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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溥天之下 文 / 長鋏

    南方無窮而有窮。

    ——《莊子·天下篇》

    南域憬遠,極泛溟滄。

    ——《南齊書·東南夷傳贊》

    東方巨龍之國的軒轅王擊敗了最強勁對手,統一了由九個州組成的大陸。他在帝國天文機構劃定的大地中心釜山建築了一個高台,以玉為兵,以圭為契,與盟友合符,登台祭壇,號令天下,宣佈他作為這塊大陸統治者的王權正統。是時四夷來服,海晏河清,天下一片祥和,大地遍佈萌蘇氣象。雄心勃勃的軒轅王向大陸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派遣了四個由天文家勘輿師組成科學遠征隊,以測定每年節氣正午的日影變化。五年後,遠征師的測量結果才反饋到帝都。王驚異的發現,在每年冬至正午,立桿影長從北到南有一個遞減的趨勢,而且桿影的方向是一致的,均指向北方。東西兩個同緯度的測量數據卻是一致。王於是變得鬱鬱寡歡起來,那顆剛剛平定的征戰四野的霸主雄心再一次被激起無邊波瀾。即使是帝國最智慧的大臣與大祭司也無法理解王的憂鬱所在。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您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大祭司匍匐進言。

    王冷笑:「爾等憑何妄斷朕之社稷乃天下之中心,朕之王權乃天下正統?王土之外可另有天地?」

    「陛下,每年夏至,陽光直射釜山,萬物無影,此正是天下之中的證據啊。」

    「可是,冬至的觀測紀錄呢?」王喝道。「從北至南,影長遞減,且方向一致,朕設想,至極南之境,影長當遞減到零,亦即萬物無影。如此,在南方未知之境,當存在一塊與朕腳下這塊大陸相對應的新世界。他們亦當自以為是天下中心,此正乃朕之寢食不安所在。」

    勘輿師面面相覷,紛紛進言:「地理志上的極南之境乃是天涯海角,再往南,只能是茫茫大海,無邊無際。」

    王痛斥了他的勘輿師,雄辯的指出:「冬至日自南向北,影長遞增,當至極北之境,則推斷影長無限,大地將被萬物的影子漆成黑墨,亦即漫無天日,晦暗不明。這一推斷已經得到派往北方的北星官羲和證實,傳來的報告說:極北確有北冥之境,酷寒冷冽,吐氣成冰。那麼按照這一推理,冬至這一天南方必當存在一個萬物無影的地方,甚至,此地往南更有有廣袤大陸,通往南明之境,徹日光明,這一點果若得以證實,吾巨龍之國當遠征南明之境,在那光明不息的極樂世界安居樂業。」

    廷內諸臣噤若寒蟬,為王的大膽想像倒吸一口冷氣。從都城到天涯海角的路程,須耗得千里駿馬三個月的奔馳不止。先王治水,遍游九州,也不過北至幽陵,南達交趾。王勞師動眾遠征揚子流域,耗去的畜力、輜重、儲備讓帝國五年難以恢復元氣。世界上沒有比遙遠的路程更令人望而生畏的了。王卻異想天開,要拋家棄國,到南明之境新辟王朝。

    「試問堂前吾國俊才,何人願為朕遠徙極南,把帝國的威儀傳播到大地的邊際?功成之後,當封萬戶之侯。」

    大廷內闃然無聲,帝國眾智囊誠惶誠恐,低垂頭顱,大氣不出。

    「報告大王,南方有一使者有要事求見陛下。」

    「傳——」王稍稍收斂收慍色,鎖眉肅坐著。

    「大王。」一風塵僕僕面容黝黑的布衣拜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笨拙的行禮勢讓四周哄堂大笑。顯然此人出身低微,當為初受教化的南蠻。

    「有何事。」王的聲音中正之中透著威嚴,卻並無半絲傲慢。他一向是以平等心接見平民貴族。

    「臣向大王進獻南方寶草。」他的手在懷裡抖動良久,卻並無端倪。衛兵警覺的上前按住他可疑的手。王示意衛兵不得無禮。那南蠻感激的望王一眼,終於掏出一件綢布包裹的物什。這綢布的光滑質感與他粗鄙的葛衣形成強烈反差,讓大臣們訝異萬分。顯然這物什藏在他身上最隱蔽的地方,才使得他的手動作良久才艱難取出。

    侍衛取過調布,解開一層又一層。當解到最裡一層,那「寶草」顯露之時,已經碎了。枯葉殘根紛紛墜落,唯有它鼓鼓的穗子躺在侍衛的手心裡,燦若黃金。

    「真乃嘉禾矣。」王感慨的從寶座立起,走下玉樨欄,伸出久務農事的粗糙手指,取了一粒放在牙床上輕咬,乳白的穗漿從他的牙齒上淌下,滿齒溢香。

    「這是臣在南方偏僻山野意外發現的,它的穗飽滿沉甸,谷粒數多達五百顆,普通禾穗不過兩百顆。」

    「你在何境發現此草?」

    「荊湘之境。」

    「去京都幾何?」

    「迢迢萬里,臣徒步翻山涉水,足足三年,才得以覲見大王。」

    王頷首稱善。道:「甚好。朕賞你發現嘉禾之境方圓百里為你的封邑,遣三千北民前去墾荒築邑。如何?」

    「臣萬謝。」

    「唔,不過,爾赴封邑之前朕另有想法。」

    「臣垂耳恭聽。」

    「荊湘之南,更有何境?」

    「這?臣未曾涉足,不過,臣幼時聽族中長老提及,南方有海,浩渺無邊。更南有赤土之國,國有赤獸相並,名曰雙雙。」

    「哦?可有中土之人親見?」

    「只是傳說,吾鄉中人,商旅大多北上,極少南下。甚至南方是否有人煙,尚存疑問。」

    王沉吟良久,「若如此,朕封你為開疆使者,遠赴南境,記錄沿途風物地理,至赤土之國,向彼國傳播吾巨龍國之風範。此乃社稷千秋萬代之功,爾乃帝國不二人選。朕無所賞,此任命即是朕之所賞,爾可知朕意?」

    王用溫暖火熱的目光望著這名塵土滿面的鄙民。

    「承蒙聖恩,臣萬死不辭,誓不辱使命。」南方人深深一拜,目光如炬。這一次,他的禮儀自然流暢多了。

    王蘧然驚喜的目光裡燃燒著熊熊火焰:「大善,爾叫何名?」

    「臣無正名,同鄉族人喚作柴垛。」

    兩側垂手而立的大臣們笑成了蝦米。

    「這樣,朕賜你名曰:嘉禾。來人,賜嘉禾開疆御史玉印,另具璇璣玉衡一套,青虹劍一柄。」

    「臣嘉禾拜謝。」

    「北有羲和,南有嘉禾,朕無憂矣。」王闔下沉重的眼皮,長吁一口氣,溥天之下的萬千氣像在他的腦海裡沉沉浮浮淡入淡出。

    嘉禾從都城出發的時候,王派遣了一支百名勇士組成的小部隊全程護送,配備二十駕華蓋馬車,十駕輜重馬車,80匹西域駿馬,30名嫻熟馭手。但是嘉禾很快發現,這些配備華而不實,未行幾百里,馬車的轆轤便損壞了十幾個,整飭修復極其費時。這不像是一支遠遣探險隊,而更像是炫耀王威的儀仗隊。他果斷的下令捨棄馬車、武器、輜重,給80匹駿馬配備韉鞅,策馬行進。到後來他乾脆遣散了叫苦不迭的百人部隊,只留下四個助手和少量必備物質。經歷三年的艱難跋涉,他終於來到傳說中的天涯海角。古代一位中土酋長治水曾來到這裡,在高聳的巖礁上留下早已失傳的上古文字。嘉禾撫摸這中土文明遺跡,感慨良千。他雖然在血統上與這位上古大帝並無多少繼承性,但他遠涉南方未知之境的行動卻正是對這位上古大帝遺志的繼承。只是,此時,他已是踽踽一人,同行的四個助手在南方叢林中染瘴癘之氣,不治而亡。

