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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章 文 / 弗諾·文奇

    輪班空檔。四下靜悄悄的。大多數班次只有一兆秒或幾兆秒,新舊上崗人員有一段共同值守的時間,以便新上崗者熟悉情況。輪班空檔不是什麼秘密,但勞在任何正式場合都說這是人員安排程序出了故障,所以不時會出現連續四天無人值勤。這就跟從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間憑空變出了一天似的。

    「如果回家後也有輪班空檔,嘿,豈不是好?」布魯厄爾一邊開玩笑,一邊領著勞和卡爾·奧莫走進存放冬眠箱的區域,「我在弗倫克干了五年安全工作。當時要是也能時不時來上這麼一段空檔,那可太便當了。只要有必要,隨時可以把棋局一調,重新佈置。」他的大嗓門在艙位裡隆隆作響,四面迴盪。這艘蘇維裡號上,醒著的只有他們三人。雷諾特在下面的哈默菲斯特,加上一小撮聚能呆子,行屍走肉罷了。龐雜體上還有人數壓縮到最低限度的一小隊易莫金人和生意人,正在穩定巨岩,奇維,利索勒特也是其中之一。除了聚能呆子,真正知道那個大秘密的只有九個人。在這種空檔期,他們可以為所欲為。

    蘇維裡號冬眠艙的內部隔斷牆已經拆掉了,多塞進了幾十具冬眠箱。值A班的全體人員都在這兒長眠,將近七百人。輪班樹上的另一枝B和其他人在布裡斯戈裂隙號上,共同利益號上是C枝和D枝。這一次空檔期之後輪到A枝上崗值班。

    牆上亮起一盞紅燈:冬眠艙的獨立數據系統準備就緒,可以對話了。勞戴上頭戴式顯示系統,一具具冬眠箱上立即顯示出姓名、屬性。老天保佑,都是代表正常的綠色。勞轉向自己的統領侍衛,臉畔馬上浮出卡爾·奧莫的名字、身份和體征驗證。這兒的數據系統真是一板一眼,什麼都要標示出來。「安妮手下的醫療人員幾千秒後就到,卡爾。裡茨爾和我幹完之前別讓他們進來。」

    「遵命,大人。」對方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轉身飄向門口。這兒的事他以前見過,還協助他們製造了遠方寶藏號上的騙局。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艙裡只剩下他和裡茨爾·布魯厄爾兩人。「好吧,裡茨爾,又發現爛蘋果了?」

    裡茨爾咧嘴笑了。他已經為勞準備了一份J驚喜。腳下的燈光照著他們飄過一排排冬眠箱,這些箱子真是很折騰了一陣子呀,卻還是完好無損—至少青河人的冬眠箱一個都沒壞。做生意的真狡猾。他們通過廣播向整個人類文明傳播技術知識,但自個兒的東西卻總比他們免費朝著群星大喊大叫的來得高明。但現在,我們手裡掌握了整整一個艦隊的數據庫··一還有一批可以解說這些數據的大活人。

    「我把我的監控人員逼得很緊,統領大人。A枝看來沒什麼問題,只是—」他伸手抓住冬眠箱的架子,停止飄動。整整一排細細的支架應手彎了過來。這種設計真夠特別的,「。—我真弄不懂,你幹嗎留著這種參加過叛亂的老廢物?」他用他的統領短杖敲了敲一具冬眠箱。

    生意人的冬眠箱箱體很寬,帶弧形窗口,內部還有照明。就算沒有標籤,勞也能認出范·特林尼。不知怎麼回事,這傢伙面部沉靜時反而顯得年輕些。

    裡茨爾準是誤將他的沉默當成了猶豫。「他事先就知道迪姆的計劃。」勞聳聳肩,「當然。知道的還有文尼,還有其他一些人。這些人現在是已知量,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下。」

