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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美人無情 文 / 公孫夢

    一個白衣少女,臉上蒙著白綢巾,悵然立在一片松林外,任憑那波起浪湧的雲霧從她身前滾滾流過。

    此時天已經大亮,黃山第一高峰蓮花峰,幾乎全都沉浸在茫茫無邊的雲海裡。

    站在雲海中的白衣姑娘,就像一個仙女。

    她怔怔望著虛幻多變的雲海,頓覺超凡出塵,飄飄欲仙。

    人果真能夠成仙,踩在這厚厚的雲層之上,踏進天宮裡去麼?如果能,她會毫不猶豫地踩上雲頭隨雲飄去,飄到那無垠的天空中,遠離塵世的種種煩惱,擺脫身上的重壓和痛苦,拋掉人的七情六慾,只求心中的寧靜。

    也許,就為的是心靈的寧靜,師傅才會隱居在此,才會悄悄地不留痕跡地又從這裡離去,不知走向了何方。

    自從辭別師傅下山,屈指已經三年。三年來,她只回山探望過師傅一次。

    對她的所作所為,師傅不置一詞。既沒有讚賞之語,也無指責之詞。師傅所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就是:塵緣未了,少犯殺戒。僅此而已。

    可是,師傅為何要離開這兒呢?

    她一點也沒想到,千里迢迢奔來,師傅的草庵連同師傅本人一起,竟然就此消失了。

    唉,師傅,師傅啊,弟子有難,特來請你老人家指點迷津,你老人家怎麼不告而別了呢?

    你老人家當真忍心拋下弟子不管了麼?從今後弟子又到何處去尋你老人家的仙蹤呀!

    仔細想來,師傅大概是不贊成自己的作為,才悄悄遠走他山避開她的。可是,這又為什麼啊,自己從未做過一件違反師訓的壞事呀!

    她越想越難過,禁不住珠淚滾滾,黯然銷魂,以至泣不成聲。

    驀地,一個輕佻放蕩的男子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啊呀呀,小乖乖,別傷心啊,有什麼為難事,告訴哥哥我好了,你這麼傷心,哥哥我心痛啊,我的小乖乖、小寶寶……」

    當她一聽有人時,便驚得趕緊跨前一步,但還未來得及扭頭,便感到左肩肩井穴有一隻手點來,而這粘膩膩的男人聲音一直並未中斷。

    她在驚怒中使了個仙猿縮身,同時右臂一個橫掃千軍擊向身後的可厭男人,只聽那人哈哈一笑:「好美人,你怎反打小情郎呀!」

    她感到一擊未中,便趕緊一個鷂子沖天,拔地而起落在三丈外,這才正面對著男人。

    「好美的身段,好俊的功夫,紫星紅梅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男人站在原地,大唱頌詞。

    姑娘恨恨地打量對方,只見此人三十多歲,著一襲絲綢青裳,手中握著根三尺短棍,長得英俊瀟灑,額頭上有一小塊紫色胎記,只是那雙目艮睛卻透露著淫邪之色,使人厭惡。

    這是一個什麼人呢?他竟然知曉自己是紫星紅梅,還敢污言穢語出言調戲。

    「放肆!你是什麼人?」她握住了劍柄。

    「啊喲喲,小生這一輩子不知見過多少女人,似姑娘這般貌美的,乃平生僅見!瞧,宜喜宜嗔,怒也怒得美,喜也喜得美……」

    「住口,你這無恥之徒,還不滾開!」

    「滾開?啊喲姑娘你說些什麼呀?你可知小生為尋覓你的芳蹤,辛辛苦苦東遊西走,兩三個月以來,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才見到你的馬車現蹤,便一路跟隨,也是上天有眼,姑娘扔下羊操四傑那幾個渾蟲,獨自到這蓮花頂上來,這不是天賜良緣,讓小生與姑娘成就姻緣麼?要知道……」

    「住口!你真要找死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小生一向獨來獨往,到處尋覓美女作伴,但她們都不盡如人意。似姑娘這般色藝雙全的女子,小生甘願拜倒在石榴裙下,從此不再沾花惹草,與姑娘白頭偕老,平生也就無憾矣!」

    紫星紅梅從羞怒中漸漸冷靜下來,這一臉邪氣的文士斷不是無名之輩,他會不會就是江湖上人人痛恨的淫賊五毒色鶚章玉春?如果是他就得小心提防。

    「你是誰?竟這班無恥,令人痛恨!」

    「我是誰?怎麼,你師傅沒告訴你麼?那就太不應該了,似你這般美貌的女子,就該告訴你江湖上有個五毒色鶚章玉春章公子,好讓你提防點兒。章公子最喜美色,尤其是你這般的絕色,章公子要是見到了,那是非弄到手不可的,任何人也無法阻攔,姑娘你也躲不掉,不如心甘情願順從了我,郎才女貌結成佳偶,讓天下人艷羨無比,為武林留下一段佳話……」

    紫星紅梅聽見他承認自己就是五毒色鶚,心中不由一懍,聞說此賊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使毒的本領花樣百出,令人防不勝防,對這種人手下決不能留情。

    於是乘他自鳴得意、夫子自道之際,突然一甩左腕,打出了兩枚小飛劍。照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三丈來說,小飛劍無疑會要了對方的命。

    但她一甩手腕送出飛劍之際就覺得大大不妙,因為一絲兒力道都沒有,不知為何使不上勁,兩把小飛劍就像被扔出兩片葉子似的,未到中途便「噹啷」一聲落了地。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連忙猛提真氣,卻發覺胸悶頭暈,真氣竟然提不起來,嚇得她魂飛天外,一時呆立在原處不動。

    章玉春笑嘻嘻說:「喲,美人兒,這是送給小生的定情之物麼?那小生就收下啦!」

    他慢慢走過來,彎腰拾小飛劍,紫星紅梅轉身就跑,但她才走了兩步,就再也移不動兩隻腳了。那章玉春粘膩膩的聲音又在背後響起來,她怕他在背後下手,又急急轉過身來,抽出了長劍,死死地盯住他。

    章玉春把兩隻小飛劍放在手上把玩,笑嘻嘻道:「好精緻的物品,做定情物再好不過!」

    略一頓,抬起頭來上下打量紫星紅梅,兩隻眼睛充滿了邪火,他嚥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嘴唇,得意地說道:「小姐,你這會兒拿劍也沒用,想跑也跑不掉,你已中了小生獨門煉製的化力散,沒有小生的解藥,你的真氣便再也聚不起來,從此喪失了武功……」

    「你胡說,你騙人!」姑娘尖叫起來。

    「唉,你明明已提不起真氣來,怎麼還說我騙人?放眼江湖,栽在我手上的人難道還少麼?不過乖乖兒你放心,我怎捨得廢了你的武功呢?我要和你配成雙,與你同游天下美景,廢了你的武功豈不是……」

    紫星紅梅努力運氣逼毒,但她一次次失望,真氣似乎已散,再也聚集不起來。

    她感到絕望了!面對當世最可怕的淫魔,她已失去了功力,在這人跡不到的高山之巔,又無第二個人出現,她只有死路一條。

    她一咬銀牙,用盡全身之力舉劍朝粉頸上抹去,可是她連劍都握不住,剛抬起一半就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驀地她聽到身後一個男子聲音輕輕說:「姑娘何必輕生,讓在下替姑娘擋災!」

    這聲音爽朗雄厚,十分悅耳。

    她以為自己在幻想,難道真的有人來救她麼?吃力地扭頭一瞧,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壯實青年人,穿一襲有補釘的青布衫套,是個窮書生,但生得劍眉星目、玉貌丰神,滿臉正氣,令人放心。他能出現在罕無人跡的高峰上,自然不是等閒之輩。但是,敵手是章玉春,他能救得了自己麼?

    「咦,你是什麼人?」章玉春也吃了一驚,沒想到松林中會鑽出個人來。

    「你這人無恥,對姑娘竟這般無禮……」

    「住口!一個黃口小兒也來當護花使者麼?章大爺生平最恨人家來破壞大爺的好事,小子你今日死定了,而且還死得很慘很慘!」

    紫星紅梅也知道這年青人不是淫賊的對手,她想叫他快些逃走,但他真走了自己又怎麼辦?可是他不走又能如何?還不白白送掉一條小命,這又於心何忍!

    於是,她鼓足勇氣道:「你快走,他會使毒,你不是他的對手,你走吧你……」

    年青人十分詫異地回過頭來問她:「在下就是來幫你的,你怎麼反叫在下逃走?那姑娘你又怎麼辦?」

    紫星紅梅流下了眼淚:「我一死了之,別連累了你一條性命……」

    「多謝姑娘好意,但救人救到底,在下豈能見死不救只顧自己逃命,這樣以後還能做人麼?姑娘不必擔心,在下自信對付得了他!」

    章玉春冷笑道:「好一個俠義之士,小子你知道麼?章大爺生平最討厭那些自命正道、專愛管他人閒事的渾蟲。看來你也是這一類人了,那就亮出你的師門來歷,讓章爺聽聽,你小子是何方神聖,竟敢口出大言!」

    「聽著,你雖不是好人,但我卻不知你是誰,你最好一走了之,別來招惹這位姑娘……」

    「呵!你小子是裝傻呢還是真不懂事!章爺我生平最愛漂亮女子,一旦見到了美人就決不放過,你小子想打發章爺走掉,這不是癡人說夢麼?別以為章爺是三歲小兒,你小子一肚子壞水,想等我章爺走了,你撿個現成的便宜,把這絕代美人摟抱在懷……」

    「住口!」年青人大怒,臉也紅了起來:「你這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天下人都和你一般無恥麼?真是豈有此理!」

    章玉春板起了臉:「你敢罵章爺,章爺就要你的命!你小子等著受活罪吧!」說著,他大步走了過來,這小子他還真沒放在心上!」

    紫星紅梅又著急又無奈,她只有祈求上蒼,保護這年青人逃過一死。

    她急忙拾起劍,一旦年青人不敵逃走,她就立即自刎。

    此刻她見章玉春逼了過來,便小聲警告年青人:「小心,他會使毒,我就是中了毒……」

    章玉春恨恨道:「你那麼關心他,也不怕我吃醋麼?對這樣一個無名小輩,章大爺不屑使毒對付他,大爺要把他拿下,當著你的面讓他受夠活罪,呼嚎叫喊,才出得了大爺心中之氣!這世上大爺最恨有人管大爺的閒事……」

    紫星紅梅見他滿臉猙獰,越走越近,又擔心又害怕,禁不住叫了起來:「小心,他……」

    年青人扭頭安慰她:「別擔心,姑娘,在下能對付這個無恥之徒……」

    言未了,章玉春將手中木棍向他胸前點來,出手極快,驚得紫星紅梅叫了起來,嚇得雙眼緊閉,心裡慘叫道:「完了、完了!」

    可是她沒聽到年青人的痛叫聲,也沒聽到章玉春得意的吼聲,睜眼一看,兩人正在不聲不響動手。

    章玉春出手快捷,變招迅速,令人目不暇給,而年青人出手並不算快,招式也極平常,但也不知怎麼回事,章玉春往往一招未施完就忙著變招換式。

    她不禁又失望又有些驚奇,不用說,年青人武功不如自己,也決非章玉春對手。

    此時,章玉春忽然退後兩步,把短棍夾在脅下,道:「你既不用兵刃,大爺也把兵刃夾起來不用,就用這隻手將你生擒!」說完一掌當胸推到,用了三四分力。

    年青人不閃不避,左手一伸來拿他腕脈,章玉春不禁好笑,把手往下一揮,反擊對方腕脈,年青人不再變招,要不就是來不及變招,兩人手掌剎那間相擊。

    紫星紅梅忙叫道:「不可……」但已經來不及,只聽章玉春突然大叫起來:「啊喲,小子你……」叫聲中一個身子往後飛,直躍出三丈外,腳一落地又再次騰起,沒命地朝山下飛奔而去,眨眼沒了蹤影。

