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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人貴相知 文 / 公孫夢

    「但小妹決不願毀了自己……」

    東野焜忙接口道:「對對對,使不得使不得,妹妹千萬別答應!」

    「可這由不得小妹,婆婆的令諭不得違反,否則小妹會被處死!」

    東野焜瞪大了眼,急得話也說不出,只吶吶道:「這便如何是好……」

    「婆婆限令妹妹三個月內完姻,幸得羊前輩等人說情,寬限半年……」

    「豈有此理!她憑什麼逼人婚嫁,妹妹,跟愚兄走吧,萬千河山,自有我們容身之地!」

    東野焜怒火爆發,橫眉豎眼。

    凌曉玉終於等到了這句話,芳心一時大慰,柔聲道:「焜哥,這事小妹也想過,但不管我們躲到哪兒,婆婆都不會饒過我們,她會下令各地州府縣府欽探捕快捉拿我們,大內高手也將查訪我們蹤跡,我們永世不得安生!焜哥,你將無一天安寧日子,食不甘味,夜不能寢,終日東躲西藏,如喪家之犬……」

    東野焜怒道:「她敢!不管大內高手也罷,欽探捕快也罷,只要敢找上門來,我就叫他有去無回!玉妹你不必擔憂……」

    凌曉玉從未見過東野焜如此憤怒的模樣,只見他疾言厲色,咄咄逼人,自有一番威儀,叫人不敢正視,如此偉丈夫,頂天立地,敢做敢為,不正是她最好的依靠麼?

    她高興得流出了淚:「焜哥,你為妹妹不怕鋌而走險麼?你會不會後悔……」

    東野焜騰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嚇了凌曉玉一跳,只見他向一株碗口粗的樹一肘掃去,「喀喳」一聲,攔腰擊斷,上半截帶著枝葉「唰」地飛出去兩三丈外,然後對她叫道:

    「玉妹,我東野焜今日若有後悔之日,定叫天打五雷轟,慘遭橫死,落不下一個全身!」

    凌曉玉欲阻止他立誓已經不及,激動無比地撲了上去,一頭紮在東野焜懷裡,淚水如泉,湧流不止,把東野焜驚得直問她為何傷心。

    「別管我,哥哥,妹妹太高興啦……」

    東野焜情不自禁兩手抱摟著她的雙肩,心中湧起陣陣暖流,說不出的一腔柔情蜜意……

    凌曉玉已探知東野焜對自己的濃濃情意,當即下決心按自己的意願走以後的路。

    她聽東野焜說:「玉妹,我們這就走吧,天涯海角任你去,愚兄形影相隨!」

    她趕緊收斂起繾綣柔情,輕輕推開東野焜,道:「坐下,妹妹還有話說。」

    東野焜戀戀不捨望著她,但仍乖乖坐下。

    「焜哥,現在不能走,有許多未了之事,只要焜哥與小妹同心,也不急在一時半時。」

    「這……玉妹說得有理,金龍會肆虐江湖,豈能坐視不管,再說還有許多相知友人,也不能把他們拋到一邊。」

    「除此外,小妹還有最棘手的一件事,那就是小妹的爹娘身陷囹圄之中。小妹豈能不管!」

    「啊喲,令尊令堂犯了何罪,竟然……」

    「我也不知道。我五歲時父母遭難,師傅將我攜至黃山撫養授藝,十年後師傅令我下山,對我說:『玉兒,你已得為師一身絕技,再經歷練,便鮮有對手,如今你該下山,直奔京師找一位前輩,今後你必須對她言聽計從,不得違迕她的旨意。須知這位前輩非等閒之人,乃皇上效忠的欽探,你去後在她手下效力。』就這樣我隻身到了京師,找到了這位前輩,她告訴我說,你父母為朝廷犯官,本該問斬,經她力保,一直未處刑,你要忠心耿耿為皇上效力,只要有功,父母便可望出獄,否則你父母性命難保,我問婆婆父母究竟犯了何罪,她說這自然是謀反大罪,你要不是老身相救,交與你師傅去栽培,這世上還會有你麼?小妹對父母的情形就知道這些,焜哥,我能丟下父母不管,自己逃往天涯海角去偷生麼?」

    東野焜歎口氣道:「自然是不能,可婆婆限你半年內嫁與秦師兄,這便如何是好呢?」

    「焜哥不必擔憂,小妹自有對策,只要焜哥不離開小妹,總有解脫之日。」

    「愚兄追隨馬前鞍後,決不離開妹妹。」

    「小妹好高興,這次探查復仇山莊,也為的是能和焜哥有個說話的機會……唔,嚴兄和如玉來了,該上路啦!」

    東野焜回頭瞧去,嚴仁君宣如玉並轡而來,便舉手招呼:「嚴兄,我們在這兒呢?」

    其實兩人早已看見,笑吟吟把馬勒住。

    宣如玉笑道:「玉姐,你瞧這人多傻,他說他練的功夫是邪功,怕我瞧不起他。」

    「下馬來歇口氣,是怎麼回事,講給我聽。」

    宣如玉嚴仁君下馬來,到他二人身邊坐下,嚴仁君有些不自在,宣如玉卻嘻笑顏開。

    她對嚴仁君說:「你自己講吧!」

    嚴仁君道:「我小時隨母居住,也不知爹爹在何方,五歲開始習武,是我娘的師傅傳授,以後爹爹來了,又授我內功心法,但那時我已學會了師祖的玩藝兒,爹說是邪功,進展雖快但功底不堅實,要我再練他的功夫。」

    凌曉玉笑道:「原來如此,嚴兄得高人授藝,怪不得身手這般高,其實功夫不分正邪,看你有了功夫後的行為決定你這人是正是邪。」

    嚴仁君道:「多謝女俠指教!」

    「啊喲,不敢當,說閒話而已。」

    坐了一會,說些閒話,這才起程。

    四人兩對,心心相通,道不盡的綿綿情意,一路談笑風聲,其樂無窮。

    傍晚,來到了省境小鎮歇宿。

    第二天,東野焜將三人帶到了那片蒼翠的林子裡,穿過林子便是那座無人莊院。

    可是,不對了,崗樓上有人走動,不是稻草人了,四人躲在樹後探查。

    不多時,莊院大門開了,一隊武士列隊出來,不下二百人,他們在丘陵地上散開,面對莊院操演起一路拳法,幾個教頭模樣的人,走到行排之前,指點那些架式不對的人。

    宣如玉道:「他們是復仇山莊的人麼?」

    東野焜道:「不知道,但這莊院不是他們的,說不定這夥人別有來歷。」

    曉玉道:「暫時扔下不管,我們去的是復仇山莊,能繞過去麼?」

    東野焜道:「認準方向,興許繞得過去。」

    他帶頭往西走,走出二十來丈又折向北,,按理說方向未變,該繞過了莊院,然後再走二里地就到了另一片樹林,林子後就是山洞。可是東野焜並未走出第一片林子,他明明是沿林子邊走的,林子卻越來越深,他只好站下。

    凌曉玉道:「再往前走一段,不對就往回走,總不會迷路吧。」

    四人又走出三四十丈,林子依然稠密,已經迷路了。

    四人站下四處查看,宣如玉指著西邊方向道:「這裡有條人踩出來的小道,從這兒走說不定會碰上人。」

    凌曉玉道:「走吧,試試看。」

    嚴仁君搶在頭裡開道,東野焜則退居最後押尾,凌曉玉和宣如玉相視一笑,有如意郎君呵護,心裡不禁甜甜的。

    由於每人都牽著一匹馬,彼此拉開了距離魚貫而行。

    走著走著,嚴仁君忽然停下了。

    宣如玉道:「喂,怎麼不走了?」

    嚴仁君道:「前面樹上有人……」

    話未完,「唰」一聲,寒光一閃,有入從樹上躍下,朝嚴仁君劈頭一劍砍來,被他以短劍架住,道:「什麼人……」

    宣如玉一驚,扔了馬韁繩,從側裡衝上去,對著來人手一揚,小球兒閃電般擊出。

    那人連忙閃過,大叫道:「師傅快來!」

    嚴仁君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這話該大爺問你,快說,你們是幹什麼的,到此何為?」

    宣如玉斥道:「你管得著?快走開讓路!」

    凌曉玉見是一個品貌端正的年青人,一身衣著頗為寒傖,像個農家子弟,便道:「這位兄台,我們入林迷路到此……」

    年青人冷笑道:「你們明明是衝我師徒而來,又何必裝模裝樣不敢承認……」

    宣如玉道:「你才裝模作樣呢,我們走我們的路,與你何干,誰要衝著你來,不害臊!」

    凌曉玉道:「我們有事,不與你爭執,各走各的吧,你準是誤會了。」

    年青人喝道:「走?來了還想走,做夢!」

    嚴仁君道:「你待如何?」

    「乖乖跟我去見師傅去,聽從發落!」

    宣如玉大怒:「好大的口氣,憑你也留得下我們,你也不去照照鏡子,配麼?」

    那少年大怒,劍尖朝她一指:「就你最可惡,大爺先教訓教訓你!」說著便刺出一劍。

    「噹」一聲,嚴仁君用短劍架住,道:「你這人怎麼不講理,有話好說……」

    突然,那少年身後多了個老頭,只聽他沉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到此何為?」

    眾人看去,老人獨臂獨眼,一臉怒氣。

    嚴仁君道:「前輩,我等入林迷路,不料令徒突然出手攻擊,這究竟是為何還請指教。」

    少年道:「師傅,這林子從未有人來過,他們鬼鬼祟祟在此窺探,分明是衝我師徒而來,但他們卻矢口否認,妄想狡辯!」

    獨眼老人道:「你們定是有為而來,如今我師徒已現身,你們該說出來意了。」

    凌曉玉道:「我們要去螂琊山方向,哪知入林迷了路,並非衝著二位而來,老人家誤會了,只要指給我們方向,我們立刻便走。」

    老人道:「你們是那莊院裡的人麼?」

    「不是,我們正是為了避開莊院才迷路的。」

    「莊院裡的人是什麼路數?」

    「不知道,一月前莊院裡還沒住人呢。」

    「姑娘是什麼人,能告知老朽麼?」

    「什麼?他們都是娘們?」少年吃了一驚。

    凌曉玉笑道:「有兩位不是,你眼力太差,老爺子是武林人,聽說過紫星紅梅麼?」

    老兒點頭:「知道,這可是一位匡正除邪的女巾幗,江湖上無人不知。」

    「過獎,小女子便是紫星紅梅!」

    獨眼老人神情驚訝:「原來是紫星紅梅俠駕到此,請恕小老兒眼拙,得罪之處……」

    「老人家千萬別這麼說,老人家形貌使我想起一位前輩來,一年前在杭州首富張家,為抗擊一夥劫賊而丟失了一條左臂……」

    老人睜大獨眼,十分激動,道:「咦,女俠也知曉張家慘案麼?」

    「我當時也在杭州,只可惜事前不知道風聲,事後才知道出了大事。」

    「老朽正是皮懷志!」

    「果然是皮老前輩,為何居此林中……」

    「一言難盡,各位若不嫌棄,請到寒舍一敘,老朽今後也有借重各位之處,不知……」

    凌曉玉道:「既蒙抬愛,我們就叨擾啦。」

    皮懷志命徒弟:「還不頭前領路?愣著幹什麼?這幾位都是稀客呀!」

    少年滿臉驚訝:「是是,徒兒領路。」

    一行人沿森林走了四十來丈,林木漸疏,空地上蓋有一木屋,這就是師徒倆棲身之處。

    皮懷志請大家在屋外樹墩就坐。

    凌曉玉把杭州首富張仁富發生的慘案說給嚴仁君東野焜聽,說秦玉雄也參與了此案。

    皮懷志道:「女俠對此案的作案人也有了底麼?不錯,秦玉雄正是斷老朽一臂的仇人?」

    凌曉玉道:「原來老前輩已查訪出仇人。」

    皮懷志道:「是的,這說來話長,喏,小徒就是張家獨子張彥禮,先引薦給各位。」

    凌曉玉十分驚訝:「咦,聞說張家全家遭難,張公子得以逃生之事,外間並無傳說。」

    「說來也是萬幸,出事那日,他恰好不在家,於上月監押貨物去了洛陽。老朽那夜逃出後,不顧斷臂之痛,晝夜兼程趕到洛陽找到了他,養了一個多月的傷,然後帶他去尋找一些江湖朋友,把那夜交手經過告訴他們,打探對手究竟是些什麼人。

    有人說,使九環刀的兩人是黔北雙煞董坤董雷。至於斷我臂的小子,老夫就疑心他使的是風火刀法,當時張東家被殺,老夫不免分神,被其斷了一臂。以後聽說風火刀王秦玉雄做了當朝宰相的義子,這使老朽大為迷惑,判定不是他幹的,也許趙鶴不止教出一個徒弟,相爺義子能劫財殺人麼?但江湖上並未出現第二個使風火刀法的人,所以老朽又懷疑上他。那夜到張家行兇的人,口口聲聲喊著除元奸,若是一般盜賊,劫財又何須找借口?總之,老朽還未查清真相,便與彥禮藏匿在這蘇皖邊境,以待時機。」

    凌曉主道:「前輩聽說過金龍會麼?」

    「只聽過金龍令,未聽說金龍會。」

    「金龍令由金龍會發,張家的案是他們作的,金龍會是一個可怕的幫會……」

    凌曉玉把金龍會的大致情形說了,直聽得獨眼梟皮懷志師徒大驚失色。

    皮懷志歎道:「原來如此!看來張家的仇一時難報,只有和女俠聯手,才有出頭之日!」

    凌曉玉把四人姓名都說了,並說了來意,請皮懷志師徒指路。

    皮懷志道:「且慢,老朽師徒願供女俠驅遣,等用過飯一起走如何?」

    凌磽玉道:「彼此肩擔道義,禍福與共,前輩請多多指教才是。」

    皮懷志見她十分謙和,道:「老朽一生獨來獨往,從不依附他人,但與金龍會交手非同尋常,凌女俠當令則令,愚師徒願附驥尾聽從號令,所謂蛇無頭不行,此乃老朽肺腑之言!」

    凌曉玉道:「晚輩年青識淺,請前輩多加指點才是,有勞之處,晚輩自會直言相請。」

    皮懷志大喜,忙叫張彥禮去做飯。

    東野焜跟著張彥禮到坡的另一頭,見有條小溪婉蜒而下,不禁高興地叫道:「有水哩,好清好清!」

    凌曉玉等也坐不住了,忙往溪邊來。

    天氣酷熱,一路風塵,見了清洌的溪水如何不喜?一個個忙捧水洗臉,開心已極。

    東野焜坐在石頭上,洗濯從菜地拔來的菜,但不時把目光投向凌曉玉,曉玉也時時迎著他,粉面含嬌,情意綿綿。

    她不由發生癡想,若有一天她能救出爹娘,和東野焜到一個山水秀麗的地方安居,兩人白頭偕老,豈不是人生之大幸!

