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風雲詭異 文 / 公孫夢
莊子云:「安危相易,禍福相生。」
柳家本來過得平平安安,柳媚又學成歸來,本是一家團圓以享天倫之樂的好時候。不料因她長得太美,引起鮑張兩家惡少的垂涎,更不料這一幫一會又為人所屠,硬把兩樁血案栽到柳家頭上,全家只好養家避禍,寄人籬下,偏偏東方家又想招她為媳,以致逼得她逃出太白山莊。而太白山莊不講道理,居然把柳震夫婦扣押,柳媚救雙親心切,才會聽從徐雨竹的勸告,赴太白山莊索回父母,雙方拚鬥起來,徐雨竹展示神功,斃了東方家二十幾人,引起了正道武林的公憤。
天,正邪兩道都視柳家為敵,這區區柳家便危如累卵。
那麼,一家人為何不再次逃亡呢?
柳媚堅持說,如果逃走,豈不成了畏罪潛逃?何況天下雖大,更有何處是安身之地呢?
不如乾脆呆在白鶴別莊自己家裡,要死就死在一塊兒吧。
這話有一定的道理,柳震夫婦聽從了。
未料妙清道姑突然來到,使柳家歡喜不已,在這樣的高手相伴,無疑可以化凶為吉。
但是,這種想法僅僅保持了兩天。
首先是柳媚感到了不安。
面對黑白兩道眾多的高手,僅只恩師一人又如何能應付得了?自已遭凶不算,還要拖累了師傅,這實在是大大的不該。
因此,她把七星劍法後十二招學會以後,便想勸師傅師姐還有江湖四英,速速離開白鶴別莊,別再牽涉到漩渦中來。
但妙清道姑不願,江湖四英也不願,這使柳媚夜不安寐。
可是,不還有個功臻化境的徐雨竹相助麼?從她心裡說,她不願再接受他的幫助。她說不山是何道理,隱隱覺得這樣下去不妥。
她把這意思向爹娘說了,爹娘卻不以為然。二老覺得災凶當前,多一人相助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何況柳家並未幹出傷天害理之事,學武之道,不在於打抱不平,鋤暴安良麼?徐公子這樣做不違背江湖正道,有何不可?
她沒法子說動雙親,也沒法子將徐麗竹拒之於千里之外。
徐雨竹天天都到柳家來,文雅的言談舉上,謙和的待人態度,逐漸引起了二老以及妙清道姑的好感。
他向他們表示過,對太白山莊之行他並未存心下毒手,只是臨敵經驗太差,慌亂中出手太重,對此事十分內疚,給柳家帶來了災禍,如果太白山莊邀約各大門派前來興師問罪,他願承擔罪孽,任由武林正道處置。
雙親聽後感動不已,連妙清道姑也出好言相慰,打消了責備的念頭。
柳媚也覺此人年青,想是無心之過,對他的印象也有了轉變。
江湖四英也有同感,和徐雨竹的關係逐漸熱了起來。
這天中午,柳家一家和江湖四英剛剛飯罷,徐雨竹便匆匆來到。
一進客室,向眾人見禮後便道:「天玄會飛蛇幫大批人馬已向白鶴別莊進發,各位請將兵刃帶上,到莊外去等他們吧,不知柳世伯柳伯母以為如何?」
他把「前輩」的稱呼改成了「世伯」,這明顯的變動大家都聽出來了。
柳媚不由一陣臉紅。
柳震大驚:「賢侄,這消息可准麼?」
「絕無虛假,不出半個時辰,他們必到。」
柳震便趕緊讓顧敬去招集莊丁,又請郭青去招呼丐幫的三十多名弟兄,再讓荷花青蓮去請妙清道姑。
妙清與玉靜吃素,在樓後小屋靜室。
其餘人都慌忙去自己住室取兵刃。
不一會兒,人眾會齊,來到莊外空地,嚴陣以待。
柳家夫婦、妙清道姑居中立著,其餘諸俠散在兩邊。
江湖四英恰是兩對,柳媚雖與玉靜道姑站在一處,但徐雨竹卻站在她的另一側,要是玉靜道姑知趣退開,他們豈不成了一對兒?
柳媚已無心注意這些,只是手按劍把,惶急地朝村道張望,忐忑不安地等著對方來到。
丐幫三十多人,以長安分舵主獨眼丐倪淵為首,排成方陣,嚴陣以待。
莊丁在顧敬帶領下,手持弓弩,壓仕陣腳,個個精神抖擻。
這一仗不知鹿死誰手?