    一路上,嘉禾不斷在龜甲、動物骨頭上刻下日誌,他無力攜帶這麼多資料,只得掩埋在途中,留下暗語標誌。有時,他也會想到,若是自己也像同伴一樣意外早夭,這些記載資料長眠於地,不為世人所知,那麼自己的工作是不是等於白費呢?他撫摸潔白的帶有體溫的羊脂玉印,使勁搖頭:不會不會,時光塵埃也許會湮沒我的骨骸,卻無法掩埋我的記錄。它們有一天終將大白於天下,向後來者、帝國的繼承人講訴它們見證的歷史。

    嘉禾沿途不斷向當地土著打探當地風土人情與前方的道路信息。剛開始,他的荊湖音尚能與土著勉強溝通,到後來,他發現,語言裡的相通詞彙越來越少,而且相通的詞彙大都是事物的名稱,比如樹、山、水、石等常見事物。語言裡的其它詞彙比如形容事物性質的詞彙、描述動作的詞彙的差異較大。隨著他南行的路程越來越遠,語言裡相通的詞彙便越來越少。他推斷,這是由於族群親緣性的趨遠所致。距中土越近,不僅血統的親緣越近,語言的親緣也越近。距離越遠,則語言地親緣越遠,且殘留下來的詞彙以名稱性詞彙居多。說明名詞性詞彙是最原始的語言,這就好比嬰兒學習說話,一開始學會的是說媽媽,再後來是眼睛、鼻子等稱謂。他大膽猜想,在極南之境,若彼地民族與中土有親緣性,那麼,他至少還能字正腔圓的向異族表達一個詞彙:媽媽。他開心的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不知道異族的母親是否會聽懂我的呼喊呢?

    這三年來,他須臾不敢忘記王所囑托的職責:觀察天象、日影。他在冬至的三次測量證實了王的推斷:自北向南,影長愈來愈短,晝長愈來愈長,氣候愈來愈炎熱。他對王的睿智歎服,同時也被王的想像激盪出澎湃波瀾。若極南之境真存在一個光華璀璨的光明之國,那將是一個怎樣的天堂?他首先是一個植物學家,他瞭解到在南方,禾苗因為得到更多的太陽的光華而生長得更快,一年裡甚至可成熟兩季。那麼在一個陽光普照不捨晝夜的地方,植物能否生長無數次呢?這樣,帝國只需用很少的土地來種植莊稼,可以建造大量的城邑而無後顧之憂,人口可以無限增殖。

    嘉禾面朝澎湃汪洋,心馳神往,卻又帶有淡淡憂傷。海面上翻滾著大白鯨肚皮似的潔白浪花,炫耀著它的胃口。他已從當地土人打聽到,正南方已沒有道路,漁村裡有過一些漁民乘木筏順季風南下的舉動,但是從來沒有從海外傳來這些冒險家的音訊。但是,沿海岸線西行,會進入一片莽莽叢林,那以後,再不會有神州風物中土人情。嘉禾於是沿海岸線西行,他異常謹慎的使用璇璣玉衡觀察天象,以免迷失方向。他驚奇的發現,北極星已從玉衡的觀察圈內消失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僅腳下這片大陸已變得迥異,連頭頂亙古不變的星空亦陌生起來。他意識到,他必須放棄中土那一套天文體系。王平定天下之初,曾召集帝國天文世家,對祖宗之曆法星圖進行修改,這是因為經漫長歲月,斗轉星移間已出現九天失序的現象。與時間的位移一樣,當距離的位移也達到一定程度,也當重新修訂天象。他神情鄭重的在龜甲上鑽下嶄新的黃道星宮圖。由於沿途他從不間斷觀察星象,所以雖則各星座改變了位置,他尚不至於混淆它們的名稱。他久久回望天邊那顆白冷寂寥的孤星。它是北極星,北天庭中亙古的君王,曾經群星拱衛,傲睨大地,給無數旅人以前程的希冀,如今它孤家寡人,冷冷清清,北墜之勢岌岌可危。不久它將從整個夜空消失。嘉禾心中充滿了傷感的情愫,也許,玉衡之中當確定一顆新的極星取代它的位置。他想。

    通過璇璣各刻齒的精確定位,他已經發現各星宮的北移趨向,這意味著,他並不是完全沿海岸西進,實際上,自己的位置同時也在南移。他胸中奔突著喜悅的熾熱的血液:也許不從海路我也可以到達赤土之國。只不過,我的路徑繞了個大彎子。他是幸運的,他若晚1000年出生,那時的海面將吞沒他腳底狹窄的陸橋。他有幸作為冰川世紀末的最後一名冒險家從陸路來到新大陸。

    四年後,他終於來到一片嶄新的大陸,他可以雄辯的證明:自己是站在一塊大陸上,而非大洋上的小島、半島或者陸橋。因為,只有大陸才有如此磅礡的氣勢。奔騰的大河衝擊的三角洲平原一望無垠,清澈透明的海水中隱約可見碧玉光澤的珊瑚礁綿延至天邊。莽莽蒼蒼的大片森林裡奔竄著無數新奇的動物。唯有大陸,才能孕育出如此複雜的地形與繁雜的生靈。四年了,要不是他隨身攜帶的竹片上刻下了1300多條痕跡,他不敢確定從天涯海角到此已經是四個年頭。璇璣裡的極星換了一顆又一顆,根本無法通過某一特徵星座在同一位置的出現來判斷一年的週期,寒暑的變遷亦變得幽微不可察,氣候趨於炎熱卻幾乎感覺不到冬天的光臨。更令他歡欣不已的是,腳下的土壤是醒目的磚紅色,如果是我作為第一個踏上這片新奇的土地,我會如何選擇一個恰當的詞彙作為這塊大陸的命名呢?當然,赤土之國。他心悅誠服的咧嘴大笑。

    這塊大陸上的土著們皮膚黝黑,性格溫和,一笑便露出墨黑的牙齒。這是由於他們經常嚼食一種味道辛辣的植物果實的緣故。這種果實皮殼堅硬,嚼食前當覆上古賁灰,裹以扶留籐,才清新爽口。嘉禾仔細研究了這種食物,發現扶留籐葉包裹的果實是來自另一種植物。這種植物葉似桐,初生似筍,不倫不類。嘉禾不敢妄造新詞,便假以上古神木:扶桑以志之,而此土著國則以其民俗命之為黑齒國。並記曰:去國南二萬餘裡,有黑齒國,其地無銅,不貴金銀,市無租估。