    紫星紅梅驚詫莫名,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她簡直不敢相信,一場無妄之災就這樣消弭。

    年青人若無其事地走了過來,既無驅走強敵的興奮,也無取勝後的驕傲,只聽他說:

    「姑娘已中了毒,待在下為姑娘解毒。」

    她搖搖頭,不相信地說:「這是章玉春的獨門毒藥,你是無法解了的。」

    「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有效。」

    「你有解毒藥麼?」

    「沒有。」

    「那你如何解毒?」

    「在下以內功為小姐祛毒。」

    「什麼?你說你用內功為我祛毒?」紫星紅梅吃驚地看著他,實在難以相信這麼年青的人有這般深厚的內力。

    「是的,這方法師傅教過。」

    「令師是誰,能見告麼?」

    「家師寂空和尚。」

    「哦,久仰久仰!」紫星紅梅從未聽說武林有個佛門高手叫寂空,但也不能讓年青人難堪,所以順口說些應酬話。

    哪知年青人卻道:「姑娘言不由衷,我師傅從不與人交往,姑娘定不相識的。」

    紫星紅梅一下臊得臉紅,這人怎麼連應酬話也不懂,要不就是故意取笑人。

    她抬頭看了看,見他一本正經,雙目清澄毫無做作,坦然地瞧著自己,顯然是個謙謙誠實君子,不善應酬之言。

    「你真的要為我運功祛毒?須知這是非常耗費內力的,練武人決不肯如此損耗自己的真元輸給別人,我勸你慎重……」

    「小姐,快些行功吧,遲了更費力。」

    紫星紅梅一想也對,再遲中毒越深越費勁,不如早些動手好,反正自己只有靠他了,便點點頭道:「多謝少俠……」

    「不謝不謝,請姑娘坐下,只是……只是在下的手要按到小姐的靈台穴上,小姐……」

    「為了祛毒,只好如此。」紫星紅梅言語中有些無奈,也有些勉強。

    當下兩人盤膝坐下,年青人一掌按在姑娘靈台穴上,姑娘身體一顫,臊得臉通紅。

    「請姑娘抱元守一,在下要施為了。」

    話聲一落,紫星紅梅便覺一股柔和之力從穴道中貫入,但忽然卻停止了,只聽他又道:

    「啊喲,差點忘了問,小姐練的內功是陽剛還是陰柔之功?」

    紫星紅梅十分驚異,不知他此話何意,便道:「我練的是陰柔之力。」

    「哦,那就對了,繼續施為吧!」

    於是那股柔和之勁又進入了她的穴脈,所到之處,經脈貫通,渾身說不出的爽勁。

    半個時辰不到,她已覺得神清氣爽,只覺體內真氣充實於丹田,鼓鼓蕩蕩,比原來增強了不少,內心之感激,自不待言。

    此時年青人已收了功,閉目調息。

    她輕輕從地上跳了起來,便斜靠在一棵樹上悄悄打量起這個不可思議的年青人來。

    年青人溫文爾雅但又英氣勃勃,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是忠厚而又聰穎的神色。

    她看得芳心怦怦亂跳。有生以來,她從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如此仔細打量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英俊壯實,是個偉丈夫,又救了自己的命,該如何對待他呢?

    看他衣著寒傖,家境定然清貧,能不能送他一些財物以表感激之情呢?可萬一他不接受又該怎麼辦?等他調息完畢,彼此就要各自東西,今後天各一方,只怕再無見面的緣份。這樣一個好人,一個武林高手,就這樣錯過結交的機會了麼?須知人才難得,知音難覓呀!

    可是她又能怎麼做呢?莫非把他招到自己身邊來,讓他也陷進無止無休的煩惱中去麼?

    她癡癡看著他,心裡起伏不定,一腔煩惱由他而生,可又不知該如何處置。

    不過頓飯功夫他忽地就睜開了眼,瞧見這位蒙著面巾的小姐呆呆望著他,不禁咧嘴一笑。

    紫星紅梅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運好了功,來不及掩飾,又鬧了個大紅臉,所幸有面巾遮著,他大概看不見的。

    「你就恢復了麼?」她關切地問。

    「已經恢復,有勞小姐掛懷。」

    紫星紅梅襝衽一禮:「恩公在上,請……」

    年青人慌忙回禮:「不敢不敢,小姐千萬別這樣,在下可承受不起!」

    「恩公貴姓?」

    「在下複姓東野,單名焜。」

    「小女子姓凌,名曉玉。」她邊說邊解下了面巾,以真面目與救命恩人相見。

    東野焜頓覺眼前一亮,凌曉玉的美貌使他看得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恩公救命之恩,容後圖報……」

    「啊喲,小姐,這恩公二字實在刺耳,請不要如此稱呼好麼?」

    「好吧,我只銘記於心,不再放在嘴上。東野相公為何到這裡來,湊巧趕上我被……」

    「在下天微明自鵝嶺下山,順道往前山一遊,不料聽到了小姐與那人的對話,就……」

    「相公也住在黃山麼?今欲何往?」

    「我隨師傅學藝,住在白鵝嶺。至於問我上哪兒去,我自己也不知道。」

    「什麼?你居然不知道往何處去?相公家在何處,回家總是可以的吧!」

    「我沒有家,父母早已亡故,所以師傅昨日要我下山我不願,可師傅就是不答應……」

    「咦,好奇怪,相公不願下山是為何?令師又為什麼偏要讓你下山?」

    「唉,讓在下詳細告訴小姐吧。」

    於是,他講了詳情。

    就在昨天下午,寂空老和尚忽然對東野焜說:「喂,我說徒兒,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

    東野焜照例回答道:「啟稟師傅,還差得遠哩,弟子愚魯,未能領會師傅所傳要領……」

    寂空老和尚不等他說完就發怒道:「你就只會說這幾句話來氣你師傅麼?這幾年,你說了多少遍啦?聽也聽膩了!」

    東野焜見師傅生氣,不禁一愣,心想這些年都是這麼回答的,因為是師傅高興聽的話,今日怎麼不對了,是不是師傅口味變啦?

    最初,他不是這麼回答的。

    他老老實實說:「師傅教的功夫,弟子已經練會,請師傅教新功夫吧!」

    「什麼?你說你練會了?就這麼幾天,你隨隨便便比劃了幾下,糊弄糊弄師傅,就算練會了麼?你小子又笨又蠢,還說是什麼上上之材,我看下下之材都不是,頂多算個邊角廢料,功夫還未入門,你就說你練會了,真氣死我老和尚,你還不快練功去!」

    這次遭罵後,他就改了回答,從此相安無事。

    五年後,除了坐息金剛混元功和阿難神功,他只學了一套韋馱八十一式金剛杵。

    這金剛杵是一門功夫,練得兩條手臂硬起來如鐵,軟起來如草。這八十一式杵法,是一種兵刃招式,然而用的不是兵刃,卻是兩隻手臂加上兩個拳頭。

    你若以為它是拳法,許多招式又非拳法中所有。

    據師傅說,這套八十一式金剛杵法中,包含有棍法、槌法、拳法、掌法、爪法、刀法、劍法。總之,只要兩隻手能做到的或是能模仿的東西都有。這套玩藝兒他練了三個月,熟得不能再熟,可師傅仍要他不停地練。

    有一天,他對師傅道:「師傅,教徒兒一種兵刃吧,刀法劍法都好。」

    老和尚道:「你為何要練兵刃?」

    「師傅,以後弟子遇到人家拿刀拿劍往你身上招呼,看著就叫人膽寒,怎敢用空手去搏?」

    「沒出息的東西!膽小如鼠,你怕什麼?人家用刀砍,你舉起手臂招架就是了,有什麼要緊?誰讓你膽寒啦!」

    「可是萬一……」

    「什麼萬一?你說清楚了!」

    「萬一什麼時候功夫不靈了,徒兒以臂擋刀,只聽『卡嚓』一聲,徒弟可就慘了,手臂與胳膊分了家,徒兒豈不成了殘廢?」

    「胡說八道,你這劣徒真把師傅氣死了,師傅的韋馱金剛杵是佛門上乘氣功,怎麼會不靈了呢?唉,愚不可及、愚不可及!還是什麼上上之材呢,早知把你留給趙鶴,讓他兜著去!」

    以後,他不敢再說要練刀練劍的話。

    從第四年起,老和尚要與他對陣,說是讓他把學的招式用活了。

    第一次交手,三招就被老和尚打趴下。

    老和尚下手決不容情,痛得他三天睡不好覺,還遭了一頓痛罵。

    十天後,他走了四招趴下。

    挨罵之後,他心裡想,與師傅交手自是不敢認真,所以走不了幾招,若是自己也來真的,不信走不了十招。

    第三次交手,他用上了狠勁,可還是只走了五招就被打趴下。

    師傅罵他說:「哼哼,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見得了人麼?你不配與師傅交手,去苦練三十天後再來討戰!」

    他果然苦練了整整一月,把自己失利的原因仔細地想了又想,要弄清自己為何會失利。

    每天他只練半天,然後坐著想半天。

    師傅也不罵他,就像沒看見一樣。

    三十天一清,師傅就來討戰,結果這次大有長進,走了二十三招才趴下。

    之後,他可以走到五十招。

    每次他都不想被打得趴下,覺得自己人也大了,實在是不雅觀得很。可惜,不管他多麼小心,還是被老和尚一「杵」擊倒,他想來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也做不到。你只有乖乖躺著,雖然極不情願也是沒法,因為你起不來。

    半年前,他終於可鬥到百招不敗。從這天起,師傅說不鬥了,他已經厭煩,就每天講述金剛杵招式要領和變化,以及兩臂什麼時候該硬如鐵,什麼時候又該軟如棉。

    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年,這半年師傅沒再罵過他。想不到今日一句回答又惹師傅生了氣。

    他愣了愣之後,鼓起勇氣道:「稟告師傅,弟子人雖愚魯,但尚知努力,是以九九八十一式金剛杵法已得要領,請師傅再傳別的功夫。」

    「那滿天星撒豆粒兒的功夫呢?」

    這是師傅教的暗器手法,能將一把黃豆撒出,打人身上要穴,他已練得一把撒出三顆星星來,顆顆黃豆嵌進石壁,組成三顆星星形狀。於是答應:「撒豆粒兒弟子已經熟練……」

    「既然你功夫已練得熟了,那就下山去吧!」

    「哎喲,師傅,弟子是來侍奉師傅的……」

    「誰要你侍奉了?我老和尚不缺胳膊不斷腿,一個人愛上哪兒上哪兒。」

    「師傅收留弟子,當初是為了侍奉如澄師兄,這是趙師傅與如澄師兄說好了的,弟子……」

    「那好,你去侍奉如澄吧,他在五台山。」

    「師傅,你老人家頂替了如澄師兄,所以弟子跟定了師傅……」

    「咦,你說得好聽!這五年我管你吃喝還管傳你功夫,你難道還嫌不夠麼?」

    「不是,弟子感師傅大恩……」

    「得了得了,我和尚教你不能白教,你下山去找那個夜行魔、斷魂手,這兩人為惡甚多,你去把他們超度了。佛門不禁殺惡人,那是積善功。你只要碰上大惡人,見一個超渡一個,不許濫殺好人,記住了麼?」