他們剛肅立片刻,只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一陣轟隆之聲,不由抬頭一望,萬里睛空,艷陽高照,哪兒來的滾雷?
再看傳聲來處,遠遠塵頭大起,一片灰霧。片刻間,轟隆之聲愈來愈響,眾人巳看見疾奔的馬匹和伏在鞍上的騎士。
他們果然來了!
柳媚心裡一陣緊張,競連呼吸也粗了起來,一顆芳心跳個不住。
「柳妹妹不必擔心,且看幾個魔頭翻得起多大的浪頭!」她耳邊傳來徐雨竹溫和的聲音。
「柳小姐」變成了「柳妹妹」,這是誰允許她這麼親暱的?
柳媚不禁一陣耳熱,芳心也跳得更激盪了。
她不及細想,也不及糾了他的稱呼,徐雨竹鎮定豪邁的語言,給了她很大的慰藉。
她沒有回答,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微微點頭。
就在這時,五十多名騎士已來到近前。
一下馬,這撥人就分成了兩伙。
自然是天玄會一夥,飛蛇幫一夥。
天玄會以四人為首,站在前列。
飛蛇幫也以四人為首,站在前列。
天玄會的四人中,柳媚他們只認出矮頭陀靜空,其餘兩男一女並不相識。
飛蛇幫的四人都是第一次亮相,叫不出他們的名號。
柳震走出兩步,雙手一抱拳:「列位請了,各位蒞臨敝莊,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天玄會為首四人中,走出一個高大魁梧的老頭,相貌十分兇惡。
他並不還禮,頭一抬,傲然道:「你是誰,通名!」
「在下柳震。」
「啊,你就是罪魁禍首?好極好極,見了天玄會外督堂主馬某人,還不跪地伏誅?」
眾人心中一震,此人就是凶名昭著的八臂魔馬申甲。
「柳震並無罪孽,也從不開罪天玄會,馬堂主究是何意?」
馬申甲冷笑一聲:「不必再多說,你們既然列陣以待,就分個高下吧!」
他用目一掃丐幫子弟,道:「丐幫也要伸手架樑子,很好很好,你們從今後不必再在長安討飯,天玄會再也容不得你們!」
「嘿嘿嘿,好大的口氣,馬申甲,你好神氣啊。有了靠山就目中無人了?」
這聲音不是柳震的。
也不是柳家一方任何一人的。
只見一株樹上霍地露出兩隻乾瘦的髒足來,兩隻褲腿千補百衲,卻洗得泛白髮亮。緊接著從枝葉中伸出個花白的小腦袋來,朝著馬申甲橫眉瞪眼,怒氣衝天。
這株大樹恰好立在兩邊敵對人眾的中間,是以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
郭青喜得大叫一聲:「師傅,你老人家來得正好呀!」
獨眼丐倪淵及丐幫弟兄,立即躬身齊叫:「參見幫主。」
原來,居然是丐幫幫主震三山穆朝忠駕到,這大大出乎雙方人眾的意外。
柳震趕緊行禮:「請穆幫主主持江湖道義,天玄會將罪名強加於人,柳震有口難辯哪。」
穆老化子仍坐在樹上,對柳震點點頭:「柳莊主不必擔心,他馬申甲嚇唬不了人的!」
馬申甲大怒:「老化子,天玄會與丐幫素無糾葛,奉勸你帶領這群要飯的化子,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穆朝忠斜著他道:「說得輕巧,天玄會的人為什麼不離開?」
矮頭陀靜空像個肉球,從馬申甲助下滾出來,喝道:「老化子,你給我下來!」
穆朝忠斜瞟著他,一付不屑的神情:「你這個短和尚,尺寸不夠,回你的廟修行去吧,少出來丟人現眼!」
矮頭陀聽老化子稱他「短和尚」,又挖苦他尺寸不夠,氣得獰笑一聲:「穆化子,你有多大道行,敢譏諷你家佛爺!」
話聲一落,只見他雙肩一晃,人已離地騰空而起,確像一個彈起的圓球,向樹上擲去。
穆朝忠大喝一聲:「找死!」雙掌在胸前一個交叉,閃電般當胸推出。
「砰!」一聲大震,樹葉象雪花般激得漫天飛舞。矮頭陀又像球一般彈了回來,穆朗忠坐著的樹幹「卡喳」一聲折斷,他卻落在下一根橫枝上,依然坐著。
靜空凌空上擊,穆朝忠居高臨下,兩人相較,自是老化子佔了便宜。但這一擊卻不分勝負,靜空被震回原地,穆朝忠沒有從樹上跌下來,但樹枝折斷,這雖是運功所致,也顯示了靜空的功力。
穆朝忠因樹枝折斷損了顏面,氣得從樹上竄下來,身子剛落地,就聽樹上有人說話。
「老化子,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動什麼肝火,上來上來,看人家打架總比自己去打省事。」
雙方人眾見穆朝忠飄身下樹,就在他剛才坐著的橫枝上,怎麼又坐了一人。
只見他三角臉、黃豆眼,頦下有幾根鼠鬚,正笑嘻嘻地望著大家笑呢。
這是什麼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穆朝忠回過頭朝他吼道:「窮算命的,瞧著那個短丁打人,你不但不幫老化子,還說什麼風涼話!」
這算命的正是古算子。
古算子笑瞇瞇地說:「老化子,上來上來,跟那個短丁打架不沒意思,還是看人家打好玩。」
老化子倒也聽話,肩一晃,又上了樹,正好坐在古算子身旁。
一根兒臂粗的橫枝,居然坐了兩人不折斷,豈不稀奇?不過,大概是兩人都瘦的緣故吧,一個是討飯的化子頭,一個是算命餬口的窮老兒,胖得起來嗎?
