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文 / 弗諾·文奇
行腳和寫寫畫畫整個下午都觀察著剜刀部隊排兵佈陣安營埋伏:步兵隱蔽在著陸區西坡,弓箭手在後,噴火兵擺成突擊隊形。剜刀堡的爵爺們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要對付的是什麼?兩人翻來覆去討論這個問題。賈奎拉瑪弗安認定剜刀貴族心裡清楚得很,這些人根本沒把對頭放在眼裡,一心希望一把把那個了不得的戰利品抓到手裡。「不等另一邊明白過來,他們已經撕開了敵人的咽喉。這一手向來奏效。」
行腳沒有馬上回答。也許寫寫畫畫說得對。這個地區他已經五十年沒來過了,當時剜刀的力量還不引人注目,比不上其他地方的種種勢力。
過去也有遠方來人被害的先例,但幾率很小,比坐在家裡不出遠門的人所想像的小得多。大多數人對遠方來客很友善,樂於從他們嘴裡聽到外面世界的新鮮事,尤其當客人沒有惡意時更是如此。真要對來人下毒手時,一般先要「掂量掂量」對手,弄清楚對方實力、殺死他們可以撈到什麼好處等。一言未交驟下辣手的情形很罕見,只有最陰狠狡詐——而且最瘋狂——的人才會做這種事。「我不知道。擺的確實是伏擊陣,但剜刀的人也許只是先作好準備,並不真正動手,說不定還是會先談談再說。」
幾個小時過去了,太陽慢慢移向北面。落下的星星另一面傳來一陣聲音。該死,另一面的情形他們一點也看不見。
埋伏著的部隊沒有動。幾分鐘過去了……他們終於看見了從天上來的人,或者是來人的一部分。每個組件各長著四條腿,但它竟然只用後腿行走。什麼怪樣子嘛!等等……它的前爪還抓著東西哩。他沒發現它用嘴,連一次都沒有。再說,瞧那張扁嘴,恐怕很難咬緊什麼東西。可它那對前爪真是靈活極了,有了這種爪子,單獨一個組件就能輕而易舉地運用工具。
看得見的地方只有三隻組件,可說話的聲音非常多。隔了一會兒,傳來一陣高音,肯定是有條理的思想聲。天吶,這些傢伙的動靜可真不小。距離太遠,聲音含混不清。即使這樣也和他從前聽過的任何思想聲大不相同,跟食草動物的念頭所發出的亂七八糟的噪聲也不一樣。
「你怎麼看?」賈奎拉瑪弗安輕聲問道。
「我周遊過全世界-這種生物絕對不是咱們這個世界上的。」
「是呀。嘿,這東西我覺得像螳螂。知道螳螂吧,大約這麼高——」他的一張嘴張開大約兩英吋寬。「園子裡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操心害蟲了……小個兒殺手,厲害極了。」
唔。行腳倒沒想過螳螂。螳螂很好玩,沒什麼危害——至少對人無害。但他知道,雌螳螂交配後會把雄螳螂活活吃掉。想想看,這種東西長得巨大無比,又擁有共生體的智力。他們現在不能下去跟這種生物打個招呼,說不定這是件大大的好事。
又過了半個小時。異形生物把它們的貨箱搬到外面,剜刀的弓箭手向前移動,更接近了,兩翼的步兵共生體列成突擊隊形。
一陣箭雨,飛過剜刀部隊和異形之間的空地。當場倒了一個異形組件,它的思想聲沒有了。其他組件鑽進它們那座會飛的房子下面不見了。剜刀全軍向前猛衝,共生體之間拉開距離,這樣自我意識便不會和別人混淆。也許他們想活捉異形。
……攻擊波突然瓦解。異形還在好多碼之外:沒有箭,沒有火焰-只見士兵一排排倒下。有一會兒工夫,行腳還以為剔割分子們碰上了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但第二波又上來了,越過第一波繼續衝擊。組件們接連不斷栽倒在地,剩下的人已經陷入殺戮的瘋狂之中。沒有理智,只有動物的嗜血慾望。攻擊部隊緩緩向前推進,後面的人踏著前面的屍體。又一個異形倒下了……奇怪呀,他隱隱約約仍然能聽見異形思想的聲音,有調子有節奏,和攻擊開始前一模一樣。全體徹底死亡的陰影籠罩下,異形怎麼還會這麼鎮定?
