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進化的腥膻 文 / 韓松
【一、庭院】
小武和阿春走入的地方,是一處傳統的中式庭院,有名為「月榭」。院中有一處蛇行的迴廊,迴廊盡頭生出一座精巧木亭。院中有百餘盆景,蘭花、月季、玫瑰,還有說不出名的稀有植物。另還有一方池塘,中有假山。塘中銀波漣漣,隱約著荷花、金魚。沿著院牆栽種著一圈鐵樹和芭蕉。
這一男一女來時是子夜。月亮如一個蒼白的氣球,靜婉地垂掛在天之虛無處,銀光瀉地,人影清晰可鑒。庭院之外,竹影婆娑,清風淡雅,蟲聲唱合。他們聽見了潺潺水聲,似有一條大河在附近奔流,又看不見水面。濤聲入骨,人都酥軟了。
他們產生了不知何年何夕之感。怎麼會來到這裡的?不記得了,也懶得去想了。
只知道,哪裡有這樣美好的兩人世界啊。他們癡迷不已,手牽著手,相視而笑,身心俱醉,像是回到了初戀的歲月。
【二、林地間的白色物質】
「真希望永遠這樣散步下去啊,」小武柔聲語告阿春。的確,他們所來自的「外面那個世界」,似已不值得留戀。
「在走入這裡的那一剎那,我已經完全忘卻它了。」阿春媚聲道。
他們情意綿綿,談啊,說啊,笑啊,不覺來到了一個圓月似的拱門前,隱見一副楹聯:鬥酒縱橫天下事名山風雨百年心拱門連通著另一個世界,外面,又別有洞天。他們舉步邁出,見有曲徑通幽。踏青石小道而行,見兩旁灌木叢一片褐色,茂密不堪,又有高大的喬木穩穩升起,黑黢黢如火箭發射塔。夜色晴朗得讓人心悸,月光緣著萬千樹梢,瀑布般傾注於地面,照見林地間一些奶油色的團狀物質,透明的光幕中美不勝收。
這些白色的東西好似大小適中的花菜,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小武開始不知道是什麼,後來想到曾經在吃火鍋時見過。但這裡的,體積要稍大一些。他走近了俯首細看,發現那都是人腦。
一副副人腦柔弱無骨地躺在灌木叢間,有的發霉了,長出了淡淡茸毛似的東西。
有的像是經過某種溶液的浸泡,網狀的纏結中懸浮著黑色的斑點,在蒼白的黃褐色背景上十分打眼,那恐怕是神經元了。
小武數了數,見有數百副腦子。阿春嘔吐了起來。
【三、怪獸】
正在驚異慌張,忽然,不遠處傳來了動靜。小武急忙拉著阿春藏在一塊巨岩後面。
前方一大片樹叢在作波狀縈動,黑暗中有一對綠火閃爍。那分明是一雙眼睛。不一會兒,走出來了一頭怪獸。
這野物模樣奇異,不像是這世界孕育出的生命。它有兩人多高,長著巨大的方型頭顱,滿嘴獠牙利齒,一對前肢短小,而後肢十分的長大壯碩,起主要支撐作用。它週身雪白,又點綴有密密的虎皮斑紋。怪獸吃醉了酒般步履蹣跚,給人的感覺又像是機械。人在這怪獸面前,不過是小小的玩具似的。
怪獸穩步走入灌木叢,熟練地低下頭,專心致志地舔食起地上的腦子。不一會兒,便吃掉了十幾副人腦。
怪獸像是吃飽了,滿意地打著嗝,還放了一個響屁。
忽然,這動物把頭抬了起來。
原來,它發現了藏在岩石後面的小武和阿春,警覺的目光直勾勾地對準了他們。
怪獸初次見人,似也有些吃驚和害怕,怔在原地,沒有撲過來。
這麼對峙了半天,怪獸才搖搖尾巴,轉身走回了叢林。小武和阿春這才看見,那裡還有群星般的綠火閃耀。不知還有多少怪獸。
他們已是嚇得七魂出竅,拔腿便逃。
這時,夜空有異了。月光像鞦韆在搖晃。天庭的結構也井架般傾斜。漫天星座重新開始了排列組合。星子變白又變黑。忽然便有了大雪紛飛的感覺。不,是許多副腦子鵝毛般地飄墜下來。那速度是極緩的。一片片腦子和風一樣紛紛吹落在林地間,小白兔似地靜臥著。
小武想,像是動物園的獅虎山在補充食物哩。
阿春想,飼養員在哪裡呢?