    「可是……」

    「記住,裡茨爾,我們早就取得了一致意見:不能再隨便干放血的事了,經不起這種消耗。」戰鬥之後那場緊急審訊是他犯下的最大錯誤。勞當時遵循的是從大瘟疫期間總結出來的災難應變策略。那是一套相當強硬的方法,普通人是不知道的。問題在於,第一批統領們所處的形勢跟勞很不一樣,他們手裡的人力資源十分豐富,大可以消耗。可這一次……唔,有些青河人可以聚能,審訊他們不成問題。但其他人卻驚人地頑固。最糟糕的是,他們面對威嚇時的反應非常不理智。裡茨爾頭腦發熱了,托馬斯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去。沒等摸清對方的心理,他們己經把小商小販中間的高級別人員殺了個一乾二淨。總的來說,是一場慘敗。不過同時也是一次讓人成熟起來的寶貴教訓。托馬斯從中學會了如何對付活下來的青河人。

    裡茨爾笑道:「好好,留著他至少能給咱們解解悶。瞧他怎麼討好你跟我吧—同時還要裝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他朝一排排冬眠箱一揮手,「好吧,就按計劃辦,把他們都弄醒。反正咱們要解釋的『事故』已經夠多的了,少點麻煩也好。」他轉身面對勞,臉上仍舊掛著微笑,但被下方照射上來的燈光一襯,烘托出了獰笑的真實表情。「真正的問題不是A枝。統領大人,在過去的四天中,我發現了破壞行為,不是A枝,而是其他地方。」

    勞望著他,臉上帶著稍稍有點吃驚的表情。他正等著對方開這個口呢。「你是說奇維·利索勒特?」

    「沒錯!你先別說話,我知道你看見了我跟她那次正面交鋒。臭裱子,就憑那件事就該弄死她。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有確鑿證據,她正在破壞你立下的法令。而且還有同謀。」這倒真是個意想不到的消息。「怎麼個破壞法?」

    「你也知道,我在買賣人園子裡逮住她跟她父親在一起。自作主張,把園子關了。所以我才那麼生氣。可後來……我專門安排了對她的監控。要不是這樣,隨機監控也許再過好幾次輪班都發現不了她的事:那個小賤貨在盜竊統管資源。盜竊揮發礦提煉站生產的產品,挪用設備機時,還引導她父親偏離聚能目標,搞她自己的投機項目。」

    該死的。這可比奇維跟他講的嚴重得多。「還有什麼?她拿這些資源幹什麼?」

    「不光是這些資源,還有其他的,統領大人。她的計劃可多了,而且不是一個人單干……她想拿偷竊的東西跟別人交換,為自己牟取好處。」

    勞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盜竊集體共有的資源當然是一樁大罪,瘟疫蔓延期的絕大多數時間裡,因為這種罪行被處決的人數甚至比因瘟疫而死的人數更多。可是在現代……當然,以物易物的地下交易從來沒有徹底根絕,在巴拉克利亞,至今仍然不時以這個借口處決某人—但只是個借口而已。「裡茨爾,」勞開口了,謹慎地撒了個謊,「這些事我都知道。不用說,如果嚴格依照我的法令的字面含義,這麼做當然是不對的。但你想,我們離家二十六光年,對付的是青河人。他們確確實實是一夥做買賣的。我知道這麼說有點讓人難以接受,但他們的整個發展歷史就是欺騙集體的歷史。我們不能指望一下子把這種事徹底壓制—」

    「不對!」布魯厄爾猛地一推他扶著的冬眠箱,抓住勞身旁的支架,「他們全是渣滓。但觸犯你的法令的只有利索勒特和少數幾個人—我可以把名字告訴你。」

    勞想得出這些事是怎麼發生的。奇維·林·利索勒特從來不是個守規矩的人,甚至不遵守青河自己的規矩。她那個瘋瘋癲癲的媽把她調教得可以隨便擺佈,但想直接控制這姑娘卻做不到。玩小花招,這是她最喜歡不過的事。奇維曾經對他說過,「取得批准難,事後讓別吞原諒你卻容易多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最雄辯地說明她和第一批統領的世界觀有多麼不同。