    可是,她已成為欽探,一輩子也擺脫不掉,而且還要把東野焜也拉扯進去,這是她絕對不願意的,因此,她只有選擇另一條路,雖然冒險,但有個郎的協助,總有成功的機會。是個郎給了她勇氣,給了她希望,她決不辜負他的一片深情,有道是:「我心堅,你心堅,各自心堅石也穿。」這是宋人留下的詞句,自古以來有多少癡情兒女為「情」抗爭,為「情」

    殉身!她為何不能為「情」鬥他個天翻地覆,鬥出一片光輝燦爛!

    想到這裡,她不禁熱血沸騰……

    東野焜洗完了菜,提著菜籃走了,一步一回眸,無限真情流露。

    下流不遠處,嚴仁君和宣如玉仍在戲水,笑得歡暢甜蜜。

    不光是為了自己,還要為宣如玉、四星女,她要把她們也帶出絕境,讓她們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

    她激動地站了起來,向東野焜跑去,她要和他一起做飯,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

    她感到他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多麼灼熱,甚至聽到他的心在熱烈地跳。

    她紅著臉抬頭去看他,只圻他輕語道:「玉妹,唐人盧照鄰有兩句詩。詩云:『但令一顧重,不吝百身輕。』這正是愚兄要對玉妹說的話,你要記住。」

    這兩句詩的意思是,只要受到別人的看重,哪怕只有一次也罷,便不惜為他作出上百次的犧牲。

    東野焜再次向她表明,他為她獻出自己的性命。

    她激動地點頭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妹妹信守終身!」

    東野焜高興得還要說些什麼,見嚴仁君、宣如玉雙雙跑來,只好把話嚥了回去。同時張彥禮從茅屋取了臘肉出來,五人興致勃勃地做飯,你添水,我切菜,嘻嘻哈哈。

    張彥禮一年多來和師傅居於此,好不寂寞,如今有了四個年青人作伴,自是分外高興。

    一頓飯吃完,大家高高興興上路。

    按東野焜所說的方位,皮懷志師徒帶路,先沿樹林南行,回歸原路,再從莊院一側悄悄繞過,走出二三里地,果然又見一片林子。

    東野焜道:「到了,穿過林子就看見山洞,把馬留在林子裡吧。」

    眾人依言進林,拴好馬兒,探頭看去,除了林木,不見有洞。

    東野焜道:「看見林中新修的路了麼?沿路走出百十丈,直通山腳,洞就在那兒。」

    他在頭前帶路,眾人魚貫隨行,不多時到了山腳,果見個大山洞在三四丈外的山崖上,像是通往地下幽冥的入口,陰森森的。

    東野焜道:「洞中地形極為複雜,切記遇水而行,有水則通。上次我等誤入山莊,驚動了莊內,恐怕已設哨卡,進去更要小心。我與玉妹先去,各位守候在這裡,要是天亮後我們不回來,那就是被人家擒住了,各位要救我們,也得耐心等到天黑以後,不可冒失闖進,須知莊內高手如雲,一點大意不得。」

    宣如玉道:「不成不成,光你二人進洞,萬一生出意外,我們上哪兒找去?」

    皮懷志道:「我們總共六人,分開了彼此牽掛,不如一起進洞,熟悉了路徑後,再由兩位去探山莊,這樣大家離得近些,好照顧。」

    東野焜道:「不知洞中有沒有設卡,由晚輩與凌姑娘先入洞一探,再回來帶路。」

    皮懷志見他年輕,也不知功夫如何,有心與他們一起進洞,為的是護衛他們,再聽他這般說。不便再多言,只好同意。

    東野焜一躍進洞,凌曉玉隨後入洞。

    走出七八丈,洞中黑了起來,東野焜不放心,便向後伸出只手給曉玉,曉玉緊緊握住,禁不住耳熱心跳。

    又行二三丈,洞分兩岔,東野焜以傳音入密告訴曉玉,朝右走是個大石廳,裡面有幾十具棺木。曉玉說要瞧瞧棺木裡裝的是什麼,東野焜便拉著她右拐,走出四五丈便是石廳。東野焜判知廳中無人,便從懷中取出發燭,此乃松木片,薄如紙,頂抹硫磺,在石壁一擦,便燃起火,一股硫磺味兒衝鼻,撐起一團光亮,再把一支蠟燭點著,眼前的棺木便顯現出來,陰森詭秘,叫人不寒而慄。

    凌曉玉緊靠著東野焜,輕聲道:「好怕人,這麼多棺木排在一起,是何用意,打開一具瞧瞧,裡面裝的是什麼?」

    東野焜把蠟燭放到一具棺木上,蹲下身子去開啟另一具棺木,棺蓋並未釘死,拽開發現是空的。連開幾具都如此,但有兩具有大股硫磺味。凌曉玉說不必再看,繼續往裡走。

    兩人手牽手,肩挨肩,回到岔口,往左去。

    她感到無比欣慰,有他在,她就有了依靠,哪怕婆婆功臻化境,只怕也奈何不了他。啊,上天有眼,把他這樣的異人送到她跟前,她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

    一激動,她雙手緊緊抱住東野妮,不走了,東野焜先是一愣,立即也緊緊抱住了她。

    兩人都沒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

    片刻後,凌曉玉推開東野焜,從髮髻上取下一隻龍鳳釵,遞給他道:「這是妹妹的信物,哥哥可要收好了。」

    東野焜接過收進袋中,慚愧道:「愚兄出身貧寒,無物贈給妹妹,卻是奈何?」

    「只要有你一顆心,勝過珠寶千萬!」

    東野焜靈機一動,道:「有了,請妹妹稍候。」說完摸出一片發燭,引著火點亮蠟燭。

    凌曉玉不防他又燃了火,羞得一顆螓首低垂,不敢抬起來看他,不知他在忙些什麼。片刻後,她才偷眼看去,只見東野焜面帶微笑,正在手裡捏著什麼,仔細一瞧,他在擺弄黃豆,不禁詫異起來。又過一會,他笑嘻嘻把個物事遞給她,竟是用黃豆粒嵌成的一顆心。他用內力把黃豆捏合在一起而不碎,足見他的內力已達收發自如的上乘境界,這使她又驚又喜。

    「喏,這是哥哥的心,交給妹妹了。」他鄭重其事地補充說。

    凌曉玉接來嘴上親了一下,藏進懷中,又向東野焜撲了過去,雙手緊摟住他,東野焜也緊緊抱住她,激動得眼眶也濕了。

    凌曉玉戀戀不捨鬆開了手:「走吧,哥。」

    東野焜吹滅了蠟燭,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牽起曉玉的手,繼續走去。

    山洞愈走愈黑,然而他倆的心卻充滿光亮,儘管前面凶險無比,他們依然沉浸在溫馨之中。此時此刻,他們心中只有對方,別的什麼都裝不下。

    然而古詩有云:「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這意思是,人生一世,變化很快,就像被狂風時時捲起的塵土一樣無常,誰知以後會遇到什麼磨難呢?凌曉玉或許心中是有數的,而東野焜卻茫然無知,他對曉玉的處境還不夠瞭然,是以只憧憬著珠聯璧合的甜蜜未來,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人能阻止他和凌曉玉永結同心,為了曉玉他將毀掉任何障礙,決不畏縮!所以他心境坦然,無憂無慮。

    兩人手挽手,柔情繾綣,如在夢中,不久便聽見潺潺的流水聲,便停下了腳步。

    凌曉玉小聲道:「該去叫他們了……」

    東野焜一把將她擁在胸前,在她粉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小聲道:「妹妹等著,我馬上回來,千萬別走開!」

    凌曉玉被他親得耳熱心甜,羞得不敢抬頭,只低聲應道:「嗯,我等著……」

    「我真捨不得離開妹妹一步,啊喲,我好開心,我是不是在夢中啊……」

    「噓,小聲些,快去吧,來日方長!」

    「我真想大聲喊叫,我好歡喜好歡喜哪!」

    「使不得,使不得,你真是個大傻瓜!」

    「那就再親一下……」

    「啊喲,不行不行,你快走吧。」

    「我就不走,讓他們等著吧!」

    「咦,看你老實,卻原來會耍賴!」

    東野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她飛快親了一口,道:「我馬上回來!」等凌曉玉睜開眼,他已沒了蹤影。她又害羞又高興,他對她如此癡情,是她的福氣,人海中能覓到一個知音該有多難啊!

    她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中,不一會便感到有人從洞口方向來,正想開口卻聽東野焜的聲音道:「玉妹,我們來了。」話聲落他已站在跟前,這份輕功使她好生佩服。

    東野焜又道:「各位跟緊了,走吧!」

    黑暗中,他扔握住凌曉玉的手,她想掙脫卻是枉然。她用力一掙,就被一股大力捏住,但又不會讓你手痛,不禁感到納罕,試了幾次都如此,她只好由他握著。

    走了一會,地勢向下傾斜,片刻又聽到流水聲,水是從對面三丈高處的一個洞裡流出來的。

    東野焜放開曉玉的手,輕輕躍了上去。曉玉等人一個個跟了上來。走了七八丈遠,又是岔道,東野焜朝有水的洞走,片刻後停下。

    他回頭輕聲道:「洞口快到,由我先去查看一番,各位在此稍候。」

    凌曉玉低聲道:「知道了,去吧。」

    東野焜繼續往前,地勢漸高,又到了岔口處,沿有水的左邊洞道走出二十來丈,便是通向復仇山莊的出口。他離洞三丈遠停下,發覺洞外有人,便輕輕前行一丈,只見洞口站著四個帶刀武士,其中一人提面銅鑼。

    他悄悄後退,回到凌曉玉等停身的地方,把洞外情形說了,讓大家迅速出洞,天黑後再來探莊。

    於是眾人便往回走。

    回到樹林裡,大家才舒了口氣。

    皮懷志道:「老夫大半生行走江湖,卻未見過如此隱密的居處呢!」

    宣如玉道:「妙就妙在洞中有水,讓人望而卻步,有誰知道會通向另一個天地。」

    皮懷志道:「這樣隱密的地方,好比世外桃源,自耕自食,逍遙自在,與世無爭,過得無憂無慮,為何卻取了個『復仇』的莊名,而且定要闖入者立誓效忠,怕洩了機密,莫非他們是什麼秘密幫會教派麼?」

    宣如玉道:「難說,不過決不是好人,好人哪會強迫別人效忠的。」

    凌曉玉笑道:「是什麼人,晚上一探便知,這會兒調息一番,晚上說不定要動刀呢!」

    東野焜道:「我不累,替各位護法吧。」

    宣如玉道:「我也不累,我護法。」

    嚴仁君忙道:「我來護法,你歇息吧。」

    張彥禮道:「不累不累,說些閒話吧,把金龍會的作為講些聽聽,好麼?」

    凌曉玉笑道:「既然都不累,那就說閒話,我們與金龍會數次交手,就說說徑山這一次吧,這一次我們差點沒命了哩……」略一頓,親切地瞧著東野焜,對著他一指:「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皮懷志十分驚異,專心聽她往下講,宣如玉不時插話,兩人極活潑,講得有聲有色。

    東野焜、嚴仁君癡望著她們,就像聽一件他們從未知曉的新鮮事,二女口中不時提到兩人,他們也無動於衷,就像說的是別人一樣。

    此時他二人心情相同,二女講什麼事什麼人都無關重要,頂頂重要的是她們自己,二人在觀賞她們的丰姿,傾聽她們的聲音,感到無比的快活,所以他們嘴上帶著一抹微笑,兩眼發直,直愣愣地盯著各自的心上人,眨也不眨。若是有人從旁打量他們,就會發現二人傻乎乎的一付呆相,實在不敢恭維。

    這情形二女不久就發現了。

    有趣的是她們都先看到對方的「那個呆郎」的怪模樣,不禁感到好笑,隨即發現「自己的」那個也一模一樣,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兩人忽然停了下來,有些尷尬地相互瞧瞧,又狠狠向自己的「那個」瞪了一眼,發現他們仍然無動於衷,不禁又相互—看看,突然忍不住「噗哧」一聲大笑起來。

    張彥禮莫名其妙,「咦,二位,你們被困入山洞,處境危急,一點也不好笑呀!」

    東野焜、嚴仁君也大惑不解,對啊,有什麼好笑的?她們這是怎麼了?