小武又想,這是在另一個星球,還是在另一個維度的空間裡呢?就是這種感覺。
反正,絕非他們前半生所經歷的假想世界──也許,他們正是要逃脫那世界的不真實,才來到這裡的吧?
但是,這也是猜想。他們究竟為什麼要來到這裡呢?
「我記起我們好像是志願者,」阿春忽然說。
志願者?
小武心頭一陣戰慄。
【四、尋找出口】
這時,恐懼感使他們心中重新泛起了對「外面那個世界」的嚮往。那個世界,幾百萬年了都沒有變化,一天天越來越乏味,卻能讓人莫名其妙地存活著。
他們匆匆離開林地往回走,想回到「月榭」中去,卻再也找不著它了。
此時,濃霧從樹林和草叢間一股股升騰而起,四面八方都慘白不堪,顯現出陰秘詭異的強大氛圍。他們焦急萬分,尋找著出去的路途,不顧危險穿越密林,到達盡頭處卻見是一堵爛銀色的高牆,阻住了所有出路。牆似是塑料所築,強度卻超過了鋼鐵,兩邊看不到頭。他們又聽見了胡琴般的水聲,穿心透明,正在牆外。
牆上虯勁地攀援著好些古籐,小武略作思忖,沿籐爬上去,兩腿一分叉騎在了牆頭,右手搭涼篷,借助浩然月光,見外面是三條青黑色的大河,在這城牆下方交匯成一處。這牆腳卻是懸崖,直貫江面,人不能下去。
他又隱約看見,河對岸有一刃孤零零的暗紅色危巖,巍然聳峙,林木蔥蘢,山頂有一處中式建築,大概是座寺廟,卻不知怎麼能夠渡到。
小武心中湧起了此生所不曾有過的巨大恐懼,在牆頂厲聲悲鳴,聲音跌進大凹坑似的夜空,又嗖嗖地迴盪開來,卻無人應答,彷彿這世界已經死透了。阿春嚇得喊道:「小聲!吃人的怪獸就在附近!」小武才想起阿春還在下面,便哆嗦著爬了下來。
倆人沿著牆根走了一陣,也沒有發現出口。
小武說:「這樣只會浪費時間。分頭朝兩邊走,去找出口吧,無論找不找得到,一小時後再到這裡相聚。」他沿東走,阿春沿西走。小武走著走著,心想,這出口會是什麼樣子呢?大概與以前見過的任何出口都不相同吧?在牆角,他不時見到吃剩的腦子,稀泥一樣,漿液溢流於地,小武幾次都差點滑跌了。有關人腦方面的事情,他以前從沒有認真想過,此時,對自己顱骨中盛裝的這東西,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厭惡。
他還見著了怪獸新鮮的足印,在地上呈現為巨型的坑穴,驚得他目瞪口呆。人類是無法踩踏出這麼龐大的痕跡啊,所以,他們一旦遭到了怪獸的追擊,恐怕就毫無逃生之望了。在懼怕之餘,小武忽然對怪獸充滿了嫉妒。
有一陣,他老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跟隨,便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最後飛跑起來。
跑了半天,來到了一處崖洞前。此時,兩腿像要斷了。小武歇下來,見洞中塑有西方三聖,有兩座白塔,年代像是很久遠了。洞穴形狀奇異,像是人的小腦和髓鞘。
曾佔據此洞的生物,怕是早已形銷骨散了。繞過洞穴,他又覺頭頂有異物,原來是一段岩石倚牆節節升高,最後展開成了一處炮台,托起一尊銅炮,騎在鐵架上,挺出於玄色天幕。小武用盡最後的力氣攀上巖頂,細看才知是明朝遺跡。那炮口正指著對岸懸崖上的寺廟。
啟明星升起的時候,小武已頭眼昏花,接近於虛脫。他已忘了與阿春的約定。這時,濃霧忽然散了。他失望地看到,高牆仍然沒有盡頭。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定了定神,見那是一個人,一個裸體的年輕女人,面對這堅硬無比的牆壁佇立。