    「明白了、只是弟子不願下山……」

    「你要老和尚養一輩子麼?」

    「不是,弟子只是要陪伴師傅……」

    「你真的不願下山?」

    「是的,弟子不願。」

    「那好,你就留下吧!」

    「多謝師傅!」他叩下頭去。等他起身,卻見師傅提著個小包往洞外走,忙問道:「師傅,上哪兒去?」

    「你想留在洞裡,我老和尚卻不想,所以走了,你就安心呆著吧!」

    他不禁大驚:「啊喲師傅,你老人家不在山上,弟子留此何益?」

    「好啊,那你就下山去吧!」

    「師傅,弟子無處可去,跟隨師傅剃度了吧,弟子傚法師傅,終身侍候佛祖!」

    「咦,你這個劣徒!老和尚把你教出來是為了讓你做和尚的麼?休想休想!」

    「唉,師傅既如此說,弟子也是無奈,只求師傅告知徒兒要去何處,允許徒兒今後探望。」

    「你來自何處,自然去向何處,該見則見,該不見就不見,何須多問?」

    他不禁淚如泉湧,叩下頭去哀告道:「師傅若不告知弟子仙留何處,弟子怎能心安,望師傅慈悲,成全了弟子的心願!」

    沒有回答,他又不斷哀求,依然了無動靜。

    抬起頭,哪兒還有師傅的蹤影?

    他連忙狂奔出洞,找遍了方圓十里內的洞穴峽谷,哪裡有師傅的身影?

    從夜到亮,他都在傷心之中,然而卻不得不離開了山洞。

    他講給凌曉玉聽時,只略去了學藝情形。

    凌曉玉專心聽完,歎口氣道:「令師是世外高人,怕你牽掛,便毅然離去,好在老人家功深似海,不會發生意外,說不定以後還能見面的,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東野焜提起師傅,不禁又淚光瑩然,他深深歎口氣喃喃道:「但願還能再見到老人家。」

    「相公家鄉還有親戚麼?」

    「老家在滄州,不知還有沒有親戚。」

    凌曉玉情不自禁生出一種留下他的強烈願望,於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相公,可願隨我同往京師?」

    「上京師麼?可在下又如何謀生?」

    凌曉玉嫣然一笑:「謀生麼?這個容易得很,我會為相公找個好去處。」

    「如此甚好,多謝小姐!」

    「你救了我的命不讓謝,可我一說什麼你就謝個不停,這不是讓我受窘麼?」

    「是是,在下再不敢輕言謝字。」

    凌曉玉見他純樸可愛,芳心極是喜悅,覺得把他帶往京師是個好主意。

    「走吧,下山,邊走邊說。」

    兩人不施展輕功,就這麼慢慢走著。

    凌曉玉有意問起他詩書,發現他雖然不精,但也並非一竅不通,對他更多了份好感。

    接著又問詢他在山上的生活以及對江湖的瞭解,他對人間的奸詐、江湖的凶險幾乎一概不知。他過的是無慾無求的淡泊生活,對功名富貴也無奢求,他的內心純靜如一泓秋水。

    她覺得他忠厚善良隨和,是一個真君子。沒有一個男子給她的印象曾比他更好。她覺得這就是緣份,是天意,老天爺有意安排把他送到她的面前,而且恰恰是在她危難的時候。

    此時她不願意馬上回到自己人身邊去,只想和他攀談,聽他講話的聲音,和他並肩走在林中崎嶇的小路上。

    「你有一身很好的武功,不想到江湖上去歷練一番,闖下個響亮的萬來麼?」

    「師傅臨別時,只叫我找到斷魂手張淵、夜行魔慕容石,把他們除掉,還說只要是大壞人,見一個除一個,這是積的陰功,並未要我名揚四海,沽名釣譽,所以……」

    凌曉玉一驚:「你說什麼?你師傅要你除掉張淵、慕容石兩個老魔頭,對麼?」

    「是的,有什麼不對麼?」

    「沒有沒有,我只是問問便了,因為這兩個老魔功力極高,這世上只怕沒有幾人是他們的對手。但有好幾年江湖上沒人再見他們的行蹤,也不知上哪兒去了,你找不到的。

    她感到十分驚駭,老和尚要他去除掉老魔,莫非他的功夫能勝過他們麼?儘管他的內功比自己強,但她仍是不敢相信。

    在江湖的後起之秀中,佼佼者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秦玉雄算一個,自己也算一個,但決不會超過了兩個老魔。

    她相信,他內功雖強,但決不會比她比秦玉雄高出多少。

    下得山來,她徑直走向一輛豪華馬車。東野焜卻躊躇著該不該跟著過去,便站下了。

    馬車馭手座上的瘦老兒,把一雙鷹眼似的雙目,凶霸霸地注視著他,令人生畏。馬車後面有四個中年壯漢靠在車廂上,八隻眼睛都在打量他,叫他渾身不自在。離馬車二丈外的樹蔭下,有四個佩劍的美貌姑娘站著,這會兒笑盈盈地走過來迎接凌曉玉。

    一個姑娘笑道:「小姐,那個窮酸是誰?怎麼跟在你後面?要不要打他一頓!」

    東野焜一聽,啊喲,這個姑娘好凶!

    凌曉玉道:「別胡說,快去見過東野公子,今日在山上多虧了他!」

    四女笑起來:「公子?哪見過這般寒酸的公子呀,今日倒是開了眼界啦!」

    東野焜並不因為人家說他寒酸臉紅,他自小窮慣了,並不以為恥,忙道:「四位姑娘說得是,在下並非什麼公子,那是凌姑娘抬舉,在下愧不敢當!」

    四女見他一點不生氣,覺得他有幾分呆傻,忍不住又格格格笑起來。

    紫梅笑道:「既然不是公子,那又是什麼?」

    「這個……」東野焜一時答不上來。

    紅梅故意道:「那就是街頭混混羅!」

    「啊喲,怎麼會呢?不是不是!」

    四女又大笑起來,連四傑也咧開了嘴。

    凌曉玉喝道:「死丫頭,別胡說!東野公子在山上……」

    東野焜馬上接嘴:「小姐不必生氣,在下不是公子,怪不得幾位姑娘。」

    黃梅叫道:「那我們該叫你什麼呀?」

    「這個麼,稱名字吧。」

    「不妥不妥,你是秀才麼?」青梅道。

    「不是,在下習武,從不曾去鄉試過。」

    黃梅故意道:「那就難啦,究竟該怎麼稱呼呢?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凌曉玉沉下了臉:「叫東野公子!」

    四女見她生了氣,忙襝衽一禮:「參見東野公子,奴婢們這廂有禮啦!」

    東野焜連忙回禮:「不敢當,不敢當,各位姑娘千萬別這麼叫!」

    凌曉玉拿他無法,也不知說什麼好。

    黃梅膽子又大了起來,唉聲歎氣道:「唉!我們做下人的也真難呀!小姐要我們稱公子,可是公子卻不准我們叫他公子,這不是讓我們兩頭難做人麼?」

    白梅也愁眉苦臉道:「是啊,我們裡外不是人,叫公子不對,不叫公子也不對!」

    青梅歎道:「有什麼法子呢?我們……」

    凌曉玉嗔道:「哼,訴苦呢,那就多說些,痛痛快快的說,只是小心拔了舌頭!」

    四女裝作極是害怕的樣子叫的叫、喊的喊,然而使使眼色每人伸出根玉指指著東野焜:

    「都是你害的,拔了舌頭不成啞巴啦!」

    東野焜臉紅著連忙作揖:「對不住、對不住,都怪在下愚魯,帶累了姑娘們!」

    眾女見他老實巴交的,實在是好玩得很,樂得格格格嬌笑起來。

    東野焜忽然想起來個稱呼,忙道:「有了有了,在下小時當過店裡的學徒,姑娘們就叫在下夥計吧……」

    這一下把姑娘們逗得狂笑,連凌曉玉、四傑和羊操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想想,他讓人叫他「夥計」,這算哪門子的稱呼呀!

    東野焜愣愣地站著,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他確實當過店中的小夥計呀,笑什麼呢?

    紫梅笑得失跌;好不容易忍住笑,姍姍地走過來,行了萬福:「這位夥計,婢子紫梅這廂有禮啦!咯咯咯……」她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可東野焜還一本正經還禮,把大家逗得大笑,笑個不可收拾,半天不止。

    凌曉玉笑出了眼淚,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把個白玉般的指頭點著四女歎氣道:「我的救命恩人,卻被你們四個鬼丫頭揶揄一通,叫我如何對得起恩公呀!」

    東野焜皺了皺眉:「小姐,怎麼又提恩不恩的,不是說好不提的麼?」

    「我不提,她們又怎會知曉?」

    四女四傑聞言大驚,小姐提到「救命恩人」之說,山上定然發生了重大事故,一個個連忙問凌曉玉,出了什麼事情。但四女又有些不信,紫梅道:「小姐不是說著玩的吧?憑這位小夥計,能幫小姐什麼忙?我不信!」

    白梅道;「小姐一身武功,這世上有幾人能敵?何消別人來救命,別哄我們啦!」

    鄭通道:「你們別亂嚷嚷好麼?聽小姐說呀,沒準當真出了事呢!」

    凌曉玉道:「這些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江湖凶險,我就不會出事麼?誰說的?我今日在山上沒找到師傅,卻遇上了五毒色鶚章玉春,他以化力散使我失了功力,你們說我還能和他斗麼?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眾人驚道:「啊喲喲,這可了不得!」

    凌曉玉把當時東野焜救她的情形說了,使眾人又是驚訝又是慶幸。

    紫梅道:「啊喲,看不出這位『夥計』還有這麼大的本領……」

    凌曉玉嗔道:「什麼夥計,你……」

    紫梅連忙道:「好好好,我改了稱呼還不行麼?這位東野公子可是立了大功一件,丫頭們,還不快謝謝公子!」

    於是四女又是行禮又是感謝,把東野焜忙得邊回禮邊埋怨小姐不該提山上的事。

    亂了一陣,四女笑哈哈上了車,凌曉玉叫東野焜也上車,他紅著臉說什麼也不幹,非要和羊老兒坐馭手座。

    於是,馬車上路,四傑騎馬相隨。

    東野焜滿有興致地看著一望無垠的田野,沉甸甸金黃色的稻穗,以及來往奔馳的馬車。

    遠離人群的孤寂生活,使他對人世間的一切都已生疏,是以他樣樣感到新鮮。

    這一路上,途經許多州縣,眾多的人群,繁華的街市,精美的菜餚,都使他驚奇不已。

    只是每當住店吃飯需要銀兩的時候,他就會窘得滿臉通紅,侷促不安。

    四星女見他的種種怪相十分好奇,一路上沒少拿他開心,引得四傑呵呵大笑,就是凌曉玉也忍俊不禁。

    幾天下來,大家與他混得熟了,就連車把式羊爺,一變往日的寡言,也拿他開開心。

    他就像一個娃兒,一個不懂事的大孩兒。

    對這樣一個不諳世故、純樸忠厚的年青小伙子,又有誰不喜歡他呢?