一聲令哨,人群中分,一個噴火兵衝了出來,剛越過尖兵線便立即噴出火水。飛行房子現在成了烤盤裡的肉,被烈焰濃煙包圍了。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心裡咒罵一聲。再見了,異形。
剔割分子對傷兵和殘體向來不大理會。重傷員朝雪橇上一堆,拉得遠遠的,防止他們的慘叫聲擾亂其他人的意識。戰場清理班粗暴地將飛行房子附近的殘體轟走。長滿綠草的座座小山丘上到處是游來蕩去的殘體,這裡那裡,撞上誰就隨意湊合成共生體。有些殘體逛蕩進了傷員堆裡,對傷員們尋找自己被打散的殘體的淒慘呼叫置若罔聞。
混亂漸漸平息下去,這時出現了三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共生體。剜刀的白衣侍從走到飛行房子下,一個侍從不見了,也許進了房子。兩具燒焦的異形屍休被小心翼翼地搬上雪橇,遠比照料傷兵小心。雪橇拖走了。
賈奎拉瑪弗安用他的眼睛工具掃視戰場殘跡,這個工具他現在不再藏藏掖掖了。一個白衣侍從從飛行房子下面拖出什麼東西。「喲!還有別的異形屍體,可能是燒死的。像小患兒。」小個子異形也長著螳螂似的外形,它們被緊緊捆在雪橇裡拖下山去。山下肯定有馱豬拉的大車等著。
剔割分子在著陸點四周設下一圈哨卡,另一個較高的山頭還有十多名生力軍警惕地看守著飛行房子。誰都別想溜過去。
「簡直是謀殺,絕殺。」行腳歎了口氣。
「也許沒有……他們最先射倒的那個組件,我覺得還沒死。」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瞇起自己視力最好的一雙眼睛,極力想看個清楚。寫寫畫畫準是把願望當成了現實,要不然就是那個眼睛工具大大增強了他的視力。第一個倒下的異形在飛行房子遠處,己經停止了思想。但停止思想並不一定等於死亡。邊上來了一個白衣侍從,把它拉上一架雪橇,拖起雪橇離開著陸點,朝西南方去了……跟其他異形被拖走的方向不大一樣。
「那只東西還活著!胸口中了一箭,可還在喘氣兒,我看見了。」寫寫畫畫的腦袋轉向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我覺得,咱們應該把那個異形奪過來。」
行腳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張口結舌瞪著對方。劍刀的黨羽遍佈全世界,西北過去幾英里就是他的老巢,向內陸延伸數十英里都是他的勢力範圍,無人膽敢挑戰他的權威。至於現在,他們倆自己都還被一支大軍團團包圍著。見到他吃驚的表情,寫寫畫畫有些喪氣,但有一點清楚極了:他不是開玩笑。「當然嘍,我也知道風險很大。可生活本來就是冒險,對不對?你是個浪游者,這個你最懂。」
「嗯。」浪游者素有膽大冒險的名聲,這個不假。問題是絕殺之後,全部組件統統喪命,靈魂決不可能獨立生存。浪游途中遭遇絕殺的可能性非常大,浪游者因此也學會了謹慎從事。
可話又說回來——話又說回來,這麼多世紀以來他浪跡全球,卻從來沒有碰上眼下這麼驚人的奇遇。結識外星異形,成為它們中的一員……誘惑之大,遠遠超過了理智。
「我說,」寫寫畫畫道,「我們大可以下去跟傷兵混在一起。只要能走過戰場,咱們就有機會接近最後那個異形組件,仔細瞧瞧它,不用冒多大危險。」賈奎拉瑪弗安說著說著,已經動身從剛才的觀察位置上退了下來,東兜西轉,想找一條不會暴露自己的小路下去。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左右為難,既想跟上去,又躊躇不前。去他的,賈奎拉瑪弗安承認他是個間諜,又隨身帶著那麼好的工具,肯定是長湖共和國最高級別的情報機關發給他的。這傢伙肯定是個老手……
行腳看看兩人所在的山丘,又朝山谷很快掃了一眼。看不見泰娜瑟克特,也沒發現其他人。共生體的幾個組件從各自藏身的洞穴裡爬出來,跟上間諜。
兩人盡可能潛行在北面太陽投下的陰影中,沒有暗角時便從一個山丘摸到另一個山丘。眼看就要碰上第一個傷員,寫寫畫畫說了句話,算得上這個下午最嚇人的一句話:「哎,別擔心。這種事兒,我在書上讀得多了。」
殘體和傷兵組成的一大群烏合之眾是極其恐怖的,能把人的意識徹底攪散。單體、雙體、三體,還有幾個四體。殘體們漫無目的地晃來晃去,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不住發出求偶的哀號。大多數情形下,這麼多人擠在幾畝大小的狹小地段,幾乎必然產生眾人意識相混的混響效應。他確實也發現了某些交媾活動,還有些殘體在互相審視,判斷融合的可能性。但絕大多數殘體受創過深,不可能有正常反應。威克烏阿拉克羅姆不禁自問,儘管剔割分子高談理性,說不定他們當真會對手下士兵的殘體放任不管,任憑他們自行組合。如果真是這樣,準會出現不少變態或殘疾的新共生體。