    二女笑得伏在膝頭上,雙肩抖動不已,聽見張彥禮的話,不約而同地伸出個指頭來,分別指著東野焜、嚴仁君,道:「問他!」

    二人一愣:「問我?」

    二女吃吃笑個不住,頭也不肯抬。

    張彥禮道:「二位兄台,她們笑什麼?」

    二人同聲道:「不知道呀!」二女笑得更凶,真笑得喘不過氣來。

    皮懷志把目光對著林外,以防有人經過,只把耳朵聽著,是以也不知二女笑什麼。

    好一陣,二女才止住了笑。

    凌曉玉這才一本正經又接著講下去,宣如玉不時插話,把這一段經歷講完。

    皮懷志驚詫無比:「幽冥三凶乃黑道上的硬角兒,竟然死去其二……」他沒有說下去,心中卻有幾分不信,還有胭脂山四尊者中的第三第四尊者,居然被東野焜嚴仁君以掌力震傷,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

    他想了想問東野焜:「令師是哪位高人?」

    「寂空禪師。」

    江湖上從未聽過有這麼一位武僧,他更覺凌曉玉誇大其詞。

    凌曉玉猜出他的心思,插言道:「前輩剛才聽晚輩說了如澄如愚兩位大師動手的情形,對兩位大師該不耳生吧?」

    皮懷志道:「如澄大師之名自是知曉,昔年與風火刀王趙鶴合鬥夜行魔慕容石、斷魂手張淵,兩敗俱傷,大師還失去了功力。」

    「如澄大師功力得以恢復,全仗這位寂空大師的指點,寂空大師與如澄大師的師傅是好友,故東野兄與如澄大師師兄弟相稱。」

    這一說,皮懷志吃驚不小,原來寂空大師是一位世外高人呢。怪不得東野焜有那麼大的本事,也就不足為奇了。那麼,嚴仁君呢?

    宣如玉見他目光去看嚴仁君,知他心意,便道:「嚴兄的武功是跟著他娘親的師傅學的,他娘叫汪青青,他師祖是崆峒長老,授了他崆峒派的絕技五煞錘,故能抗擊胭脂尊者。」

    皮懷志又驚又喜,和這樣傑出的年輕高手聯手,張東家的血仇何愁難報?

    當下一拱手道:「失敬失敬,兩位原來都是高人弟子,恕老夫走眼了!」

    東野焜、嚴仁君連忙還禮:「不敢,請老前輩多多指教!」

    皮懷志對張彥禮道:「徒兒,你有幸結識了幾位少年英雄,家仇再不難報,但你要目光遠大些,服從大局,和金龍會拼到底!」

    張彥禮道:「是,徒兒記住了。」

    「今後你要聽從兩位兄長的指教……」

    東野焜忙道:「彼此兄弟,且莫這般說。」

    皮懷志道:「能與各位共同肩擔道義,不枉老夫到世間走一場,金龍會不除,老夫誓不封劍,哪怕拼了這條老命也罷。望各位對彥禮多加關照,張家唯有他這麼個後人……」

    凌曉玉道:「前輩放心,從此大家休戚與共,親如一家,決不會冷落了這位張兄。」

    皮懷志想起張東家就十分難受,他最怕張彥禮再有不測,如今有幸邂逅了這許多年青俊彥,他確實放得下心,一旦與金龍會相鬥時,他就拼了命也再無後顧之憂。

    談說中彼此更為瞭解,不知不覺中太陽已西夕,歸鳥入林,晚霞似火。

    這時張彥禮問東野焜:「兄台使何兵刃?」

    宣如玉搶著回答:「他嘛,奇門兵刃皮杵,不知你見過沒有?」

    「皮杵?牛皮製的麼?」

    宣如玉、凌曉玉大笑:「不錯,是牛皮!」

    「少見少見,亮出來給兄弟開開眼界。」

    東野焜見二女取笑,尷尬地跟著傻笑。

    宣如玉指指他的手:「這不是嗎?早就亮著給你瞧啦,你偏看不見。」

    張彥禮仔細瞧他手上並無古怪,道:「那是手呀,手上什麼都沒有,哪有牛皮杵。」

    二女笑了起來:「你不信就算!」

    皮懷志笑了,道:「傻徒兒,兩位姑娘和你說笑呢,東野少俠不使兵刃。」

    張彥禮道:「是掌上功夫?」

    東野焜只好答道:「在下習的是韋馱金剛杵,整條手臂就是杵桿,拳頭好比杵頭。」

    張彥禮笑了:「兄台也真會說笑,這分明用的是拳頭呀,偏要起個金剛杵之名來逗笑。」

    宣如玉道:「你錯了你錯了,他那拳頭不是『拳頭』,是『杵』,厲害得很,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說也無法說清。」皮懷志也不懂她說的話,在心中琢磨。

    張彥禮詫道:「不懂不懂,宣姑娘你把我說糊塗啦,明明是拳頭,怎又不叫『拳頭』。」

    凌曉玉笑道:「他把兩條胳臂和拳頭當兵刃使,所以和一般的拳法大不相同。」

    東野焜看看天色不早,道:「再有半個時辰便可以進去了……」

    張彥禮卻道:「慢,兄台別把話岔開了,小弟還是弄不明白你那『兵刃』怎麼回事,小弟不揣冒昧,向兄台討教幾招如何?」

    皮懷志雖也好奇,但徒兒這話未免太任性,喝道:「放肆,你怎……」

    東野焜忙道:「前輩不必怪罪,自家兄弟說話直率,彼此才無芥蒂。」

    凌曉玉笑道:「過兩招吧,彼此切磋有益,我也想看看張兄的劍法呢!」

    張彥禮不敢答應,把眼去睃師傅。

    皮懷志也想看看這個「杵」,便點頭答應。

    這一帶林木稀疏,兩人對面站好。

    「請!」張彥禮打過招呼就動了手。

    一連攻出三劍,均被東野焜以臂架開。

    「咦,你帶著皮護套哇!」張彥禮心下釋然,兩個丫頭故弄玄虛捉弄自己,不如趁機使出點功夫給她們瞧瞧,免得被她們小瞧了!主意打定,使出渾身解數,重又攻了上去,他的劍法稱三元合一劍,每三劍攻出一氣呵成,就如攻了一劍那樣,劍法走的是剛猛路子,大開大合,勇猛快捷,步法則十分穩健。東野焜以守為主,偶而還他幾「杵」,有幾次張彥禮的劍刃就碰在他的「杵」上,卻沒傷了皮膚,使得張彥禮大為驚訝,這拳頭上可沒有戴牛皮套呀,究竟怎麼回事?三十招過去,皮懷志讓停,激動地對東野焜道:「少俠果然身懷絕技,老夫佩服!」張彥禮也道:「佩服佩服!」心裡卻不以為然,沒打出個結果來,怎麼就讓停了。他除了手上有些古怪,招式上也很普通呀。皮懷志道:「徒兒,東野少俠只守不攻,故爾你三十招未落敗。」凌曉玉道:「張兄劍法果然高明,三劍一氣呵成,猛不可擋,可是三元合一劍法麼?」皮懷志訝然道:「姑娘好眼力,竟識得老夫三元合一劍,還請多加指教。」

    凌曉玉歎道:「世間劍法極多,各盡其妙,只要悟透,就是上乘劍法,前輩你說對麼?」

    「姑娘此言有理,只是悟得一套劍法真諦不易。」「沖天劍法號稱天下第一劍法,前輩見識過了麼?不知是什麼樣的一套劍法。」「老夫從未與奚家人交往過,說劍法天下第一,未免狂妄,但鮮有人是其對手卻是真的。」「奚玄機做了金龍會會主,東嶽三君子是總護法,還有相府中藏匿的神秘高手,老前輩,要鬥金龍會……」略一頓,「說實話,實在是凶險萬分,今後鹿死誰手……」皮懷志昂然道:「老夫明白,就雙方實力而言,金龍會佔了上風,與金龍會相鬥,便是以性命相搏。既然以命相搏,自然就不畏死,人若不怕死,還能被什麼物事嚇倒?我輩只要同心協力,縱使斗不勝金龍會,也要鬥出人間之正氣來,以我等之熱血,激勵天下精英奮起抗暴,金龍會終有惡貫滿盈的那一日。到時我等含笑於九泉之下,不悔當初之壯舉!」凌曉玉、宣如玉聽得熱淚盈眶,張彥禮、嚴仁君熱血沸騰,唯有東野焜十分平靜。

    他道:「宋代高僧五祖法演大師曾有『四戒』傳其徒佛果禪師,稱『法演四戒』,首戒曰:

    『勢不可使盡』,『勢若用盡,禍一定來。』因為人最易順勢而去做事,在運氣最佳最順的時候,會在不知不覺中撒下失敗甚至毀滅的因果。就是說,勢『最盛時已埋下毀滅禍端。所以以武功取勝的人,也必將敗於武力!金龍會倒行逆施,以武治人,勢最盛時已埋下禍患,時運決不會長久,我說它敗亡在即!」這番話使眾人大為驚訝,尤其是凌曉玉,只曉其忠厚純樸,不知世事,沒想到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深奧而又簡明的禪理出來,一時間愣愣地注視著他,一臉的驚愕。

    宣如玉嚷道:「咦,看不出來嘛,你還有一肚子的禪理,這真是隔著門縫瞧呂洞賓,小看了仙人!」

    皮懷志讚道:「說得好,令老夫神清智明,金龍會勢再大,必將敗亡!」

    東野焜臉一紅:「這是師傅教我的,我自己哪懂禪理,倒叫諸位見笑了!」

    凌曉玉心中十分感慨,她對前景確實看得黯淡,從未有過必勝之信心。正好相反,對金龍會知道得越多,她就越是沮喪,而東野焜卻從未有過一絲疑懼,深信自己定能戰勝對手,不管對手有多麼強大,兩相對比,她實在不如個郎多矣,這大概就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膽識,有他在身邊,何愁事不成!

    她對他行個萬福:「大哥一言掃去小妹心中之愚,今後銘記於心,不再灰心喪氣!」

    東野焜慌得趕緊回禮:「賢妹且莫這般說,愚兄搬來師訓,不過自勉,豈敢教人?」

    嚴仁君道:「高僧禪理,使我等耳聰目明,東野兄不必太謙。」

    凌曉玉道:「小妹心中一向愁雲籠罩,禪理如一陣清風,使小妹心頭雲霧散去,今後之事確是大有可為,小妹決不再回頭!」

    東野焜知她說的是「他們」今後的事,不禁大為高興,道:「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凌曉玉知他聽懂了自己的話,心情開朗起來,笑道:「天已快黑,我們走吧!」

    此時暮色蒼茫,日已沉山,大地一片恢宏,那壁上的山洞更顯陰森神秘。

    東野焜在前,皮懷志斷後,一行人進入洞內,不久便到了山洞出口。

    東野焜運功靜聽,洞外有兩人的呼吸聲,再往前走出二丈,見洞口掛有風燈,兩名帶刀武士離洞口丈外相對而立,不時挪挪腳,踱來踱去,一忽兒又停下,朝山莊那頭瞧。

    東野焜輕輕一躍,點了兩人穴道,讓他們依然木立,不吭不聲。

    凌曉玉靈機一動,叫嚴仁君、張彥禮套上兩名武士的青衣,在洞口站哨。

    東野焜遂把兩名武土點了睡穴,拖進洞裡,讓他們好好睡覺納福,有人替了他們的差,然後和凌曉玉、宣如玉、皮懷志飛躍下坡,直奔到池邊草叢中藏身,偷窺空場上的情形。

    只見場地周圍的房屋都亮著燈火,空場上有人在練武,有的單練,有的喂招,十分熱鬧,而且人越來越多,還有不少人正從各幢房屋中走出,男女老少皆有,幾乎佔滿了空地,那些練武的人也停止了招式。

    忽然,一通鼓聲響起,嘈雜聲頓息。

    場地中間有人站到了一張木桌上,揮起了一面白色鑲藍邊令旗。散在場地上的人,一個個分排分行很快站好,隨著鼓聲和令旗的揮舞,場上人排演著不同的隊形。一忽兒是單列,一忽兒雙列,一忽兒穿梭,一忽兒或進或退。

    縱觀全場,不下二三千人,而且男女老少都在隊列中,並無旁觀之人。

    凌曉玉先是驚訝無比,看了一會便看出了門道,場中人眾所演,並非江湖幫派的什麼陣式,而是兵家演練的戰陣。

    一個江湖幫派,為何操演戰陣?