    嘉禾沿一條歡騰的小河而上,他知道河水就像母親的乳汁,哺育著文明。他須臾不敢忘懷軒轅王的囑托,那塊溫潤的羊脂玉印緊貼他的胸膛,感覺著他心臟的沉沉搏動。

    不多日,嘉禾便進入到一片繁蔭蔽日的森林,四處奇花異草珍禽異獸令這名見多識廣的外鄉人應接不暇。有一獸,卵生,身布長毛,發長委地。嘉禾將之歸異禽目。叢森土著卻告訴他,此獸每至二三月,競入水則妊娠,六七月產子。雌胸前無乳,項後長毛,色甚潔白,毛中有汁,以乳子。嘉禾在他的日記中慨歎道:吾未嘗聞天下尚有獸無乳卻以毛哺子矣!遂改歸為異獸目。

    叢林土著不若入海口土著開化,卻更驍勇剽悍。他們使用一種弓形武器捕蛇。此弓無弦,更無箭,有刃,投擲作飛刀用,卻能旋而回之。土著獵手們使用起來嫻熟老練,百發百中。似有一無形線牽引那弓,使之迴旋著乖乖回到獵手的手中。這尚不足為怪,這些獵手還能潛入水中,鼻接中空草莖,露出水面通氣,嘴含石製利刃,蟄伏不動,等岸上喝水獵物靠近,則嘴噴利刃射殺之。嘉禾歎為觀止。他聯想到此熱帶水域有一種噴水射蟲的似鱉魚類,潛在水裡,射死飛蟲後食之,這些土著許是從這種魚類學到含沙射影的捕食本領吧。嘉禾於是以一種上古動物「蜮」志之曰:有人持方桿弓射黃蛇,名曰蜮人。

    入林愈深,則地勢愈險,水流也益湍急,人跡漸罕至。多日來繁蔭蔽日,阻礙了他觀測天象、記錄日影,陛下「純陽之境」的猜想亦無從證實。嘉禾決定棄河闖出叢林。嘉禾年輕時曾從一位走南闖北的中土人那學得一種神技,借助磨製成片狀的黑鐵石辨別方向,把片狀黑鐵石小心置於靜止水面上,黑鐵石便被神力驅使,自動指示南北方向。嘉禾借助神技,如願以償的走出了浩瀚森林。只是此時,他隨身攜帶的龜甲已遍佈記錄歲時的鑽孔,幾無插針之地。黃昏,在甘甜清冽的溪水中痛飲洗漱是跋涉不止的嘉禾一日中最快樂最奢侈的時刻,卻也是他最傷感的時刻。清澈見底的溪水倒映著他塵土滿面的倦容,那蓬亂的遮面鬚髮令他黯然神傷。

    叢林之外是一片浩渺流沙,只有零星的矮小植物和狹小泉眼分佈其中。這裡的人民也許是食物不足的緣故,體形異常矮小,以植物纖維編織的粗陋小帽遮頭以躲避熾熱陽光。

    一日,嘉禾在一棵孤伶伶的老樹狹窄的蔭涼下研摩著他磨損嚴重的龜甲,懵然發覺,新的冬至日來到了,莫非記錯了?他茫然四顧,這四周烈日炎炎,哪裡是什麼冬至景象?

    嘉禾心事重重的再次檢查自己的記錄,確認無誤。正午,他迫不及待的在廣袤無垠的流沙中樹桿測影,大汗淋漓的他倒吸一口冷氣:桿下無影!陛下曾推斷南方未知之境,當存在一塊與帝國相對應的新大陸,冬至日桿無影,亦為世界中心。嘉禾手撫長桿的手變得顫抖而凝重,他決定在這紀念意義非凡的地心處留下帝國遠征軍的永恆標誌。可這根細桿在浩渺無邊的流沙之中是如此渺小不堪,似乎一絲風吹草動便可讓黃沙吞沒了它。甚至,在刺目的陽光下,它卑微的影子都消失了。嘉禾驚歎於世界之廣袤無邊,他想起帝國的智囊元老們的謬論與妄斷,他們抱殘守缺,閉目塞聽,對海外的訊息充耳不聞,自以為是天下之中心,還宣稱什麼「德不遠播」,相對於王的視野與胸懷,是多麼孤鄙淺薄啊。

    嘉禾轉而忖道:若腳下這塊赤紅色的大陸真的與神州故土相對應,且氣候相反。那麼物種的生長屬性是否也對應相反呢?與矮小民族的簡短手勢與短語交流中,嘉禾證實了他的推斷。冬至日正是植物繁榮生長的之時機,而夏至時流沙之中寥寥幾塊綠洲也會枯衰。嘉禾於是鄭重的在龜甲上紀錄道:有小人,名曰僬僥,長三尺,冠帶,其國草木夏死而冬生,去九疑三萬里。

    「僬僥」是嘉禾根據土著小人的語音以巨龍國語音譯記之,小人族語言簡潔,近乎粗陋。詞彙不外乎是事物名稱,少數是對事物性質的描繪,若要描述動作,則活用名稱詞為動作詞。比如用「斧」表示「砍斫」,用「犬」表示「咬」。掌握這種簡單的語言對於嘉禾而言並非難事,只是過多的應用名稱性詞彙來交流,讓嘉禾吃吃艾艾齒舌齟齬。我若有一天回到故土,該不會也喪失對流利語言的掌握而淪落到像嬰兒的咿咿呀呀吧。他苦笑。

    但是嘉禾對這種處在嬰兒期的低級文明並無鄙夷之意,他對善良的小人族文化恭敬有加。要知道他在故國亦是受人輕視的南蠻身份,在不多代以前,祖先還被嘲笑為冥頑不靈的「化外異族」。

    小人族人非常喜歡這名風塵僕僕的遠方來客,他們感謝外鄉人教給他們利用星象與指南神石辨別方向的知識。在外鄉人到來之前,他們還從未走出過這片不毛之地。祖祖輩輩流傳著一個說法:天底下無處不是與腳下這塊土地一樣的赤紅沙漠。在大旱的季節,曾有飢餓的冒險家向流沙邊界發起挑戰,他們要麼化為森森白骨橫屍荒野,要麼繞一大圈子回到原處,精疲力竭。他們的活動範圍僅限於方圓五百里的土地,掌握的知識也如這荒漠的植被寥若晨星,日趨絕滅。處鄉人的到來顛覆了他們頭頂這塊巴掌大的天空,那曾經被塵沙蒙蔽雍塞的視野頓時豁然開朗。

    嘉禾在小人國稍作休頓,便又振作精神,奔赴南方之南方,那是王的夢想:純陽之境,那是一片光芒璀璨的極樂世界。土著小人們卻驚恐萬狀的告誡他,在南方是野蠻暴虐民族「棒人」的領地,這個民族嗜殺成性,茹毛飲血,殘暴的欺凌奴役這塊大陸的其它生靈。

    嘉禾禮貌的謝絕小人們的好意挽留,義無反顧的一路追逐自己的影子奔向遠方。在流沙深處,他與一隻怪獸不期而遇,許是怪獸也是第一次遇見生人,竟也木立不動,閃動黑亮的眸子新奇的望著這遠方的來客。

