    姑娘此時取劍在手,膽子也壯了起來,「唰」一下抽出長劍,朝迎面撲來的虯髯大漢攻去。

    兩個老兒震驚之餘,打了聲忽哨,雙雙向古山紫撲到。

    古山紫不顧氣血翻湧,運起掌力,和兩個老兒打在一處。

    這一交手,古山紫方才明白,為何在沐家花園時,那女子起先獨鬥一老兒並未落敗,為何兩個老兒一起上,三兩招她就吃不消了。

    原來,兩個老兒自有一套合擊招式,你攻我守,配合默契,就像一個人長了四隻手和四隻腿,出拳出腿叫你防不勝防。

    他為了摸清對方路數,以守為主,同時不放心那位姑娘,不時用眼去瞟她。

    此刻,她正與虯髯漢以及兩個中年漢子殺做一團。看樣子並不會落敗。

    但是,站在周圍除了提燈籠的人以外,還有十多個人正虎視眈眈瞧著他倆,內中有些只怕不是庸手呢。這樣打下去如何是好,特別是那位姑娘,不要被人抓住了才好。

    這一分心,差點被兩個老兒的爪子抓傷。

    他連忙屏退雜念,左手從懷中掏出幾枚銅錢,抽個空子一撒,「噗噗噗噗」一下子打滅了四盞燈籠。

    不容那些持燈籠的家丁回過神來。他接二連三打出了銅錢,剎那間就把所剩下的燈籠全打滅了,驚得眾家丁一起吶喊。

    緊接著他兇猛地擊出兩掌,把兩個老兒迫退,趁空躍起身子,從半空向站在一旁觀戰的十多人撒了把銅錢,人未落地,又向虯髯漢等三人打出三枚。只聽尖嘯聲起,其行之速之猛,當真駭人已極。

    「快走,姑娘!」他人一落地就喊。

    兩腳一沾地便又騰身而起,落到城頭上,一側頭,那姑娘也上來了。

    城頭守衛的士兵一聲驚叫,端著長矛衝來,還未到跟前,古山紫和姑娘早已躍身進城去了。但後面緊跟著追來十幾人,要想擺脫十分不易。

    古山紫停下腳步,對迎面奔來的姑娘輕喊道:「快從房上走,在下誘敵。」

    那姑娘忽地剎住身子,道:「哪能讓你一人去送死呢,我可不是臨陣逃脫的……」

    「哎呀,姑娘,快走快走,在下自有脫身之法。」

    古山紫來不及多說,追兵已至近前,他雙手一前一後外揚,又打出了兩把銅錢。其勁力之大,認穴之準,使追兵有極大的顧慮,一個個忙著躲避,不敢窮追。

    那姑娘見留此多餘,身形一晃便在房頭上消失了。

    古山紫直到把袋中的銅錢打完,才從容地躍上房脊,然後跳到一條街道上,七轉八轉,終於擺脫了追兵。

    回到旅舍,已快至五更。

    他立即運功,恢復體力。

    與兩個老兒對掌,他並未受傷。

    運功完畢。天已大亮。

    他躺到床上,回想昨夜經過。

    兩個老兒是什麼堂主,就是說,堂堂黔國公總兵大人的府第裡,還有江湖人士組成的幫會。當然,也可能兩個老者原來是幫會中人,到沐府後下人對他們仍持以前的稱呼。

    不管是何種情形,起碼證實了茶樓酒肆的傳言,沐府不僅僅有官兵保駕,還有不少黑白兩道的高手充當護院保鏢。

    那麼,昨夜會見的只是兩個厲害的角色而已,還不知隱藏著些什麼樣的大角色呢?

    就憑自己孤身一人,能奢言報仇雪恨,為民除害麼?

    她又為了什麼要取沐賊的性命呢?

    此女必是驪山老尼的傳人,武功已臻一流,要是和她聯袂上沐府,那倒是不可多得的好幫手。

    看,想到哪兒了?莫說彼此不相識,就是真的相識,就憑兩人之力,又奈沐府賊何?

    父母之仇不報,怎做人子?

    往事崢嶸,他永遠忘不了曾有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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