    完全因為堅強的意志,他才沒有在布魯厄爾的氣焰前退縮。這個人到底怎麼了?他正視對方的眼睛,不理會裡茨爾抽搐的手中那根短杖。「我相信你知道他們的名字,這是你的工作,副統領。而如何解釋我制定的法律則我的工作。你也知道,奇維從來沒有擺脫蝕腦菌,如果有必要,她是很容易……控制的。我希望你隨時向我通報這些違規活動,但目前,我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選擇?我—」布魯厄爾一時氣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再次開口時,聲音平靜多了,帶著一股經過計算的怒氣,「不錯,我們離家二十幾光年。也就是說,離你的家族二十幾光年,還有,統治者已經不是你叔叔了。」阿蘭·勞被刺的消息早就傳到了,當時探險隊還有三年才能抵達開關星系,「在故鄉星球,也許什麼法律都管不了你,你可以保護那些違法亂紀的人,僅僅因為那些人搞起來很爽。」短杖在手心叭地一敲,「可在這兒,現在,你只有孤孤單單的一個。」

    統領階層內部的廝殺高於一切法律。這是一條源自大瘟疫時期的古老原則。這條原則同時也反映了人類的天性。如果布魯厄爾現在動手砸碎他的天靈蓋,卡爾·奧莫就會聽副統領的。但勞鎮定如恆,道:「你比我更孤立,我的朋友。聚能者中,跟你綁定在一起的有多少?」

    「我……我有喬新的飛航人員,還有監控人員。雷諾特也可以重新調整,我愛怎麼調就怎麼調。」這時,裡茨爾在一道托馬斯以前沒有發現的深淵前猶豫不定好在他現在平靜多了。「我想,安妮的情況你不至於這麼不清楚吧,裡茨爾?」

    突然間,布魯厄爾胸中殺人的怒氣陡然熄滅。「對,你說得對,你說得對。」他好像一下子崩潰了,「大人……都是因為……因為這次任務變化太大了,跟我過去想的太不一樣了。過去,我們這兒有資源,可以過最豪華的日子,像最高統領那樣。還有發現寶藏的前景。可現在,我們的聚能者死得差不多了,設備連返航回家都不夠。卡在這兒一陷就是幾十年……」

    裡茨爾幾乎聲淚俱下。從氣焰萬丈到哀哀求告,變化真是太驚人了。托馬斯不動聲色,用安撫的語氣道:「我理解,裡茨爾。自從瘟疫期之後,從來沒有人面臨我們目前這種極端處境。連你這麼堅強的人都覺得受不了,真不知道普通隊員是什麼心情。」這倒是大實話,只不過普通隊員不會像裡茨爾這樣狂性大發。跟裡茨爾一樣,他們也是一連幾十年陷在這裡進退不得,家庭、兒女,全都談不上了。這是非常危險的,他不能忽視。但大多數普通人可以找到新伴侶。艦隊中沒有聚能的人還有上千個,選擇面很大。但裡茨爾的慾望卻很難滿足,他需要折磨人。可現在人數這麼少,幾乎無法騰出人手供他消耗。

    「寶藏的前景仍然存在,也許我們追求的一切都可以實現。消滅青河讓我們差點賠上老命,但現在,我們可以有條不紊地學習他們的秘密。上一次輪值幹部會議你也參加了,我們已經發現了全新的物理規律,連青河人都不知道的規律。這些你都聽見了。最好的還在後面,裡茨爾。蜘蛛人是很落後,但這裡根本不應該出現生命,連最低級的生命形式都不應該存在。這個太陽系的環境實在太惡劣了。我們不可能是到這兒打探的第一個智慧種族。想想看,裡茨爾,一個有能力航行星際的非人類文明。它的秘密就在下面這顆星球上,藏在廢墟之下—遙遠的過去,他們留下的遺跡。」

    他領著自己的副統領繞過冬眠箱架子的遠端,又折回來,沿著第二條冬眠箱架組成的雨道飄行。頭戴式顯示系統裡,各處都是表示正常的綠色。可惜的是,跟往常一樣,易莫金冬眠箱顯示出更高的磨損率。唉。再過幾年,隨著冬眠箱漸漸損壞,安排輪值可能不會像現在這麼輕鬆了。單純依靠自己,一支星際艦隊是不可能建造出另一支星際艦隊的,也不可能無限制地為自己提供高科技設備。仍舊是那個古老的難題:要製造出最尖端的技術產品,你需要的是一整個文明提供支持—大批各種類型的專家,各種層次的工業設施。沒有捷徑。人類經常幻想製造出一種適用於一切的通用裝配系統,但這種幻想從來沒有實現過。