敵對雙方聽老化子叫「算命的」,立即想起了一個人:八卦神算古算子。
柳震、妙清都久聞他的大名,見己方突然來了這麼兩位高手,心裡高興萬分。
天玄會、飛蛇幫的人自然不會這麼想,但他們自恃高手眾多,不懼兩個老兒。
馬申甲道:「今日之局,本是一幫一會尋柳家報仇的私事。你兩個老兒既然伸手架樑,那就滾下來較量較量!」
徐雨竹忽然沒聲息地從柳媚身邊慢慢踱出,他邁著方步,從容不迫。直走到馬申甲面前五尺停下。
「奉勸天玄會、飛蛇幫退出江湖,從此不再騷擾柳家,否則,本公子定當嚴懲不貸!」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聲音清晰冰冷。
大家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他怎麼說的?要一幫一會退出江湖?
馬申甲氣極,冷笑一聲:「你是何人,大概神智不清說胡話吧,你剛才說什麼?」
「本公子說:一幫一會退出江湖,從此不再騷擾柳家,這回聽明白了麼?」
「通名!」
「徐雨竹。」
「啊,你就是那個「一掌追魂」?」
「不錯,正是本公子。」
一幫一會的人聽說他就是雙掌同時震退懾魂夜叉伍志生、蓮花仙婆田明珠的徐雨竹,不禁齊朝他盯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翩翩富公子,能有那麼大的能耐嗎?
天玄會人眾中,站在前排的一個中年婦女,裊裊婷婷輕移蓮步,走上前來道:「喲,徐公子,話不要說得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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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會三大高手一死一傷一敗,看得在場諸人呆如木雞。
黑牡丹馬紅玉卻笑道:「徐公子果然好身手,佩服佩服。」
她旋即又對飛蛇幫的人說道:「貴幫看見了,我方連敗三陣,該貴幫出手了吧?」
飛蛇幫為首的一人冷冷回道:「不苦費心,飛蛇幫自然是要出手的。」
他把頭一擺,立在他右邊的一個中年漢子大步走出。
徐雨竹道:「通名!」
漢子不答話,將外衫徐徐脫去,露出一身黑色勁裝,腳上繡著一個白色骷髏頭。
柳媚等人乃至天玄會的人都發出了驚呼:「天山四煞!」
天山四煞即紅煞邱相、黃煞喬彪,青煞馮寅、黑煞陸成榮。四煞橫行江湖二十年,罕逢敵手,是江湖黑道中名頭極其響亮的人物。
他們一向很少到中原走動,想不到竟是飛蛇幫的領袖人物。
坐在樹上的古算子道:「老化了,這四個凶煞何時加入了飛蛇幫當起爪牙來,怎麼一點風聲也沒有?」
穆朗忠道:「偷偷摸摸的鼠輩,幹起事來也偷偷摸摸的,正人君子自然不知道。」
黑煞陸成榮滿臉凶相,聞言也不回頭。身子突然惻飛而起,半空中一擰腰,轉身對著兩個老兒撲去。
古老兒大叫道:「不好,煞星來啦!」
穆朝忠向後一靠,提起兩隻髒足就往外蹬,去迎擊黑煞的雙掌。
陸成榮來料到老化子會使出這種不成體統的招式,怒吼一聲,一擰身子,在斜刺裡落去,惹得古算子拍手大笑。
黑煞陸成榮剛一落地,就擊出雙掌,兩股無儔的罡氣,擊到了大樹身上。
眾人都未料到他有此一招。
兩個老兒顯然也大出意外。
大樹宛如被人抱著搖晃一樣,左右搖擺,抖落了滿枝的樹葉。兩個老兒也隨著樹枝的抖顫歪來倒去,眼看就要被抖落下來。
柳媚等眾俠挪替他倆擔著心。
可這份心思白操了。
直到大樹又恢復平靜,兩個老兒始終沒有掉下來。
古算子拍著胸嘻嘻笑道:「好玩好玩,地動山搖,亂七八糟,顛得我老兒心都快跳出來了。老化子,你一身窮骨頭散了架沒有?」
穆朝忠道:「我老化子健朗得很,幾根窮骨頭也粘得牢牢的,憑他黑煞休想動得了我老化子的根本。」
黑煞氣極,再度提氣,想要上躥。忽聽紅煞邱相道:「四弟,休與兩個老不死的計較,先收拾了這個姓徐的再說!」