原來是阿春。阿春站在那裡,彷彿呆呆地想著心事。
從後面看過去,阿春精巧而結實的臀部繃得渾圓,彷彿是一個盛滿蜂蜜的玉罐,潔白而纖細的腰肢從這罐頂長出,如一株柳樹,挺拔而滑潤,整副身體澆在冷清的月光下,洋溢著盛夏冰水似的青春性感。女人身體煥發出的強烈光暈,蓋過了世間其它一切的繽紛。小武看呆了。
他低低叫了一聲。阿春卻沒有理會。
他便走過去,從後面摟住女人,兩手合攏在她堅實的雙乳上面。這時他感到,他所竭力尋找的出口,就在阿春的身上。
「你是誰啊,你是誰啊。」像是阿春在呻吟。那聲音有些奇怪,不像是真實的人語。
小武也有些糊塗了。他記得她是他的妻子。不,是情人?他真實的妻子,並不知道這一切發生了。
【五、死人】
忽然,小武覺得不對勁。抱住的,是一具無頭的屍體。他嚇得一鬆手放下。屍體仆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這時,小武看見,附近的一塊礫石邊,有一個新鮮的腦子,正冒著熱氣。距腦子幾步遠的地方,滾落著一個披散著長長黑髮的頭顱,顱頂裂開了,裡面是中空的。
他近前去看,見那正是阿春的腦袋。脖子斷裂的地方,十分整齊,是一張薄紙被裁紙刀所切的感覺,腔子裡還微微冒著熱氣。他又去看阿春裸露的顱內物質,見它的內部結構十分纖細,顏色從奶色慢慢過渡到粉色、棕色,堆疊物上滿是皺褶,粘稠的樣子活像半熟的雞蛋,一些胞體已經粘染上了骯髒的土粒和雜草。
這就是愛情烈焰曾經熊熊燃燒的爐膛麼?小武記起了與阿春每次情意綿綿的絮語,每次欲死欲仙的交合,那片刻的歡樂,都是聽命於這一堆白色的物質呀。此刻,它卻這麼毫無生氣地裸現在小武的面前,展示著它的無力感。它還有多少秘密,沒有來得及對小武吐露呢?小武覺得,這腦子似乎能置於自己的一掌之中。
小武心下一片悲慟,恐懼感反倒消減了不少。這時,他覺得有一道目光盯住了自己。
他側過頭來,見五米之外站著一頭怪獸。是一頭成年的母獸,正用一雙哀怨淒楚的眼睛直視著小武,神態間又似有催促意。
小武覺得這表情好生熟悉,卻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他心頭格登一下,知趣地讓開道。怪獸亦步亦趨走過來,吃掉了地上阿春的腦子。它每吃一口,便抬頭看小武一眼。吃完了,又久久凝視著小武,戀戀不捨而暗含感激的樣子。最後,低吼一聲,轉身走掉了。
這時,小武一點也不害怕了。他甚至有些亢奮起來,進而迷戀於那怪獸的威武身形,猶如對於阿春健美胴體的傾情。他不由自主抬起腳來,跟隨怪獸而去。
【六、幼蟲與成蟲】
怪獸循石板路而行,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不一會兒來到了林間的一處空地。它回頭看看小武,發一聲咆哮,猛地一縱身,閃電一般飛馳不見了。小武追不上,這時,他看到地上有一樣東西。
這回不是腦子,而是一個半球形的金屬物體,白色光滑的外殼上有一些旋鈕、鏍釘之類的附件。球面上部有兩個綠色的燈泡閃爍不停,頂端伸出一個鍋蓋似的東西,只有巴掌大小,其凹面對準了小武,微微地旋轉。小武不知是何物。
正在疑惑,那東西發出一串聲音,把小武嚇了一跳。那是一個小男孩的說話聲,像在呀呀學語。有時能嘟囔出爸媽一類的詞彙,有時又莫名其妙嚎啕大哭。