    凌曉玉一路來心情十分歡暢,她在危難中邂逅了東野焜,而且救了她的命,這不能不說是他與她的緣份。上天把這樣一個純樸的高手送到她面前,也許可以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此次上黃山找師傅,是為了求解破除秦玉雄絕招之法。那夜在大教場與秦玉雄比武,她無法擋住他那連環攻擊的八刀。雖然在秦玉雄挑去她的面巾時,她乘機劃破了他胸前的衣服。

    但她自己明白,若是真的動手拚殺,她擋不住這兇猛而又奇幻的一招。這一招刀法如石破天驚,就是四傑和羊老前輩,也無法破解。

    為此,她深感憂慮。

    自從秦玉雄到達京師嶄露頭角後,她出於職責不能不關注他。她的頭兒卻明白無誤地指示她,不惜以色相招納秦玉雄,要她以身相許,嫁給他。

    這個,她斷然拒不接受。

    她一向潔身自愛,決不肯輕易以終身托人。

    秦玉雄雖然長得英俊,人才一表,武藝出眾,但卻傲慢無禮,恃技凌人,沽名釣譽,她不喜歡這樣的人。

    但是,上命難違,要她把秦玉雄招納進來,她不得不作出些姿態,以各種方法接觸了秦玉雄幾次,試探著招納他,但決不以身相許。只要他歸順過來,嫁不嫁與他,頭兒都沒有話說。可是,有種種跡象表明,秦玉雄似乎已被人所用,或者說已經參加了一個秘密幫派,他不但不能加入到自己一邊,而且還可能變成了她的仇敵,以後要對付她。

    杭州富家張仁富家的血案震驚了朝野,當時她在杭州等著會見江湖二怪,秦玉雄和梁公柏、伏正霆也到了杭州,而血案發生後的第二天,他們也從杭州消失了,這完全是巧合嗎?

    經多方打聽,查明蒙面盜匪以誅除元奸為借口,不但殺絕了人,並且還劫掠了財物。

    這是一夥盜賊的行為麼?盜賊殺人劫財又何須什麼借口,為何要假托除元奸呢?

    張府內護院甚多,又有江湖知名的鎮關東朱浩、獨眼梟皮懷志坐鎮,等閒盜賊根本不敢問津,足見蒙面盜伙不是一般的飛賊。

    這除元奸的借口,不是也用到了安平鎮翠柳酒店了麼?那一次盜賊只為殺人不為劫財,這又是為了什麼呢?秦玉雄不是也參與了麼?

    可見,京師有這樣一些人,也許是個秘密幫會,他們抱成一團,以誅除元奸為名,行殺人劫貨的勾當。秦玉雄該是他們中的一份子。

    另外,去年大旭山,黑衣女妖彭桂蘭等人劫鏢,頭一次向江湖亮出了金龍令,那次被自己率領了一批高手挫敗了他們的行徑,這金龍令以後就不再聽說,以為不過是彭女妖他們故弄玄虛的把戲罷了。

    但是上兩個月發生的集賢莊被毀的事呢?金龍令再次出現而威震江湖,所謂「見令遵從,照令行事,違令處死」的紀規,在武林中已傳得沸沸揚揚。

    而在集賢莊事件的前後,秦玉雄一夥也失去了蹤跡,不再在京師露面。據報,之前他天天宴會,與羽林左衛、五城兵馬司的官爺吃喝玩樂,忽然間便銷聲匿跡,直到集賢莊出事後不久,他又才在京師的大酒樓露面,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了。

    自從秦玉雄從鏢局出來後,他蠻橫地約鬥金剛門主和飛龍堂主並挫辱了他們。緊接著他就被京師大富豪霍瑞祥派人接走,據潔香樓的魚素珍報稟說,他就是從霍家出來後搬走的。

    之後僅僅才幾天,他又到了金剛門住下,事情不是太奇怪了麼?周門主與他是結了樑子的,為什麼突然間就解除前嫌,親熱起來了呢?

    這種種跡象都表明,秦玉雄已參加了一個神秘的幫派,這個幫派也許和金龍令有關。紫星紅梅幾次破壞了他們的行動,他們還不把自己當敵人必將除之而後快麼?

    所以,秦玉雄已多半成了她的敵人。

    但是,令人迷惑不解的是,他又成了相爺府上的座上客,而且成了相府的總教習。莫非他是受了秘密幫會的指令,躋身於相爺身邊有所企圖麼?如果他真敢在相府作案,這事定會驚動皇上,一旦龍顏大怒怪罪下來,頭兒和自己都吃不消,這又該怎麼辦呢?你又不能現在就處置他,因為你什麼憑據也沒有呀!

    當然,圖窮而匕首現,秦玉雄究竟是什麼人,那個秘密幫伙究竟要幹什麼,總會現出形來,紙又豈能包得住火?

    是以,她必須對付秦玉雄,而秦玉雄的絕招她卻破不了,這怎不叫人憂心呢?

    所幸她在憂慮中又遇到了東野焜。

    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足以傲視江湖,但他卻樸實無華,還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呆傻,傻又傻得可愛。他那誠摯的笑容,常掛在那張玉貌丰神的臉上,顯現出心無城府的單純,猶如渾金璞玉一般,這樣的人,怎不叫人依賴?

    也許,她可以把他引薦給頭兒,讓他替代了秦玉雄的位置。如果頭兒再叫她嫁人,她就嫁給東野焜,以免秦玉雄被對手籠絡了去的事實一旦證實,頭兒就會遷怒於她,那後果就不堪設想。有了東野焜,一個不弱於秦玉雄的年青高手,頭兒還能怪罪她麼?

    馬車成天都在搖晃著、震顫著,凌曉玉的心也一刻不能平靜,她總有那麼多的事要想,哪怕是夜晚躺在床上,依然是愁思不斷。

    她今年不滿十九歲,可壓在她肩上的擔子,卻是這般沉重,這是東野焜做夢也想不到的。

    她只有在晌午或晚上住店時,和東野焜談談說說,一顆繃得緊緊的心,才有暫時的舒展。

    這不是她有意要愁思綿綿,而是她所處的環境十分凶險。除了秦玉雄、金龍令那一夥人之外,京師裡還有一個秘密幫會在活動,但卻摸不了他們的底。

    至於舊元隱伏下來的高手更不用說,也是她必須對付的強硬對手。這些舊元臣民忠於逃到塞外的元嗣君愛猷識理達臘太子,復國滅明之心不死,是極難對付的一批人。

    正因為如此,頭兒才拚命不擇手段要她把秦玉雄招納入伙,就因為他武藝高強。頭兒猶如壓在她頭上的一塊巨石,她推不動也躲不開。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自己決不是他的對手,恐怕在他手上走不出二十招,你只得聽他的擺佈,照他的旨意行事,半點也不能違迕。

    那麼,把東野焜引薦給頭兒,能替代了秦玉雄麼?東野焜能不能擋住他那兇猛無儔的一招,她實在是半點把握也沒有。但如果他的武功就是高於秦玉雄又怎麼樣呢?你忍心把這樣一個心地純淨的人拖進名利場是非圈、為她做牛做馬、整天過刀劍舔血的日子麼?

    牛辛辛苦苦犁了一輩子的田,馬含辛茹苦拉了一輩子的車,到頭來還不是被主子殺了麼?

    自己成天奔波,打打殺殺,誰知會在哪一天或遇頂尖高手、或是中人詭計一命嗚呼了呢?到那時不是害苦了東野焜了麼?你讓他成天跟你過凶險萬分的日子,對他究竟有什麼好處,你對得起人家麼?

    這樣反反覆覆想來想去,她把東野焜帶往京師去的決心動搖了。

    東野煨與她相反,他哪裡知道世上還有個「愁」字,成天快快活活趕路,愉愉快快聊天,高高興興吃飯,甜甜蜜蜜睡覺。

    凌曉玉在無人處休歇時,總把面紗摘下,那驚人眩目的美麗使他忘了禮儀,呆呆地注視著她,當真是目不交睫,看得她發窘著惱也不移開眼睛,直到紫梅對他說:「喂,小夥計,你可是讀過書的,孔聖人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怎麼盯著我家小姐瞧也不躲著點兒,這不是太露骨了麼?大大的『非禮』也,公子以為然否?」

    他羞得滿臉通紅,大有無地自容之感,偏偏白梅、青梅、黃梅還一個勁地催他,要他說出個理來,到底這樣盯著人家看是不是「非禮」。

    他一急之下,居然想出了說詞,便道:「莊子曰『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所以……」所以什麼,他卻不敢往下說了。

    這一來,眾女大為驚異,看不出如此老實的人,居然還搬出先賢之言為自己辯護,不禁指著他大笑起來。

    紫梅笑道:「咦,真看不出啊,居然還振振有詞搬出理來了呢!看你貌似忠厚,骨子裡原來也不老實哩,我看你們男人全都一個樣!」

    白梅道:「你錯了錯了,毛嬙和麗姬都是古時的大美人,因此魚見了深入,鳥見了高飛,糜鹿見了迅速奔跑,不是都一一避開了麼?可你閣下呢?非但不避,還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看得眨也不眨,這不是非禮是什麼?」

    青梅等人叫道:「對呀,你說你有什麼理?快說快說,我看你詞窮了吧!」

    東野焜先是一愣,但念頭飛快一轉,厚著臉皮道:「那是鳥獸,豈通人情?我是人哩,自然就不同了呀!」

    眾女一愣,放聲大笑,他也跟著直樂。

    凌曉玉羞紅著臉,對他又惱又無可奈何,她確實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搬出先賢的話來為自己辯護,原采老實人也有不老實的時候,切莫把他小看了。

    這天來到了塗縣府,明日出了安徽省界,離京師也就不遠了。

    凌曉玉終於下了決心,乘時候還早不到晚膳的時候,她讓紫梅把東野焜請到自己房裡來,告訴他就此分手,不願把他捲入是非漩渦中來。

    兩人單獨見面,這還是上路以來頭一次,但東野焜毫不拘束,只把兩隻眼睛直視著凌曉玉,目光中飽含著溫情和愛意。

    凌曉玉臉不禁又紅了起來,嬌聲道:「東野兄,你是曉玉的救命恩人……」

    東野焜皺起眉作出一副苦相:「又來了又來了,小姐答應過不再提起的。」

    「我是答應過,但今天重提因為有話要說。我的意思是,救命之恩本應啣草相報,但由於種種不得已的原因,我不得不與恩公分手,所以請你來,一是表達謝意,二是……」

    「慢,小姐,這分手何意,請說明白些。」

    凌曉玉覺得話已到了嘴邊,卻是那麼難以出口,但為了東野焜,她只有狠下心來。

    「我的意思是,請東野兄不再隨我到京師,天下之大盡可以去。小妹送些盤纏給東野兄,就此回頭,往別的地方去吧。」

    東野焜大吃一驚,兩眼直愣愣注視著凌曉玉,她不敢看他,連忙低下了頭。

    稍停,他道:「小姐的意思,讓在下就此與小姐分手,今後不再見面了是麼?」

    凌曉玉十分難堪,淒然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遲分手不如早分手的好。」

    東野焜充滿驚愕的神情漸漸平復,他倏地站了起來,十分冷漠地抱拳一禮:「在下明白了,人貴有自知之明,只是這許多天蒙小姐照顧吃喝,在下感激不盡,就此告辭!」

    說走就走,他拉開了門,又被凌嘵玉叫住:「東野兄,請回來坐下,小妹還有話說。」

    東野焜冷冷道:「小姐的意思在下已經明白,就不必重複了吧!」說著就要往外走。

    這一瞬間她才發現,東野焜隨和的表面之下,隱藏著剛強倔強的個性,他顯然誤會了她的用心,連忙叫道:「東野兄,你不要生氣,小妹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難道你不願聽小妹說幾句就要走了麼?」