離那一群無理智亂眾更近了,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覺得自己越來越難以保持清醒意識。只有竭盡全力才能記住自己是誰,記住自己的任務:到草地那一邊去,不要引起別人注意。
紛雜的念頭,越來越控制不住,聲音越來越大,接連不斷撞擊著他的腦海:
……真想見血,衝殺過去……
……異形前爪裡有個亮晶晶的金屬東西……她胸口一定很疼……咯著血,倒下去……
……新兵訓練營,還有這之前,有個兄弟並進了我的共生體,對我真好……鐵大人說我們在進行的是一場偉大的實驗……
穿過灌木叢,衝向那個僵直的爪子伸出來的怪物。腳爪扣著鋒利的鐵爪尖,跳呀。砍進怪物的喉頭。血噴得老高。
……我這是在哪兒……你能收留我嗎?成為你的一部分……求求你?最後這個問題讓行腳猛地一轉身。請求十分強烈,就在近旁。一個單體嗅著他。他尖叫一聲,把那個殘體趕走,自己跑進一塊沒什麼人的開闊處。在他前面,賈奎……賈……叫什麼來著?他的情形比行腳強不到哪兒去。行腳現在混在亂眾裡,幾乎沒有被識破的可能,但他已經開始對自己能不能穿過草地產生懷疑了。行腳有四個組件,四周轉來轉去全是單體。在他右手邊有個四體已經開始大肆強姦,單體雙體只要經過便不管不顧一把抓住。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散成了四個單體),他們拚命回想,自己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集中注意力,抓住最直接的感受: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一股噴火兵的火水發出的煤煙味兒……一窩一窩蚊蠅,黑壓壓叮在一個個血窪裡。
過了好長好長時間,足足好幾分鐘。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漸漸收攏了)向前望去。差不多快走出這一片狼藉了,已經接近南端。他掙扎著爬到一塊乾淨地面,有的組件嘔吐了,他癱倒在地。神智漸漸恢復。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抬起頭,見賈奎拉瑪弗安還混在人群裡沒掙扎出來。寫寫畫畫是個大塊頭,六位一體,卻比行腳更慘。他跌跌撞撞東倒西歪,瞳孔放大,時而猛咬自己一口,時而咬別人一口。
唉,總算穿過了草地,用的時間也不算長,還能趕上拉走最後一個異形組件的白衣侍從。想有什麼別的圖謀的話,先得找個辦法不引人注目地離開這一群毫無理智的亂眾。唔,這兒剜刀部隊的軍服倒是不少……軍服的主人全都絕殺了。行腳的兩個組件走到一具死屍前。
「賈奎拉瑪弗安!這邊來!」那位大間諜朝他的方向望來,眼睛裡重新有了一絲理智。他搖搖晃晃走出人群,一屁股坐在威克烏阿拉克羅姆幾碼外的地方。隔得太近了,本來兩人都應該覺得不舒服,但經過剛才那場大混亂,這段距離也不算過分。他躺了一會兒,喘著粗氣:「真對不起,沒想到會像這樣。我在裡邊時丟了一個組件……沒想到還能把她救回來,真是謝天謝地。」行腳隙望著那個白衣侍從和他的雪橇遠去的方向,和其他人走的不是一條路。再過幾秒鐘就再也看不到那個異形了。剝下一套軍裝來,也許他們可以跟上去,再——不,太危險。他已經開始像那位大間諜一樣考慮問題了。行腳從一具死屍上脫下一件軍裝。還需要別的偽裝。也許他們可以在這裡停一宿,找個機會好好看看那座飛行房子。
過了一會兒,寫寫畫畫看見他做的事,於是也動手搜集起軍服來。兩人在屍堆中蹺手攝腳,搜集不過分血污的裝備,還有賈奎拉瑪弗安覺得配套的軍銜標誌。尖爪掌套和戰斧扔得到處都是,兩人不久便武裝到了牙齒,他們的有些背包只好扔掉……再來一件外套就齊了,可他的羅姆肩膀太寬,找不到合適的。
直到後來,行腳才弄清楚當時出了什麼事:一個大塊頭殘體,三體,一動不動躺在屍堆裡。可能沉浸在自己其他組件死亡的傷痛之中,痛苦得麻木了。不管是什麼原因,它幾乎完全沒有發出思想的聲音。行腳動手扒下它陣亡的組件的軍服。突然之間,「甭想搶我的東西!」傳來狂怒時思想的呼呼聲,近在咫尺。緊接著,他的羅姆腹部一陣劇痛。行腳疼得直打滾,猛然間一躍身,撲在襲擊者身上。兩人此時完全說不上有什麼思想,只有一股沖天怒火,拚死扭打在一起。行腳的戰斧狠狠劈下,一下,又一下,一陣亂劈亂砍,緊咬戰斧的嘴上糊滿鮮血。等他恢復神智時,三體中一個已經死了,另兩個則逃進了傷員叢中。