他只好忍住氣,轉回身來,只見弟兄三人已褪去了長衫,露出紅色、黃色、青色緊身衣,胸前的白骷髏頭十分鮮明。
四煞要一齊動下了。
這是非同小可的事。
黑煞陸成榮剛才以掌風擊樹,已顯示了他深厚的內功,四人功力相差只是伯仲之間,這一加在一起,有誰能與之抗衡?
這時,紅煞喊了聲:「一人出陣!」
黃煞、青煞、黑煞立即齊聲回應:「四方合力!」
喊聲未落,只見人影晃動,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將徐雨竹圍在了中間。人剛站定,每人迅速從腰間解下一根丈餘獸筋索,一抖手,將蠅頭送到另一人手上,除了紅煞的筋索由他一手握著。其餘三煞每人兩手一手握自己的繩,一手握別人遞來的繩頭。
咦!這是什麼玩意兒?
其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對敵雙方人眾都瞧得呆了。
這時紅煞邱相左手握住了黃煞送來的繩頭,他自己的獸筋索卻拖在地上。
他們究竟要幹什麼?
紅煞又是一聲高呼:「龍蛇虎豹!」
「混天合一!」三煞齊聲回應。
倏地,紅藍右手中的獸筋索,就像個活物一般在地上蠕動起來,「呼」地一聲揚到了空中,直挺挺地,就像紅煞手中握著的不是一根柔韌的筋索,而是一根鐵棍。
徐雨竹臉上變了顏色,不再是氣度閒適的瀟灑勁了,他將雙手抬於胸前,猛提其氣,屏息凝神,雙目緊盯紅煞,看他如何動作。
在場諸人見到筋索沖天而起,預感到瞬間就會有勢如雷霆的一擊,俱都停住了呼吸,目不交睫地盯住那根筋索。
一觸即發!
忽然有一清朗的聲音,吐字清晰,聲如磁石,十分悅耳動聽,在場諸人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
這人只念了兩句詩。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讀過詩書的,自然記得這是三國時阮籍的《詠懷》。
全詩十四句,此人只念了開篇兩句。
這兩句詩的意思十分明顯不過,他要「威八荒」。
真是語出驚人
眾人連忙向傳聲處看去,只見遠遠走來了兩人,身上衣服一紫一白,離他們一段距離,又有兩人走著。
這幾人離眾人至少還有三十來丈,但一瞬間似平就只有二十丈了,再過片刻,已然是來到七八丈處。
好一個「千里傳音」。
好一身輕功!
天山四煞也被來人招引,那根直豎的筋索變軟了,重又拖到地上。
徐雨竹也感到了來人不凡,把目光轉向了那一紫一白的不速之客。
算命老兒古算子坐不住了,對著老化子耳語道:「認識此人麼?」
老化子搖頭:「誰認識他?」
「可能是飛天魔獠賈德山呢!」
老化子一驚:「胡說,他怎麼跑到長安來了,不信不信!」
「你瞧他後面跟著的兩人吧,赤焰爪方勝、墨掌苗剛,這兩個惡鬼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有兩人出現,主子還會不在麼?」
「糟糟糟,今日之局只怕不好收拾!」
「等著瞧徐少爺的吧。」
「要是不行呢?」
「那就溜之大吉!」
「呸!老化子不像你,你溜了沒事,我溜了成何體統?丐幫還能混得下去嗎?」
「那怎麼辦?」
「捨命一拼!憑我兩個老兒聯手總不至於敗在他手上吧?」
「難說難說,先看熱鬧吧。」
柳媚瞧見來人是兩個超凡出世的俊公子,中年的一個,人雖有了年紀。但氣度不凡,相貌也極英俊。少的一個更如閨中處女,美得不像個男人。
她雖不知他們的來路,但白衣中年書生已經顯示出一手超絕的功夫,看他們貌相,似是正道中人,便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們的動靜。
柳震夫婦也不認識這兩位,只是見面就有了好感。
妙清道姑心中一動,連忙搜索記憶,查找白衣中年書生的來歷。
衣著如此顯眼,功夫又如此驚人,莫非是傳聞中的那個大魔頭麼?
