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篇 道德水平提高儀 文 / 韓松
最後的希望只好寄予那個獻寶人了。阿福想，現在可以料定，他一定是敵國派來顛覆我們的。那麼，他便是一個壞人，而且是壞人中的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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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烏托國來了一個外國人，自稱是來向國王獻寶的。
他被衛士們帶進了皇宮。在謁見國王李隆基之前，先由首席太監兼科技大臣阿福作了一番盤問。
「你要獻什麼寶呢？」阿福一邊玩著電子遊戲機，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我要獻的寶，那可了不得。它叫道德水平提高儀。」來人是一個３０多歲的瘦子，衣冠不整，形容委瑣。他一邊說，一邊從又髒又臭的旅行包裡取出一個手掌般大小的黑匣子。透過匣子表面上的一個透明窗口，可以看到裡面密佈著集成電路。
「道德水平提高儀？」
「是的。這是一項偉大的發明。正如它的名字，它能把人們的道德水平提高到滿意的程度。」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它能讓小偷改過自新嗎？」阿福厭惡地看了一眼來人的行囊和打扮。
「當然！不僅能使小偷感到慚愧，不再偷東西，還能使他慷慨施捨，見義勇為。」
「能使那些虛偽的傢伙變成正人君子嗎？」
「不費吹灰之力。」
「那麼，也能使那些對國君說三道四的人變成堅定的愛國者了。」
「這太容易不過了！」
「也就是說，所有道德上有缺陷的人，都能被改造成優秀公民了。」
「是的。對此，我敢打保票。」
「這麼好的東西，你怎麼不在貴國推廣？」阿福仍然疑心重重。
「唉，這事說來話長。我花了十年時間才把這種東西研製了出來，本來是想在鄙國使用的。可是，我們的國君一聽說，便威脅要把儀器扔進廁所裡，還要把我投進監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所以弄成了這個狼狽的樣子。」
「貴國國君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不願意有人說他治下的國家不道德。」
「我們烏托國不會的。」這時，阿福忽然感到嘴唇有些發乾，便像貓一樣舔了舔。「我們的國王叫李隆基，他是一位曠世明君，喜歡廣開言路，重視不斷改造國民性。」
「正是聽說了這個，我才來投奔貴國的。」
阿福這才覺得此事有些不尋常，忙把正在玩的遊戲存盤，趕去向李隆基作了匯報。國王雖然覺得這新發明的名字聽著有些刺耳，但決定不妨在國內試用一下。這幾年，烏托國的經濟取得了巨大發展，但國民道德水平卻不知怎麼搞的越來越下降。搞了好幾次樹新風運動，也沒有大的起色。
用新發明來解決道德問題，以前還沒有試過。推行科學救國的國王對此寄予厚望。
道德水平提高儀的原理是基於腦科學的進展。在皮層上，首次確定了主管道德的區域。採用特定強度的電流和磁場進行刺激，便能產生持久的責任感和良知。
決定作出後，便先在首都的一個小區進行試驗。不到半個月，這個小區就成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模範小區。
這證明了道德水平提高儀的確是好東西。於是，迅速在全國推廣起來。
效果果然顯著。兩個月後，全國道德水平大為改觀。一上公共汽車，便會有人主動讓座。人們不再隨地吐痰，過馬路都自覺走斑馬線。沒有了打架的，沒有了偷盜的，也沒有了貪污受賄的。
見義勇為基金會也撤銷了。警察局、檢察院和法院都沒有事幹了，僱員們面臨失業的危險。
可以說，全社會的人都變成了好人，要找出一個壞人，就算懸賞一百萬元，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國內卻出現了新問題。
一天，兩個姑娘逛完街，在咖啡館坐下聊天。
「這一陣老是心煩。」
「我也是呀。眼見社會一天天好起來，我們為什麼還會這樣呢？」
「是因為感情問題吧。」
「我也覺得是因為這個。」
「確切來講，是因為找不到值得去愛的男人。」
「可不是嘛。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但是，根本找不到讓我心動的壞男人。」
兩人唉聲歎氣，感到人生無望，看著手中的咖啡杯，發起呆來。
「如何使他們可愛起來呢？」半晌，一個女人說。
「是呀，得挽救他們呀。這不僅僅關係到我們的未來，它本身還是一件功德無量、有益社會的大好事哩。」
「趕緊引誘他們做壞事喲！」
女人也都使用了道德水平提高儀，為男人失去魅力發自內心地感到了良知上的譴責。於是，她們購買了性感的超短裙和半透明的緊身上衣，穿上它們，晚上在街頭遊蕩起來。
見到男人，便上前拋媚眼搭訕。
「跟我們去歌舞廳吧！讓我們陪你們歡度良宵吧！」