    東野焜怔了一怔,又慢慢轉回來坐下,但他雙目瞧地,不再呆望著她。她不由暗暗歎息,勉強克制著心中湧起的情意,低聲道:「與東野兄分手,小妹心裡也不好受,但小妹情非得已,只因身在江湖,整日裡刀光劍影,也不知何日大難臨頭。因此不願把東野兄也拖進這是非場中,故所以請東野兄遠離京師,遠離小妹,這完全是為了東野兄好,並非小妹無情。」

    「小姐只是為了這一點麼?沒別的意思?」

    「只是這一點,決無他意!」

    「那好,在下多謝小姐,但在下乃習武之人,奉師命誅除惡人,哪裡又怕什麼是非怕什麼刀光劍影了?只要小姐不嫌棄在下,在下願追隨姑娘共赴劫難共度難關!」

    「東野兄,我知你一番誠意,但你不曾捲入是非場中,不知其中的險詐污濁,小妹不願讓你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請東野兄聽小妹肺腑之言,離開小妹,離開京師,不然悔之晚矣!」

    「以小姐千金之軀尚不怕危難,我東野焜七尺之軀怎能為避凶險棄小姐而去呢?況在下自願跟隨小姐,決無後悔之言!」

    「唉,東野兄,你不會明白的,其中……」

    「小姐是幫派中人麼?」

    凌曉玉沉吟著,不好回答,斟酌著說:「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因為大不相同。」

    「可以讓在下加入麼?」

    「不能不能,你千萬別陷進來!」

    「那又為什麼?小姐但請直言。」

    「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而且我也不能說,請東野兄相信小妹,你不該陷進來……」

    「小姐已在是非場中,又何必嫌多我一個?」

    「小妹全是為了東野兄好,請不要……」

    「在下不怕是非,願與小姐共度危難。」

    「縱使東野兄這般說,小妹也不會答應!」

    凌曉玉說著站起來,到床頭摸出幾張銀票,走過來遞給東野焜:「這裡有二百兩銀票,請東野兄收下做上路的盤纏……」

    「能告訴在下,小姐幫會裡的頭目是誰麼?」

    「不能。東野兄,以後你會明白小妹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好,請收下盤纏走吧!」

    東野焜並不來接銀票,只把兩隻眼睛盯住她,目光裡充滿著傷心失望還有疑惑探詢,那無言的傷痛差點使她掉了淚,她硬起心腸把剛剛想要改口的話壓了下去,她幾乎把持不住自己,動搖了與他分手的決心。

    她在心裡哀叫道:「走吧走吧,求求你,快些走吧,天啊,你為什麼不走呢!……」

    她明白,只要東野焜再不走,她就無法自持了,但她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明智的,不把一個無辜的大好人,拖進生死難卜的漩渦中去。

    可是,她又多麼捨不得他離開,這一別只怕永無見面之日,她以後會後悔一輩子的呀!

    東野焜終於長歎一聲,頭也不回走了。

    這一聲長歎,撕裂了她的心,眼淚再也忍不住,像泉湧般奪眶而出。

    桌上的銀票也沒拿,只有晚上再給他。

    她獨自坐著,傷心欲絕,她的命有多苦啊,這世上又有誰能幫她解脫!

    一陣腳步聲傳來,她連忙擦乾了眼淚。

    四星女一進門就七嘴八舌問她,東野焜為何晚飯不吃,就離開了旅舍,問他也不回答,只搖搖頭,看他樣子十分傷心,頭也不回走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凌曉玉一驚:「走了?他往何處去?」

    紫梅道:「不知道,他來見小姐應該高興才是,怎麼會一臉愁相走了呢?小姐對他說了些什麼,使他這等傷心。」

    凌曉玉幽幽道:「也沒說什麼,打發他上路,別跟著我們回京師。」

    四女一聽,齊聲叫起:「小姐你不……」

    凌曉玉馬上比個手式,讓她們噤聲。

    紫梅小聲道:「怎麼,他有什麼不對麼?」

    「不是,他是個難碰到的大好人,正因為如此,我不忍將他拖進是非場中,這一點你們應該知道,回去後千萬別提起他。」

    白梅歎道:「小姐,你不該放走他!」

    青梅道:「真可惜呀!這樣的人品,這樣的武功,他能幫小姐度過難關的呀!」

    黃梅道:「有了他,就可以代替秦玉雄。」

    凌曉玉竭力控制自己不哭出來,揮揮手道:「別說了,快出去把他找回來,他身上連一個子兒都沒有,怎麼上路。」

    四星女一聽,連忙出去找人了。

    凌曉玉悵然若失,心頭虛空,只木然地坐著,直到四星女回來,她們未能找到他。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現在,她深悔自己不該趕走他。

    十來天的相處中,她在不知不覺中把一顆芳心悄悄給了他,然而她卻估計不到自己的情意有多深,她以為自己能承受分離的痛苦,因為她為了他好,不把他拖進泥坑。可是,一旦他真的走了,她就像失掉了魂兒一樣,那錐心的痛苦使她不堪忍受。

    她不該失去他,她為什麼那樣傻、那樣蠢,把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一個誠實君子逼走,他也許可以幫她脫出困境、度過難關,擺脫掉強加在她身上的羈絆……

    這一夜,她流盡了淚水,但卻追悔莫及。她在心裡向上天禱告,與君共生死,從此不分離……

    第二天,她瘦了許多,四星女暗暗歎息。

    此時正值深秋,正是「樹樹秋聲,山山寒色」。但凌曉玉的心更寒、更落寞,她斜靠在椅背上,呆呆望著窗外,心中默默念著前人詞句:「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窗外丘陵起伏,馬車慢了下來,走過一片林子。

    突然間,林中樹上有幾件物事向趕車的羊操打了過來,羊操揮鞭一擊,將其中一個圓形物擊破,「撲吃」一聲,灑落了許多粉沫,落在馬車上,瀰漫在空間,一大股異味陡然散了開來。那幾包未被擊中的圓包,擊在了馬車門和車窗口,全都破碎灑出香粉,原來都是些紙包,一碰就破的。

    羊老兒大叫一聲:「不好!」揮鞭趕馬,想衝過這一片丘陵地,但林中已衝出了十幾個蒙面人攔住了去路。

    羊操已知道走不脫,但已中了迷魂粉,頭暈目眩,無法與對方交手,驚得他大叫:「小姐快走……」喊聲未停,人已從車上摔了下來。

    坐在馬車裡的凌曉玉等四女也嗅進了不少迷魂粉,一個個搖晃著身軀跳下車來,只見羊操已躺在地上,後面四傑和他一樣,橫七豎八睡在地上,早已中了迷魂粉。

    凌曉玉驚得魂飛魄散,一行人中了詭計,今日難逃此劫,她咬著牙抽出了青鋼劍,四星女卻互相攙扶著,沒一個再有力氣拔劍。

    蒙面人中一個扯下了面巾,是五毒色鶚章玉春,只見他滿面春風,笑哈哈道:「紫星紅梅,你終究是逃不出我的手的,我早說過,這世上的女子只要被我看上了,就沒一人能夠躲開過,哈哈哈,你已中了我的失魂散,一個時辰後才會清醒過來,你照樣可以拿刀弄杖,只不過那時候你已成了我的夫人,只怕不會向我動手了吧,你說是不是啊?」

    另一蒙面人道:「章兄,咱們說好的,紫星紅梅你帶走,別的留給咱們,咱們要問口供。

    這紫星紅梅章兄最好小心些,能廢了她的武功最好,否則她還會害人哩!」

    章玉春笑道:「放心放心,這妮子落在我章某身上,章某自有辦法治她。各位,在下這就帶走她,以後包管不會讓她再搗亂。」

    凌曉玉心裡在慘呼,老天,落到這淫賊手中,那不如死了好!

    她立即舉劍往頸上砍去,這一動,她非但沒能舉起長劍,反而頭一暈跌倒在地。

    章玉春興高彩烈地走了過來,那四星女也在驚怒交加中軟倒在地。她們吸入的毒粉雖少些,但神智也漸漸昏迷過去。

    又一個蒙面人道:「章兄,我們要立刻審問這些人,要如何才能使他們醒轉?」

    章玉春笑道:「潑上些水就會醒了。」

    他把凌曉玉抱了起來,放進馬車裡,笑哈哈坐上了馭手座,朝那些蒙面人道:「各位,在下這就告辭了!」說著吆喝一聲,馬兒便慢慢繞個圈兒往來路上跑去。

    一個蒙面人忽然想起水來,高聲叫道:「章兄,水,馬車上有水,給我們留下……」

    喊聲未停,陡見丘陵中不知什麼地方躥出了一條青影,躍到了馭手座上,馭手座被車廂遮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緊接著就見章玉春從馭手座上橫躍出來,兩腳一落地也不停留,便朝官道一邊的林子裡躥起,眨眼問便不見了蹤影。

    蒙面人等不禁大為驚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又見馬車轉回頭來,那馭手座上坐著蒙面青衫人,雙手握住韁繩把馬車趕了回來。

    章玉春為何落座而逃?憑他的武功,能輕輕鬆鬆被人趕跑麼?更何況他垂涎紫星紅梅的美色,豈肯把到手的美人拋棄?

    十多個蒙面人呆呆注視著返回的馬車,一個個滿頭霧水,莫名其妙。

    片刻後,領頭的蒙面人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章玉春為何走了?」

    車上的人道:「我是青衫客,章玉春為什麼走了,你最好問他去!」

    「青衫客?大爺從沒聽說過,快把面巾摘下來,大爺瞧瞧你是什麼人!」

    青衫客道:「我勸你們走開,別擋我的道,我忙著要救人,沒功夫理你們!」

    一個蒙面大漢冷笑道:「好小子,就憑你也敢口出狂言,先吃我一斧試試!」

    話聲一落,他從腰間撤下兩把短柄圓刀斧,一個騰躍,朝青衫客一斧劈了過去。眾人見那青衫客依然坐在車轅,上,舉起手臂一擋,那斧刀正砍在肘上,只覺眼前一花,有個什麼物事從大家眼前飛了出去,不約而同想到,這小子的臂肘給砍掉了。

    可定睛一看,那小子正一拳搗在同夥胸口上,同夥被打得一個身子往後飛,手中只剩下一把斧頭。

    另一蒙面人斥道:「小子你找死!」呼喝聲中他躍到車旁,鐵手一把抓了過去。青衫客一把抓住鐵手用勁斜著往上一帶,蒙面人驚叫出聲,一個身子被拽得凌空而起摔了出去,他在半空中接連翻了兩個跟斗才平平穩穩落地。

    其餘蒙面人驚詫了,這青衫客真有些邪門,空手架斧,把大力雙斧申豹打得吐血,魔手秀士應天華被他像提扔一隻米袋般扔了出去,他究竟是誰,竟有這麼大的能耐!