    鼓聲咚咚,令旗飛舞,操演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停止下來,人們四處散開,井然有序,沿場邊站立,空出中間場地。

    接著鼓聲又起,一隊持刀武士,不下二百人,以整齊的步伐走到場中。

    鼓聲激揚,殺聲震天,武士們操演一路刀法。只見他們劈、砍、撩、扎、掛,一個個龍騰虎躍,身手矯健,搏得眾人彩聲不斷。

    刀法演完後武士退出場外,接著進來了一隊操標槍的武士,槍頭上無紅纓。

    皮懷志奇道:「咦,他們使的是前朝『巴爾恰』長標槍,如今已經不見人使用。」

    凌曉玉心中更是明白,但未說出來。

    標槍隊退場後,婦女隊、小兒隊,一出場,無論男女老少,無不認真操練,一絲不苟。

    之後,是一些頭領模樣的人上場喂招。

    每一對相鬥數十合後,就有幾個老者在旁邊評說指點一番。

    於鐵勇、伍慶隆、端木賢等都在,只不見竇元龍和智敏和尚。

    東野焜把人一一指給凌曉玉看。

    凌曉玉道:「比武之人,功夫都非一般人能比,這兒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此刻,突聽一聲大喝:「十虎十鳳聽令!」

    「遵命!」隨著應答聲,人叢中躍出一個個人來,不過眨眼之間,場上已站了二十人。

    十人黑衣黑褲,全是男子。十人白衣白褲,全為女子。

    男操刀,女持劍。

    宣如玉訝然道:「這十虎十鳳好俊的輕功,兵刃上的功夫一定不弱!」

    鼓聲倏地咚咚響起,一聲大吼:殺!十對男女捉對兒廝殺起來,只見刀光劍影,人影穿梭,鬥得兇猛激烈。

    凌曉玉道:「這十龍十鳳的武功已入佳境,不容易對付呢!」

    場外喝彩聲熱烈,眾人吶喊助威。

    激戰百合,鼓聲倏停,交戰雙方收式停手,分兩列步出場外。

    那於鐵勇莊主揚聲道:「今日操演至此,明日繼續。須知特使不日到此,爾等要勤加操演,不得有誤,顯我神威,以報恩主!」

    「萬歲萬歲萬歲!」場上人眾大呼後散去。

    凌曉玉道:「走吧,不必再看什麼了。」

    四人回到洞口,嚴張二人脫下武士青衣,替兩人穿上,東野焜解了他們穴道,兩人醒來後莫名其妙,慌忙從地上爬起來站好。

    東野焜等人迅速出洞,回到林中。

    東野焜問道:「賢妹,復仇山莊是……」

    凌曉玉鄭重答道:「舊元部眾,復元之心不死,他們並非江湖幫派!」

    「啊喲,那要如何處置他們?」

    「按理應上報朝廷,派兵剿滅!」

    「這……這許多婦孺小兒豈不遭殃?」

    「唉,這就是小妹猶豫的原因。」

    皮懷志有些驚異:「凌姑娘你……」

    凌曉玉坦然道:「大內欽探。」

    「你是皇家鷹……」皮懷志沒把「犬」字出口,「那麼東野少俠也是……」

    「他不是。這兒只有我和如玉妹妹是,老前輩,有話不妨直說。」

    「凌姑娘既是大內欽探,我等江湖草莽不敢高攀,彼此志不同,道不合,就此各自東西!」

    「前輩且慢,大內欽探惡名在外,可說是盡人皆知,但曉玉做欽探之後,奔波江湖,匡正除邪,從未做過一件喪天害理的事。俗話說蓮出污泥而不染,欽探中也不乏正義之士,不能一概而論,何況曉玉本身還有苦衷,但前輩若信不過曉玉,自是不便挽留,只是我輩若再分散,豈能與金龍會較量,望前輩三思!」

    東野焜見凌曉玉言詞誠懇,以理動人,心下好生佩服,便道:「前輩,紫星紅梅馳譽扛湖,興的全是道義之師,兩年前就與金龍會較量。古話說,識其人,觀其行,前輩難道還信不過?再說彼此攜手,為的是斗金龍會,又何在乎誰的身份呢?」

    皮懷志道:「並非老夫對凌姑娘的為人有所懷疑,但欽探系皇上鷹犬,不一留神便以『言」犯罪,是以老夫對欽探生有戒心。凌姑娘如此誠懇待人,自當別論,老夫願追隨馬前鞍後。」

    眾人鬆了口氣,宣如玉把馬給了皮懷志師徒,自己和凌曉玉同乘一匹。

    到達莊院時,凌曉玉叫停下,順便查探。

    東野焜與她避開崗樓守夜人的視線,從牆內翻入,各幢房屋鼾聲此起彼落,無燈無火。

    凌曉玉附耳道:「上哨樓盤問。」

    東野焜點點頭,雙臂一振,躍上哨樓,裡面有兩個佩刀武士,被他點了穴。凌曉玉隨後上來,解了一個人的穴,以劍對著他胸口輕聲問道:「你們在此作甚?哪條道上的?」

    那武士驚得不敢喊叫,也輕聲回答:「朋友,把招子放亮些,我們可不是好欺負的……」

    凌曉玉點了他啞穴,叫東野焜夾起他,從崗樓飛身而下,帶到林中審問。

    皮懷志沉聲道:「小子,你若敢不吐露真情,大爺我先把你手臂骨捏碎,再把你腳踝骨敲碎,讓你做一輩子殘廢!」

    那傢伙嚇軟了,連忙哀求饒命,招認道:「小的是京師仁義會的,被金龍會強迫除去會名,自舵把子以下通統編入金龍會做了校勇哨勇,然後派到這裡習武,以後聽說歸忠武堂調遣。」

    「這裡都是仁義會的人?」

    「不是,有腳夫幫、短刀幫的……」

    凌曉玉知道,這都是些混混組成的幫伙,不值得注意的,在京師,這樣的混混多得很。

    「誰在教你們武功?」

    「有兩位,有位叫趙將爺,一位是孫將爺。」

    「金龍會會主是誰?」凌曉玉故意問。

    「小的不知,只知忠武堂堂主是畢大爺。」

    「這莊裡住了多少人?」

    「有三百來人,究竟多少小的也說不準。」

    「何謂『將爺』?」

    「這個……小的只聽說是會中等級,將爺之下是佐爺,佐爺之下是校勇,最後是哨勇。」

    「往上呢?將爺之上是什麼?」

    「小的並不完全知曉,聽說將爺之上是撫爺,再上是巡爺,再上就不知了。」

    凌曉玉暗想,哨勇、校勇、將佐、巡撫,這不都是文武官職麼?金龍會竟以官職之稱分等級品階,這其中奧妙當可猜出三分了。

    盤問一陣,這小子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凌曉玉斷然道:「毀了這賊窩,不讓金龍會的人在此訓練部卒!」

    皮懷志放了崗哨,叫他回京師後不准再入會,否則取他腦袋當瓢使,崗哨抱頭鼠躥離去,六人又商議動手之法。

    忽然,有人大叫:「快來人啊,大家快出來啊,有人毀莊院……」

    張彥禮道:「正是崗樓那小子!」

    凌曉玉道:「這種街頭混混豈是幾句好話勸得回心轉意的?他自恃人多,又有後台,哪把我們放在眼中。」

    宣如玉罵道:「不見棺材不掉淚!」

    凌曉玉道:「走,我們闖進去!」

    六人遂往莊院來,只聽一陣紛亂,院裡點起了燈火,照得滿院通明。

    為首的趙、孫兩位將爺正在喝問,是誰大聲嚷叫驚擾大家。

    凌曉玉等一個個從牆頭躍入,宣如玉接口道:「不要問了,我們不是來了嗎?」

    數百人忙向有聲處看去,只見六人大搖大擺走了過來,適才被捉的崗哨立即大叫:「就是他們,刺探金龍會消息,我什麼也不說……」

    「你們是什麼人?哪條道上的!」有人大喝。

    宣如玉道:「紫星紅梅,聽說過麼?」

    「什麼?你!」一個粗壯漢早走過來。

    「不錯,正是你大爺!」

    漢子哈哈笑道:「紫星紅梅是雌的,你小子是雄的,竟來冒人家的名,你活膩了吧!」

    宣如玉這才想起自己女扮男妝,便道:「大爺先拆了你們的狗窩,你就知道厲害了!」

    話聲一落,纖手一抖,小球兒飛出,那漢子閃避不及,被砸在胸口膻中穴上,驚得大叫:

    「殺!併肩子上!」

    「殺!」數百人吶喊著衝了過來。

    六人不欲傷害人命,拳打腳踢,片刻就打倒了一大片,其餘人狼奔豕突,剎時逃得無影無蹤。那被宣如玉點了穴的漢子沒人管,急得拚命喊叫,讓人來救他。

    皮懷志替他解了穴,問出他就是兩個將爺中的一個,隸屬忠武堂。他說他們是第一批,以後還要來人,總管應天華明日來此巡視,聽說要派高手到此任總教習。

    問完話,放走了他,六人決定燒房。

    不一會,東野焜、嚴仁君、張彥禮就抱來許多枯枝幹葉,堆在幾間房內引火,一時間火光能熊,濃煙瀰漫。六人為防對方來救火,直等到火勢旺盛,幢幢房屋都起了火離開。

    路上,大家痛快已極,燒掉了金龍會訓練士卒的一個窩點,讓畢震山等人跳腳去吧!

    夜幕降臨,星月輝映。

    丞相府內,張燈結綵。陣陣絲竹絃歌悠揚飄散,引得轟雷般的彩聲爆響。

    花園裡賓客開懷暢飲,不時朝空場上的舞伎瞟上一眼,她們正和著絲竹節律翩翩起舞。

    伏正霆、梁公柏、司徒俊、管翠玉等坐在稍遠的席位上,他們是頭一回到相府作客,偌大個花園裡擺設了不下四十桌酒席,與會客人除總壇和分堂的重要頭目外,還有許多羽林衛的官員。

    主賓席上坐有相爺和奚玄機會主、總護法東嶽三君子和三個蒙面人。蒙面怎麼吃喝?原來靠嘴處開了個洞,喝酒進食並無妨礙。

    秦玉雄、奚家兄弟、張媚紅、張天龍、東嶽三少君等就在旁邊一桌,處於顯赫地位。

    相爺為何要宴請金龍會撫級以上頭目,秦玉雄也不知道。徑山之役失敗,相爺並未怪罪下來,反在幾天後於府中盛宴款待。

    伏正霆、梁公柏十分注意主賓席上的三個蒙面人,從他們的灰白髮髻上看出都是老人。

    其中一個著道裝,一個全身黑衣,一個著灰色長袍。這三人莫不就是護衛堂堂主和總監察使、總執刑使麼?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一進相府,就有僕役引至花園,秦玉雄是公子,又是都爺,被請到了重要席位上,其餘則安置在右側各席。羽林衛的官員則安排在左側各席。相爺來時,三個蒙面人和奚會主、三君子在後隨從,入座後到席的官員上前請安問候行禮,相爺不把蒙面人引薦給他們,只引薦了奚會主、東嶽三君子。

    三個蒙面人當真神秘,令人高深莫測。

    舞伎曲終退場,有僕役抬了只錦凳置於場中,接著只聽環珮叮噹,一位白衣長裙麗人在一個丫環攙扶下,蓮步姍姍出場,另一名丫環則捧著一具琵琶跟在後面。

    這位美艷的女子在錦凳上坐下後,丫環遞上琵琶,然後在她身後侍立。

    胡相爺立即舉起兩手揮動,示意賓客安靜,這一舉動使賓客們對這位姑娘另眼相看,當即鴉雀無聲,齊把目光盯住了這位美人。

    這一看,立即傾倒了不少人,有的揉揉眼睛,幾疑是月宮嫦娥下凡。

    伏正霆雖然面不改色,那是他鎮定功夫到家,其實他心中驚駭無比!

    天哪,這不是白艷紅麼?

    她怎會做了歌姬?又怎會在相府獻藝?

    這就是她「難言的苦衷」麼?

    從大教場相逢後,他們均定每月逢五會面,但儘管會見了兩次,彼此都未露底。他講了些金龍會的事,她則只聽不講。

    他曾問過自己,彼此不露機密,如何能夠深交?不能深交見面也如同陌路人,這樣的交往何益?不如就此中止,不再見面。

    然而,臨到分手時,他仍然約她下一次見面,他想見她,哪怕是說幾句閒話也好。

    從在虎威鏢局和她相識後,她就悄然進了他的心扉。一個男人,面對這般千嬌百媚的女子,豈能無動於衷?他原以為自己那顆破碎的心裡,除了仇恨什麼也容不下了的。

    這使他苦惱萬分!