但從氣色上觀望,似乎又不可能。
喜穿白衣的人不少,徐公子就是一個,自己未免過慮了。
想罷,緊張的情緒為之一弛。
兩位書生來到眾人三丈外站住,把在場諸人掃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到徐雨竹身上。
徐雨竹也目不轉瞬地望著他們。
白衣書生眼睛一亮,紫衣書生臉卻一紅。
天山四煞忽然作出了怪異的舉動。
他們四人收起了繩子,面色變得極為蒼白,畢恭畢敬地走到白衣書生跟前各施一禮,然後低頭縮肩,定定站在那裡,似乎連大氣也不敢出。
噫,這是幹什麼?
沒有一句話,也不問一聲好。
白衣書生並不答禮,彷彿沒有瞧見他們,他只對徐雨竹發生了興趣。
「足下貴姓?」他問。
「徐雨竹。閣下大號?」
站在白衣書生兩丈外的兩條大漢,不約而同吼道「住嘴,不准多問!」
白衣書生一搖頭,兩個大漢便住了聲,跨出的步了也縮了回去。
徐雨竹覺得受了侮辱,便將頭一抬:「不過兩名奴才,也敢對本公子惡語相加,姑且看在主人面上,饒你不死!」
方勝冷笑一聲:「你活膩了?」
徐雨竹寒著臉,對白衣書生道:「令僕再三出言無狀,小生要替閣下教訓奴才了。」
話一落音,人倏地到了方勝面前,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方勝見他身法如此之快,不敢大意,立即將頭一仰避過,一爪抓其腕脈。
徐雨竹一拳打空,方知這人不比天玄會的那幫子人,不可太托大,連忙變招換式,左拳右掌,閃電般攻出五招。
方勝接下了這五招。
但他已經退了三步。迫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方勝自出道以來很少遇到這種情形,不禁又驚又怒,提起八成功力,試圖迅猛還出一擊。但他就是沒有機會,徐雨竹的攻勢太猛太快,他仍然只有招架的份兒。
白衣書生佇立不動,關切地欣賞徐雨竹的身手。
紅衣書生更是興奮莫名,兩眼盯住徐雨竹,眨也不眨。
十招已過,方勝露出了敗象。
再有兩招二招,他不死必傷。
果然,徐雨竹此刻踏中宮長驅直入,眼看一掌要擊在方勝的胸腹上。
突然白影一閃,「啪」一聲,徐雨竹擊出的一掌卻被白衣書生接下。
白衣書生身法之快,在場諸人無不驚服。
這一掌對下來,徐而竹雙肩微搖,白衣書生巋然不動。
這一下,驚得在場正邪雙方諸人面面相覷,有許多人甚至張大了嘴,再也會不攏來。
一掌追魂徐雨竹是何等人物,居然被白衣書生震得晃動了肩頭。
徐雨竹山感到大吃一驚,他的臉色陰沉下來,雙目閃出凶光,立即猛提真氣,施出了煞手,當胸一掌向書生拍去。
白衣書生也立即出掌相迎。
「砰」一聲大震,雙方並未退後,兩人雙肩搖晃,算是平局。
白衣書生莞爾一笑,收式退了一步。
他的嘴皮動了動,卻聽不見聲音。
徐雨竹神色不動,也不答言。
書生以傳音入密講完話,雙手翻身後一背,揚長而去。
紫衣書生妙目顧盼,嫣然一笑,追隨書生走了,走不到五步,又是回頭一笑。
亦焰爪方勝、墨掌苗剛在兩個書生走出三丈後,也立即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天山四煞在兩書生走時,一齊躬腰相送。
徐雨竹呆呆地看著他們離開。
天山四煞待白衣書生等人走遠,逕自走到飛蛇幫張浩天等人處。
紅煞邱相道:「走吧!」
張浩天心中不解,脫口而出:「邱護法,這位是幫主麼?」
邱相道:「張舵主,是幫主還不讓你們參見麼?速退分舵,不必多言!」
張浩天不敢再問,招呼幫眾,各人自尋馬匹,哪裡還有殺人尋仇之心。
天玄會馬紅玉也吩咐屬下上馬,並將總巡察的屍身搬到馬上。
一場流血慘劇終止,柳家化險為夷。
妙清道姑低頌一聲「無量壽佛」。欲向樹上兩個老兒打招呼,發現橫枝上已無人蹤。
柳震也想請兩位前輩入莊奉茶,一見人已無蹤,只好自歎無緣,招呼眾人回莊。
徐公子作為今天頂大梁的英雄,被請入莊做客。
柳震等人邊議論邊走路,來到大廳前,柳媚當先入廳。
咦!怎麼廳裡有人?