威克烏阿拉克羅姆蜷成一團,緊緊圍著痛苦萬狀的羅姆。襲擊者戴著尖爪掌套,那一擊將羅姆從肋下直劃到胯部。威克烏阿拉克羅姆搖搖欲墜,腸子流了出來,淌到幾隻爪子上。他拚命用鼻子把流出來的內臟拱回組件腹內。疼痛感慢慢消退,羅姆眼中的天漸漸變黑了。
行腳將湧到喉頭的慘叫憋回去。我只有四個組件啊,有一個我要死了!幾年來他不斷提醒自己,對浪游者來說,四個組件太少了。現在他要付出代價了,何況是沒頭沒腦地困在暴君的統治區裡。
過了片刻,他不疼了,思維也清晰起來。沒什麼人留意到這場小戰鬥,四處都是求偶的哀號、強姦和瘋狂導致的胡亂攻擊。威克烏阿拉克羅姆這一仗只比其他人稍稍激烈一點、稍稍血腥一點。飛行房子旁的一夥白衣侍從剛才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現在早回頭繼續他們拆開異形貨箱的工作了。
寫寫畫畫蹲在附近,嚇得發呆。他的部分組件時不時靠近一點,馬上又縮了回去。該不該上前幫一把?思想鬥爭很激烈。行腳當時差點就要出聲向他呼救了,只是說不出口。再說,寫寫畫畫不是浪游者,犧牲自己的一部分,這種事賈奎拉瑪弗安是不會自告奮勇的……
記憶潮水般湧上心頭,這是羅姆最後的掙扎,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讓其他組件留住它1的記憶。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了過去,駕著雙體船放舟南海。當時他還是個新組合,羅姆那時還是組合中的小狗崽呢。還有組合之前的記憶,生下羅姆的那家人、組合成為共生體後浪跡天下,在南海貧民窟中奮鬥求生、牧區戰爭……啊,那些聽過的故事、學會的巧計、遇見的人物……威克、烏阿、拉克、羅姆,這四個真是絕配:思維敏捷、無憂無慮,還有個最絕的特長,能把所有組件的記憶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那麼長時間始終保持四位一體,不願增長成為五位或六位一體。現在他將付出代價,也許是最慘重的代價……
羅姆吐出最後一口氣,永遠不能再見天空了。威克烏阿拉克羅姆的意識忽地散亂。不是熾烈戰鬥中那種意識中斷,也不是熟睡中組件之間下意識的友善的卿濃。第四個組件突地消失,只剩下三個。這三個竭力拼湊,費盡心機想重新組合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三個單體或者呆立,或者焦躁不安地輕輕跑動。四面八方都有危險,這個三體卻一點也意識不到。它側著身子膽怯地靠近蹲在旁邊的一個六位一體,充滿期冀——賈奎拉瑪弗安?——對方卻把它轟開。它緊張地盯著那一大群亂哄哄的傷兵。那裡可以找到什麼,彌補它。那裡有它渴望的完整……也有癲狂。
一個腰腿長著大疤瘌的雄性單體孤零零蹲在傷兵堆邊上。它的目光迎上這個屯體的視線,隨即慢慢爬過中間的空地。威克、烏阿和拉克倒退幾步,豎起毛髮。既害怕,又期待。疤痢比他們三個中任何一個至少大一半以上。
【1按作者的設定,共生體的整個組合是相當於人的智慈生物,其中的單個組件或殘體則不是,故稱「它」,雌性單體稱「她」,下文不再說明。——譯者注。如無特珠說明,全書註解均為譯者注。】
……我這是在哪兒?……你能收留我嗎?成為你的一部分……求求你?它的求偶哀號夾帶著記憶,混雜糾纏的一大堆記憶,大多無法分辨:流血、戰鬥,還有之前的軍事訓練。不知怎麼,這個單體對它的記憶怕得要死,強烈程度不遜於其他任何事。它把糊滿干結血塊的鼻子壓在地上,肚皮貼地朝三體爬來。對面三個對隨機交媾充滿恐懼,差點拔腿就逃。一步步後退,退進空闊的草地。對方仍然跟著,但移動得很慢,慢慢爬上前來。烏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朝那個陌生者走了兩步。她伸長脖子,沿著對方的喉頭仔細嗅著。威克和拉克也從兩側挨近疤瘌。
局部融合一閃:汗水、鮮血、傷痕——真是地獄中的組合。這個玩世不恭的念頭不知從何而來,同時掠過四個頭腦。融合才成便又中斷,剩下的只有三隻動物,舔著第四隻的臉。
行腳抬起頭,用新的眼睛打量四周的草地。方纔的幾分鐘裡他的頭腦散了。草地上,第十突擊步兵團1的傷員還是和剛才一樣,剜刀的侍從仍舊在異形的貨箱旁忙碌著。賈奎拉瑪弗安緩緩後退,臉上的表情既是敬畏,又是恐懼。行腳低下一隻腦袋,輕聲道:「我不會出賣你,寫寫畫畫。」
間諜一愣:「是你嗎,行腳?」