    他身上背負著上百條人命的血仇,索還血債是他活在世間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而在討血債的爭鬥中,他定然也會倒下,因為仇家實在是過於強大。既然連性命也保不住,又何苦旁生枝節,去戀上一個來歷不明的姑娘,這位姑娘也有著不能告人的秘密。

    但人世間情關難過,他對她就是不能忘懷,並生出與之深交的強烈願望。儘管他十分明白,這樣的戀情不會有結果,留下的只是刺心的遺憾和苦不堪言的無奈。

    此刻,白艷紅纖手輕拂,一串珠玉之聲委婉傳出,她輕啟朱唇唱道:

    「把酒祝東風,

    且共從容。

    垂柳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

    遊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

    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

    知與誰同?」

    這是宋人歐陽修的《浪淘沙》,寫的是人生聚散的無奈,她唱得聲情並茂,動人心扉。

    歌聲一停,胡相爺帶頭喝彩,羽林衛的官爺們和武林好漢轟然響應,彩聲滿堂。

    她徐徐站起,施個萬福,就要退場。

    胡相爺笑道:「袁姑娘,可否給老夫薄面,再唱一曲?須知姑娘珠喉藝壓京師歌姬,羽林衛的官爺和武林好漢難得見識,讓他們一飽耳福,開開眼界。」

    白艷紅復又坐下,再唱了一曲。

    她的嗓音甜美,情真意切,實是動人已極,聽得大家如醉如癡。

    唱完這一曲,不管喝彩聲有多熱烈,她竟充耳不聞,逕自退出場外。

    伏正霆眼巴巴看著她消失在房屋拐角處,心裡說不出的一股滋味。

    接下來是相爺最得意的一手,一群穿衣戴帽的猴兒到席上來敬酒,引得陣陣轟笑。

    散席後,伏梁二人自回住處。

    伏正霆一夜難眠,白艷紅為何以袁姓歌姬身份進入相府,她到底是哪條道上的人?

    好在第二天就是他倆見面的日子,他要不要問她,該不該問她?

    他苦苦思索了一夜,最後作出了決定。

    自從搬到這裡與秦玉雄分開,他和梁公柏行動更為自由。從徑山回來後,秦玉雄氣得跳腳,虎威鏢局、九宮門、白鶴門的叛變,使他丟盡顏面,大概還被總壇叫去訓斥了一頓。他回來後要查清楚什麼人與叛徒勾結,鬧得人人自危。所幸追命客史志久帶了幾個高手回來,他才忘了此事,天天陪客宴飲密商,把伏梁二人擱置一邊,因此伏正霆能方便隻身出外。

    翌日午時,他急匆匆到香蕊茶樓等候。

    樓上茶客不多,他在角落裡面對梯口坐下,兩眼盯住梯口,盼望她早一刻到來。

    不久,一個俊美書生出現在梯口,謝天謝地,她總算來了!

    白艷紅每次都著男裝前來,免遭人議論。

    堂倌送上香茗、零食,二人相對注視。

    伏正霆心旌搖動,白艷紅的美色令他發癡,竟然眼也不眨地注視著她。

    「表兄,不認識了麼?」白艷紅一笑。

    伏正霆頓時清醒過來,不禁耳熱臉紅,忙吸氣鎮定自己,道:「昨夜在相府聽表弟一展歌喉,如聞仙音,令愚兄折服。」

    白艷紅有些意外:「昨夜你也在相府?」

    「愚兄叨陪末座。觀昨夜情形,表弟並非一次出入相府,不怕被秦玉雄認出來麼?」

    「他確曾疑惑過,但小弟姓袁,名牡丹,白副總鏢頭的女兒,怎會成了歌姬?」

    「秦玉雄不傻,遲早會認出。」

    「那也不要緊,認出來又如何?」

    「表弟為何要充歌姬?」

    「這是小弟的隱衷,恕難奉告。」

    她還是不願意說,伏正霆換了話題:

    「表弟近來過得如何?」

    「度日如年,今朝不知明日事,得過且過。」

    「這話未免過於傷感。」

    「是麼?不提也罷,表兄呢?」

    「身入虎穴,危機四伏,朝不保夕。」

    「既知危險,何不趨吉避凶?」

    「肩負血海深仇,視死如歸。」

    「啊,表兄是為了復仇,難怪甘願屈居秦玉雄手下混跡於金龍會中。」

    「表弟,你我能相互交底麼?」

    「恐怕不能,小弟自有苦衷。」

    「這般下去,相見如同路人……」

    「以後還是不見的好,表兄可是此意?」

    「不是。自與表弟相見,愚兄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表弟,既知表弟處境,有心助表弟一臂之力,表弟若不說出原委,愚兄又怎麼相助?況人之相交,貴在交心,彼此隱瞞真情,見面如同陌路人,非愚兄所願也。」

    「表兄當真牽掛著我麼?」白艷紅低下了頭,兩朵紅霞飛上了臉頰。

    「拳拳此心,唯天可表!」

    「那表兄為何不將真實來歷告訴小弟?若表兄真心……」白艷紅仍低著頭,壯著膽說這些平日難以出口的話,「真心對待小弟,前兩次見面就該說了,何以一拖再拖?看來表兄信不過小弟,既然信不過,又怎說得上相知?」

    「唉,表弟你誤會了,不過也怪愚兄猶豫不決,當斷不斷。本來,家毀人亡後,愚兄心如死灰,不再留戀人世,一心找到仇家後拼了性命,但從與表弟結識後,愚兄又有了活下去的心願,可仇家確是過於強大,一旦動手,愚兄難有生望,因之不欲累及賢弟,故未吐真言。」

    白艷紅抬頭看他,只見他雙目含情,神色真摯,不禁幽幽歎息道:「表兄,小弟處境之艱危,更勝於表兄,小弟成天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陷入滅頂之災,明知不可為而為,不過是飛蛾投火,自取滅亡。因此,小弟以為『同是天涯淪落人』,又何苦再添煩惱,到頭來還不是空夢一場!不如趁早分手,聽天由命吧!」

    伏正霆見她目中淚光閃爍,神情淒然,不禁十分心痛,便毅然道:「唐人孟浩然詩云:

    『知命群不偶,同痛亦同憂』,我們既然都處於險境,為何不能攜手,共闖生死關!愚兄願與賢弟同擔禍福,長相廝守,決不輕生!」

    白艷紅又喜又憂。伏正霆今日吐露心曲,正是她所希望聽到的。但是,她的處境與眾不同,說出來他會怎麼想呢?

    她長歎一聲,道:「表兄,且慢表露心跡,你並不知小妹的處境,小妹一旦說出,只怕表兄後悔莫及。因此還是那句話,『相逢何必曾相識』,就當我們是陌路人吧……」

    伏正霆大急,道:「表弟,為何如此不信愚兄?愚兄願與表弟共度難關,若表弟有個長短,愚兄決不偷生,若是背信棄義,天理難容!愚兄要怎樣說,表弟才肯相信?」

    白艷紅見他情真意切,忍不住珠淚滾滾,她早就盼望尋到一個知己,能與她生死與共,救她逃出險境,從此相依為命。

    伏正霆見她流淚,又急又慌:「表弟……」

    白艷紅止住淚水,輕聲道:「小弟願吐出心中塊壘,但表兄不必囿於諾言,小弟處境與常人不同,並非江湖恩怨,因之不能苛求表兄。小弟是舊元部將屬下,為復國潛居京師,以待舉事的那一天……餘下不必多說,表兄該明白了吧,小弟的處境不是比表兄更危艱麼?」

    她抬頭注視著他,看他有何反應。

    伏正霆不動聲色,只平靜地問道:「表弟,愚兄先問你一句話,望表弟如實回答。依表弟之見,舊元能恢復大統麼?」

    「我看不能,這無異是癡人說夢!」

    「表弟這麼說,愚兄就放心了。」

    「這話何意?」

    「表弟若是醉心於復辟,滿心恢復舊山河,那正如表弟所言,一如癡人說夢,表弟既然十分明智,就不會去為前朝殉葬,故愚兄放心。」

    「話雖不錯,但家父乃前朝士卒,忠心不二,我這個做女兒的,只有以死盡孝!」

    「舊元氣數已盡,人力不可挽回,表弟應及早思脫身之法,以免事敗玉石俱焚。」

    「小弟不能拋下老父不管,獨自逃生。」

    伏正霆歎了口氣:「表弟處境當真比愚兄艱危,但不管如何,愚兄與表弟共生死,危急關頭,共闖生路。」

    白艷紅淚水湧出:「有君一言,小弟倍感慰藉,願與君為金蘭之友,瀝膽披肝……」

    伏正霆大喜,道:「表弟願與愚兄成知己,愚兄感激不盡,決不辜負表弟情意。」略一頓,收斂滿懷柔情,轉入正題,續道:「金龍會與復仇山莊已有勾搭,表明相爺已萌反心,情勢一天比一天危急,相爺要是謀反,天下百姓又將再歷刀兵之苦,我輩豈能坐視不管。表弟與愚兄一道,聯絡紫星紅梅凌曉玉姑娘,挫敗相爺陰謀,以安天下蒼生……」

    白艷紅接口道:「小弟如果這般做,不是置老父和復仇山莊數千人於死地麼?」

    伏正霆歎道:「大明基業已穩,舊元部將與胡相爺不啻飛蛾撲火,蚍蜉撼樹,須知覆巢之下無完卵,彼等事敗屬必然,這些人的性命又如何能保住?望表弟多多勸慰令尊,到時再設法脫身,從此遠走高飛。」

    白艷紅點頭:「看來只能如此了。」

    「表弟應將住處告訴愚兄,否則事急時彼此無法聯絡,表弟以為如何?」

    「這自然應該,只是前天出了事……」

    她把捉拿東野焜等人的情形說了,末了道:「段幫主怕他們報復,欲另遷居處。」

    伏正霆笑道:「表弟也認識東野焜,那就更好,大家以後好聯絡。此君武功深不可測,是俠義道的頂樑柱。表弟與令尊不必搬遷,東野兄決不會找上門來復仇,要是他有此心,當天就可以要了那個段幫主的命。」

    「說得是,他們要搬自管搬,小妹留下就是,表兄以後可以上門來找。」接著說了地址。

    伏正霆道:「今後每五日一見如何?」

    白艷紅道:「好的,但表兄在金龍會欲待何時離開?仇人查到了麼?」

    伏正霆歎了口氣,道:「表弟,愚兄真名雷霄,家住九江府」

    白艷紅驚道:「什麼?表兄是武林世家雷家堡的少主人?雷家堡兩年多以前毀於大火,外間傳說是仇家所為,又說是金龍令下到雷家堡,被堡主趕走令使,因而遭屠……」

    伏正霆心情沉重:「不錯,雷家堡慘遭屠戮,愚兄一家老小全死於非命!那夜表兄不在堡中,奉父命去南昌府探望一位前輩,回來後見到的雷家堡,只是一片廢墟……」

    白艷紅道:「聞說雷家堡堡主以一支驚魂笛闖蕩江湖,一生罕逢敵手,卻為何……」

    「是的,家父在武功上的造詣,並非愚兄誇口,當世武林中要勝過他老人家的,只怕少之又少。雷家堡除老堡主外,還有八名護衛,這八位老人武功之高,足能抗拒江湖一流高手。

    此外還有愚兄的幾位表兄弟,身手也頗為不凡。總之,雷家堡無人不會武功,上下百多口人,足能對付一切強敵!沒料到竟在一夜之間,屋毀人亡不餘一個活口。愚兄在痛斷肝腸之餘,百思不得其解。以家父的身手,縱使不敵也可以脫身,怎會被人斬盡殺絕!……」

    白艷紅見他說話平靜,但呼吸卻很急促,知他內心痛苦已極,只靠著極強的定力控制著情緒,就伸過手去握住他的手,果然感到他的手在顫抖,便溫言相慰道:「事已過去快三年,表兄要多多節哀……」

    伏正霆感受到她小手的溫暖,十分欣慰,接著道:「多謝表弟。愚兄這幾年早已鐵了心,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當時愚兄猜測,除非來人高手極多,其中還有頂尖高手,否則決不能盡屠雷家堡。那麼,兇手會是什麼人呢?雷家堡系武林世家,在江湖上薄有微名,家父早年行走江湖,中年後不再離堡,此後便少與江湖人來往,縱有什麼仇家,也無力一舉毀了雷家堡,唯一能派大批黑道高手逞威的,就只有金龍會。據愚兄猜測,金龍會欲使雷家堡供其驅遣,遭家父斷然拒絕後痛下毒手,也或許還有其他原因,須等以後查清。自此愚兄改了姓氏,以劍為兵刃,隱藏了武功,浪跡江湖查訪仇人。今日雖混進了金龍會,但仍未查知根底,故暫時不能還愚兄本來面目。金龍會的秘密在相府護衛堂,表弟對其可知一二?」