    此時青衫客跳下馬車,大步向眾蒙面人走來。

    一個身段窈窕的蒙面人一晃手中柳葉刀,迎著青衫客一刀劈下,只見青衫客舉臂一架,頓覺手中一輕,柳葉刀飛出去了,驚得她倏地飛起一蓮足,直踢對方小腹。青衫客手往下一抓,正好捏在她脛骨上,隨手往旁邊一送,她身不由己被一股無形抗拒的大力帶了出去,直跌得她頭暈腦脹、渾身疼痛。

    青衫客手臂上定是套著皮革之類的護手,否則他怎敢架擋刀斧?由於他可以用臂肘擋兵刃,使對手大出意外、防不勝防,所以前面幾人才吃了虧。這是其他蒙面人的想法。

    一個矮壯的蒙面人大喝一聲,把戒刀往地上一插,道:

    「小子,佛爺空手揍你!」

    他虛晃左拳,右拳直搗,青衫客左臂一抬,格擋在他腕肘上,他像被一根鐵棒擊中似的,痛得大叫出聲,右手哪裡還能動彈,連忙一個倒翻躍退出去。

    眾蒙面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小子兩隻手臂定有古怪,那鐵手蒙面人喝道:「併肩子上,把這小子亂刀分屍!」

    十多個蒙面人吶喊一聲,揮舞兵刃從四面圍了上來。

    青衫客把手伸進衣袋,也不知掏摸什麼,手往外掏出時順勢一揚,只聽一陣嘯聲,眾蒙面人只見一些小黑點疾射而來,此時彼此距離有的丈餘有的二丈,儘管他們揮舞兵刃格擋,但那些小黑點又小又密,而且勁力之大,哪裡躲得開,一個個都被打中,只覺疼痛鑽心,好像已深陷進皮肉裡,不禁痛呼出聲。眼見青衫客又把手伸進了衣袋,一個個亡魂飛魄,不等招呼轉身就逃,但那些腿上挨了打的,一瘸一拐怎麼也跑不快,狀極狼狽。

    東野焜也不睬他們,逕自走到馬車前,探身抱出一罐水,瞧了瞧昏迷過去的凌曉玉,正欲潑水,忽又停住,心想,她既然非要我與她分開,見面又有何益?不如救了紫梅她們,由她們來救她吧!主意打定,便捧了水罐過來。他哪裡知道,他錯過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只要她醒過來見到他,便會一把拽住,再也不讓他離開,因為她已後悔放走了他。

    東野焜不告而別是含憤離開的,昨夜他在城外荒地上呆了一夜,怎麼想也不明白凌曉玉為何要趕走他,這使他十分傷心。他從未與女子交往過,凌曉玉是他認識的頭一個姑娘,她的美艷使他完全著了迷,成天只想跟她在一起,聽『她說話,看她的嬌容,他願為她赴湯蹈火,只求與她成為莫逆之交,能與她形影相隨。沒想到她會突然之間變臉,硬說為了他好要他離開她,不把他拉進是非圈中。他再三向她表白,他不怕是非,願與她共赴危難,她卻根本不聽。

    看來,自己的一片誠摯,她根本就不放在眼內。仔細一想,還是自己錯了。人家貴為小姐,有丫環有僕役,而你東野焜不過是個父母雙亡的窮小子,正所謂門不當,戶不對,怎麼能異想天開去高攀人家呢?難怪使人家生厭,想方設法也要趕你走了!

    唉,東野焜啊東野焜,你太過於無知了,半點也沒有自知之明,這世上並非你奉獻出自己的一顆心,別人也就會把一顆心給你。

    這是一個痛苦的教訓,一個永遠難忘的教訓,你的心被人撕裂了,這創傷永不會癒合……

    野地裡,秋風瑟瑟,他雖只著單衣也並不覺得冷,要說冷只是心裡冷。

    他回想這幾天的相處,凌曉玉對他關懷備至,溫情脈脈,這是他從有記憶以來從未領受過的女子柔情,所以他如癡如迷。

    沒想到她會突然違反諾言,這使他受到了極深的刺激,因而自悲自憐,然而他有極強的自尊心,人家不睬你,又何必強求?

    一夜煎熬之後,他決定到京師去。

    凌曉玉要她遠離京師,竟好像那裡佈滿陷阱,可他偏要去瞧瞧,京師究竟是什麼樣兒。

    但是,他身上只有二兩多銀子,師傅給他的就這麼多。一路上的吃喝全由凌曉玉的人付帳,這點錢絲毫未動,但也不夠到京師的開支。這自然是小事一樁,他既然決定了去,那就一定要去,空著肚子也要去!

    凌曉玉的馬車出城他看得清清楚楚,身不由己就自然而然跟在後面走。

    當蒙面人攻襲馬車時他嚇了一跳,悄悄藏在凹地坡後,如果凌曉玉他們不敵,再出去相幫,這樣一想他摸出汗巾把臉蒙上。

    沒想到凌曉玉他們中了人家的迷魂粉,一個個隨人擺佈。他看清又是那個淫賊章玉春所為,見他趕著馬車要帶走凌曉玉,氣得他連心也抖了起來。

    當馬車來到近前時,他提氣一躍凌空打出一「杵」,把章玉春從車轅座上震飛出去。那章玉春是個識貨的大行家,情知自己內腑已經受傷,這是一個極可怕的強敵,所以根本不打算交手便逃之天天。

    接下來他打傷了幾人,又把馬車上掛著餵馬的玉米袋打開,抓兩把玉米在口袋,用滿天星斗的手法,把群賊打傷。

    總之,對付這些傢伙他根本就不費力。

    現在,他把水慢慢灑在四女臉上,等著四女醒來。

    片刻後,四女先後睜開了眼睛,立即一骨碌跳了起來。

    他把面巾扯下,道:「賊人已被在下趕跑,其餘人請四位姑娘施救,凌小姐在馬車裡,望各位珍重!」

    話一落音,四女只覺眼前青影一晃,他已掠出去四五丈,眾女急得齊聲喊叫起來:「東野公子——你回來——!」但他頭也不回,眨眼間便成了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道路拐彎處。

    四女身子還發軟,一個個急得流出了淚,但人已走,無可奈何,救人要緊。她們先到馬車裡把凌曉玉救醒,又依次把羊操四傑灑了水。

    凌曉玉運功調息了一會,自覺體力已恢復,這才下車來,問四女是誰救了他們。

    「是東野公子!」四女搶著把經過說了。

    紫梅又道:「他是怎麼把賊人趕跑的,我們都昏迷了沒看見。」

    凌曉玉激動得含著淚說:「他又一次救了我,我真對不起他!你們為何不將他留住?」

    青梅道:「他把話說完就走,沒容我們謝一聲,喊他回來他聽也不聽。」

    凌曉玉心中難受已極,今日不是他,那大淫賊章玉春會放過她嗎?但是此事也有些不可思議,敵方有十多人,他一人是怎麼把他們趕走的?難道他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麼?

    羊操走過來道:「陰溝裡翻船,連老夫也著了道兒,實是平生之奇恥大辱!你們是怎麼脫險的?暗算我等的又是什麼人?」

    紫梅把情況說了,驚得羊操、四傑面面相覷,這東野焜當真了得,他真有那麼大的本領麼?抑或是使計騙走了群賊,真叫人難以想像。只可惜他救了人就走了,也不留下說話。

    凌曉玉,心如刀絞,只說了聲:「走吧!」便回馬車裡去,她那後悔之情像烙鐵一樣刺痛著她,是她自己把意中人從身邊趕開,她將失去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再說東野焜施展佛遁輕功,一口氣跑了足足一個半時辰,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只見二三里外有個小鎮,他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昨晚又少吃了一頓飯,估計凌曉玉他們一時趕不來,便打算到小鎮去買點食物充飢。

    小鎮上店舖不少,小攤小吃尤多,正值午時,過往旅客都在此歇晌,因此熱熱鬧鬧。

    他相中一個麵攤,便坐到長條凳上,賣面的是個老頭,正忙得不可開交,把面一碗碗端給客人,又忙著生面下鍋。

    東野焜被蔥花油香薰得飢火燃燒,面一擱在他面前,一下就吃了個碗底朝天。一碗麵吃下去跟沒吃一樣,反而引起了更大的慾念,只好接連又吃了兩碗,才算餵飽了肚腸。他身上有二兩多銀子,只需付十幾文大錢了帳。他手伸進口袋,卻摸不著銀子,而且連十多枚銅元也沒了影兒。

    他又往深處摸,口袋裡空空如也,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沒銀子怎麼付帳?糟!莫非掏玉米粒兒時把銀子和銅錢也當暗器給扔出去了?

    轉念又一想,那是決不會有的事。那麼難道是在路上丟了?可口袋沒通洞又怎麼丟得了呢?

    他又慌又急,不知該怎麼辦。

    老兒問他:「客官,還要一碗麼?」

    東野焜臉一紅,支吾道:「多謝老丈,面不要了,只是……只是……」

    「客官有話請說。」

    「我……我的銀錢丟失了,這……」

    旁邊一個食客插言道:「怎麼,吃了面不給錢,這不是耍無賴訛吃訛喝麼?」

    東野焜急了,分辯道:「在下不是無賴,也從不會訛人,我口袋裡明明有二兩銀子的,怎麼卻不見了,也不知何時丟了的。」

    「老兄,那可是你說的,叫別人如何能信?」

    「這個……你說的也是,可我……」

    「這年頭人騙人,什麼花樣耍不出來,說不定你口袋裡是有銀子的,只是捨不得付帳,故意說是丟了,騙三碗麵吃。」

    「啊喲,你這人真是的,不信你來摸,看看袋裡是不是空的。」

    「好,你說的,我就摸摸看。」

    東野焜見這人乾瘦,但生得眉清目秀,也不像街上閒蕩的混混,便把身子湊過去:「你摸你摸,伸進去掏也可以。」

    瘦人把手往他袋裡一探,急速把手縮了回來,道:「不老實不老實,他果然有銀子!」

    東野焜怒道:「你胡說,我把袋子翻出來你看,哪有什麼銀兩。」

    可是,他把手往袋裡一伸時,奇怪,怎麼有塊硬梆梆的東西在裡面,連忙掏出來一瞧,不禁驚得目瞪口呆。他捏著的東西,不是銀子是什麼?而且起碼有五兩之多。

    「老丈,我說如何?這年頭什麼騙人的把戲都有,他揣著這樣一錠銀子,卻捨不得給十二文銅錢,這個人也太過小氣!」

    東野焜起了疑心:「我剛才袋裡明明是空的,怎麼你一伸手進去就有了銀子?」

    瘦子道:「你說你原先有多少銀子?」

    「二兩多些。」

    「是這一綻五兩的麼?」

    「不是,這銀子不是我的。」

    「得啦,老兄,難道我會把自己的銀子往你袋裡放麼?天下哪有這麼笨的人!」

    東野焜一想也對,人家憑什麼給你銀兩。

    他道:「這銀子不是我的,又不是你的,那會是誰的?怎會跑到我袋裡來?」

    「你問我?那好,讓我告訴你,你袋裡明明有銀子,被我拆穿了你的把戲,你為了面子只好說這銀子不是你的。」

    東野焜一愣,這傢伙說的並非沒有道理,但他的銀子明明是丟了的呀!