「多少算是吧。」還是行腳,卻再也不是威克烏阿拉克羅姆了。
「你、你怎麼辦到的?你、你不是才死了一個……」
「我是個浪游者,你忘了?我們一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過去幾天裡賈奎拉瑪弗安一直就這個問題滔滔不絕,說的全是些老掉牙的陳詞濫調。不過就算是陳詞濫調,其中也有幾分真實。現在,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已經感到自己是一個完整的人了。說不定這個新組合真還有點希望。
【1新添了疤瘌這個組件後,它的記憶觸入整體,行腳於是知道了部隊番號等情況。】
「噢,嗯,這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間諜的幾隻腦袋朝各個方向張望,帶著提心吊膽的眼神,注視行腳的那一雙是最不安的。
現在輪到威克烏阿拉克疤痢搞不清狀況了。他到現在這個地方來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要殺死那個奇特的敵人……不對,那件事是突擊步兵干的。不管疤瘌有什麼記憶,那種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和寫寫畫畫是來……是來搭救外星異形的!救出盡可能多的異形組件。行腳死死抓住自己的記憶不放手,也不評頭論足,只管保存起來。這份記憶是真實的,是過去的自己留下的,他一定要保留住。他朝最後看見那個外星組件的方向望了望,白衣侍從和雪橇已經看不見了,但他走的路線倒是很清楚。
「努把力,我們還是能把活著的那個奪過來。」他對賈奎拉瑪弗安道。
寫寫畫畫兜了幾個圈子,現在他不像方纔那麼積極了:「好吧,我跟著你,我的朋友。」
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神了神自己的作戰服,刷掉上面干結的血塊,昂首挺胸踏過草地,從剜刀的侍從身旁走過。距離相當近,只有一百碼左右。侍從們仍舊圍在敵人周圍——不對,圍在飛行房子周圍。他啪地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侍從們壓根兒沒理會。賈奎拉瑪弗安手持兩副十字弩跟在他身後,竭力模仿行腳高視闊步的步伐,但他實在不是那份材料1。
兩人走過小山頂的哨卡,沿著山坡向下走進暗影裡。傷兵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威克烏阿拉克疤瘌加快步伐小跑起來,在坑坑窪窪彎來繞去的下山路上跑得輕鬆自如。從這裡他能望見港口,船還停在碼頭邊,碼頭附近也沒多少活動跡象。身後的寫寫畫畫慌裡慌張廢話不停,行腳不加理會,跑得更快了。組合成型初期的混沌狀態中,他覺得自己的信心更足了。他的新組件疤瘌從前是一個步兵指揮官的一部分,長於格鬥。那個軍官共生體對港口和城堡的情況瞭如指掌,還知道當天所有口令。
【1指寫寫畫畫的組件中缺乏疤瘌那種成員。】
又拐過兩個彎,他們趕上了刻刀的白衣侍從和他的雪橇。「等等!」行腳喊道,「向你傳達鐵大人的最新命令。」這是他第一次回想起鐵大人。名字一出口,只覺得一股寒顫滾下脊樑骨。侍從鬆開雪橇,朝他們轉過身來。威克烏阿拉克疤瘌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記得這個人:官銜相當高,傲慢自大的混蛋。真希奇,他竟然會親自拉雪橇。
行腳抵近到白衣侍從二十碼處才停下腳步。賈奎拉瑪弗安站在山道上一個拐彎處,對方看不見他的十字弩。侍從緊張地看看行腳,又望望坡道上方的寫寫畫畫。
「你們兩個想幹什麼?"他起疑心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威克烏阿拉克疤痢振作精神,準備來個致命一擊……正在這時,他的四個組件突然統一不起來了,各行其是。新組合常見的眩暈把他搞得昏頭漲腦。即將大開殺戒的緊要關頭,疤瘌竟對廝殺產生了強烈的懼意,讓他下不了手。該死!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絞盡腦汁想找點話來應付,幸好殺機一去,他的組合記憶又統一起來,自然湧現:「這是鐵大人的意圖,命令你把這個東西交給我們送到港口。你呢,嗯,你回到入侵者那個會飛的東西那裡去。」
白衣侍從幾隻舌頭舔舔嘴唇,眼睛警覺地掃過行腳和寫寫畫畫的軍服。「假貨!」他大喊道,同時一個組件撲向雪橇,前爪閃爍著金屬的冷光。他想殺死異形!