    白艷紅縮回了手,搖頭道:「小弟並非天天進相府,每次去唱曲,都未見過昨夜那三個蒙面人,看來,這三人才真正是相爺心腹。」

    「不錯,這三人還控制著金龍會,他們必定是江湖大大有名的人物,否則何須戴面罩遮去面目?不過是怕別人將他們認出來罷了。」

    「這個秘,只怕不易揭開。」

    「是的,愚兄正斟酌何時離開。近日九宮門、白鶴門陣前反水,秦玉雄對正道出身的部屬已不再信任,冷落了我與梁公柏。加之追命客史志久替他找來了江南雙鬼劉良駒、喬勁福、烏雲豹巫勝、湘西三霸魏氏兄弟,聽說司徒俊還要為他請到天魁二魔劉嵩、曹炎,這兩個魔頭身份極高,要在總壇掛名,以助仁勇堂。秦玉雄如獲至寶,天天與這些黑道豺狼密商,大約是外出劫掠金銀珠寶,對愚兄與梁公柏甚為冷淡,從他口中大約不會再得到什麼隱密。但他們若算計凌姑娘他們,愚兄可通風報信,念及此便決定再滯留些日子,到時隨機應變。」

    「秦玉雄風火刀法確是不凡,是表兄勁敵,小弟擔心一旦事露,表兄如何脫身?」

    雷霄淡淡一笑:「表弟放心,秦玉雄那點技藝,決傷不了愚兄。」

    白艷紅知其並非誇口,驚魂笛在江湖上三代揚名,豈是平庸之輩?當下欣慰不已,道:

    「如此,小弟便放心了。」

    雷霄道:「秦玉雄好色,昨夜他對表弟十分欽慕,曾當著愚兄等人面說要請相爺做媒,表弟對他可要十分小心。」

    白艷紅慍道:「他做夢!小弟不願的事,任何人休想強迫!」

    雷霄道:「你我都居虎穴之中,但愚兄只為賢弟擔心,請賢弟務必小心才是。」

    「好的,哥哥也請保重,小妹得走了,以免引起爹爹疑心,五天後再在此相聚。」

    兩人四目相對,依依不捨,相視片刻,白艷紅一笑,起身翩翩而去。

    雷霄不禁一陣惆悵,又坐了片刻,這才付帳下樓,一路上都在回味兩人的談話。

    回到宿處,梁公柏小睡剛醒來,一見他就道:「怎麼,伏兄又逛大街去了?秦玉雄命我二人去見他,不知又有什麼事!」

    雷霄道:「他是不是還要查找奸細,我們得小心對付,不可大意。」

    梁公柏道:「以我的想法,早該跳出這污泥潭,去和東野焜、張勁風他們一起,又自在又快活,何苦滯留此間染一身臭氣?」

    「老弟,凡事從大處著眼,你我兄弟臥底,總能探出些消息,對凌姑娘他們不是有用麼?」

    「這道理小弟也明白,只是太憋氣!」

    兩人說著從樓上下來,逕直從圍牆上新開的門往「雅廬」去。兩院只是一牆之隔。

    秦玉雄在小樓客室等候他們,見二人來了,便道:「昨夜那歌女袁牡丹,兩位瞧著像誰?

    我怎麼越看越像白艷紅姑娘,伏兄與白姑娘是表兄妹,該不會認錯了吧?」

    雷霄一怔,不明秦玉雄是何意,便道:「我坐得遠,看不真切,確實有幾分像表妹,但如果真是表妹,她決不會來做歌姬。」

    秦玉雄道:「我想也是,但白姑娘父女究竟到何處去了呢?畢震山未見他們,一年多來也未聽到他們的消息,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梁公柏道:「誰知姓畢的說的是不是真話,白鏢頭父女被他害了他會告訴你麼?」

    秦玉雄沉吟道:「這話也有道理。」

    這時,下役來報,說有個叫郎戈的人求見,他說是秦玉雄的師弟。

    雷霄梁公柏十分驚異,他居然還有師弟?

    秦玉雄皺起眉頭:「郎戈?我師弟?唔,想起來了,我下山前師傅收留作伴的,怎麼上京師來了?」略一頓,吩咐帶人進來。

    一年多不見,郎戈似乎變了樣,他那瘦削的臉頰變得豐腴起來,一雙眼睛黑幽幽的,忽閃忽閃,十分誘人。著一身儒士青衫,顯得風流倜儻,與過去相比判若兩人。

    見了秦玉雄,他臉紅了起來,聲音怯怯的:「秦師兄,久違了,你好麼?」

    秦玉雄笑道:「一年多不見,師弟長高了長大了,也長得俊俏了,哈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大姑娘。師弟,為何上京師來了?是師傅讓你來麼?」

    「是的,聽說師兄在京師,師傅命小弟上京師來找師兄,請師兄回山。」

    「回山?師傅他老人家可好?」

    「不好。自師兄走後,師傅一天天體弱,那是因為創製風火刀法最後那一招,殫精竭慮,傷了元神之故。師傅說,請師兄回雁湖。」

    秦玉雄皺了皺眉:「時下愚兄正忙,過些時候再回山探望老人家。」

    「師兄,師傅有疾在身……」

    「師弟,偌大個京師,你怎麼找到這兒的?」秦玉雄轉了話題。

    郎戈年少,跟著轉了話題:「秦師兄大名,京師無人不知,小弟不費吹灰之力就打聽到了。當年在山上我就想過,秦師兄秉賦極高,下山後定能在江湖上場名立萬、光大門戶!」

    秦玉雄受捧,微微一笑:「你怎知師兄秉賦極高?小小年歲,能懂什麼?」

    「師傅說的,你走後,他老人家在我面前天天誇你,說你資質既高,又勤奮練功,所以武功進展極快,修為已超過老人家當年。」

    「是麼?小師弟你也很聰明呀!」

    「別提小弟了,人家哪能跟師兄比呀!」

    「小師弟久居山上,從來在京師呆過,你就多住幾天,師兄讓人帶你玩耍。」

    郎戈極為高興,笑道:「好極啦,邊麼大的城,這麼多的人,我從未見過呢。」

    秦玉雄對雷梁二人道:「伏兄、梁兄,讓小師弟跟你們住吧,帶他各處走走……」

    郎戈連忙岔道:「不,師兄,我想起來了,我不能耽擱時候,要和師兄趕回雁湖。」

    秦玉雄道:「師兄脫不開身……」

    正說著,綠荷帶丫環送上午點,綠荷親自擺放小碟,道:「公子,不知有貴客到,小吃少了點兒,待妾立刻命丫環再端些來!」

    梁公柏道:「我與伏兄不吃,少拿些。」

    郎戈不住打量綠荷,察覺她不是一般婢女,不禁有些詫異,但又不好開口問,只悶在心裡。正好綠荷也在打量他,問秦玉雄:「公子,這位爺好面生……」

    秦玉雄不願讓郎戈多看出些什麼,揮揮手道:「我師弟郎戈,點心夠了,下去吧!」

    綠荷便打發婢女出去,自己卻上了樓。

    郎戈被師兄催著吃,只好端起一碗粥。

    秦玉雄笑道:「這是燕窩粥,補心益肺,這些餃子餅兒什麼的,倒是—般,師弟快吃。」

    郎戈覺得可口極了,山上都是他做飯,哪裡見過這樣精緻的吃食。秦師兄的生活,和達官貴人、巨商富商一樣奢華,他不知該為秦師兄高興還是發愁。因為師傅對師兄的作為十分氣憤,罵他數典忘祖淪入邪道。當然這只是外間傳言,師傅冷靜下來也不相信,特命他下山找到師兄,考察他的行為,若他不願回山,就在暗中觀察一段時期,然後回山稟報。

    吃完點心,郎戈又道:「師兄,你與小弟回山探望師傅,快去快回……」

    「師弟,愚兄有事,不能離開京師。」

    「師兄,你在京師做什麼?看師兄的府第這般奢華,哪來這麼多銀兩……」

    「怎麼,你感到驚奇?師兄乃當朝相國義子,又是相府衛士總教習,金龍會仁勇堂堂主,身份之高,自非常人能比……」

    「金龍會?師兄你果真與金龍令有關?」

    「不錯,金龍令乃金龍會所發……」

    「哎呀!屠殺集賢莊師兄有份?聽說鐵判官便是死在師兄刀下,這是真的麼?」

    「一點不假!師傅也聽到傳聞了麼?」

    「聽到了,師兄,想不到你真的步入歧途,師傅為你氣得半死,師兄違背了師訓……」

    「住口!你未出山一步,聽到的不過是流言蜚語,金龍會乃胡相爺創立,旨在保國衛民,清除潛伏在各地的元奸。集賢莊就是元奸的窩點,師兄等奉命去剿滅,又有哪一點錯了?我問你,師兄乃相爺義子,能在江湖為非作歹麼?你也不想想,師兄身份何等尊貴,豈能容人任意攻訐污蔑?你不該聽信這些讒言!」

    「師兄,你回山親自向師傅交代吧。」

    秦玉雄厭煩起來,高聲叫綠荷,包兩對大人參、一封燕窩並帶百兩銀票下來。

    不一會,綠荷將人參燕窩銀票擺上茶几。

    秦玉雄道:「師弟,師兄正忙,無暇去探望師傅,你把這人參燕窩帶回,好好煎湯給師傅補補身子,過段時候愚兄再回山探望。」

    郎戈見師兄突然又要打發他走,心中不禁難受起來,分別一年多,他好想念師兄,好不容易盼到見面的一天,師兄卻和以前一樣輕賤自己,既薄情又寡義,鼻頭兒一酸,差點落下淚來,趕緊背過身去,深吸口氣道:「師兄,你若不回山,只怕後悔莫及!」

    秦玉雄惱道:「什麼話,不是對你說了麼,我有要事不能脫身,隔些時候再去探望……」

    「師兄,小弟與你同門五年,心裡向著師兄,因此再奉勸師兄一句,不管有什麼事,還是和小弟回山的好,師傅身體欠佳,有話向師兄交代,若師兄不去,豈不是錯過了機會……」

    秦玉雄已經不耐,道:「去不了去不了!」

    郎戈也生了氣,道:「師兄,你真的不去見師傅?師傅說他老人家一生只收過三個弟子,其中最器重的就是你,對你傾注了無數心血,二師兄送給人家後,師傅更是全力以赴,對師兄耳提面命,諄諄教導,欲將師兄造就成一代大俠。師兄下山後,無時不在念叨著師兄,常命小弟下山打探師兄的消息。聞說師兄誤入歧途,參與金龍令屠戮正道俠士,在京師投靠權貴,師傅氣得吐了血。這半年來,師傅體力日衰,本欲親自下山來見師兄,但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能長途跋涉。但師傅仍不信江湖傳言,故遣小弟下山,請師兄回山親口對師傅述說年來經歷,師傅對師兄也有個交代……」

    秦玉雄惱道:「你說夠了麼,愚兄身負重任,豈能說走就走?國事家事,自古以國事為重。愚兄下山後,連父母雙親都未去探望,這不都是以公為先麼?你將實情稟告師傅,師傅深明大義,就不會怪罪師兄。你將人參燕窩帶去,這份薄禮表我一份孝心,過上兩三個月,我自會去探望師傅,請師傅放心就是。」說著拿起茶几上的人參燕窩,遞給郎戈。

    郎戈氣憤已極,道:「既然師兄不願回山,我這就回去稟報,讓師傅來找你吧!」

    秦玉雄怒道:「郎戈,休得放肆!我幾時說不願回山了?你……」

    雷霄和梁公柏冷眼旁觀,見秦玉雄如此薄情,對他的為人更為不齒。

    雷霄靈機一動,勸道:「這位小兄弟,跟我們住上幾天,我們帶你四處玩耍……」

    郎戈瞪一眼:「誰要跟你們這些人玩耍?就是你們這班人,帶壞了我師兄……」

    秦玉雄喝道:「放肆,你……」

    郎戈憤憤然甩手走去,几上的人參燕窩也棄之不顧,秦玉雄連叫數聲都不理,走了。

    雷霄道:「原來秦兄有兩個師弟,這小師弟今日見到了,還有一位在何處呢?」

    秦玉雄道:「你聽他瞎說!在我之後師傅確是收了個二徒弟,但那是為了送給一個失去功力的和尚,那和尚叫個什麼法號我都忘了。他走後不久,師傅又帶這個郎戈上山,由他料理我師徒生活,待我走後侍候師傅。其實,認真說來,他不過是師傅的一個侍童而已。」

    梁公柏道:「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但令師遣他召你上山,你就不該推卸的。」

    秦玉雄道:「怎麼你也這般說,我走得了麼?請兩位來,有要事相商,我的事就別提了。」略一頓,續道:「京師武林幫會,在我們去徑山後,由金剛門周湧張羅,大都聽令入會,金龍會已一統京師武林大小幫會,唯獨飛龍堂妄自尊大,至今拒不入會。本欲於夜間滅其滿門,但總壇忌諱在京師鬧出命案,便只捉俞老兒父子二人,這事就交給兩位。」

    梁公柏道:「我和伏兄去捉拿俞家父子?」

    「光憑兩位自然對付不了俞老兒,但我與司徒兄已說好,請其堂伯總壇護法司徒陽前輩出手,將俞家人以酥精散麻倒,兩位將俞家父子捉來就成,不費吹灰之力。」

    雷霄道:「何時動手?」

    秦玉雄道:「今夜三更,不得再拖延。」

    「捉來雅廬交給秦老弟麼?」

    「不錯。二位來時,把人交給陳志鳴就行。」

    「還有哪些人要去?在何地會齊?」

    「兩位到時先來雅廬,自有人引路。」

    梁公柏想說什麼,想想又忍住了。

    秦玉雄道:「俞老兒事了,就該輪到虎威鏢局、九宮門、白鶴門了。」

    雷霄道:「不是說他們都逃走了麼?」

    秦玉雄冷笑道:「逃?想逃麼?能逃到哪兒去?在徑山,他們竟敢反叛,投靠紫星紅梅凌曉玉,就以為萬事大吉了?不錯,凌曉玉確是欽探,手中握有不少的權力,但是,憑這點權勢就能護住他們了麼?依我看來,他們不過是用燈草架屋,白費功夫!」