    這獸前足象鼠爪短小,後足似兔腿粗壯,其高比驢,嘉禾稍湊上前,怪獸便受驚跳走,後足強健有力,一躍逾丈,去如電逝。這怪獸跳遠了後,便又回首觀望,它的腰間竟又長出一小頭,並立著偷望著他。嘉禾極力搜刮腦海不多的記憶。在他的家鄉,荊湖之地草木繁茂,滋養生靈眾多。祖輩傳下的關於上古、遠方異獸的傳說浩如煙海,嘉禾終於回想起一位族中長老的隻言片語:北方有獸,其名叫厥,前足象鼠,後足如兔。與他所睹這異獸惟妙惟肖。難道在邈遠的洪荒年代,就有神州祖先造訪此境?想到此,他不禁心潮澎湃,熱淚盈眶,西斜的紅日拉長了他的身影,餘暉籠罩著他單薄的身子,正如長輩摩挲著的目光。天高地遠,煢煢孑立的他卻不再孤獨。

    嘉禾激動的在佈滿纍纍痕跡的龜甲上補上簡短的記錄:南海之外,赤水以西,流水之東,有獸,前足似鼠,後足似兔,左右有首,名曰雙雙。

    流沙之邊,綠洲漸漸多了,日光也不似小人國那般毒辣。可是荒野之中,動物的屍骸也漸羅布。有時,嘉禾的腳下那被蹂躪的土地上,還汩汩流淌著不知名獸類的鮮血,被生剝了皮的軀體還在微微顫抖,軀體上參差的砍斫口清晰可見。嘉禾似乎已經望見那個傳說的凶暴民族的狂歡場景。從創口的深度與切割的斷面看,獵人們武器相當鋒利,有的切口甚至深達骨髓。嘉禾從腳下括起一拇指蓋大小的黑泥,放鼻下輕嗅,他聞到了這乾土裡那烈火舔過的焦烈味。這是一種狂暴不羈的氣味,它蓬勃有力,吞噬一切。相對於鋒利的武器,火是更可怖的。在愚昧的蠻荒年代,在這騷熱不安的荒原,兩顆燧石間激射出的火星足以吞沒一切。

    嘉禾不禁對這片正在擴張的狼藉腳印憂心忡忡,但他絕無後悔反顧之意。

    掌握了武器這門簡潔語言的民族,是不屑於費嘴舌來解決問題的。訓練有素的棒族人在一人高的草原裡潛行,迅速包圍了嘉禾。嘉禾奇異的裝束、殊異的面容在野蠻人的眼裡無異於一隻珍稀獵物,他們鼓噪前進,虛張聲勢的發出有節奏的號叫,手舉著黑亮的石斧,聚攏上來。嘉禾冷靜的微笑著,做著手勢,嘴裡重複著從小人族那學來的簡單詞彙:「朋友,朋友。」可獵手們沒有理會他的友好示意,就像他們對獵物的垂死哀號視而不見。數只強壯的手臂把嘉禾摞倒,高舉在頭頂,急急向他們的營地行進,漸漸像蘑茹般叢生的茅寮矮屋映進嘉禾的眼簾。他還看見全身赤裸的女人,歡呼著迎向滿載而歸的男人,胸前的黑乳像鴿子般撲騰。嘉禾被扔進一個天然石窪子,裡面蓄滿了水。石窪子被幾塊巨石支立著,底部黑黢黢的,下面堆積著乾柴。在嘉禾的右側,也同樣支著兩口大石窪子,同樣泡著一個全身赤裸的人,一大一小,小的不過七八歲,黑漆漆的眸子裡溢出洪水般的恐懼,令人心悸。那大人到是面容平靜,神色自若的俯瞰著石窪子下載歌載舞的人群。從模樣看,這兩人膚色較淺,身材頎長,面容清秀,與身材粗壯肥唇塌鼻的棒人顯然並非同族。

    嘉禾突然聞到空氣中一股嗆味,他心怦怦直跳,環顧四周,只見一個男子手執長棍,小心的挑動一堆寂靜的灰燼。上面覆蓋著一大篷枝葉,他手執長棍的手戰戰兢兢顫抖不止,彷彿正在撩撥一隻熟睡的猛獸。突然樹枝間發出畢畢剝剝的燃燒聲,一朵偌大的火焰嗖的竄了出來,差點燎著那男子的眉毛,他慘叫一聲跌倒在地,發出驚恐莫名的哀號。四周圍觀的棒人們卻興奮異常的跺動雙腳,喊著號子,杵著木矛,圍著火堆跳起來。一個頭頂戴著火紅籐蔓編織的王冠的首領高舉石斧,口中胡亂喊叫一聲,人群便安靜下來,匍匐在地,對火堆行五體投地之禮。火堆裡偶爾蹦出的一個木節的爆裂聲也會讓低垂的人頭一驚一乍。首領下了個命令,還是先前那探火的男子把長長的木棍點燃,哆哆嗦嗦的高舉著,來到嘉禾臨近的石窪子前,把下面的木柴點著了。石窪子上的異族男子平靜如初,他旁邊的小孩卻哇的哭出聲來,絕望的揮舞著手臂,扭曲著修長的十指,似在作著什麼手勢。這絕望的姿態極大的烘培了棒人的的情緒,他們大呼小叫的圍觀著小孩的「張牙舞爪」,有的笨拙的模仿著小孩的動作,惹得周圍人群嗷嗷大笑。現場氣氛達到鼎沸。

    嘉禾目不轉睛的觀察著小孩的手勢,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因為那小孩的手指十分靈活,似乎每個關節都在活動,連同他的手臂,以誇張的姿態扭動著,更像是一種舞蹈。

    這時,火堆上炙烤著的成年男子也沖小孩做了幾個手勢,那小孩便停止哭號,雙臂垂下,安靜的抽泣著。嘉禾目瞪口呆的目睹這一情景。這男子嘴一直是緊緊閉合的,可他只是作了幾個手勢,那絕非無謂的垂死掙扎,也絕非恐懼前的張牙舞爪,而那小孩也真的從他的動作中明白些什麼,懂事的安靜下來。

    棒人見小孩不再「舞蹈」,凶神惡煞的呲牙威脅著,木棒整齊的杵著地面,石窪子裡的水面也為之震悚。男子身下的熊熊大火更盛了,火堆裡的爆裂聲不絕於耳。水面蒸出騰騰熱汽。男子靜坐在白汽裡,神態安詳,一言不發。一直靜默不動的嘉禾猛的從水中衝出,像一隻豹子躍進攢動的人堆裡,棒人大驚失色,本能的退卻,在嘉禾的身旁形成一個矛尖斧刃構成的小圈子。嘉禾凜然無畏的向前一步,那人潮便後退一步。儘管他們嘴裡威脅的嚎叫片刻不息。嘉禾冷不防一轉身衝向「神聖」的火堆,拾起地上一根小樹枝,點燃了,大張旗鼓的舉到棒人們面前。他們像被燙著的猴子那樣尖叫著退卻。嘉禾嘴角輕蔑的一撅,便張大嘴巴,把燃燒著的樹枝伸進口中,迅速閉上雙唇,把火焰吞沒了。四週一片靜寂,棒人面面相覷,兩股戰戰,雙腿一軟,便俯倒在地,嘴裡頌唱些什麼。

    這只是個小把戲而已。嘉禾心想。對於蒙昧的民族而言,一點點淺薄的知識也會被奉為神明。他想起在遙遠的古代,荊湘故土尚為化外之地,上古大帝未嘗動一兵一卒,僅用神器陽燧聚日光以造火,便便贏得四方臣服。