高處一聲弓弦響,組件一頭栽倒,眼窩裡露出一截箭頭。威克烏阿拉克疤瘌衝向其他組件,裹著疤瘌併力向前。一陣眩暈,眨眼間他再次成為一個整體,挾著死亡的呼嘯殺向對方剩下的四名組件。兩個共生體撞在一起。疤瘌抓起一個摔下山去。羽箭尖嘯著擦身而過,威克、烏阿和拉克扭動身軀,戰斧劈殺著沒有倒下的任何對象。
一切安靜下來,行腳再次恢復了神柯。侍從的三個組件歪歪斜斜躺在山道上,血流滿地,屍體邊的山道浸得滑膩膩的。他把屍體推下山坡,和他的疤瘌摔死的那個做一堆。侍從的組件一個沒逃掉,絕殺了。是他一手做的事。他癱倒在地,意識散亂,共生體分裂了,又成了四個。
「異形,還活著!」寫寫畫畫道。他站在雪橇邊嗅著那個螳螂似的軀體,「不過沒有意識了。」他幾張嘴叼起雪橇桿,看著行腳,「現在……現在怎麼辦,行腳?」
行腳躺在地上,努力把分裂的思維聚成一體。真的,現在怎麼辦?他怎麼會捲進這些麻煩?只能歸咎於新組合的渾渾噩噩,居然以為自己能把異形救出來,真是全無理智。現在他算被這件事死死纏住了。該死,該死!他的一部分爬到路邊,四下張望。好像沒引起別人注意。碼頭的船仍舊空著,部隊大多仍留在山上。毫無疑問,其他侍從已經把死去的異形送進了港口堡壘。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啟航,穿過海峽返回秘島?等這裡這位一塊兒走?
「也許咱們可以弄幾條船,向南邊逃。」寫寫畫畫道。好一個天才。難道他不知道港口周圍肯定佈滿警戒線嗎?就算知道口令,穿過第一個哨卡後人家肯定會立即上報。僥倖逃脫的機會只有百萬分之一。這還是因為有了疤瘌加盟,否則的話連這點機會都沒有,可能性等於零。
他細細打量躺在雪橇上的生物。真是太奇特了,卻又真真切切存在著。奇特的還不僅僅是那個生物本身(儘管它已經奇特到了極點),它的一切都怪。衣服血跡斑斑,但料子卻比行腳見過的任何衣料都精緻。這東西身旁塞著個粉紅色的枕頭,縫製精美絕倫。靈光一閃,他意識到這準是外星異形的藝術品,枕頭上還繡著個鼻子長長的動物哩。
好吧,逃出港口的機會只有百萬分之一,但眼前這東西值得冒這麼大風險。
「……咱們再往下走幾步。」他說。
賈奎拉瑪弗安拖著雪橇,威克烏阿拉克疤瘌趾高氣揚走在前頭,盡量擺出不可一世的官架子。有了疤瘌,做到這一點不難。這個組件活脫脫一副精明強幹、殺氣騰騰的武夫相,只有共生體的其他成員才知道它內心的軟弱。
就快下到岸邊了。
路寬了些,還粗粗鋪過。他知道港口堡壘就在他們上方,隱在樹林後。太陽已經不在北面,正從東邊冉冉升起。鮮花遍地,白的紅的紫的,微風中粉絮飛揚——北極的夏天白日無盡,對植物大有好處。走在灑滿陽光的鵝卵石鋪就的路上,幾乎讓人忘記了山頭的血戰。
兩人很快碰上了第一道警戒線。組成一圈圈警戒線的人挺有意思。不是特別聰明,但除了在熱帶地區,你再也找不出比警戒線更大的共生體。傳說中有長達十幾英里的共生體警戒線,組件多達數千個。行腳見過的最大的有將近一百個組件。弄一群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訓練他們拉成一線散開,不再是一個個共生體,而是單獨的個體。只要每個個體離鄰近的個體不超過幾碼遠,就能保持一定智力,相當於一個三體。整個共生體警戒線的智力也高不到哪兒去,一個念頭傳遞到每個個體需要好幾秒鐘時間,這種條件下不可能有什麼深刻思想。但是,警戒線有個最了不起的長處:對自己的組件遇上什麼情況瞭解得飛快。一旦任何組件受到襲擊,整條等戒線馬上就會知道,速度之快,和聲音的傳遞速度相同。行腳從前曾在警戒線裡幹過,那種體驗真不舒服,但不沉悶,比孤零零一個哨兵強多了。智力水平降到替戒線的地步,你很難感受到厭倦情緒。