    梁公柏道:「你怎知凌曉玉就是欽探?」

    「這還不容易麼?以往不知其姓名,無處可查其來歷。徑山一戰,其黨羽雌雄刀盧新泰當眾揭出她的姓名,你們忘了麼?知道了姓名,相爺命人一查,還不查個明明白白麼?凌曉玉,四級欽探,羊操,三級欽探,風塵二怪,三級欽探,江湖四傑,四級欽探,他們均受一名二級欽探節制,瞧,凌曉玉的真面目不是清楚了麼?下一步就好對付她囉!」

    雷霄道:「這就奇了,欽探是朝廷官員,胡相爺為何要對付他們?要是被欽探秘奏給皇上,胡相國豈不要糟?」

    秦玉雄冷聲道:「凌曉玉屢次與金龍會作對,胡相爺豈能容忍?至於奏給皇上,有什麼要緊,有誰敢去告胡丞相呢?有何憑證說胡丞相殺了幾名欽探?當今之世,除了皇上,只怕沒人敢招惹胡相爺。再說死了幾名欽探,也不會呈報給皇上,他們的身份太低。」略一頓,又道:「是以我說,凌曉玉末日已到,張元順、駱艄、裴泱……」說到這裡,咬牙切齒:

    「我一定要親手活劈了他們!」略一頓,把眼睛在雷霄、梁公柏臉上掃來掃去,恨聲道:

    「對叛徒若不加以狠狠懲治,金龍會還有戒律麼!順便告訴兩位,相府護衛堂已派高手緝拿這班叛賊,我看他們能活幾天!」

    梁公柏道:「護衛堂親自出馬,一定旗開得勝,只是別碰上青衫客才好。」。

    秦玉雄慍道:「咦,梁兄此話何意?」

    「青衫客武功深不可測,碰了會怎樣,我不說你也知道!」

    「哼!護衛堂自有高人對付青衫客,老兄你大可不必操心,別以為青衫客天下無敵!」

    雷霄怕梁公柏再頂撞秦玉雄,便道:「護衛堂高人和總壇幾位總護法,對付青衫客不在話下,不過應早些將他除去才好!」

    梁公柏道:「走吧走吧,回福居睡覺去。」

    秦玉雄道:「兩位回去調息,二更來此會合其他人,別誤了時。」

    雷霄、梁公柏答應著往外走,片刻就回到自己的住屋,兩人相鄰。看看兩頭無人,雷霄來到梁公柏房裡,商議晚間的事。

    梁公柏道:「今夜要對飛龍堂下毒手,我看現在就去告訴俞堂主,和他們一家去找東野兄,從此脫出金龍會,伏兄你說如何?」

    雷霄道:「我二人能多留一天就留一天,不必慌著反水。但適才從秦玉雄的神情上看出,他對我二人已起了疑心,我們要十分小心。」

    「我也覺得他神色不對,他既然對我二人起疑,又為何要我們夜間去飛龍堂?」

    「他雖起疑,但無憑據,是以今夜要我二人去飛龍堂,旨在考查我二人的行為……」說到這裡略一頓,腦中念頭緊轉,然後接著說道:「對了,他要看今晚的事會不會洩密,還想知道我二人怎樣洩密,與什麼人聯絡……所以,我二人大概已被人監視……」

    梁公柏一驚:「不會吧,伏兄?」

    「我也拿不準是不是如此,如果真是這樣,我二人便無法送出消息,飛龍堂就得遭殃。」

    「去他的,我二人就明著去飛龍堂報信,今天就反水,我早就憋不住啦!」

    雷霄想了想,道:「別忙,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能反水。」

    「那飛龍堂的事如何處置?」

    「這個,一時想不出,多想想吧!」

    二人靜默下來,冥思苦想。片刻,雷霄察覺有人順走廊輕輕走來,便碰了碰梁公柏,示意他走廊上有人,別作聲。

    梁公柏功力不如他,直到那人走近才覺察出來。只見那人停立在門邊不動,—似在查探屋中有沒有人,正想站起來查看,被雷霄止住。

    雷霄道:「該你設子啦,怎麼老半天不動……」說著取過圍棋棋盤放在桌上,又指指原先放在桌上的黑子白子。

    梁公柏會意,道:「慌什麼,山人自有妙著,看,這一步如何?」說著抓一粒子擺上。

    「啪!」雷霄也放了一子。

    那站在門邊的人迅速離開,輕功十分高明,沒帶出一點響聲。

    雷霄道:「如何,真的被盯上啦。」

    梁公柏道:「想不出法來,照我說的做。」

    「別慌,離吃飯還有半個多時辰,天黑以前想出辦法來也不遲。」

    說到吃飯,靈光一閃,雷霄想出了辦法,道:「有了,我二人到外面吃飯去。」

    梁公柏一愣:「伏兄,你還有心思……」

    雷霄道:「你忘了麼?凌姑娘曾告訴過我們事急時的聯絡辦法……」

    梁公柏一拍大腿:「妙,那就走吧!」

    雷霄道:「別慌,寫個書柬字條兒。」

    梁公柏點頭,忙用茶水磨墨,雷霄提筆一揮而就,墨跡一干,迭好塞在袖口裡。

    兩人大搖大擺下樓來,在第二院門口碰上如意鞭王簡的兒子王宗顯。

    「二位,上哪兒去呀,快吃飯了呢!」

    梁公柏笑嘻嘻道:「今日我贏了伏兄的棋,他作東請我喝酒!」

    兩人來到第一進院,院裡人很多,紛紛向他們行禮。二人揮揮手,自管出門。

    沿秦淮河岸邊走出不遠,雷霄有意閃在一株樹後往回窺探,果見王宗顯和他師兄黃育生、劉南、張慶躲躲閃閃跟在六七丈外。便對梁公柏笑道:「跟著四個人呢,走吧!」

    兩人進了聚寶門,人群擁擠,但他們不慌不忙,說說笑笑沿大功坊走去,然後折入三山街西段,不時注意著酒樓的酒幡,果然找到了一家名叫「興元酒樓」的飯店,便走了進去。

    櫃檯後坐著笑吟吟、有幾分姿色的女掌櫃,雷霄一探身,輕聲問道:「是魚掌櫃麼?」

    魚素珍站起身走到櫃檯前:「正是,客官要用飯麼?樓上有雅座,請。」

    雷霄從袖中把書信壓在算盤下:「速將此信送交凌姑娘,十萬火急!」

    魚素珍把賬本壓在算盤上:「樓上請!」

    雷霄、梁公柏大搖大擺上了樓,立即有小二上來侍候,二人找靠窗的地方坐下,要了幾個菜和一壺酒。雷霄看到王宗顯等人剛走到酒樓,四人低聲商議了一陣,又招招手,從人叢中便過來兩個漢子,王宗顯吩咐了幾句,兩人便進了酒樓,王宗顯等便走到對街分散開守候。

    雷霄一笑:「有兩個躡蹤的上樓來了,莫管他,我們只管吃喝。」

    梁公柏見上來兩個漢子,有意在旁邊一桌坐下,與雷霄相視一笑。

    酒菜上來,兩人大吃大喝,不時議論菜做得如何,全說些不相關的話。

    此刻人越來越多,樓面上滿了客,鬧哄哄的,看天色已是黃昏,兩人會了賬下樓。

    魚掌櫃衝他們一笑:「兩位好走!」

    雷霄心想,這位女掌櫃聲色不動,是個老手,書信交給她定然是萬無一失。

    出得門來,兩人信步閒走,悠然自得。回到「福居」,各自回房睡覺。

    二更過,雷霄叫起梁公柏,換上夜行衣,帶上兵刃,便往「雅廬」來。

    秦玉雄在小樓客室和司徒俊、陳志鳴、陸望、王簡、管翠玉等人議事,見二人來了,招呼他們坐下,道:「司徒前輩一會就來,三更準時動身,我們大家都去。」

    管翠玉笑道:「明天早上,俞家丁僕查覺俞老兒父子沒了影兒,那個驚慌勁才好笑呢!」

    司徒俊道:「只剩下那個寶貝女兒,她以為父兄溜之大吉,扔下她不管了呢,叫她對別人怎麼說,有口難開啊!哈哈……」

    陳志鳴道:「俞老兒過於固執,也未免太不識相,活在世上無用,死了反而好些。」

    秦玉雄道:「俞老兒固然該死,虎威鏢局的張氏父子、九宮門的駱艄、白鶴門的裴泱更是罪該萬死,不取他們首級,我這口氣實難嚥下!只可惜總壇說,護衛堂要執行會紀,由他們查處,我卻不能手刃這班小人!」

    管翠玉笑道:「堂主不必耿耿於懷,護衛堂的人若把他們捉了去,不受酷刑休想一死了事,到時包管堂主還能見到他們出口惡氣!」

    司徒俊道:「的確如此,只要這些人不離京師,包管要不了幾天就會落網!」

    秦玉雄恨聲道:「到時都讓大家去見識見識,這就是叛賊的下場!」

    說時,有意無意朝伏羅二人掃了一眼,卻見兩人若無其事地瞧著他。

    三更快到,一夥人還沒有動身的意思。

    雷霄覺得有些不妙,但猜不出秦玉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耐心等著。

    又過了一陣,三更到,該動身了吧?

    梁公柏忍不住了:「時辰到,還不走?」

    秦玉雄笑道:「不慌,司徒前輩還沒到呢,再等片刻就見分曉了。」

    話音剛落,一陣衣袂飄飄聲,樓前接二連三從半空落下幾個人來,為首的是護法追命客史志久,後面跟著湘西三霸魏氏兄弟。

    秦玉雄當先站起來迎接:「各位護法辛苦了,本座等著各位回來慶功呢!」

    史志久笑吟吟大步走進來:「跟著司徒前輩忙活,那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屋中人忙著讓坐,綠荷忙著上茶。

    秦玉雄笑道:「快說說經過情形,我們在家等得心癢呢!」

    雷霄心一沉,糟,莫非他們已動了手?

    史志久呷了口茶,道:「這說起來也沒多少味道,天一黑,我和司徒前輩就去敲門。照常理,時辰還早,關什麼門?足見俞老兒心虛。他非但早早關門,門後還站了哨。門敲響,開了條縫問:「幹什麼的,找誰?」話才問完便「撲通」一聲栽倒了,驚得另外三人忙著照料他。我一掌推開門,司徒老前輩先跨進去,我隨後跟上,隨手關上門。那三個站門的也軟倒在地。進門後是個大天井,看來是門徒平常練功的地方,六七丈外是一排平房。正中屋前站著四名持刀弟子,簷下掛著四盞燈籠。司徒前輩不等他們喝問,雙肩一晃已到了跟前,四個門徒一個個軟癱在地。室中俞老兒和俞劍倏地站了起來,但司徒前輩哪容得他二人動手,也不知怎麼弄的,俞老兒剛站起就倒了下去,那俞劍不必說也同他老子一樣癱倒。接著我二人一人提一個,一步躍到大門口,魏老弟三人馬車已停在門前,我們把俞家父子塞進車裡,神不知鬼不覺便離開了飛龍堂。司徒前輩自己回家,我們四人把車趕出三山門,過碼頭,然後把俞老兒父子分別裝進兩隻麻袋,再塞進兩個大石頭,『撲通』一聲,扔進了長江……」

    管翠玉道:「說完了,沒有了?」

    史志久笑道:「乏味得很,是麼?」

    管翠玉笑道:「事情已了,平淡無奇!」

    司徒俊道:「堂伯施毒手法當世第一,俞老兒又料想不到這麼早有人上門動手,因之容易得手,不會大動干戈。」

    秦玉雄道:「沒驚動其他人麼?」

    史志久道:「沒有,其他人恐在內院,前院連站門的算上,共是八人。」

    「俞秀娥呢?沒和她父兄一起?」

    「沒有,我們在前院看不到一個女子。」

    秦玉雄笑道:「好!妙極,喝慶功酒吧!」

    梁公柏和雷霄相互對視,他們上當了。

    梁公柏火起,沒救得了俞家父子,於心何安,便氣沖沖道:「秦老弟,你把我們叫來是何意?既然史護法他們已……」

    秦玉雄裝得若無其事接口道:「我和你梁兄還有司徒兄等人是第二撥,若第一撥不得手,我們第二撥再去,如今已得手,不是省了事麼?喝完酒再美美地睡上一覺……」

    話未完,突聽院中暗樁喝聲,有人來了。

    「我要見秦堂主,你們閃開!」有個女子聲音叫道:「誤了事唯你們是問!」

    口氣不小,莫非是總壇什麼人來了?