只見老化子和樹上那個老兒正蹺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高談闊論呢。
她不禁大為高興,忙著叫喊師傅和爹娘,說貴客已經臨門。
柳震等人入廳一瞧,俱都十分興奮,郭青更是一躍而前,跪拜師傅。
其餘諸人也都—一見禮。
這時,大家才知那個瘦老兒就是江湖異人八卦神算古算子老爺子。
妙清道姑雖知他的大名,卻緣慳一面。
徐雨竹也謙恭地和兩位前輩見了禮。
丐幫幫主道:「徐公子,那白衣書生臨去以傳音入密對公子講了些什麼呀?」
徐雨竹道:「他說……哎,也沒說什麼,讚揚了小生的武功,說他只是想試試小生的身手而已,並無惡意。」
「他沒告訴公子他是何人麼?」
「沒有。」
「他的武功如何?」
「與小生能有一拼。」
徐雨竹反問道:「幫主知道他的來歷麼?」
穆朝忠搖頭。
妙清道姑剛要說話,忽又忍下了。她意識到老化子不想說真話,自己又何必戳破,她不相信老化子猜不出書生的來歷;他既不願說,想必有他的道理。
這時,柳震對徐雨竹道:「今日若不是徐公子隻身退敵,還不知是怎樣的一個結局呢!」
徐雨竹道:「柳莊主休要這般說,小生不過略盡微力,今日仗著幫主和妙清道姑的威名,小生這才有膽與妖邪一搏。」
他故意不提八卦神算古老爺子。
妙清道:「小施主不必過謙,以神功鎮懾妖邪的是小施主,貧道微名不在妖邪眼中。」
柳震道:「沒有各位,柳家早已破滅,在下感激萬分!」
妙清道:「依貧道之見,這樣終日防範不是常事,太白山莊不久也會到來,不如暫避其鋒,待貧道與丐幫幫主親赴太白山莊,向武林各派闡明真相,消此兵刀之災,然後再回來安居度日吧,柳莊主以為如何?」
穆朝忠接嘴道:「老化子也收到了請帖,今日就要赴太白山莊參加喪禮,有妙清道姑前去反而不妙,人家說是包庇小徒,不如就讓老化子一人去吧。」
妙清道:「這樣也好。」
古老爺子道:「柳莊主還是遠走他鄉的好,終日刀兵相見,這日子又怎麼過得下去?」
柳震道:「在下只怕為了避難,被人說成是畏罪潛逃,以後更說不清。」
徐雨竹道:「柳莊主不如到小生『靜園休養、太白山莊若是前來興師問罪,小生願引頸就戮,以身抵命。」
這話使大家感動不已,七嘴八舌勸他不必如此。
柳媚想,人家為了柳家造了殺孽,又願以身抵命,這樣的人顯是至誠君子,前些時對他的顧忌錯了,不該對他出手太重不滿,今後應該相信他才是。至於避到他家,鑒於太白山莊的教訓,還是不去為妙。
這時只聽古算子道:「柳莊上不如遠走他鄉,天下之大,難以追尋,待真相大白後。而回白鶴別莊不遲。」
他說是「真相大白」,這話誰也沒有注意,只當他指的是天玄會飛蛇幫血案。
徐雨竹道:「遠走天涯諸多不便,這畏罪潛逃的罪名也令人可畏,不如就在這裡,以示光明正大。」
柳震心想,逃出去的日子實在不好過,也防備不了正邪兩道的追殺,只要有徐公子在,又有什麼可怕的?