    裡茨爾平靜多了,絕望的怨氣過去了,他開始思考。「……好吧,犧牲很大,但到頭來,咱們總歸能大功告成、衣錦還鄉。別人能挺過去,我也能。可是……幹嗎非他媽等那麼久?乾脆直接著陸,接管哪個蜘蛛人國家……」

    「他們剛剛發明出最初級的電子設備,裡茨爾。我們還需要更多……」

    副統領不耐煩地一晃腦袋,「是啊,是啊,我知道。需要一個堅實的工業基地。這方面我知道的比你多,我在諾比塔船塢當過統領,這些我懂。事到如今,除非來一場大修整,我們就死定了。可我們不一定非要躲在L1點呀。如果接管哪個蜘蛛人國家,假裝跟他們合作一把,說不定能讓他們發展得快點。」

    「你說得不錯,但有一個解決不了的困難:保持對蜘蛛人的控制。要做到這一點,關鍵就是時機。你知道,征服加斯帕那次我參加了,嗯,應該說,我是征服之後第一批開進去的。如果我加入了征服艦隊,現在早就不知有多少個百萬了。」勞有意在語氣中流露出滿腔羨慕,這種情緒最能引起布魯厄爾的共鳴。加斯帕那回可真是中了頭彩。「老天,頭一批征服艦隊可真是大發了。只有兩艘船啊,裡茨爾!想想看。他們只有五百個聚能者,比我們現在還少,可他們耐著性子坐等,潛伏起來。等到加斯帕進人信息時代,他們控制了那顆行星上的每一個數據系統。寶藏自己落進了他們的手掌心!」勞搖搖頭,把那幅輝煌景象從腦海裡驅趕出去,「你說得對,我們現在就可以下手對付蜘蛛人,費時可能更少。但要這樣做,我們這一方多半只能靠虛張聲勢,對手卻是我們完全不理解的外星人。只要算錯一步,只要弄出一場游擊戰,我們就會弄個兩手空空……到最後很可能還是我們『贏』,但那時可就不是等待三十年了,完全可能長達五百年。這一類失敗是有先例的,不過我們自己瘟疫期後沒有這種例子。裡茨爾,你知道堪培拉的事嗎?」

    布魯厄爾聳聳肩。堪培拉或許是人類歷史上最輝煌的文明,但相隔太遠,他不感興趣。和許多易莫金人一樣,布魯厄爾覺得廣裹宇宙遙不可及之處發生了什麼跟自己沒多大關係。

    「三千年前,堪培拉還處於中世紀。跟加斯帕一樣,那個文明也自我毀滅了,退回原始社會。惟一的不同之處在於,當時的堪培拉還遠遠沒有恢復過去的技術水平。一支規模很小的青河艦隊飛到了那裡。不知怎麼回事,他們以為堪培拉人仍舊是個高技術文明,可以做生意牟利。這是那幫生意人犯的第一個大錯誤。第二個大錯是,他們沒有拔腿便走,反而逗留不去,想跟落後的堪培拉人搞點貿易什麼的。青河人的力量與當地人相去何止萬里,高高在上,當地的原始社會,他們想怎麼擺弄就能怎麼擺弄。」

    布魯厄爾哼了一聲,「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照你的話,當時的堪培拉人比我們要對付的蜘蛛人落後得多。」

    「是的,可堪培拉人是人類。而且青河人當時的資源更豐富。不管怎麼說,他們跟某些當地人結盟了,使出渾身解數推動當地的科技發展,然後出發去征服整個世界。他們還真的成功了。但每前進一步,他們的力量都削弱了一分。艦隊船員們最後連冬眠箱都沒有了,只能住在堪培拉的石頭城堡裡慢慢老去。買賣人和當地人的混血文明最後的確發展成為一個非常先進、非常強大的文明。但對最初那批船員來說,這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統領和他的副手已經快到主要出人口了。布魯厄爾飄在前面,他轉過身,雙腳像踩甲板一樣立在艙壁上。他抬頭望著飄過來的勞,滿臉專注的神情。