小武怔怔地看著它,覺得有一種親近感,一時夢迴了童年。他不禁伸手去觸摸它。它略有溫熱,又青苔般滑膩。這時,小武感到自己的思想正源源不斷地被那旋轉的鍋蓋物吸去,離開了大腦,注入到球形物的中心。
他忘掉了怪獸,忘掉了林間的大腦,捨不得離開,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呆了下去,期間,那物體漸漸地用詞豐富了,話語連貫了。但仍是小孩子的語言。船船呀,車車呀。多是喃喃自語。
小武的親近感更強烈了,就像見到了久未謀面的孿生兄弟。他甚至能預知到對方下一句話要說什麼。而這的確驗證了。
小武喜不自禁,又感到悲從中來。因為,他覺得如果要說面前那傢伙是小孩子的話,自己又是什麼呢?他的心中微微浮出了自卑。
忽然,那球面上隱現出了一層紅光,那是一個人影,樣子很像是小武。小武被磁鐵吸引了一般站著,感到自己像是古代的僧人達摩,面壁時把身影也投射並刻寫在了壁上。他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不知不覺間,朝陽升起了。小武看清了面前的世界。他已是回到了「月榭」。迴廊、亭子、池塘、盆景和樹木依然,惟一不正常的是,他沒有聽到晨鳥的鳴叫。
這時,那球形物的言談已具有了一定的邏輯性,像是從少不更事的兒童成長為了初諳世事的少年。它甚至注意到了小武的存在,話語間分明注意起措詞來。最後它竟試探著向他打起了招呼。小武遲疑著回應了。他預感到人生的重大變化就在眼前。
【七、同自己的對話】
然而,經過一夜的折騰,在這關鍵的時刻,他卻睏倦了,站立著便懨懨睡去了。
醒來時,已是正午。他竟不知飢餓。那物體仍小獸般蜷伏著,球面上的人影竟更加清晰了。小武心中泛起一片難以抑止的歡愉。
「你醒來了!」也是欣慰的語調。是那物體在說話,聲音像是用機器模擬出來的。
綠燈泡眨巴眨巴,卻完全跟人眼一樣。
是成人的口氣。我成長得好快呀,小武想。他為自己竟使用了第一人稱而大吃一驚。
「小武,你在想什麼呢?」「我困惑於自己的處境。」「你困惑於自己的處境,對嗎?」「是的。你是誰呢?」「你應該問:我是誰呢?」「我是自願者。阿春也是。」「你說你和阿春都是自願者嗎?」「是的,我們是自願者。」「你想出去嗎?」「你是在說我嗎?」「不……」金屬傢伙似乎有些迷惑了。他還有些跟不上小武的思路。或者說,他還不熟悉自己剛剛形成的神經中樞。
「如果是在說我的話,」小武艱難地搜索著詞彙,感到腦子發澀,「那麼,剛才還在想呢,現在不想了。你呢?你也想出去嗎?」「出去?這-外面-的概念,是你剛才給我的啊。可是,到底什麼是-外面-呢?」這時,附近傳來了響動聲,倆人的討論,就這樣被打斷了。
「是什麼在發出聲音?」「也許是阿春在附近走動吧。」「我們是在談論那頭母獸嗎?」這時,小武記起,阿春已經死去了。
「不,還不一定呢……她是我的。」金屬傢伙怪聲怪調地說,哧哧地笑了。小武從那笑聲中體味到了性的浪蕩,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妒意。
他們又繼續閒聊下去。有時像是對話,有時又像是喃喃自語。小武到後來已分辨不出來,他是在與那東西交流,還是在跟自己說話。他下意識覺察到,只有通過這個短暫的間歇,他才有機會說這些話。時間已不多了。
【八、複製完畢】
小武說著說著,又睏倦了。他便重複睡去。再度醒來時,已是傍晚,萬丈霞光交錯著剪分了庭院的有限風景,凌亂的光影中隱藏著某種即將成為現實的秩序。