一連試了２７個男人，都遭到了嚴辭拒絕。有的還一本正經地規勸她們學好。還有人甚至掏出道德水平提高儀，說要送給她們。
「男人怎麼都變得這樣啦！我們這是為他們好啊，他們竟都不明白。」她們怨恨地說。
就在失望之極準備回家時，終於遇到了一個男人，經過反覆勸說，答應和她們一起去唱歌。
她們大喜過望，畢竟還是有漏網之魚。
在包房裡，３個人起勁地喝酒、跳舞和猜枚。女人讓男人摟著自己的腰，對方也沒有拒絕。趁著酒勁，女人問：「我們可愛嗎？」
「可愛！太可愛了。」
「那麼，離開你的妻子，讓我們天天在一起吧。」
到了關鍵時刻，男人卻猶豫了。
「不行啊，她是我的結髮妻子啊。」
「都什麼年代了，管那麼多幹什麼呢?」
「心裡覺得過意不去。是不道德的行為。」
「那麼，跟我們睡一晚上，這總可以了吧。還是『雙飛』呢。」
「不，不，這更不行。簡直是犯罪！」
「那麼，我們有個仇人，你能幫我們出口氣嗎？」
「啊，打架？殺人？這想都不敢想呀。」
男人說著，害怕地站起來要走了。
「還說愛我們呢。你能為我們付出些什麼呢。」女人鄙視地撇撇嘴。
「今晚陪你們在一起，這就是為你們付出了呀。剛才，我在一邊觀察了你們半天，注意到２７個男人都拒絕了你們，出於可憐，我才下決心陪你們唱歌和跳舞的。是道德水平提高儀指令我這樣做的。但至於其他過分的事，我是不會去做的。」
男人滿頭大汗，一隻手緊張地摸著裝在口袋裡的黑匣子。
看到男人這副樣子，女人很失望。
不久，她們便出國了。最後，嫁給了鼻涕夫國的洋人。
這樣的事情在烏托國頻繁發生。女人在本國找不到對象，便都出國了。
結果是，烏托國的女人越來越少，光棍越來越多。
這引起了連鎖反應。首先是出生率下降。隨之而來的是人種開始退化。
勞動力出現了短缺，尤其是需要女人去做的行業，比如旅遊業、娛樂業和賓館業等，都出現了蕭條。
經濟發展速度放慢了。特別是外貿方面，損失巨大。在與別國做生意時，只要對方一提出條件，說幾句好話，或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烏托國的商人便立刻感到心裡過意不去，同意讓步。
另一方面，主要由男人構成的軍隊，不但兵源不足，還出現了素質下降。軍人們在打仗時，總是無緣無故地可憐起敵人來，朝天放槍。有的人寧願在陣前自殺也不願殺敵。
鄰國乘機在與烏托國有爭議的邊界上侵犯，佔據了大片領土。
阿福不敢把這些情況報告給國王。他甚至欺騙李隆基說，一片形勢大好呢。
但是，御前太監兼文化大臣阿威卻在上朝時道出了實情。這位大臣，因為道德水平提高儀的推廣而無事可幹，正對阿福心懷不滿呢。
「陛下，國家正在變得殘廢！」阿威說。
「國家也會殘廢？你對朕開什麼玩笑啊。」
「不開玩笑，出現了亡國滅種的危險！」
阿威一五一十說了情況，李隆基才緊張起來。
「阿福竟敢欺騙朕！」
國王召來阿福，訓斥了一番。阿福辯解道，要提高道德水平，就需要付出代價。只要道德水平提高了，其他的都可以放棄。
「胡說！你沒看見連邊疆都吃緊了！再說，如果好女人都跑到鼻涕夫國、布裡涕浠國和雞糞國去了，朕設立三宮六院還有什麼意義？趕快想想辦法吧。」李隆基著急地說。
阿福接受任務後，思考了３天３夜，也沒有想出辦法。
這時，一個小太監看到了這種情況，便上前對阿福獻計說：「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快說，有什麼辦法！」
「我們可以找一些壞人，讓他們多生孩子。這樣，民族就能重新振興。」
「誰不知道呢。但是，全國現在哪裡還有這種人！」
「並不盡然，其實也是有的。聽說，陛下和大人您，就都沒有使用那勞什子提高儀。」
「你在胡說什麼？」阿福臉色驟變，大喝一聲。
小太監嚇得面無人色。他忙道：「不不，我是說，我知道一些人，是符合這種條件的。」
「那你快說吧。但要注意你在對誰說話！」
「是這樣的。當初在試驗時，有一些人，是不在改造之列的。對不起，這事沒有早一些向您匯報。這些人便是早幾年我國樹立的英雄楷模，比如花木蘭、劉羅鍋和韋小寶，他們本身便已具備很高的道德水準。所以，當時便沒有考慮讓他們使用道德水平提高儀。如今，情況變了。因為，我們沒有預料到道德水平提高儀的威力這麼大。從理論上推測，在道德水平提高儀推廣之後，這些人便成了最壞的人。」
阿福一拍腦袋，道：「你怎麼不早說啊。」於是，馬上派錦衣衛把這些人都抓了起來。可是，卻發現他們通通都有不同程度的生理缺陷，既不適合打仗，也不適合配種。
最後的希望只好寄予那個獻寶人了。阿福想，現在可以料定，他一定是敵國派來顛覆我們的。那麼，他便是一個壞人，而且是壞人中的壞人。
用這樣的人來為烏托國傳宗接代，再恰當不過了。
但是，已經晚了。獻寶人早已逃之夭夭。
臨行前，他給國王留下了一封短信。信上說：「陛下，我知道你們最終會查出我的真實身份的。我正是鼻涕夫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我們的真正目的現在已經達到了。我這裡還有道德水平下降儀。如果需要，請速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