    勞輕輕落地,靴子上的錨爪固定住身體,不再反彈。「想想我說的話,裡茨爾。我們這段流放期是必要的,回報卻必將大大超出你的想像。這段時間內,我們再好好想想怎麼解決你的生活問題。統領階級不應該受困於生活瑣事。」

    年紀較輕的人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然後變成了滿臉感激。「謝、謝謝你,大人。只要你能時時幫我一把,我就感激不盡了。」兩人又談了一會)L)L,互相作出必要的妥協。

    從蘇維裡號回來的旅程給了勞思考的時間。從他的交通艇望去,前面的巨岩龐雜體閃閃發亮、紛紜雜亂,周圍的天空中點綴著形狀不規則的營帳、倉庫、飛船,猜集在龐雜體的軌道上。現在是輪班空檔,他察覺不到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連奇維和她的手下都看不見,可能在龐雜體的背陰面吧。鑽石峰巒遠處便是阿拉克尼,壯麗的一輪,孤懸天際。今天,它上空沒有雲層遮擋,露出了一塊塊海洋。藍色海洋清晰地襯出赤道附近的大陸。蜘蛛人世界真是越看越像地球母親那類行星了,上千顆行星中才有那麼一顆,人類可以著陸、生活、繁榮。這一番天堂般的景象還會延續三十年左右,到那時,它的太陽將再一次熄滅。到那時,它就是我們的了。

    而現在,他已經使最後勝利的可能性又增添了一分。今天,他解開了一個謎團,化解了一場不必要的風險。托馬斯嘴角一歪,恨恨地笑了笑。裡茨爾錯了,誤以為阿蘭·勞的侄兒是好當的。阿蘭·勞喜歡托馬斯,這倒是真的。勞家的統治重任總有一天會落到托馬斯肩上,這一點很早就清楚了。但問題也出在這兒。如此一來,托馬斯便構成了對自己叔叔的威脅。高位的接續通常伴隨著血腥謀殺,哪怕統領家族也概莫能外。好在阿蘭·勞很明智。他確實希望由侄兒接過自己的擔子一一但必須是在他自己盡享天年、終身統治之後。把開關星探險艦隊交給托馬斯·勞,這是一種權術,對統治者和未來的繼任者都有好處。托馬斯·勞會一去兩個世紀,遠離世界舞台。當他載譽而歸時,他帶來的財富又會加強勞家的統治力量。

    過去,托馬斯一直懷疑裡茨爾·布魯厄爾是人家暗中給他下的絆子。在家鄉時,這人看起來還行,是塊副統領的料子。年輕了些,但肅清諾比塔船塢那件事幹得很出色。從血統上說,他是弗倫克人。阿蘭·勞人侵弗倫克時,裡茨爾的父母兩系是最早的兩家支持者。對每一個新征服的世界,易莫金人都會施以重壓,其程度和性質與瘟疫對巴拉克利亞的打擊相近,以期造就出類似巴拉克利亞的世界:千萬人的死亡、蝕腦菌、統領階級的出現。年輕的裡茨爾很快便全盤接受了新秩序。

    但進入流放期之後,裡茨爾卻變成了一個讓人頭疼的大麻煩:魯莽、懶散,不時還有點傲慢無禮。當然,紅臉白臉的角色事先就分配好了,他原本應該扮演壞蛋。可裡茨爾的表現不是演戲。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不配合勞的工作。讓人不禁得出這種結論:勞家的敵人十分狡猾,早就安排停當,不知用什麼辦法突破了阿蘭叔叔的安全檢查,將一個冒牌貨塞進了艦隊。

    可是今天,這種懷疑顯得站不住腳了。我沒有發現他在暗中搞破壞,連不稱職的跡象都沒有。副統領只是有些慾望得不到滿足罷了,於是情緒低落,卻又太顧忌面子,不好意思向他提出來。在文明社會裡,滿足這些慾望不費吹灰之力,而且也是天經地義的。雖然沒有公開宣佈,但這確實是每一個統領階級成員的天賦特權。可是到了這個蠻荒之地,舉目皆是廢船……裡茨爾便真的受罪了。