小武醒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金屬傢伙,見它渾身閃射著青白色的光芒。它的身體上浮出了一些黑色斑點,有的又擴張拉長成虎皮條紋,而上面還斷續拓印有小武的身影。這身影忽隱忽現,有時又呈現出了怪獸的形態。
「複製完畢。複製完畢。複製完畢……」那東西發出一陣機械的囈語。
小武忙去喚它,它卻頓然沉默了,不再回應。小武感到,自己的思維已變得空前遲鈍,頭蓋骨裡面的物質像是被一個大針筒抽空了。
這時,他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意識:自己站在這裡,其實已是棄品了。他恐懼不已,又大聲呼喚那機器,還使勁搖撼它。它一動不動。
但轉瞬間,小武的恐懼中又慢慢摻入了幾縷興奮。徒有一具空殼的小武滋生了類似於新生的感覺。那是一種終要成為庭院中的被餵食者的幸福感。
然後,他的大腦活動越來越慢下來,就像是陷入了一團漆黑的淤泥。但他最後還是看到了夕陽落山那驟然閃亮的一剎那。
【九、身體形態的決定性】
子夜時分,「月榭」中吹起了一股略帶腥味的清涼和風,所有的草木都警覺地昂起頭來。小武安靜地平臥在石凳上,身旁躺著他的腦子,上面的無數胞體還在微微顫動呢。小武的身軀比他活著時要瘦小得多,像是某種物體縮了水。
這時,圓拱門外傳來了興奮的低吼聲。一頭怪獸踱了進來。它這是第一次走進了這個奇異的庭院,它好奇地打量著這陌生的世界。
這剛剛脫胎換骨的傢伙癡迷地凝視著像是熟睡的小武,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
然後,它開始準備清理垃圾。他低下頭,噬食起小武的腦子。
咀嚼的時候它感到,自己還殘存著一些往昔的記憶,但是,等到把最後一掛腦漿吞嚥進肚子裡時,它便忘記得差不多了。
吃完了熱氣騰騰的大腦,這龐然大物緩緩回轉健碩的身子,再次觀察這帶給它困惑的世界。它的目光投射到的地方,天空便劇烈地搖晃起來。月光變成了無數樹狀的分岔,光芒是固體的,像塑料一樣。怪獸眼前出現了許多通向天空的石階。不,不是石質的,也是由定向塑料所砌,甚至是別的不知名物質。這天梯的上端在大氣層中隱沒了。
重新佔據「月榭」的生物擁有了與以前不同的身體,已然更加成熟了。這大概是它生命中注定了要經歷的另一種形態吧?它要用它來做什麼呢?這一點,它還不太清楚,但已然了悟,決定未來的,顯然是這個身體及其特殊的外形,而不是別的什麼。
濃霧散去,「月榭」又彰顯了。在怪獸的眼中,已不再是原先那個庭院。所有的盆景,所有的花草,都在快速變幻。岩石和樹木的外表,呈現了各種可能性。怪獸想,這才是有意義的。它進而發現,眼前一切的一切,包括池塘和假山,其實都是一些奶油色的粘稠狀物質,以特定的形狀和紋理互相折疊、交聯。千萬條樹梢縱橫蜿蜒而行,呈星狀、鞘狀、三角形或梭形,它們之間不斷地發生著碰觸,閃射出激烈無比的火花。這迅猛的電光沿著樹幹傳導而去,使這棵樹以及附近的樹都興奮起來。最終,整片樹林,都被照亮了,喚醒了,活潑潑地顫動不停。
小武極其有力地邁開蘊藏著無窮能量的巨腿,興奮地向這座森林深處走去。身後的樹叢閃動了一下,一頭等候許久的母獸鑽了出來,緊隨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