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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文 / 何夕

    晚餐後韋一江教授正在給園子裡的盆景澆水,這是他多年的老習慣了。韋宅是一幢很別緻的小樓,掩映在綠樹成蔭的半山腰上。韋一江澆完水後就徑直回到書房開始工作,這同樣是雷打不動的老規矩。作為當代知名的物理學家,韋一江現在已是碩果纍纍著述等身,而最令他欣慰的卻是他門下的學生們都那麼出色,尤其是林欣和蘇楓。說實話現在韋一江很難把他們兩人歸為自己的學生,更多的時候他是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助手和朋友一般看待。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優秀了,在韋一江的成果之中有不少巧妙的思想都來源於他們的聰慧頭腦。在將於明年初召開的世界物理學年會上韋一江準備在一篇注定要引起轟動的論文上署上他們的名字,這本來就是他們應得的榮譽。到時候整個世界都將為兩顆新星的誕生而震驚。韋一江清楚地知道在自己的心中是何等溺愛他們,以至於每當韋潔如說他偏心時他總是心甘情願地默認。想到韋潔如生氣的樣子,韋一江的臉上便不由得隱隱浮現出笑容,這個寶貝女兒是他在科學研究之外所能得到的最大樂趣了。其實韋一江運用他縝密嚴謹的科學思維已經預料到他的女婿會是林欣和蘇楓中的一個,他在閒暇時甚至給未來的孫子或孫女起了個叫小昭的名字,只是不知道會姓林還是姓蘇。不過從近一段時間的情形來看,韋一江覺得他的外孫多半會是林小昭了。有一次他拿這個問題去難為韋潔如,結果回答是意料中的一句人家不知道啦。

    現在門外突然熱鬧起來,不用看韋一江也知道準是韋潔如回來了,當然還少不了見面就爭的林欣和蘇楓。韋一江總是不明白他們倆怎麼會有那麼多爭論的東西,有時甚至是一些常人根本不屑一顧的問題,但韋一江知道這也許就是他們與眾不同的地方。愛因斯坦曾說過這樣一段話:正常人都是在童年時就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什麼是時間空間等很常識的問題,因而再也不會為這樣的問題花費心思。而我恰恰是到差不多成年以後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結果我發現了不一樣的東西。現在林欣和蘇楓爭論的那些問題又何嘗不是這樣?但從最後的結果來看似乎林欣總是要略勝一籌,以韋一江的眼光來評價的話,蘇楓無疑是優秀的,卻肯定遜於林欣,因為蘇楓只是出色的科學家而林欣卻是天才。在韋一江的字典裡其實很少用到天才這個詞,他一向認為天才是一種誇大其辭的說法。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數十億年時間的造化,誰又能比其他人高出多少呢。但當他遇到林欣後這種觀點就有了變化。韋一江這一生取得了遠勝於常人的成就,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天才而只是認為自己是一個和蘇楓一樣稱得上優秀的人,他們和常人之間的差別只在勤與專兩個字上。但林欣就不同了,他是屬於另一類的人。他並不比蘇楓用心但對問題的看法卻總是深入得多,有時他一瞬間裡的直覺竟和韋一江經過深思熟慮反覆求證後得出的結論完全一致。韋一江時時在想,也許這就是天才。不過,如果韋一江發現他倆爭論的東西過於不切實際或是陷入文字遊戲的話,也是要站出來以導師的身份予以制止的,他畢竟是嚴肅的物理學家,決不能容忍違背基本科學理論的行為即使只是口頭上的爭論。

    果然不出意料,三個好朋友這次全聚齊了,韋潔如一見面就嚷嚷道:爸爸你快來作評判吧,他倆又爭起來了,這回蘇楓說林欣一定錯。韋潔如停下來微微一笑,可我根據以往的經驗還是決定投林欣一票。

    到底怎麼回事?韋一江故意蹙了下眉,放下手邊的工作,說來聽聽看。只要不是什麼原則問題的話我準備支持蘇楓,大家打個平手。

    林欣說他有一種預知未來的方法。蘇楓簡要地把他們先前的談話重複了一遍,他說話的聲音很低,似乎並未因為導師說要支持自己而感到高興。

    是這樣。韋一江有些意外,雖然這兩個學生常常令他吃驚,但他這次仍然沒有想到他們會因為這個古老的預知問題而爭論,應當說這個問題和永動機一樣都是一個不該再被提起的問題了。但這是林欣提出的問題,想必又有他獨特的思考,便轉頭對著林欣,說說你的理論依據是什麼。