古算子見柳震不答,知其不想離家,於是輕歎口氣,站起來告辭。
送走古老爺子,郭青問師傅:「你老人家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幫主道:「本是到太白山莊赴會的,路上聽下屬說起柳家的事,知道你也在柳家。並且調動了長安分舵,於是前來探向,沒想一進入長安,和老算命的不期而遇,遂與他前來助陣,幸而徐公於藝壓妖邪,免了為師去動手動腳。現在事情雖未了,為師的也得去太白山莊了。」
說著站起來,堅拒莊主挽留,飯也不吃就走了。
群俠接下來入席,一杯在手,又免不了向徐雨竹頌揚道謝幾句。
飯後,徐雨竹告辭回家。
眾豪各自回房休息。
晚上,一輪明月徜徉在碧空,園中花木披上了一層銀紗,更顯得幽深恬靜。
柳媚站在樓上窗前,眺望這幽幽夜色。
園中柳蔭下、水池邊,不時閃現出兩對人影。
一對是沈雪珠和郭青,一對是洪天龍與董雪雁。
柳媚不禁一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自己形影相吊,又能和誰約?
蕭笛說是在長安,可人海茫茫,又能到何處去尋覓?
他要是有情,又為什麼一別就不再回來?
他要是無情,又何必忍受自己的鞭子,又何必到白鶴別在充當下人養馬?
想起他那兩隻灼人的眼睛,至今也會叫人臉紅,想起他那譏諷的笑容,又恨不得去拍他幾鞭子。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為什麼他週身都藏著一個謎?
她又為什麼總是心裡懸著他?
古詩云:「願得心上人,白頭不相離。」
她敢認定蕭笛就是她的「心上人」,終生終世與他「白頭不相離」嗎?
這是否只是「一廂情願」呢?
想著想著,她眼前出現了徐雨竹的影子。
徐雨竹據大家看,武功超過蕭笛,品貌兩人卻不分軒輊。按常情說,徐雨竹也是武林巾幗羨慕的對象,他顯然對自已有了情意,時下柳家陷於生死境地,對徐雨竹的仰仗愈來愈深,柳家欠了他多少情。長此下去,他要是和東方家一樣提出婚姻大事,自己又如何處置?
到時只怕難以相拒了。
但是,她心中有個蕭笛。
徐雨竹未能代替了他。
那麼,怎樣脫出這愈來愈麻煩的困境呢?
出路只有兩條。
一條是蕭笛立即來到她身邊,和她共同拒敵,減少對徐雨竹的依靠。
他要是遲遲不來,另一條路就只有自己離家出走去尋他。
可是,柳家大難因她而起,她又怎能拋下父母遠遁呢?
唉,難呀,她覺得自己象條春蠶,被自己吐出的絲越纏越緊了。
忽然,遠遠傳來一陣悅耳的笛吟。
這笛聲遼闊舒展,動人心肺。
柳媚在癡迷中不禁喃喃自吟:
「鬈發胡兒眼睛綠,
高樓夜靜吹橫竹,
一聲似向天上來,
月下美人望鄉哭。」
這是唐朝詩人的《龍夜吟》。
此詩不是有點像她的寫照麼?
蕭笛來自胡人處,雖然他不是胡人。
如此明月之夜,她正情繫於他,愁思滿懷之際,驟聞舒廣笛聲,怎不激得她珠淚滾滾?
這是何人月夜吹笛?
除了他還會有誰?
