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文 / 何夕
這是個錯誤。我輕聲說,但是熱吻中的人兒聽不到我的話。
"我說服不了他們。"劉青不無歉疚地看著何夕失望的眼睛,"校方不同意將微連續理論列為攻關課題,原因是-"他猶豫地開口,"沒有人認為這是有用的東西。你知道的,學校的經費很緊張,所以出書的事……"何夕沒有出聲,劉青的話他多少有所預料。現在他最後的一點期望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只有自費出書這一條路了。何夕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裡的存折,那裡母親二十七年的工齡,從青春到白髮,母親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就給他了。何夕突然有點猶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麼權力來支配母親二十七年的年華-雖然他當初是毫不在乎地從母親手裡接過了它。
"聽老師的話。"劉青補上一句,"放棄這個無用的想法吧。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值得去做,以你的資質一定大有作為的。"出乎劉青意料的是何夕突然失去了控制,他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大有作為……難道你也打算讓我編寫什麼研究生入學考試指南嗎?那可是最有用的東西,一本書隨便印上幾萬本,可以讓我出名,可以讓我賺大筆錢。"何夕逼視著劉青,他的目光裡充滿無奈,"也許你願意這樣可我沒法讓自己去做這樣的事情。我不管您會怎麼想,可我要說的是,我不屑於做那種事。"何夕的眼神變得有些狂妄,"微連續耗費了我十年的時光,我一定要完成它。是的,我現在很窮,我的女朋友出國深造的錢居然用的是另一個男人的錢。
"何夕臉上的淚水滴到了稿紙上,"可我要說的是,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止我。我只知道一點,微連續理論必須由我來完成,它是正確的,這是我的心血。"他有些放肆地盯著劉青,"我只知道這才是我要做的事情。"劉青沒有說話,表情有些GANGA,何夕的諷刺讓他沒法再談下去。"好吧。"劉青無奈地說,"你有你的選擇,我無法強求你,不過我只想說一句-人是必須面對現實的。"何夕突然笑了,竟然有決絕的意味。"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給我們講課時說的第一句話嗎?"何夕的眼神變得有些飄渺,"當時你說探索意味著寂寞。那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情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記著這句話。"劉青費力地回想著,他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了,有很多話只是在某個場合隨便說說罷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說過這句話的,因為他深知何夕的記憶力非凡。七年,不算短的時間,難道自己真的已經改變?""問題在於-"劉青試圖作最後的努力,"微連續不是一個有用的成果,它只是一個純粹的數學遊戲。""我知道這一點。是的,我承認它的的確確沒有任何用處,老實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何夕平靜但是悲愴地說,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直接說出這句話。何夕沒想到自己能夠這樣平靜地表述這層意思,他以為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一時間他感到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破碎掉,碎成碴子,碎成灰塵。但他的臉上依然如水一樣的平靜。
"可我必須完成它。"何夕最後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宿命。"
這段時間何夕一直過著一種揮金如土的日子。他的身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闊氣,往往隨手一摸就是厚厚的一疊鈔票。儘管從衣著上他還和以前一樣寒酸,加上滿臉的鬍鬚,看上去顯得老了一頭。何夕每日裡都匆匆地趕著路,神情焦灼而迫切,整個人都像是被某種預期的幸福包裹著。如果留意他的眼神的話會發現不少有意思的東西,他彷彿變了一個人。如果要給這種眼神找一個準確的描述是相當難的,不過要近似地描述一下還是可以辦到的-見過賭徒在走向牌桌時的眼神嗎?就是那樣,而且還是一個兜裡每一分錢都是借來的那種賭徒。
何夕正和一個胖敦敦的眼鏡大聲爭吵,他的臉漲得通紅。"憑什麼要我交這麼多。"何夕不依地問,"我知道行情。"他笨拙地抽煙,盡量顯出深於世故的樣子。
胖眼鏡倒是不緊不忙,這種事他有經驗:"你的書的稿裡有很多自創的符號,我們必須專門處理,這自然要加大出版成本。要不你就換成常用的。
"那不成。"何夕往皺巴巴的西服袖子上擦著汗,但是他已經沒法像剛才那樣大聲了,"這些符號都是有特殊意義的,是我專門設計的,一個也不能換。微連續是新理論,等到它獲得承認之後那些符號就會成為標準化的東西。"胖眼鏡稍稍地撇了下嘴,臉上仍然是職業化的笑容。"你說得很對。問題是咱們不趕在標準的前面了嘛,那些符號增大了我們的成本。"他收住笑容,拿出一頁紙來,"就這個數,少一分也不行。你同意就簽字。"何夕怔怔地看著那張紙,那個數字後面長串的零就像是一張張大嘴,它們扭曲著向何夕撲過來,不斷變化著形狀,一會兒像是江雪的漂亮的眼睛,一會兒像是劉青無奈的目光。更多的時候就像是老康白白胖胖的笑臉。何夕已經記不清自己向K開了幾次口了,每當胖眼鏡找出理由抬價的時候他只能去找老康。老康是爽快而大方的,但他白胖的笑臉每次都讓何夕有種如芒在背般的感覺受。老康總是一邊掏錢一邊很豪放的說有什麼困難只管開口,你是小雪的朋友嘛。小雪每次來信都叫我幫你,小雪安排的事情要是辦不好,等我以後到了那邊可怎麼交待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