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T行為 文 / 馬伯庸

    告題目：《太陽系第三行星原始宗教行為實地調查報告》

    報告人：Boeotia·Philistia

    報告地點：銀河大學外星人類學系報告大廳

    各位尊敬的先生們，我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裡向諸位就太陽系第三行星智慧生物的宗教行為談一談我的調查結果與個人的一些相關意見。請容許我省掉繁文縟節的禮節性寒暄，開門見山地進入本次報告的正題。

    太陽系是位於銀河系邊陲地帶的一個小恆星系統，它是如此偏僻，以至於我們的人類學家們在過去幾百年裡一直把它當做充滿氫與氦的蠻荒之地。這個評價實際上並非言過其實，那顆恆星所管轄的十顆衛星中，有九顆都完全不存在任何生命物質。但是，根據幾項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太陽系的第三行星確實存在某種程度的智慧生物——雖然在我們眼中很原始，但他們確實是智慧生物——並且在地表建立了數個有細微差異的原始文明群落。

    以往我們對於古人類文明的研究工作，一直局限於對遺留下來的文明殘片——比如古代遺跡、文獻、殘缺不全的器具以及神話傳說——進行推理與分析工作。這種研究方式的精確程度不能讓人滿意，我們無法從中得出一個清晰的古代文明印象，也無從分析古人類社會的行為模式以及心理狀況。究其原因，是因為我們無法從目前所掌握的證據中獲得足夠充分的信息量所致。而太陽系第三行星智慧生物的發現，則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活生生的原始社會樣本。我相信，雖然他們的文明與我們的有所差別，但社會發展的邏輯性仍舊有共同之處，所以針對該行星原始文明群落的研究，將會對古人類文明史與外星生物發展規律的研究有所裨益。

    我的專業領域是原始文明的宗教信仰，所以在長達七太陽系恆星年的觀測中，我對這一方面比較關注。在觀測中，我注意到了一例特別的現象。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第三行星北半球某一地區的觀測中，注意到在一些特定建築中，在特定時間內，會有固定數量的幼年生物在固定的開闊場地，穿著相同服飾，排成固定隊形，在特定音樂的配合下進行完全相同的肢體活動。

    我最初並不瞭解其用意何在，但是在針對這一行為進行廣泛的定點觀測後，我發現其中存在一些奇妙的規律。首先，這種行為——為行文方便，我姑且將其稱之為T行為——的發生範圍非常廣泛，而且非常頻繁：在一定區域內的生物群落，都有發生過T行為的記錄；每一生物群落中至少有三十到四十起T行為每天同時發生在群落中的不同地點，而在比較大的群落中，甚至可以達到一百到兩百起；T行為的發生頻率為每一特定地點每天一次，時間一般是在上午10點左右。每進行五次，就有兩天時間的停止期。從長期來看，在一太陽系恆星年中，T行為基本發生在每年3月到7月、9月到1月這兩個時期，其他時期則基本停止。在對三千個觀察點的調查表明，這一規律具有普遍性，幾乎每一地點，每一次T行為都嚴格遵循這一頻率。我相信，這些行為一定有某種內在聯繫。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T行為中，無論地點、時間、人數、服飾、排列順序、音樂以及動作都存在著固定規律。換言之，T行為並非隨機發生，而是具有高度組織性與規範化的某種具有特定意義的行為。從原始文明的社會學角度考慮，這樣的特徵暗示T行為具有某種原始宗教色彩，是一種祭典或者儀式，因為它完全符合宗教儀式的特點。在缺乏有效公眾管理與群體意識的原始社會，如此有組織性的規範活動，有固定程序以及相關規則，只能產生於宗教信仰。就目前的觀測結果來看，在一個相當大的地理範圍內，不同地區的T行為都非常一致，這說明這一儀式已經突破小部落內部圖騰的概念，初步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廣泛的宗教。

    另外一點，在我所觀測的三千個觀察點的統計顯示，T行為的參加者99%都為未進入成熟期的智慧生物。在以前的一些文明例子中，有存在女性崇拜、生殖崇拜、圖騰崇拜等原始宗教形式，我們有理由相信在這裡觀察到的，是一種叫做"幼兒崇拜"的原始宗教。他們或許認為幼兒是屬於最為純潔的生命體，因此由他們進行宗教儀式，充當祭師，可以保持祭典的純粹性與聖潔性。