    賣面老頭聽他二人辯理,心知那瘦小子必是做了手腳,但不知他是何意,看來也無惡意,而這位窮書生人是挺老實的,便笑著道:「兩位,這理兒也不用辯了,這位小哥兒的面,就算老漢請客,也不用付帳了。」

    東野焜忙道:「老丈?在下不能白吃喝……」

    瘦子道:「對嘛,還不把銀兩給老人家。」

    「這銀子不是我的,我怎好拿來付帳?」

    「那你說怎麼辦?」

    東野焜把銀子擱在小桌上,對老兒道:「老丈,這銀子讓失主來領取吧,至於面錢,小可替老人家砍柴來頂如何?」

    老漢心想,這樣的誠實君子當真少見,道:「不用不用,出門人誰不會遇到個難處,小哥兒別把面錢放在心上,他日路過時再給吧。」

    東野焜紅著臉站起來,深施一禮:「多謝老丈,小可日後定來付帳!」說完,大步開走。

    瘦子見他果然不要銀子,便喊道:「喂,喂,老兄,你瞧這是不是你的銀子?」

    東野焜回頭一望,瘦子手上托著二兩重的一小碇銀子和十多枚銅錢,正是他的東西。

    他大步走了回來,道:「咦,是你……」。

    瘦子笑道:「老兄,沒事幹尋尋你的開心,瞧瞧你這書生老實不老實。」

    東野焜把銅元付給了老漢,把銀子裝進袋,道:「原來是你搗的鬼,你是怎麼弄的?」

    瘦子笑道:「這五兩銀子也送你吧。」

    東野焜不要,他怕凌曉玉趕到,急著要走。

    瘦子說:「我叫馮二狗,老弟你如何稱呼?」

    東野焜說了,轉身就走,馮二狗在他身後喊道:「在京師還要見面,你到慈恩寺廣場來找我,記住了麼?」

    東野焜答應著,但頭也不回只顧走路。到無人處,便施展佛遁急馳,但走不到半個時辰便見人行馬走,只好收功走路。

    快到京城時,他聽見後面馬鈴響,回頭一瞧,是凌曉玉的車來了,他便閃到一棵樹後,直等車過才走出來。他邊走邊想,這樣我急急忙忙趕到京城去幹什麼,沒有人等我我也沒人可找,兜裡的二兩銀子哪裡夠住店用膳,不如就在城外蹲一夜,明日再進城,設法找點活兒干,安頓下來再作道理。他懶洋洋慢慢走,對凌曉玉的失望和怨氣絲毫未減,反而越來越加深。無論如何他也想不透凌曉玉趕他走的理由。他以為凌曉玉看不起他,這傷了他的自尊,再也不想和她見面。

    天漸漸黑下來,他舉目四望,發現離官道四五十丈外有一村莊,打主意找個地方歇腳。

    來到村口,見到一座土地廟,兩扇門開著,這倒是個棲身的地方。

    進廟一看,房子不大,也無香火道人,供桌上是土地爺泥胎,他便走到牆根角坐下,運功調息。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走得雖然很輕,但他照樣聽得清清楚楚。與自己無干,他睡他的覺,不一會,有兩人來到門口,沒有進來,只低聲站著說話。

    「你說王大哥他們來了沒有?」一個姑娘說,「要不要在門口等候?」

    「不必,我們先進去,站在這裡反惹人注意,走吧!」一個男子聲音回答。

    「瞧你說的,村子裡的人早睡了,誰會來?」

    「小心些總好,走吧走吧!」

    「好,依你,先進去悶著,看你好受!」

    接著進來了一高一矮兩個人,東野焜好奇地睜開眼打量,他能夜視,所以看清是兩個年青人,一身村民裝束。

    兩個人進來走到神台前,輕輕一躍而上,轉到土地爺身後便沒了動靜,真是咄咄怪事,人上哪兒去了?

    東野焜大奇,一躍上了神台,轉到土地爺身後什麼也瞧不出來,這後面很窄,至多站得下一人,那兩人躲到哪兒了呢?

    回到牆角,閉目打盹,又聽到了腳步聲,這回進來了四個人,全是男的,一個個躍上神台,又聽見嚓嚓聲響,然後沒了動靜。

    奇怪,這些人都是會家子,偷偷摸摸到這廟裡來幹什麼?莫非不是好心?轉念又一想,人家又沒有作惡,何必去管?睡覺吧。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又被腳步聲吵醒,睜眼一瞧,剛才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從土地爺身後出來了,依次跳下神台往外走。

    最後一人剛從台上跳下,無意中四處一打量,發現西側牆角有個黑影。

    他驚得叫出了聲:「有人,你們快回來!」

    外面的人聞聲,一個個趕緊回來。

    此時喊叫的那人已擦著了火,眾人果見有人坐著。

    「誰?你是幹什麼的?」有人低喝。

    「好大膽子,竟敢到這裡來踩盤子!」

    「把這小子宰了!」

    「噓,別嚷嚷,噤聲。喂,朋友,爽快些;你是哪條道上的?」

    東野焜見他們七嘴八舌,凶霸霸的,但聲音都不敢放大,鬼鬼祟祟的,便沒好氣地答道:

    「過路人,在這裡歇一晚,又不礙你們的事,你們凶什麼?」

    「嘿嘿,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朋友,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既然來踩盤子,又何必裝傻?識相些,快道出你的來歷!」

    「踩盤子?還踩碗呢!誰裝傻了,裝傻幹什麼?說話如此不客氣,我懶得理你們!」

    「咦,小子,膽量不小啊!說,誰派你來的,意欲何為?痛快些,說!」

    「你問我要幹什麼,告訴你,我要睡覺!」

    六人大怒,嚷嚷說要宰了他。

    一個老者道:「朋友,跟我們走,找個地方好說話!」話一落音,人已躍到牆角,手一伸,點了東野焜的肩井穴。

    東野焜動也不動,由他點了穴。

    「好了,我已點了他的肩井穴,把他帶到下面去審問,馬虎不得!」

    於是,老者一手提著他的腰帶把他提起來,其餘人又一個個上了神台,又聽一陣擦響,這些人就不見了。

    老者提著東野焜,來到土地爺身後,東野焜這才看見有個洞在土地爺座下,那擦聲便是抽開神台上的一塊條石發出的。

    老者弓腰下列洞裡,又把石條合上,沿石級下了十多台台階,只見一間不大的地下室,點著兩盞油燈,四男一女五個人坐在凳上,目光都對著他,十分憤怒。

    老者把東野焜放在一張小凳上讓他坐著,然後到中間的一個小凳上坐下。

    東野焜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道:「原來這地下還有這麼個好去處。」

    老者道:「不錯,都被你知道了,說吧,你是哪條道上的?到此何為?」

    「我哪條道上的都不是,我走我的路,也無心刺探別人隱私,要是早知你們要來,我才不會到這裡來呢!」

    「咦,你還狡辯,再不說實話,大爺可就不客氣了!」一個年青壯漢說。

    東野焜看這些人都是鄉下人裝束,不像壞人,便道:「我明明說的實話,你們怎麼都不信呢?看你們像莊稼人,在廟裡挖這麼個洞作甚?又為何對人凶霸霸的?」

    一個中年漢子惡聲道:「小子,是大爺們問你還是你問大爺們,你不招大爺先割了你的一隻耳朵,給你點厲害嘗嘗!」說完從腰間抽出一把牛耳尖刀,在燈光下晃了晃,亮閃閃的。

    老者道:「且慢,先搜身!」

    兩個年青漢子遂過來遍身摸個遍,除了那二兩銀子,什麼也沒有。

    東野焜道:「瞧見了麼?我什麼都沒有,你們這些人真怪,幹麼老糾纏我?」

    「你為何潛藏於廟中?」老者問。

    「睡覺。坐在牆角怎麼算是潛藏?」

    「你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從安徽來,上京師去,天晚了在此睡覺。」

    中年漢子插言道:「王大哥,不動刑,這小子不會說實話。」

    老者道:「再問一次,若不俱實招來,休怪我等手辣,只好對不住你了!」

    東野焜道:「再問十次百次都如此,在下明明說的實話,你們偏是不信,奈何?」

    「這小子說話文皺皺的,像個讀過書的人,為何來小廟裡藏身,分明是來踩盤子的!」

    「別跟他嚕嗦,一動刑包管他說真話!」

    老者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們先禮後兵。」稍頓對東野焜道:「我們已把好話對你說盡,你若再不放聰明些,那我們可要得罪了!」

    東野焜道:「我懶得再跟你們說話!」

    老者道:「看來不施刑你嘴還挺硬!」說完探身出指,在東野焜腹部中脘穴上一戳,以他的獨門手法加刑。

    年青女子不由「啊」了一聲,雙手蒙住眼睛,不忍看受刑者的慘狀。

    其餘人則睜大了眼,看他怎樣熬刑。

    忽然,洞上面有響動,老者急忙拍開東野焜中脘穴:「小心,恐怕是他的同夥。」說完迅速閃到石階前。

    片刻,石階上下來個人,眾人一見,放下心來,紛紛站起施禮:「參見白幫主!」

    東野焜心想,這老者是江湖幫派頭領,不知講禮不講禮,如果也來糾纏,都是討厭。

    這白幫主穿鄉下百姓衣服,只是氣宇軒昂,不像這些沒見識的人。

    只聽他道:「免禮,老夫來遲,累各位久等。」稍頓,指著東野焜:「這位小兄弟是新加入的麼?叫什麼名字?」

    姓王的老者道:「不是,他是我們剛才捉到的奸細,正想拷問呢。」接著把經過講了。

    白幫主一驚:「有這等事,他有同夥麼?」

    「沒見到,也許有,還要問他。」

    「外面你們查過沒有?」

    「這個……屬下疏忽了,現在就去!」

    「慢,老夫來時沒有見人,不必出去了,審問清楚再說。」

    姓王的老者道:「他守口如瓶,屬下只有動刑了,點他中脘穴。」

    「王香主,只管施為,非把口供逼出來不可,這事萬萬大意不得!」」

    「是,屬下這就施為。」

    東野焜心想,香主,這是什麼稱呼?對王老頭點他中脘穴並不放在心上。

    那姑娘又趕快蒙住雙眼,其餘人則盯著他瞧,看他還硬不硬,張不張口。

    王香主怕他喊叫,又點了他啞穴。

    可是,東野焜依然若無其事地坐著,既不叫也不喊,臉上也無痛苦神情。

    眾人大驚,怎麼回事?這小子不怕痛?