在那兒!一個警戒線組件從樹後探出腦袋,喝令他們站住。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知道口令,毫無問題便通過外圈警戒線,但信息已經傳了出去,整條線都知道了兩人的長相。當然,港口堡壘裡的正常士兵也知道了。媽的,沒別的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把這個瘋狂計劃進行到底。他和寫寫畫畫還有外星異形又通過兩條內圈警戒線,已經能聞到海水的氣味了。他們鑽出樹林,來到岩石砌就的碼頭。水面閃爍著萬點銀光,兩根繫纜樁之間,一艘龐大的組合艦上下起伏,斜斜的船桅像一片沒有樹葉的森林。兩人可以望見海中一英里外的秘島。他的組件中有的把秘島當成個尋常地方,有的則充滿敬畏。那裡就是中心,遍及全世界的「剔割運動」的中心。就在那些陰沉沉的塔樓上,偉大的剜刀完成他的實驗、寫下他的著作……策劃著、安排著,要統治全球。
碼頭上有些人,大多在做日常維護工作:縫製風帆、繫緊雙體船。他們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注視著過來的雪橇,但沒有一個人接近。看來我們可以不慌不忙走到碼頭邊,選一隻組合艦外緣的雙體船,砍斷將它和組合艦其他部分繫在一起的纜繩,走。不過單憑碼頭上的人就能攔下他們,他們一嚷嚷起來,準會把剛才看見的港口堡壘附近的部隊召來。說實話,那兒到現在都沒人出來盤查他們,真有點兒奇怪。
這些船比南海地區的粗笨些。一方面是外觀不行,剜刀嚴令禁止裝飾船隻;還有功能方面的原因。這裡的船是運載部隊用的,而且必須適應冬夏兩個季節。但他很有把握,只要有駕船的機會,這種船他對付得了。他走到碼頭盡處,嗯,運氣不錯,身邊就是組合艦首右緣的雙體船,看樣子速度很快,補給品也很充分。可能是一艘遠程偵察船。
「呀,山上出事了。」寫寫畫畫一隻腦袋朝港口堡壘的方向猛地一抬。
部隊迅速收攏——集體敬禮?五名侍從奔過步兵隊列,堡壘碉樓上軍號齊鳴。這種場面疤瘌以前見過,但行腳目前還信不過這個組件的記憶。怎麼會——堡壘上升起一面紅黃相間的大旗,碼頭上的士兵和船員齊齊趴下,匍匐在地。行腳也跟著臥倒,悄聲提醒寫寫畫畫:「趴下!」
「這到底——?」
「剜刀的帥旗……一打出這面旗,就是說他親自出馬了!」
「不可能。」六個十天之前,剜刀已經被人刺死在共和國。暴民們把他撕成了碎片,還當場殺死了他的十多個高級助手。共和國政治警察宣稱,刺刀的所有屍體都已被發現……只有他們的話,沒有證據。
堡壘前方,一個共生體馳過士兵和侍從組成的隊列,肩頭金銀徽記閃閃發亮。寫寫畫畫將一個組件挨挨擦擦蹭到繫纜樁後,偷偷摸摸掏出眼睛工具。過了一會兒,「老天爺……是泰娜瑟克特!」
「她要是剜刀,那我也差不多了。」行腳道。他們和泰娜瑟克特從東界便結伴同行,一路穿過冰牙地區。一看就知道她是個新組合,還沒有徹底融為一體。很靦腆內向的一個人,內心卻蘊含著激情。行腳早就覺得泰娜瑟克特性格中暗藏著一絲鋒芒,有點令人不寒而慄……現在總算明白鋒芒是從哪兒來的了。看來,至少剜刀的某些組件逃過了刺殺,而他和寫寫畫畫便同這些剜刀組件一起度過了整整三個十天。行腳打了個哆嗦。
堡壘大門口,那個名叫泰娜瑟克特的共生體轉過身來,面對部隊和侍從。她一揮手,軍號再次長鳴。新組合的行腳明白號聲的意思:收兵號。士兵們把肚皮壓到接近地面的高度,向堡壘齊步前進。行腳壓下心中湧出的想跟上隊伍的衝動。寫寫畫畫朝他轉過頭來,行腳點點頭。正需要奇跡,奇跡便出現了。這是敵人自己送上門來的大好機會。寫寫畫畫慢吞吞溜向碼頭盡處,把雪橇隱在暗影裡。
沒有一個人回頭張望。理由很明白:威克烏阿拉克疤瘌還記得那些膽敢藐視收兵號的人的下場。「把異形拖到艦首右緣那艘雙體船上。」他吩咐賈奎拉瑪弗安,自己縱身躍過碼頭,幾個組件分落組合艦各處。重新回到隨波蕩漾的船板上,感覺真好。組件們各自朝著不同方向漂蕩!他東奔西走,嗅著船頭的石弩,聽著船殼和纜繩發出的吱呀聲。
疤痢是步兵,不是水手,那件重要的事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你找什麼?」傳來寫寫畫畫高頻談話的絲絲聲。
「進水孔開關。」不知在哪兒,這個地區的船跟南海的完全不一樣。
「咳,」寫寫畫畫道,「小事一樁。這些是北極船,有塊活動板子,後面的船殼薄得很。」兩個組件跳進船底不見了,一兩秒鐘後,砰的一聲響,兩個腦袋又鑽了出來,抖抖頭上的水。他反被自己的成功嚇了一跳,接著咧開嘴笑了,神情似乎是說:「這有什麼,書上都寫著呢。」