    只有秦玉雄聽出,是俞秀娥的聲音。

    暗樁沒能阻止她,片刻已到樓前,幾名女劍手隨後追到,秦玉雄喝退了她們,然後笑道:

    「是俞姑娘呀,請進請進!」

    俞秀娥臉色蒼白,手執三尺青鋒站在門外:「秦堂主,你把我父兄帶來了麼?」

    秦玉雄訝然道:「姑娘此話怎講?」

    「今晚父兄被人以毒香迷倒帶走,這定然是金龍會所為,秦兄你不會不知吧?」

    眾人聽她「秦堂主」的稱謂忽然就換成了「秦兄」,這其中的關係耐人尋味。

    秦玉雄道:「俞姑娘,有話進來說吧,令尊令兄的下落,我怎麼會知道呢?」

    「你三番五次威逼飛龍堂入金龍會,我曾求過你高抬貴手,想不到你……」俞秀娥眼眶一紅,流出了淚,「你竟然還是下了毒手!」

    「俞姑娘,金龍令無人敢抗拒,令尊不識時務,怪得誰來?但我今晚在家會友,連門都未出,令尊令兄想是自己遠走高飛……」

    「胡說,飛龍堂弟子被迷倒……這些不必再說,我只求你高抬貴手,放了父兄,等慢慢勸他們回心轉意……」

    「我的確不知令尊令兄下落……」

    「秦兄,看在小妹薄面上,高抬貴手……」

    管翠玉道:「各位,秦堂主見客,我們也各自歇息去吧,時候不早了呢!」

    眾人均知趣,紛紛離去。

    秦玉雄十分高興,讓俞秀娥進來坐下。

    俞秀娥被情勢所逼,當著許多人也顧不了面子,有意把自己和秦玉雄的關係拉進。

    「你究竟把我父兄怎樣了?」她低聲問:

    「他們對抗金龍令,咎由自取!」

    「什麼?你害死了我父兄?!」她跳了起來。

    「怎麼是我害死他們?你聽清楚了,是他們害了自己!我一再寬限入會日期,這其間我又外出離京,回來後你父兄仍執迷不悟,我問你,這麼長的時候,你怎不勸說他們?」

    「我說了,勸了,被罵得……」

    「你看,他們這般固執,不是自己害自己?」

    「不管怎麼說,我求你放過父兄,我願侍候在你身側,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管父兄要如何恨我,這是我的命,我自作自受……」

    「你早是我的人了,所以不讓人傷你。」

    「雄哥,我求你放了父兄,讓他們離開京師,我願一生一世做牛馬侍候你,雄哥……」

    「那好,從今夜起,你就留在雅廬。」

    「你答應放了我父兄?」

    「他們在何處我都不知,等上總壇打聽吧。」

    「什麼?不是你抓走的?」

    「自然不是,明日我去總壇求情,成了麼?」

    「雄哥,父兄的性命全靠你啦!」

    「好說好說,你是我的人,我豈能不管?」

    俞秀娥稍稍感到一絲慰藉,只要秦玉雄出面,也許能救父兄性命。

    「多謝雄哥,小妹明天再來等候消息。」

    「什麼?你要走?不是說留下侍候我麼?」

    「飛龍堂亂成一片,小妹若不回去,只怕鬧騰得四鄰不安,只要明日能見到父兄,小妹定不食言,從此留在雅廬。」

    秦玉雄不由火冒,非把她留下不可,但轉念一想,她不回去明天就會傳遍全城,驚動官府,反正她逃不出自己的手心,明天留下她也不遲。便壓了壓火氣,道:「那好,你走吧。」

    俞秀娥遂離去,秦玉雄自上樓去睡覺。

    此時雷霄與梁公柏在福居第三進院子的住屋裡密商,兩人半分睡意全無。

    梁公柏道:「他戲耍了我們,分明視我倆為內奸,我看再留此無益。」

    雷霄心情沉重,歎氣道:「被金龍會殘害的又何止俞堂主父子,今日我們吃一壑長一智,今後要更小心……」

    「什麼?伏兄之意,仍要留下臥底?須知秦玉雄已對我們起疑,留在此已無用。」

    「不對,他雖起疑,但終究並無憑證,我們在他周圍,總可以探知些內情。依我之見,相府護衛堂遲早要與秦玉雄交往,因為秦玉雄的行為已使他們放心,所以護衛堂的秘密,我們遲早也會知曉,若此時反水,未免過早。」

    「秦玉雄心狠手辣,你不怕他對我二人下毒手麼?到時逃也逃不掉,白丟了性命!」

    「他一時不會對我們下手,情勢危急時,我們再設法脫身。對了,明日應將此事密報凌姑娘,並提請張老鏢頭等人小心。」

    梁公柏長歎一聲:「我好恨也!」

    雷霄道:「睡吧,忍辱負重,定有收效!」

    他回到隔壁房裡,打坐練氣。

    第二天二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雷霄告訴梁公柏,從秦玉雄的雅廬出門,不會引起注意。要是碰見秦玉雄,就和他胡混一陣,若碰不見就更好。

    兩人遂從側門進入雅廬,正好看見秦玉雄乘馬車出門,便徑直往前門去。

    來到街上,二人十分注意有無人躡蹤,走了一段路,仍無法確定,便加快了腳步,往人多處鑽。大功坊和三山街一樣是京師最繁華的地方,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要盯稍並不容易。

    當二人來到興元酒樓時,出了身大汗。

    魚素珍原在大中橋南面的潔香樓,那夜風塵二怪等人被金龍會襲擊後,凌曉玉便將兩個酒店的人相互調換,因此她來到了這裡。

    一見是他二人,便笑盈盈招呼:「二位爺來了,今日不宴客麼?」

    雷霄笑道:「後日有兩位朋友從外地來,到時少不了要叨擾掌櫃的。」

    「啊,二位爺惠顧小店,照顧生意……」

    閒扯中雷霄已把寫好的書信壓在帳本下,魚素珍也迅速將一個紙條兒遞給他。

    上樓後,雷霄看了條子,上面說東野焜等人已搬到三山門外靠碼頭的五柳莊,有急事可以上那兒找他們。」

    梁公柏看了後舒了口氣:「這下好了,萬一情形不對,有個投奔處。」

    吃完飯,二人匆匆回到雅廬。

    秦玉雄正大發脾氣,司徒俊等人也在座。

    「殺千刀的,竟也招惹到我頭上來了,周兄,你地頭上熟,快命人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周濤道:「遵命。不過,這恐怕不是一般的竊賊干的,京師地面的幫派、地痞全被收入我金龍會,決不會是他們所為,八成是外地黑道上的朋友……」

    司徒俊插言道:「黑道上的朋友只取錢財,又何必衝著秦老弟來?」

    雷霄梁公柏聽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問出了什麼事,秦玉雄憤憤然又說了一遍。

    原來,他被霍瑞祥東家叫了去,然後帶他到錢莊後院銀庫,只見牆上用炭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大字:「盜銀者,風火刀王秦玉雄也。」不禁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指著牆吶吶道:

    「這、這是從何說起?霍叔,究竟是怎麼回事?」

    霍瑞祥帶他到客室坐下,道:「昨夜失盜,白銀丟失了二千兩,金錠丟失了五百兩,銀票就多了,不下五萬兩!」

    「啊喲,丟失了這麼多!這銀庫無人看守麼?院中有無人值更?」

    「賢侄,銀庫重地,豈能無人看守?每夜二十人分兩班巡守,此外還有五名高手坐鎮,六七年來,從未有人盜走過一錢銀子,所有來這裡光顧的盜賊,也沒有人能活著離開。」

    「那……昨夜又是怎樣一個情形?」

    「據巡守說,昨夜並無盜賊光顧。」

    「那就奇了,銀兩自己飛走不成?」

    「據查,庫房後牆被鑿了個洞,盜賊從洞鑽入,因此在院子裡的守衛並未發覺。」

    「庫房後牆通何處?」

    「離庫房不遠是圍牆。」

    「要在庫房後牆打洞,不是要進院才成麼?」

    「不,庫房與圍牆相距不足一尺,賊人在圍牆上開了個洞,然後鑿開庫房後牆。」

    「原來如此,這就難怪了。」

    「實情並非如此,賢侄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玉雄隨霍東家再此進入銀庫,霍東家命侍衛把一個麻包挪開,只見靠牆根處,有個臉盆大小的洞,彎下腰朝外看,圍牆上的洞也只有這麼大,不禁使他瞠目結舌。

    霍東家又帶他回客室坐下,道:「賢侄看見了,這麼小的洞人能鑽進來麼?」

    秦玉雄搖頭:「除非孩童。」

    霍東家道:「還有,二千兩銀子、五百兩黃金又是怎麼搬走的?那圍牆外是小巷,如果盜賊只是一兩人,能很快搬走一堆銀子麼?」

    秦玉雄沉吟道:「會不會先讓小孩進來搬……」話未完自己也搖頭:「五六歲的小童也搬不動呀,這事當真奇怪。」

    「盜走銀兩也罷,江湖人誰不愛財?但他卻把賢侄大名書於牆上,這又為了什麼?」

    「對呀!這不是陷害小侄麼?」

    「並非陷害,這一招並不管用,竊賊心裡明白。他的用意不過是取笑賢侄而已。從這點上說,盜賊並不只為銀兩而來,分明是向你我挑戰。賢侄,這可不是一般的盜賊,要立即下令查訪,務必活捉以查明來路。」秦玉雄回來後立即叫來眾人,大家聽後也十分震驚,這不正議論著麼?

    雷梁二人聽完經過,也十分驚奇。

    正說著,下人報,應天華、彭桂蘭要見秦堂主,這是他們首次登門,秦玉雄親自到門前石階上迎接,彼此免不了寒暄客套一番。

    應天華道:「秦堂主,元亨錢莊盜案想已知悉,不知對盜賊可有了線索?」

    秦玉雄道:「原來你們也知道了,我剛從霍爺處來,大家正商議呢,哪有線索。」

    彭桂蘭笑道:「秦堂主,我們知道是誰幹的,所以特來知照,大家好全力查找。」

    秦玉雄訝然道:「誰幹的?請說。」

    應天華道:「這世上的竊賊不少,但高明的並不很多,樑上鼠馮二狗、三臂猴吳小東便是其中的兩個,何況他們又在一起,有什麼東西兩人聯手盜不走的?」

    「你是說他們!」

    「不錯,正是他們幹的。畢堂主的意思,他們就躲在京師,而且是一大幫人,所以我們兩堂盡力查找,有線索後聯手將他們一網打盡!」

    「好,一查到線索就知會畢堂主……」略一頓,秦玉雄又問道:「畢堂主住何處?」

    應天華笑道:「改日在下來請秦堂主去做客,畢堂主說了,就在三天之內。」

    秦玉雄十分興奮,到現在還不知忠武堂設在何處,畢震山終於對他另眼相看了。

    管彭二人走後,下人稟報俞小姐來了。

    秦玉雄無奈,道:「煩人,各位暫避,由我來對付她。」

    眾人知趣,各走各的。

    俞秀娥神色淒楚,一見面就問:「雄哥,我父兄的下落打聽到了麼?」

    秦玉雄心想,把話搪塞她又能搪塞多久?若天天在你耳邊絮叨,受得了麼?不如把她降住,從此乖乖聽命才是上策。

    這樣一想,面色一沉,道:「秀妹,你父兄違抗金龍令,本應將飛龍堂上下斬盡殺絕,但愚兄與你有一夜風流,故留你一條性命,對飛龍堂門下弟子也高抬貴手,只懲戒了你父兄,你本該心懷感激,慶幸自己保了性命,投入會中誠惶誠恐效命才是,哪裡還能追詢父兄下落,更有甚者還要愚兄放了他們,這不是觸犯會中戒律,自己給自己找罪受麼……」

    俞秀娥兩眼盯住他,臉色蒼白,道:「這麼說來,我父兄是死了,那麼屍身呢?」

    她的話語冰冷而沉靜,對這樣的結果似乎早已料到,秦玉雄本以為她要放聲大哭的。

    「屍身?沉到江裡餵魚去了!」

    「你……秦玉雄,你好……狠!」俞秀娥聲音忽然顫抖起來。

    「放肆!從此刻起,你效忠本座,否則將你嚴刑拷打後處死,沉到江裡餵魚!」

    俞秀娥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秦玉雄,我本以為你是堂堂君子,只怪我瞎了眼,以貌取人,落得這般下場……」

    「住口!你給我跪下,你這無情無義的賤人,大爺饒了你的性命不知報恩……」

    「秦玉雄,你要殺我滅口麼?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姑娘與你拼了!」

    話未完,俞秀娥抽出了長劍,白光一閃,秦玉雄忙向後一個倒翻,從椅上騰起閃避,但俞秀娥並未攻殺過來,虛晃一劍只是使詐,人卻往門外飛躥,幾個起落從牆上越出。

    秦玉雄沒想到上了當,大白天又不好派人追趕,只恨恨罵道:「賤人,你逃不出大爺的巴掌心,等抓住你非讓你受刑不可!」

    他憤憤然坐下,自言自語道:「連個娘們也沒治服,看來做人心慈就成不了大事,要手狠心辣才能讓人畏服,所謂無毒不丈夫!」

    躲在內室裡的綠荷聽了,心裡起了一陣寒顫,人貴相知,她對他竟也這般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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