    嘉禾輕易的熄滅了成年男子身下的火堆,匍匐的人頭敬畏的偷望著他。被解救的男子目光裡流露出感激,喉嚨裡發出嘶嘶的聲音。嘉禾友好的去握他的手,他卻警惕的後退一步,仍舊遠遠的投以溫暖的目光,可嘉禾卻從那目光裡讀出一絲抗拒的寒意。對火都無所畏懼的人沒有理由害怕自己。也許,他的骨子裡刻著一種不與生人接觸的本能吧。嘉禾想。

    馴服了火的人理所當然的馴服了火的子民。凶暴的棒人把嘉禾視為神靈,百般侍奉,畢恭畢敬。嘉禾與棒人相處一段時日,逐漸掌握了他們的語言,棒人的語言詞庫比小人要豐富許多,正如他們製造的石器工具顯示出精細的種類。也許他們在製造工具的過程中開發了他們蒙昧的大腦吧。棒人擁有得天獨厚的地域優勢,這不僅僅是由於他們生活的這片草原果蔬獵物更豐富,更是由於他們控制了一座天然黑曜岩1山,這座黑漆漆的山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黑曜岩質地堅硬,是製作石斧的優良材料。而且黑曜岩也是取火的簡易工具。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是這個民族發現了火。

    嘉禾命手藝嫻熟的棒人用黑曜岩製造出一個碗狀器物,內壁打磨得光滑似鏡。取枯葉置於其中,置陽光下,便可自燃。此物被棒人視作神器。但嘉禾沒有把石碗留給棒人,而是隨身攜帶,以解決旅程中的取火難題。對於對火的知識瞭然於心或一無所知的民族來說,火是安全的,而對於那些對火的知識一知半解的民族來說,火卻是危險的玩物。世界上只有光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火可取自光,萬物沐光而生長,那南方光芒四射的純陽之境難道不令人想往嗎?龜甲上留給嘉禾的空間不多了,嘉禾簡單的記錄道:有裸國,去小人國三千里。便整頓行裝,逕直南下。

    棒人極力挽留他們膜拜的「火神」,告訴嘉禾南方是一片冰冷荒涼的不毛之地,生存著不能言語的低等人,那天被「神」釋放的兩名奴隸便是這種低等人。這些可憐蟲像孤魂野鬼一般遊蕩在這片大地上,以苔蘚小蝦為食。低等人愚昧無知,木訥笨拙,他們像烏龜那樣背負重物,而不是用手提,連數數都只能數到七。且孱弱無能,常常淪為他們棒人的獵物。他們實在不明白神為什麼要光顧那荒涼之境,而不把光明之火播灑在他們的土地。

    嘉禾沒有聽從棒人的哀求,毅然南下。

    旅途中,嘉禾驚喜地發現,白晝變得越來越長,黑夜就像是腳下這黛黑色的土地,漸漸被銀光閃閃的冰原所吞沒。嘉禾裹了三張獸皮仍被凍得簌旅發抖,全身愜硬。他似乎已經預見到了那個光芒四射不捨晝夜的神奇世界,但他的腳步卻

    越來越沉重,除了懷裡那塊溫熱的羊脂玉印,他的全身如一座雪雕,冰涼徹骨。終於,他直直地倒下了,渾身激射出脆裂的冰碴兒。

    嘉禾醒來時以為自己身處天國。

    四野萬籟俱寂,只有溫煦的光摩掌著他的臉,羽毛般溫柔。

    嘉禾孤疑地打量著這個新奇的世界,他半瞇著的眼睛霎時圓了。四面光滑似鏡的冰牆聳峙在他的前方,呈半圓狀,上面投影著瀲灩波光,斜射的陽光經澄碧的海水和冰牆的兩道折射,給嘉禾的身上披了一層靈動的光影一像母親的手指,繾綣情深;像愛人的目光,脈脈無語。嘉禾的喉嚨輕呀了一聲,這聲音在冰牆間激盪迴響,,像玉石般瓏瑰清脆。嘉禾怔怔地環顧囚周,發現在冰牆外支著一口碗狀冰器,冰器內壁如絲綢般光滑潤澤,反射著刺目的光。冰器中央掛著一塊滋滋冒油的肉,見多識廣的嘉禾立即明白了這冰器的用途。他小心地取下那脆嫩酥軟的不明動物的肉,狼吞虎嚥下去,清香與爽口跟烤肉無二,卻沒有夾雜一絲一毫柴火辛烈的煙熏味。

    四野無人,聞然無聲。天空漸黯淡,卻又不似夜空,因為夜幕中佈滿月光似的清輝,幽藍、深邃,像藍寶石般晶榮剔透。有一塊天空顯得更亮,像是地面上的熊熊大火映照著它的臉,可又沒有火焰的彤紅絢麗.那是一種淡淡的冷色調,像是晨曦映亮的霧藹,薄如紗納:

    嘉禾朝那塊被映亮的天空走去.似有一根無形繩索牽引了他的腳步。當他走近那片閱無聲息的土地.他的瞳孔霎時被璀璨的光芒吞沒了。那是在冰原卜附開的一個偌大的半球形池,池的內壁呈螺旋階梯狀,冰磚砌就的座椅將階梯分割成方格狀,座椅與冰鏡相間,正是冰鏡反射的光輝映亮了頭頂的天空。座椅卜端坐粉面容肅穆的男人,他們身,信天翁羽毛編綴的潔自羽衣.做著整齊劃一的手勢。他們的手臂像機械般靈活有力,勢如擴弩,節如發機;手指又像荷花瓣一般纖巧,時而含苞欲放,時而迎風綻開。是誰在指揮這出默劇?嘉禾癡癡凝望,屏住自乎吸。他聽到有一滴水發出叮咚的脆響,渾厚深遠二碗池中央的一個祭壇似的高台勾住了他的目光。一個高大的冰雕塑像豎在那裡,塑像用簡潔的筆法勾畫出人形輪廓,它的雙臂與雙掌是抽像的整體中最寫實的部分,嘉禾可以清晰地辨認出手指的形狀。雙掌相合,十指互抵,緊貼在唇前。這手勢象徵著什麼呢?

    叮咚。一顆飽滿的水珠從塑像的小指尖滴落,在晶瑩的冰面上綻放出一朵水晶花。,那只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水滴而已,卻能在這偌大的碗池裡激盪迴響,清晰可聞。

    叮咚。又一顆。嘉禾豎起耳朵聆聽這水滴聲,再反觀環坐人群的集體手勢,恍然大悟:原來是這神奇的水滴聲統領了全場的節奏。四周是如此安靜,嘉禾的嘴唇卻禁不住跟著這氣勢磅礡的手勢喃喃翁動。這哪裡是一出默劇?這分明是一首排山倒海的合唱啊!它比真正的歌唱更振聾發耽。嘉禾心底驀地湧出一首荊湖古曲:《南風》。嘉禾跟隨這跌宕起伏的手勢,時而高亢誦唱,時而低沉吟詠;時作慷慨羽聲,時作變微之音。他像是被一條奔騰的大河推上顛簸的浪尖,在深壑陡壁間斗轉直下,又在飛湍曝流的咆哮中衝上雲霄:嘉禾沒有發出聲音,他卻分明聽見了這無聲歌劇裡的蒼涼與槍惻:

    南風之兼兮.可以解吾民之懾兮。

    南風之時兮,可以奉吾民之對兮。

    那首上古大帝作詞的古曲與這萬里之外的奇異手勢是如此契合,不禁令嘉禾心潮澎湃,潛然淚下。

    突然,「歌劇」沒有絲毫徵兆地夏然而止。萬千手臂定格在空中,那是與池中央塑像一樣的合掌手勢。全場凝固,四野岑寂。

    嘉禾恍若從億萬斯年的沉睡中驚醒,目眩神迷,耳畔似猶有餘音.裊裊不絕。一張熟悉而親切的面孔映人嘉禾的眼簾,他,那個被嘉禾釋放的「低等人「!他的腋下迅速鑽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沖嘉禾擠眉弄眼地做著鬼臉。微笑是天底下最簡潔通用的語言,這樣,嘉禾認識了這個不能言語的民族,並與他們成了好朋友。

    這個民族的人喉節低垂,只能發出嘶嘶的單調聲音,所以他們天生不能言語,但是神卻賜予他們神奇的手掌,手指關節的每一節都可自由彎曲.只需變化手指的形狀,便能組合出千奇百怪的花樣,用來描述這個世界。這是一種嘉禾聞所未聞的手語。掌握好幾門語言且口齒伶俐的他,在這寂睜之國反倒成了啞巴。他的手指笨拙不堪,別說表達,連識讀都困難重重。因為啞人們的手勢變化太快,即便嘉禾做得辨認獨立的手勢,也難以在轉瞬間識別變化之意。啞族人的孩子一出生便經受嚴格訓練.但要完全熟練掌報這門奇特的語言,也須得他們十七八歲成年時。同樣,手臂的縱合動作也能表意,但由於手臂的關節太少,組合動作簡單,相對於手指語而言要笨拙許多。可它又似乎又古老許多,啞族人以慢吞吞的手語示意嘉禾,手指語是從手臂語演化而來的,後者是前者的祖先。嘉禾若有所悟,這與巨龍國的白話從古樸的文言文中演化而來是同樣的道理。手臂語雖然表意不如手指語豐富、精確。卻沒有被遺忘廢止,它們依然應用於日常生活,點綴在手指語之間,起輔助修飾的作用;而且熟練地應用手臂語表達能使語言顯得文雅莊重.能領悟手臂語的晦澀含義並熟練應用它的大多是知識淵博的長者。

    有趣的是,身為異族的嘉禾一開始學習這門語言,也是先以手臂語為啟蒙的.因為他的手臂構造與啞族人並無差異;而且手臂語還有一個優勢,它動作幅度大,清晰明顯.可用於遠距離交流,而手指語在距離稍遠時便失效了。手臂語的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它古老,動作簡單,語義晦澀,其多解性,因而容易產生歧義。嘉禾笨拙地使用它時.常常引得孩子們咧嘴大笑;成年啞族人則相當莊重,面容波瀾不驚,平靜安詳。

    啞族人的圖騰便是嘉觀察到的那個雙掌相合的冰像,據說,這雙掌相合的一手勢也是一個詞彙,它相當古老,是文明的孑遺。啞族人的祖先臨死前頓悟出一個人生哲理,他是以這奇特的手語向子孫昭告什麼。因此,他們一直頂禮膜拜這個塑像,可惜時至今日,族中最博學最年長的老人也無法解讀這個詞彙對它的含義,人們眾「說」紛紜爭論不休,尚無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

    嘉禾已經領略過這個民族宏偉的冰上建築藝術,他對棒人的「啞族人只能數到七」的嘲笑困惑萬分。他仔細觀察過啞族人的計數,同國人一樣,他們利用彎曲手指來計數,二節可以曲成七種不同的指形,超出七後,他們又活動第二根手指。嘉禾怔怔地觀察著這奇特指法,猛然悟出,啞族人並非只能數到七,而是以一七為進制。由於拇指只有兩節,並不參與計數,則雙手八指可以計下的數……嘉禾算了一下,足足超出百萬2,用在日常生活中已是綽綽有餘。

    嘉禾嘖歎之餘,又有新發現:這啞族人的計算速度驚人.男人們從海裡獵得豚魚,半晌工夫,便可按平均原則分配完畢。他們的建築能精確到不浪費一塊冰磚——冰磚是從上萬尺深的冰蓋裂隙裡,得:通體透明,如渾金璞玉,堅硬似鐵,百年不化,是珍貴的建築材料。

    嘉禾與啞族人相處日久,才漸漸從啞族人那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指到計數中悟出此奧妙。原來,啞族人是通過一種默念的門訣幫助引導手指彎曲,計算加減乘除無須心算,他們只須按口訣運動手指,便可輕鬆進行高位運算,鮮有差惜。

    嘉禾歎為觀止,不禁為國人缺少這樣兩隻奇妙的手掌而惋惜。他突發奇想,是不是可以發明一種像啞族人手指那樣計數並進行計算的裝置呢?那將為國人節省多少計算的時間與精力啊。他用繩把貝殼連成串,由於巨龍國是十進制.他便以九粒為一串,並列十串,要計算則撥動貝殼,每撥動一顆,則表示加一;撥動鄰近的貝殼,則表示進一。可是,這種簡單的計數仍舊冗繁複雜,效率低下。他靈機一動,用桿把貝殼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面一顆表示五,下面只須四顆貝殼便能表示「0到九」十個數字。這樣一來,一個低級的計算裝置便初具模型。他又向啞族人學習口訣技巧與規律,再應用到他的十進制計算裝置上,創造出新的口訣來計算。當他把這個裝置應用到到龜甲對星辰位置、歲時的統計與計算中去時,發現速度提高了數倍,他不禁欣喜若狂。可悲的是,棒人的低等智慧無法理解啞族人的七進制計數,竟愚蠢地妄斷啞族人只能數到七。棒人嘲笑「啞族人喜歡像烏龜那樣背負重物」已經可以理解了,這是由於「背」這種搬運方式可以把他們的雙手解放出來用於交流;同時,也難怪啞族人很忌諱握手這種貌似親暱的動作,這無異於直接上前去封住他的嘴。

    啞族人沉默的智慧給嘉禾以極大的震撼。更令嘉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擁有更高知識水準的啞族人為什麼甘受棒人欺凌,甚至被趕到這樣偏遠的上地,幾無立足之地?即便棒人掌控了一座武器庫——黑耀巖山,啞族人也可通過他們高超的智慧在戰爭中贏得主動權,與野蠻人杭衡甚至戰而勝之。嘉禾向啞族長老婉言道出他心中的困惑,言語中不免夾帶稍許鼓動與激勵之辭。啞族長老恬淡一笑,便再無回應。嘉禾愈加困惑,他聯想到巨龍國立國之初,亦是作為文明先民傲視諸蠻,後因連年遭受北方蠻族侵凌,依然不得不修築規模浩大的防護工程以拒敵於國門之外,可見文明進化程度與軍事力量的強弱井無直接關聯。但這種解釋並不能完全消弭他心中的困惑,甚至隱隱還有一團更大的疑雲盤桓在他黑漆漆的腦海,揮之不去,讓他寢食不安。