    王香主卻嘿嘿冷笑:「小子還有點定力,看你能熬到幾時?」

    東野焜本想發火,但這些人不像惡人,只是有什麼隱私怕人洩露,於是把火氣壓下來,但他實在感到厭煩,索性閉上雙目。

    又過了一會,情形依舊,他並無痛苦。

    有人沉不住氣了:「咦,王大哥,這小子神色自若,莫非你……」他想說是不是點不准穴位,但又趕緊把嘴閉上了。

    王香主也覺得情形不對,又趕緊狠狠戳了一下,那東野焜卻哼了一聲:「喂,出手那麼重,要把人戳死麼?你省點力,不管用的。」

    王香主大怒,臉紅到了脖子根,他舉起手喝道:「小子,你敢奚落老夫,一掌劈了你!」

    白幫主道:「慢,你點他什麼穴?」王香主道:「肩井穴、中脘穴、啞穴……」

    「啞穴」兩字一出口,他和眾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對呀,這小子怎麼能說出聲音來?邪門!王香主忙亮開了架式,其餘人則跳了起來,一個個如臨大敵,十分緊張,對這個不起眼的窮書生感到有些惶惶然。

    白幫主未動身子,沉聲道:「坐下!」

    眾人不敢不聽,戒備著坐下。

    白幫主對東野焜一抱拳,道:「得罪得罪,看走眼了,原來閣下是位高手,年紀這般輕就能易穴移脈,老夫十分欽佩,明人不做暗事,請閣下說明來意。」

    東野焜有些生氣,道:「在下多次說過,途經此地,在廟裡睡覺,又怎知這廟是你們的窩點?你們又是點穴又是要動刀子,橫蠻不講理,還要行刑逼供,倘若在下沒有點防身本領,豈不被你們折磨摧殘?本來在下已經不耐,但看你們雖然鬼鬼祟祟,卻又不像壞人,故百般忍耐。在下倒要請問,各位把一個過路人如此折騰,究竟為了什麼?如是一個沒有練過功夫的百姓,豈不被你們折磨死?」

    王香主等人惱羞成怒,一個個又跳了起來,紛紛喝斥,說他果是有為而來,要宰了他。

    東野焜也來了脾氣,倏地站了起來,王香主怕他動手,一掌切向他頸脈。與此同時白幫主大喝一聲:「住手,你們找死麼!」

    但是王香主已收不住手,卻被東野焜一把捏住腕脈輕輕一捏,王香主一下身子癱軟下來,在他旁邊的中年壯漢大驚,刀光一閃匕首向東野焜脅下戳去,被東野焜以一個指頭點了他的手腕一下,匕首「噹啷」掉地。

    白幫主又連忙喝道:「你們還不給我坐下,真是活膩了麼?」

    東野焜見眾人又坐下了,忿忿然往外走,卻被白幫主笑臉攔住:「閣下,這其中實有誤會,老夫向閣下賠禮,請閣下留步,把誤會說清,以釋前嫌,彼此修好如何?」

    東野焜道:「天亮在下要到京師,無端被你們糾纏,好不惱人,就此別過,兩無相干!」

    白幫主道:「閣下請坐,誤會消除就請閣下上路,決不延擱一刻半刻。」

    無奈,人家說好話,又是一大把年紀,那就只有再耐心坐下吧。他歎了口氣,回到原位坐下。王香主滿面羞紅,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栽在一個後生晚輩手裡,這面子往哪兒擱?有心再較量一番,白幫主又不允許,只好憋著氣。

    「閣下,恕老夫直言,」白幫主又道:「可是官府中公差,出來查探案子的?」

    「在下這副模樣像官府中人麼?」

    「閣下姓名能見告麼?」

    「有什麼不能,在下複姓東野,單名焜。」

    「敢問少俠師門,能見告麼?」

    「能能能,家師寂空大師。」

    白幫主心想,武林中從未聽到過有這樣一位武僧,他的名字也未聽人說過,莫非他才出道?於是接著問:「少俠行走江湖幾年了?」

    「在下剛從黃山下來,從未行走過江湖。」

    「少俠上京師有何公幹,尋訪友人麼?」

    「一則到京師見識見識,二則謀生。」

    這話又讓白幫主等人起了疑心,有這麼高的身手他還要去謀生?這不是說笑話麼,像他這樣的人,還愁生計不成!

    東野焜又站了起來:「盤問夠了吧,該說的在下都說了,就此告辭!」

    白幫主道:「適才多有得罪,請閣下原宥,老夫等人如此盤詰,實有不得已之苦衷,望閣下大人大量,不計前嫌,請閣下到老夫家中,以一杯水酒謝罪!」

    其餘人聽他這麼說,不禁十分驚詫,對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高手,難道還要籠絡?如果他是有意來踩盤子的,這還得了?但白幫主的話,他們又不敢違迕。

    東野焜道:「在下無意間到小廟驚擾了各位,就算是咎由自取吧,如今已說明白,在下就此別過,不敢打擾。」

    白幫主道:「少俠若不賞臉,老夫於心難安,這一杯水酒,略致歉意,少俠務必賞光!」

    王香主見頭兒存心留東野焜,知其必有用意,便插言道:「適才老夫得罪少俠,望少俠原宥則個,請少俠前往一敘,望勿推辭!」

    其餘人見狀,也七嘴八舌挽留,使東野焜下不來台,只好勉強應承。」

    白幫主大喜,心想此子身懷絕技,一臉誠實純樸之相,也許他確實是誤來此地的,若能將他拉入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哩。

    當下眾人出了廟門,除那姑娘和王香主外,其餘人都回了家。

    東野焜跟著三人到了村尾一座四合院,王香主請他們在廂房坐下,父女倆下廚升火做飯,一邊小聲交談。

    女兒說:「爹,這小子當真會易穴移脈麼?他這身功夫豈不是太嚇人了?憑他的功夫,還聽憑我們擺佈,看來不是來找岔的。」

    爹說:「這小子當真不可思議,移穴易脈功夫爹只聽說過,還以為失傳了呢,沒想到這小子當真會這功夫。要是他與我們動手,還真不好對付。但願他不是官府的探子,不是來刺探我們虛實的。」

    「白幫主要籠絡他,爹說能成麼?」

    「難說,只要他不與我們為敵,也就謝天謝地,別的也不要妄想。」

    兩人談談說說,不到半個時辰,就做好了幾樣菜端到廂房桌上,四人便吃喝起來。

    東野焜本就空著肚子,見了飯菜更是飢火中燒,也不客氣,大吃了一頓。

    飯前,他和白幫主攀談,知道他叫白遠昌,住在離此二里地,靠城南最近的隆興鎮上,家有百十畝良田,是本地幫會伏虎幫的幫主。伏虎幫在京郊頗有勢力,幫主說,東野焜若有用得著的時候,只管到興隆鎮找他。又告訴說,伏虎幫維護江湖道義,不是黑道幫派,希望東野焜加入,做副幫主,大家肩擔道義,風雨同舟。

    席間,又知道了主人父女的名字,老者名王子升,姑娘叫王蓮英。

    白遠昌又把話題扯到請東野焜做副幫主上,東野焜明白無誤地一口拒絕,說是師傅不讓他加入幫會,這叫白遠昌好生失望。

    王蓮英道:「你這人也真是的,伏虎幫又不是盜賊窩子,你加入了也不會辱沒你呀!」

    東野焜道:「師命難違,多謝姑娘好意。」

    王蓮英眼睛一轉,道:「你不入幫也罷,可不許今後幫著別人來欺負我們喲!」

    這話雖然帶孩子氣,卻正是白遠昌心中所想的,只是不好出口而已。

    東野焜道:「怎麼會呢?各位都是好人,在下決不會冒犯各位。」

    白遠昌道:「好、好,伏虎幫對少俠一片誠意,今後望少俠多多來往。」

    東野焜道:「古人一飯之恩必償,他日若有差遣,定效犬馬之勞!」

    王蓮英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以後可不要耍賴啊!」

    東野焜道:「老天爺在上,在下……」

    白遠昌忙道:「少俠不必立誓,只要少俠不忘記我等便是大幸!」

    王蓮英道:「靠不住、靠不住,你身懷絕技,一旦發了跡,哪裡會記得我們這些鄉下人,到那時你目高於頂、趾高氣揚……」

    東野焜急了,道:「啊喲,在下……」

    白遠昌笑道:「少俠不必著急,蓮英姑娘利嘴如刀,你千萬別當真才是!」

    王蓮英一扭身子,不依道:「大伯,怎麼當著外人編排侄女兒,有這樣做長輩的麼?」

    王子升笑道:「看你,沒大沒小的,對大伯怎能這般說話?」

    此時天已大明,大家說笑一陣,東野焜起身告辭,道:

    「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王蓮英道:「慢,先前搜你口袋時,只有二兩銀子,到京師如何夠花銷?」

    白遠昌訝然道:「是這樣的麼?蓮英你快去拿五十兩銀子來,送與少俠作盤纏。」

    東野焜道:「多謝各位,但在下銀兩雖少,可設法謀生,請不必擔心。」

    白遠昌等三人費了番口舌也無法說動他收下銀兩,王蓮英急了,道:「你這人怎麼不開竅,這銀子權當借你吧,你今後還來就是了。」

    可東野焜就長著個木頭腦瓜,說什麼也不接銀子,管你是怨是嗔,他反正就是不收。

    沒奈何,三人只得放他出門。

    不多時,昨夜那幾人來了,他們仍擔心東野焜暴露出村裡的窩點,來打聽怎樣處置他。

    白遠昌對眾人道:「昨夜你們進廟也不看看清楚,牆角坐著個大活人都不知道,今後千萬小心,一點馬虎不得!至於東野焜,他究竟是什麼來歷尚不清楚,但察顏觀色,為人似乎還誠實,不像官府中人也不像幫派中人……」

    有人插話道:「幫主,他會不會是欽探?」

    「這個麼,不敢肯定。他若是裝作出這副模樣來哄我們,那就一定是欽探。你們也要作好準備,一有風吹草動,立即撤出。」

    王子升道:「幫主說得是,他要麼是個初出道的雛兒,要麼就是極厲害的欽探,無論是武功還是做作功夫都是一流的。」

    另一人道:「年紀輕輕,真是高手麼?」

    「老兄,別忘了,秦玉雄不也年紀輕輕麼?但武功高得嚇人,也不知怎麼練的。」

    白遠昌道:「楊、何兩位執事,你們馬上打點出門,在後躡著他的蹤跡,看他到京城後往何處去,若是進皇城就趕緊回來報訊。若他真是去謀生,在他困難時給予幫助,裝作是無意中碰到的,要多帶些銀兩,要隨機應變。」

    楊啟、何吉祥齊聲答應,立即回家準備,帶上銀兩兵刃,尾隨而去。」

    屋子裡,白遠昌對其餘人道:「近來一直探不到紫星紅梅的行蹤,你們要多加努力,金龍令又重現江湖,一舉摧毀了濟南集賢莊,據種種傳言,老夫判斷金龍令主必與紫星紅梅成為死對頭,所以也要查找金龍令主。這兩撥人我們都不招惹,能把誰拉到我們一邊都好。」

    略頓又道:「當初老夫不得已從虎威鏢局脫身潛蹤,要不就可以設法把秦玉雄拉過來,但現在他已名震京師,還進了相府任總教習,這事只得作罷,至今老夫仍感遺憾。如今又遇上了個東野焜,為人比秦玉雄好,所以不能放過。」

    眾人又議論了一陣,方才散去。

    白遠昌回隆興鎮的路上,念念不忘東野焜,尋思如何才能招攬他。到家門時,他突然想起女兒白艷紅,她來對付他最好,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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