    那麼，這種祭典或者儀式的意義是什麼呢？一般我們考察宗教活動的意義，都要從儀式的程序、擺設以及祝祈詞入手。在T行為中，儀式的程序是固定的，首先是幼兒祭師從儀式進行現場附近的建築中跑出來，迅速按特定隊形站好——隊形一般為矩形，祭師與前後左右的其他人都保持相同距離——然後音樂響起，並且有人進行大分貝地祈告，祭師則進行規律性的肢體活動——或者稱其為舞蹈也可以，就好像在膜拜什麼。這種行為也是原始宗教中典型的祭祀方式，很多原始宗教相信，通過特定的手勢或者動作，可以與神靈溝通，T行為中的這種群體肢體舞蹈，很有可能也是這種樸素神靈觀念的延伸。而他們統一的服飾，也起著心理暗示的作用，讓這儀式神秘化。

    然而，僅僅憑這些推斷，仍舊無法得知T儀式的意義。我認為其中的關鍵，在於T儀式中的祈詞。在整個T儀式中，祈禱詞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始終由一個聲音以高分貝放出，長度貫穿儀式始終。通過電腦精確地測量後我們發現，祈禱詞的節奏與幼年祭司們的肢體活動有著驚人的同步率，很明顯祭司們的行動是由祈詞所指揮的。假如能夠瞭解祈詞的意思，那麼這一宗教屬於何種性質便可清楚了。

    可惜遺憾的是，由於對第三行星我們還知之甚少，所以暫時還無法從語意上去對祈詞進行破譯，只能針對其邏輯性進行分析。祈詞的長度約15分鐘，明確的發音一共有644次，除去開頭的12次發音沒有重複外，後面632次發音都有相同音節反覆出現的現象；經過分析，我們發現這632次發音中有576次是8個音的循環出現，構成了一套具有很強邏輯性的循環。將這8個音分別編為ABCDEFGH，那麼其出現規律是ABCDEFGHBBCDEFGHCBCDEFGH……HBCDEFGH，以此為一循環，循環一共重複九次，每一發音循環中祭司的動作都不相同。通過分析，我們可以近似地推斷出，循環的九次重複表明，這一段話非常之重要，以至於竟重複了九次，我們只能認為這是他們所崇拜的神的名字，雖然很長，但仍舊是神的名字。

    為了進一步確認，我將T儀式的發生時間與外界環境進行對比，發現了一件奇妙的巧合。T儀式的節奏與當地雨量線驚人地吻合。每當雨量達到50毫米的時候，T儀式的發生率就會減少80%，達到100毫米的時候，T儀式則會徹底停止。換言之，T儀式的發生率與降雨量大小成反比，這也就暗示了這兩者之間的關係。結合T儀式的宗教色彩以及程序上的特色，我們可以大膽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T儀式的目的，是為了求雨。ABCDEFGHBBCDEFGHCBCDEFGH……HBCDEFGH是他們心目中的雨神，他們舉行T儀式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肢體語言和祈禱詞呼喚雨神，企求降雨。

    很過古代原始部落，都是通過近乎歇斯底里的舞蹈以及喊叫來進行祈禱，以乞求神靈給予疾病的解脫、食物或者雨水等等，而原始宗教的特徵之一，也是對自然現象先進行神格化，然後進行崇拜。T儀式無論從哪一個方面，都很符合這種宗教儀式的特徵。

    所以，結論就是，T儀式是太陽系第三行星智慧生物原始群落向神靈乞求降雨的一種"幼年崇拜"宗教儀式，他們所供奉的仍舊是處於原始狀態的自然神，其宗教具有高度的組織性與規範性。從目前所掌握的資料，我們確信這一結論是正確的。至於該宗教的成因、背景以及儀式細節、信徒心理活動等，還有待進一步的考察才能夠瞭解。

    在報告的最後，我將播放采錄下的T儀式祈禱詞樣本，以做為附證——

    （按鍵聲，揚聲器中開始傳來高亢的男聲）

    （中文）第七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

    （按鍵聲，播放結束）

    我的報告講完了，謝謝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