    交通艇從哈默菲斯特高聳的尖塔上空滑過,降人下面的陰影處。

    滿足布魯厄爾的慾望很困難,年輕人只得拿出點忍耐精神了。托馬斯全面審看了船員和聚能者值勤名單。總得想個辦法。這麼做是值得的。除了他自己,二十光年之內,裡茨爾·布魯厄爾是惟一一個統領階級成員。統領階級內部的鬥爭是極其殘酷的,但他們之間有一條紐帶。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那套秘不示人的殘酷戰略,每一個人都明白易莫金人真正的利器是什麼。裡茨爾還年輕,還不成熟,如果能趁機建立一種適當的關係,其他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

    還有,最後的成功或許比他告訴裡茨爾的更加輝煌,甚至比阿蘭叔叔所設想的更加偉大。如果沒有跟那些做買賣的直接打交道,連托馬斯自己都想像不到。

    阿蘭叔叔向來很重視存在於遠方的威脅。處理艦隊啟航這類事上,他一直遵循著巴拉克利亞的保密傳統。但就算是阿蘭叔叔,好像也沒認識到他們只是在一個小得可笑的池塘裡扮演大魚的角色:巴拉克利亞、弗倫克、加斯帕,寥寥三個世界而已。勞剛才跟裡茨爾·布魯厄爾談到堪培拉的創建經過,這類例子其實很多,但托馬斯·勞個人最喜歡的還是堪培拉文明。他的同濟皓首窮經,畢生鑽研易莫金歷史,而托馬斯·勞研究的卻是整個人類空間的歷史。只要把眼光擴大到人類空間,就連大瘟疫這種災難都比比皆是。人類歷史上有多少偉大的征服者啊,跟他們的偉績相比,巴拉克利亞只是個侏儒的舞台。偉人們的業績托馬斯穩熟於心,從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到塔夫·盧……一直到范·紐文。在這些偉人作者杜撰的偉人中,范·紐文是勞最崇拜的榜樣,他是青河人中最偉大的一個。

    從某種意義上說,紐文一手締造了現代青河人。生意人的廣播網描述了紐文的生平事跡,有些方面還很詳盡,但所有這些事跡都裹上了一層糖衣。還有其他版本,在群星間悄悄流傳著。這個人生平的每一個方面都值得下苦功夫鑽研。范·紐文是堪培拉人,出生在青河人抵達前不久。少年紐文以外來者的身份進入了青河……而且改變了青河。幾個世紀之內,在他的驅策下,小商小販們建立起了一個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國。他是橫跨整個人類空間的亞歷山大。同亞歷山大一樣,他的帝國也沒有持續很久。

    這個人是征服與組織方面的奇才。只是由於缺乏必要的工具,他才功敗垂成。

    藍色的、美麗的阿拉克尼漸漸落到哈默菲斯特的高塔之後,勞最後望了它一眼。他有一個夢想,一個從未示人的夢想:幾十年內,他將征服一個外星種族,一個曾經翱翔星際的外星文明。幾十年內,他會收穫青河艦隊自動化系統最底層的機密。有了這些,也許他甚至可以跟范·紐文比肩。有了這些,他也許可以締造一個星際帝國。托馬斯·勞的夢想還不止於此,因為他有一件締造帝國的強有力的工具,是范·紐文、塔夫·盧和其他所有人從來不曾擁有的—聚能。

    再過半生,這個理想才會實現。必須先度過這個流放期,還會遇到種種目前無法想像的困難。目標遙不可及啊。有的時候,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竟然覺得有可能實現這種夢想。可是,這個夢想燒灼著他的心,放出多麼美麗的光芒啊。

    有了聚能,也許他托馬斯·勞可以將所有設想化為現實。托馬斯·勞的易莫金帝國將成為橫跨人類空間的惟一帝國。而且,它不會中道而絕,必將持之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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