她曾聽過他月下吹笛,吹的也是這支曲子。那是從一個寬廣的心懷裡發出來的情思,使人一掃憂愁,增添了勇氣和信心。
她立即一個「飛燕穿簾」,如一隻春燕掠出,向笛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躍過圍牆,略辯方向,風馳電掣般便到了曲江池畔。
一池碧波,輝映著一輪明月。
面對一池清輝,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忘情地沉緬於笛聲之中。
她悄然走到他的背後,不想驚擾他。
然而,笛聲停了。
蕭笛緩緩站立起來,慢慢轉過身。
「小姐,別來無恙。」蕭笛施禮,語聲平和,兩目煥發異彩,大膽放肆地看著她。
柳媚又一次感到了他熾熱目光的火辣,不過她沒有低頭,鼓起勇氣迎著他的雙眸,輕啟櫻口:「你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我怕小姐不想見我。」
「哪有這等事,你知道麼,我從東方家的太白山莊出來,就是為了找你。」
「真的麼?小姐。」
「柳家遭難,你卻隱形遁跡,難道還不原諒家父母麼?」
「小姐言重了,我哪裡會怨柳莊主,只是不好冒昧前來而已。」
「真的?」
「絕無虛言。」
「知道麼,自你走後,發生了一連串事件,你聽說了麼?」
「我全都知道。」
「咦,你說的實話?」
「讓我數給小姐聽吧,從你和徐公子商議到太白山莊救莊主起到今日上午大會群魔止,每一樁我都知道得詳詳細細。
柳媚又驚又喜:「那麼說,你沒忘了柳家?沒忘了我……」
「刻骨銘心,豈能忘記!」
柳媚一陣耳熱心跳,蕭笛的話不是明明白白了麼?她又喜又懼,慌忙岔開了話題:「你怎知我要去救家父母?」
蕭笛老老實實將他前來白鶴別莊的情形說了,說他如何在樓上聽,柳媚和徐雨竹又如何在樓下說,因此他便隻身趕往太白山莊,趁他們大打出手之際,如何潛去救柳震夫婦。
柳媚嬌嗔道:「你既然來了,為何偷偷摸摸,不下來見我?」
蕭笛以為她又生了氣,忙道:「因為小姐有客呀,我哪裡敢驚擾?」
「那麼早上呢?早上你藏在哪裡?」
「我就在古爺、化子爺的上面樹枝裡呀。」
「什麼?你就躲在樹梢上?居然沒人發現你,連徐公子這樣絕頂的武功,也被你瞞過?」
「那不過是專心對敵,無暇旁顧罷了,倒並非我有什麼了不得的本領。」
「這倒是。你覺得徐公子武功如何?」
「自然是功臻化境的絕頂高手。」
「你覺得他這人如何?」
「我此來見小姐,就是為了他。」
「啊,為什麼?」
「小姐,此人可能有複雜的背景,本人也神秘莫測,望小姐小心提防。」
柳媚一聽,芳心不悅。
徐雨竹為柳家牽進了是非,柳家依仗他脫出一幫一會的圍殺。從認識此人到現在,並未發現他有任何一點劣跡,哪怕是一點不端行為也看不到。
蕭笛為何要如此謗人?
說徐雨竹「神秘莫測」,你蕭笛自己難道不如此?
莫非是嫉妒心理在作祟?
為了爭奪情人,就可以隨便污人麼?
如果這樣的話,豈是君子行為?
孔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
蕭笛這樣的行為豈不成了小人?
「你說徐公子神秘,那麼你呢?想不到你會在背後說人,有何根據?」
「徐公子與一命案有關,再說今日上午大魔頭飛天魔獠賈德山與之較量武功之後,下午他們又秘密相見……」
「誰是飛天魔獠?」
「白裳書生。」
「是他?」
「不錯。」
「怪不得徐公子傷不了他。」
「此魔出現於長安,必懷有目的。」
「與徐公子何干?」
「現在還不清楚。」
「你怎麼知道下午徐公子去見了他?」
「我在遠處看到的。」
「你跟蹤徐公子?」
「不,跟蹤飛天魔獠。」
「見一面又有何不可?」
「這……」
「你說要我提防徐公子,為了什麼?」
「徐公子是正是邪還不能肯定。」
「他要是邪,為何與天玄會、飛蛇幫不沆瀣一氣?反而一他們結下冤仇?」
「這個,暫時不明,但是,他也與正道結仇。」
「你知道麼?徐公子為柳家蹈了趟渾水,在太白山莊失手打死人,武林正道正起問罪之師,他說等東方和各大派掌門來到,他要自戕謝罪呢。再說,他結仇於武林正派,還不是為了柳家?」
蕭笛一時無話可說。
「蕭笛,人不可有謗人之心啊!」她想規勸蕭笛。
「小姐,這絕不是譭謗,徐公子練的是邪功,與一個老魔頭有關,在其身世未明之前,望小姐慎重防範,以免上當。」
「你當我是小孩子麼?你說人家練的邪功,我怎麼看不出來。別忘了,人家還說你會妖術呢。蕭笛,你不是承認你認識須彌怪魔嗎?那你是不是與老魔有關呢?」
「小姐,我來是為了柳家的安危,也為了小姐,望聽我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言盡於此,告辭了。」
柳媚傷心到了極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表面看來豪爽坦誠的男兒,居然為了個情字誹謗於人,這樣的人怎不令人失望呢?
她冷冷地道:「不勞你操心,請吧!」
蕭笛歎了口氣,露出他那慣有的譏諷笑容:「小姐,偏聽則暗,兼聽則明。」
「明」字一完,他身子搖一搖,便消失在夜幕中。
柳媚又滴了幾顆珠淚,灑下的是滿腔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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