    與啞族人交往愈深,他便愈能窺見一個恢弘文明在時光塵埃中展露的一線端倪。他曾跟隨啞族男子下探到冰蓋裂隙深處,去參觀鑿冰取磚的宏大場面。當他被轱轆下縋至百米深處,他驚訝地在冰壁上發現了遠古建築的根基,啞族人告訴他這是他們祖先留下的遺跡,被冰蓋掩埋達萬年。這樣的遺跡尚有許多,有建築有墓葬有奇異雕塑,他們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當嘉禾向他們打探有關他們祖先的光輝記憶時,他們卻緘口不語,諱莫如深,正如這亙古存在的冰蓋,靜默地守護著一個洪荒之初的巨大秘密。

    嘉禾沒有氣餒。他瞭解到,啞族人去世後的屍體是最忌搬運的,這不僅僅是出於對遺體的尊重,更是由於一個啞族人在臨死前會千方百計地把身體扭成某個姿勢,這個姿勢代表著他的遺囑或墓誌銘;他若死於非命,這個姿勢則蘊藏著某種與此相關的信息。初來乍到的嘉禾曾見過一個垂危病人,在冰原上掙扎扭曲,表情痛苦,剛想去幫助他,卻遭到了一向友善有加的啞族人嚴厲阻止,這令嘉禾記憶深刻。於是他大膽猜想,啞族先祖的遺骸是否會給他傳遞一點來自遠古的信息呢?正如那個謎一般的圖騰符號,那個早已失傳的古手語,一定蘊涵著關於這個民族的原初秘密。

    在這冰原上,黑夜是短促而幽微的,嘉禾抓住這短暫的時機,偷偷縋繩下到冰縫深處,借助於陽隧的聚光照明,他用王賜的青虹劍在冰壁上小心翼翼地挖掘。虧得散寒冰蓋的固封,啞族人先祖的遺骸都保存良好,甚至還能感覺到其肌體的脂玉光澤。嘉禾只懂得簡單的手臂語與手指語,可這也足以讓他解讀出幾個關鍵詞彙。這些屍骸的「遺言」大同小異,它們的主人面容安詳,遺言傳遞的內容卻是觸目驚心,就像斗大的字撞擊著嘉禾圓瞪的蒼自眸子:

    自殺!自殺!子孫慎重!樸即是華!誡!

    嘉禾肅然起敬地望著這些集體自殺的亡靈。樸即是華。多麼古樸而深厚的智慧,這與巨龍國的智者聖人「返璞歸真」的生活志趣是多麼相似啊!迢迢萬里,殊途同歸。

    嘉禾猜想,這啞族人祖先曾創造了一個燦爛的文明,他們的物質生活奢華無比,留下大量令人歎為觀止的建築雕塑藝術,卻不知為何突遭變故,以致他們不得不自殺以自懲,死前以觸目驚心的手語告誡子孫:樸即是華。而他們的子孫也對祖先的教誨銘心自刻骨,內斂沉默,不事張揚,澹泊恬然,與世無爭,不汲汲於富貴,而追求一種大聲希音、大智若愚的精神境界。

    嘉禾似於找到了他們自殺的緣由,卻又搖頭歎息,覺得似是而非不得要領。也許,他們的死因就像那個失傳的圖騰含義一般不可解讀,他想起故國聖人的教誨:道不可言……雙掌相合,十指互抵,置於唇前,則十指不能彎曲,雙臂不能動作,嘴不能開合,這難道不是象徵著沉默嗎?這是一群真正的隱者,他們的氣息是這般幽微,綿綿若存,宛若那空谷幽竺,直教人想伸手觸摸這夜一般深沉的呼吸。

    嘉禾不忍驚擾這遠古的君子,轉而挖掘與墓室毗鄰的建築遺址。鋒利的青虹劍在品瑩剔透的冰巖內奮勇前進,他的手磨出了血泡,雙臂酸痛得像與身體分離。累廠就倚坑道而臥,餓了,就嚼食隨身批帶的豚魚乾——他先前窺見過這個文明在地底下的恢弘與宏偉,故而做好了長時間探索的準備。

    嘉禾發現這些建築遺址龐人而壯觀,設計精巧,配備有錯綜複雜、四通八達的排水渠道,建築四處分佈著石雕藝術,寫實地描繪著一此他從未見過的珍禽異獸。在某些雕飾上,他還見到了人獸共舞的生活場景:這令他印象深刻.因為他聯想到在故國遠古的藝術作品中,反映的大多是狩獵、祭祀的血腥野蠻的圖景。在人的參照下,嘉禾認識到這些石雕所描繪的動物體型是多麼巨大.也許,那便是傳說中的龍與麒麟吧。也許在那個時代,這個地方還是溫暖而濕潤的,物產豐饒,可以讓如此巨大龐碩的動物繁衍生息。

    嘉禾的腦海裡突然跳出一個念頭,他決定攀繩爬至更高的位置,繼續挖掘。挖掘出的建築遺址和動物遺骨驗證了他的一個判斷,在更高的地層位置上,建築的規模和藝術水平反而有所下降,動物遺骨也變得普通,體態正常。嘉禾猜想這是由於時代距今更近的緣故,那些遠古神獸己經絕滅.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體型較小、食量不大的動物。可是,啞族人部落為什麼反而會出現衰退呢?

    嘉禾繼續攀繩上爬,開始在距地面更近的位置挖掘,很快,他就驚奇地發現這些不同時代的建築墓葬遺址存在著週期性的規律,就好像樹木的年輪呈現出疏密有致的圓圈。嘉禾猛地一拍頭,歡呼:「我明白了!」就像樹木的年輪反映了氣候濕潤,干早的週期性變化,不同時代的建築遺址也暗示著啞族人祖先曾經經歷過一個由繁榮到衰落既而復興的循環,就好比王朝的更替、草木的復榮。嘉禾怔怔地凝望著微光下的遠古遺址,就好像在閱讀一本滿佈塵埃的羊皮古卷,只不過這本古卷是如此之厚重,竟達萬尺;又這般古老,每一頁的時間跨度有數千年之長;同時,它又像龜甲上的占卜刻痕一般古奧費解,只有銳利而聰敏的目光才能解讀。嘉禾如饑似渴地閱讀著這本滄海桑田億萬斯年演化的大書,恨不得把每一個細節都刻在腦海裡。

    在這深不可測黑咕隆咚的地底,他似乎洞徹了許多大是大非的道理,而這些道理是他無法用刀筆銘刻在龜甲上的。王能明白麼?