    林欣的臉有些紅了:其實我只是偶然地想到這個問題的,並沒有太成熟的想法。

    韋一江又是一驚,他注意到林欣的語氣表明他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只不過不太成熟而已。韋一江意識到自己不能不對這個問題發表看法了,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想聽完林欣的想法:你不要有顧慮,說出來聽聽。

    林欣點點頭:其實我是在上周無意中重新看到一則經典物理實驗的介紹時想到這個問題的。

    什麼實驗?韋一江有點緊張地問,他印象中似乎沒有什麼用於證明預知現象的經典實驗。

    那是當年用來說明微觀粒子的波粒二象性理想實驗。大概意思是讓光子一粒粒地發射並穿越有著兩條縫的擋板。假設在某一時刻光子已經穿過了擋板,那麼它可能穿過了其中一條縫(如果它此次表現為粒子性),也可能同時穿過了兩條縫(如果它此次表現為波),不管怎麼說必定是二者之一,同時這個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可改變了。現在到了關鍵時候:如果我們這時在擋板後加上一張感光底片,那麼我們將看到底片上最終出現了干涉條紋,說明光子是同時穿過了兩條縫,也就是說它表現為了波;而如果我們此時在擋板後正對著兩條縫的地方分別安上一台計數器,那麼我們這回卻看到只有一個計數器上出現讀數,也就是說光子只穿過了其中的一條縫因而表現為粒子性。當然在這裡我只是簡單說明實驗的構思,在具體操作中實際上是通過一個可以感光的百葉窗簾來實現整個過程的,但結果和以上描述的完全一樣。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光子到底穿過了一條縫或是兩條縫本來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但卻反而需要由後面發生的事情來決定。我覺得這個實驗說明了原因和結果並不是可以截然劃分的,甚至不是由誰決定誰的關係,它們之間也許是種互動的關係。

    等等。蘇楓插上一句,這個實驗我知道,可是當初好像並沒有得出你說的這種結論。

    韋一光在旁邊歎了口氣,心想如果當初就有人得出那樣的結論林欣又如何稱得上是天才。不過他並不贊同林欣的觀點:但那只是在微觀世界裡的現象,宏觀世界裡不存在你所說的情況。

    林欣突然提高了聲音道:微觀和宏觀又何嘗能夠截然分開,微觀才是起決定因素的力量,宏觀不過是微觀的統計效應罷了。如果在微觀的範疇裡證明了原因和結果可以互動的話,那麼宏觀世界也必定適用於同樣的理論。

    韋一江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他下意識地瞟了眼桌上的論文稿,上面的標題是《現代物理學完備性論證》,這正是他準備在世界物理學年會上宣讀的論文,在這篇論文裡他站在哲學和科學的雙重高度上建立了一個迄今為止最為龐大而完備的物理學體系,這可說就是他一生心血的結晶。本來再過幾天就能完成它的初稿,不過現在看來他的處境有點像當年的瑞士數學家費雷格在就要完成從邏輯推出算術系統時的情形。費雷格在著作附言裡說:使一個科學家最難堪的事莫過於在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理論基礎突然瓦解了。在本書就要付印的時候,羅素先生的一封涉及悖論的來信使我陷入了這樣的境地。現在整個數學大廈的基礎動搖了。

    韋潔如顯然不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有些朦朧地感到在這場爭論中林欣佔據了上風,就連父親似乎也被難住了,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父親的臉色這樣嚴峻。從女孩子的心思出發她真想蹦起來,因為她這次又站對了立場,不過她還是忍住了氣氛不對。韋潔如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她想讓大家輕鬆一下:我講個故事,同時也是一個問題噢。有一個人到商店裡去購物,突然發現櫃檯上居然在賣人的大腦,於是他走到一個標有愛因斯坦字樣的大腦子前問是多少錢。櫃員告訴他要五千塊。他又走到一個標有普通人字樣的大腦前問是多少錢,櫃員說要一萬塊。他覺得很奇怪,又走到一個標有蘇楓字樣的大腦前問要多少錢,櫃員說要一百萬塊錢。你們說,這是怎麼回事情?答對有獎。

    蘇楓有些茫然地看著韋潔如,他搔搔頭:怎麼我的大腦會比愛因斯坦的貴?而且貴那麼多。你不會是在誇獎我吧?他轉過頭求助地望了眼林欣,林欣含有深意地笑了笑,但沒有開口。

    韋潔如得意地叫起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吧。本小姐公佈答案,人家愛因斯坦的大腦是充分利用過的,而咱們蘇楓的腦子卻是從來沒用過的,嶄新的東西自然要貴得多啦。

    蘇楓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想說什麼但卻張不開嘴。

    出人意料的是韋一江突然發了火,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小如,不要胡鬧。屋子裡立時安靜下來,半天都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韋一江揮揮手,有些疲倦地扶住了額頭: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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