    地底下冒出的刺骨陰風襲擊了他的後背,他全身一噤,陡然想到自己該回去了。他己經從啞族人那兒打探到再往南便是汪洋大海,沒有任何陸橋與極南之境連通,他心裡明白,即便極南存在一個純陽之境,氣候也會變得像北冥那般冷冽酷寒,不適合人類居住。

    再不回故鄉,我有生之年也許不能再覲見王了。他想,這數十年來,故國的河山、風物、人比無不時時縈繞在眼前,那熟悉的泥土氣息令他魂牽夢縈,像母親的呼喚,勾動他歸家的心弦。

    當他重回白茫茫的地面,完全陌生的景像一下讓他驚呆了。原來.與天地渾然一體的啞族人建築已蕩然無存,瘡痍滿目,到處是烈火舔噬過的痕跡,空氣中充滿了焦糊與腥臭味。那個美妙絕倫的水晶碗裡血流成河,啞族人神態安詳的屍體隨意地堆積。池中央的圖騰雕像依舊兀立著,它的指尖墜落的不再是透明的水珠,而是正在凝結的血滴。

    一個從屍堆裡伸出手臂的孩童那天真的面孔上仍殘留著對生的渴望,而她的母親卻用手摀住了她的眼睛,似在教導不諳世事的孩子: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一個銳利的東西穿破嘉禾的腳底,他把它拾起來怔怔地望著,淚水像腳底的血液一般淚淚流出。手掌裡是一片冰冷的黑曜岩,漆黑的刀刃反射著白冷的光。他無法相信這一切,一個如此優美華麗的民族會被一個如此拙劣野蠻的民族毀滅,可這一切又是如此合理,就像陽光下隨處可見的殺戮、撕咬一般自然。

    嘉禾沒有發現任何搏鬥廝殺的痕跡,所有的屍體都那般從容,彷彿他們預見這一天已經很久,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擺出「仇恨」的遺言。是的,遺囑又有什麼用呢?已經沒有後人能夠釋讀它們。在長老的屍體上,嘉禾讀出了這位睿智老人生前的最後一個詞:十指併攏,輕抵下唇。這個詞的含義是:「安辭。」滾燙的淚水簌簌而下,消融在柔軟的雪地裡,這是這片蒼涼大地唯一的熱源,而它很快就被冰寒徹骨的大地吞沒了。

    熹微晨光中,嘉禾飽含熱淚向啞族人沉默不語的屍體告別,隨身攜帶的獸甲沒有留下這個民族隻言片語的記錄。這是一個超然世外的家靜之國,就不要在喧囂的文字中留下它的痕跡了吧。他想。

    歷經千辛萬苦,蓬頭垢面的嘉禾終於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巨龍之國。這一天,離他雄姿英發地從王都浩浩蕩蕩地出發整整四十年。朝中那些見證過王欽點人才遠征極南純陽之境的大臣早已更新換代,沒有人還記得那塵封多年的往事。王還是王,只是他已經老了,神志昏聵,老眼昏花,身染沉痾,長臥不起。那個年輕有為雄心勃勃的王哪裡去了?

    「王——」嘉禾不禁慟哭失聲,拜倒在王的病榻前。奇怪的事發生了,一直長臥不起的王那般皺的雙眼猛地睜開,目光如炬。他在侍者的攙扶下顫抖著坐起,佈滿皺紋的眼眶溢出火熱的光。他努力前傾著身子,哆哆嗦嗦地伸出乾枯的手臂探摸嘉禾的臉,老淚縱橫……

    衰老的軒轅王很快就死了,嘉禾不久亦鬱鬱而終。國人在嘉禾留下的微薄「遺產」中,驚奇地發現了一些關於海外風情的記錄。這些龜甲大多殘破不堪,記錄零碎,簡潔,近乎暗語,只有少數智士能夠解讀一部分。他們運用想像對空白加以補遺,各自整理成書。然而不同的版本其內容又不盡相同,因解讀方式與想像力的差異而富有濃重的個人色彩,誰也不能說服持另一說的學術權威。更有好附庸風雅之士對這些資料進行神話式的連釋,原來忠實、簡潔的記錄內容頓時變得面目全非,以至許多年以後已沒人能理解這些文字是在講述什麼.、這些文字被後世編纂者按個人志趣腰斬成許多片斷,塞入五花八門各類著作中,於是,後人只能從《山海經》、《十洲志》、《拾遺記》、《爾雅》、《法苑珠林》等不同綱目的著作中搜尋它們縹緲的影子。

    相對於嘉禾的文字,他從海外帶回的一個發明倒是深得人心、流傳更廣,只是沒人知道這個計算裝置的來歷。數千年後一種先進得多的計算裝置問世,雖然它的構造要複雜得多,原理卻是大同小異,只不過把貝殼串稱作「硬件」,把「口訣」稱作「軟件」罷了。人類利用這種裝置對危地馬拉、墨西哥的瑪雅城邦、斯巴達城以及最新發現的澳洲大陸古文明的建築遺址的測量數據進行處理,得出一個驚人發現:歷史上曾經輝煌一時的瑪雅文明乃至古澳洲大陸上的未知文明,都是由於同樣一個原因絕滅的。這個原因相當好笑,科學家解釋說,瑪雅絕滅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文明程度發展過高了;這個說法好比說一個人餓死了是因為他太強壯了。強壯的人應該更容易捕獵而過上更好的日子才對,可科學家卻顛覆了這個常識。他們說,在社會資源一定的環境中,社會文明程度過高就相當於一個沙丘堆積得過高,物質生活越來越發達奢靡,相當於沙丘斜率越來越大。沙丘可視作物理學上一種自組織臨界系統3,當斜率達到臨界態,沙丘系統便會極不穩定而發生崩塌。社會結構也一樣。當物質生活過於奢華,社會資源卻沒有增加時,社會就會變得危險異常,極容易爆發戰爭、動亂、饑荒、瘟疫。

    他們的計算機在分析了斯巴達城、澳洲大陸未知文明的遺址後發現,城市的佈局呈分形結構4,分形的維度與社會資源利用率之間存在一定聯繫,它標示了自組織臨界系統的不平衡度。斯巴達在來庫古王子時代,該地區的土地利用率的分形維數保持在零點七左右;而此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分形維數不斷增長,到伯拉西達時代已接近一,這顯示了社會結構的優化、文明的發展,但這種發展並非無止境,正如沙丘不能無止境地壘高,達到一定的限度便轟然崩塌,文明便會出現倒退甚至毀滅。

    如果說分形上的證據尚不足以說服人們相信在上萬年前存在如此高度發達的文明的話,另一個時髦的觀點倒是令人信服,那就是巨龍國的子孫從古籍中做出的推斷:是巨龍國人首先發現了澳洲。一個沒有親臨古澳洲大陸的人是無法通過想像進行如此精確的描述的。比如,「有小人,名曰憔僥,長三尺,冠帶,其國草木夏死而冬生」,小人民族已經在澳洲北部坎恩斯發現,草木冬生夏死,這是顯而易見的南半球的特徵。再如,「有一獸,卵生,身布長毛,發長委地,此獸每至二三月,競人水則妊娠,六七月產子。雌胸前無乳,項後長毛,色甚潔白,毛中有汁,以乳子。」這是描述一種沒有乳頭的哺乳動物,卵生,以汗腺哺育,這樣的動物全球只有一種,只生活在澳洲,稱作鴨嘴獸。另如,「南海之外,赤水以西,流水之東,有獸,前足似鼠,後足似兔,左右有首,名日雙雙。」原是指澳洲的袋鼠,袋裡小息伸出頭來觀望,不是「左右有首」麼?貼切異常,惟妙惟肖。

    巨龍國人為這樣一位偉大的冒險家祖先而驕傲,可是,他們並不瞭解祖先遺產中最珍貴的那一部分——那是冒險家在遠古隱士的遺骸前玄思冥想,頓悟得到的吉光片羽,那是無法用言語傳載的。

    1火山爆發形成的一種天然玻璃,像錫一樣稀少。

    27的8次方。

    3包含成千上萬個短程相互作用組元的復合系統,在特定條件下系統將自行演化,最終達到一個臨界的穩態,叫做自組織臨界態(self-organizecriticality,SOC)

    4簡單的說,分形就是具有任意小尺度下的比例細節及自相似性質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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