威克烏阿拉克疤瘌也找到了。活動板子看上去像船員舖位,一拉就開,後面的木頭戰斧很容易劈開。他猛砍起來,一隻腦袋始終探在艙外,看是否引起了別人注意。兩人猛鑿組合艦首那一排,第一排一沉,泊在後面的雙體船出來追擊時就會大費周章。
哎呀。一個船員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部分組件繼續跟著隊伍上山,部分組件則陣陣衝動,想衝向碼頭。但軍號又一次響起來了,命令是不能違抗的,船員只有順從的份兒。不過他驚慌的哀鳴已經惹得其他人的腦袋也轉向這個方向。
沒時間蹺手踢腳幹活了。行腳急如星火,奔回最右側那艘雙體船。寫寫畫畫割開把這艘船和組合艦其他船隻聯在一起的纜繩。「你劃過船嗎?」行腳問。真是個傻問題。
「這個嘛,我在書上——」
「得了!」行腳把對方的組件一古腦兒全轟進右舷艙裡。「照料異形,別讓它死了。趴低點。別出聲!」這隻船他一個人就弄得動,不過得用上全部組件,全神貫注。擾人的思想聲越少,就越好。
行腳長篙一撐,雙體船脫離組合艦。鑿開的那一排還沒開始下沉,不過已經能看到水直往上灌。他調轉撐篙,用上面的鉤子把離他最近的一隻船鉤過來,填補自己的雙體船離去後留下的缺口。再過五分鐘,這裡剩下的便只有一排伸出水面的船桅了。五分鐘。要不是剜刀的收兵號,他們絕對鑽不了這個空子。上面的堡壘旁,士兵們都轉了過來,朝港口指指點點。但他們必須等著剜刀——泰娜瑟克特發號施令。不久便會有某個高級軍官下定決心,不顧收兵號,率領部隊趕下來。問題是,這段時間有多長?
他扯起船帆。
船帆兜滿了風,雙體船駛出港口。行腳竄過來跳過去,幾張嘴裡緊緊叼著帆索。雖說羅姆死了,可他的記憶重又湧上心頭:海水的鹹味、駕船的技巧。帆索忽而繃緊,忽而鬆弛,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風向正得力。海風吹送著鼓著風帆、又窄又長的雙體船,鐵木製成的帆柱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剔割分子衝下山坡。弓箭手們紮住腳步,緊接著便是一陣箭雨飛來。行腳猛地一扯帆索,雙體船一個左轉。寫寫畫畫跳起來,用身體替異形擋箭。只見右前方水花四濺,但船身只中了幾箭。行腳連連扯著帆索,左拐右轉走著之字形,片刻後便將脫離弩箭射程。戰士們衝進碼頭,見了組合艦的情形,頓時大喊起來。組合艦艦首的一排船已經沉沒了,戰艦錨地前方是一片沉船。還有,射程更遠的石弩全都安裝在艦首部分。
行腳撥正船頭,直奔南方而去,把港口拋在身後。雙體船右舷外就是秘島南端,城堡的塔樓陰森森聳立在空中。他知道島上有重型石弩,秘島港口裡還有一些快船。只要再過幾分鐘,就算石弩快船也奈何他們不得了。現在他漸漸認識到自己手裡這隻船是多麼靈活輕快。本來應該猜到的,艦首翼側的位置上停的肯定是剔割分子最好的船,準是用於偵察和追逐的。
賈奎拉瑪弗安一個摞一個站在他那隻船體的尾部,越過海面了望大陸岸邊那個港口。碼頭頂端,士兵、船員和侍從擠成意識散亂的一大群。就算在這裡也能感到,那個地方已經成了個狂怒沮喪的瘋人院。寫寫畫畫意識到,他們這回總算死裡逃生了。一個傻笑掠過他的幾個組件。寫寫畫畫爬上一根橫桅,朝空中一跳,一個組件向敵人一豎。為了做這個下流姿勢,他差點掉進水裡。但對方看見了。遠處的怒火猛然間愈加熾烈。
駛離秘島南端很遠了,就算島上的石弩也拿他們沒辦法。大陸上的共生體們已經從視線中消失,只能望見綠色森林映襯下紅黃相間的一塊,那是晨風中獵獵招展的剜刀帥旗。
行腳的全體組件舉目眺望遠方窄窄一道黑邊,鯨魚島,呈弧形接近大陸。他的疤瘌組件知道,那裡是重兵把守的咽喉要地。要在平時,那裡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幸好駐守該處的弓箭手已經抽調去參加伏擊戰了,島上的石弩又正在大修。
……奇跡呀。他們活著,自由,擁有他全部浪游生涯中最珍貴的發現。他欣喜若狂,放聲高呼,把賈奎拉瑪弗安嚇得一縮身。歡呼聲在點綴著白雪的綠色山丘間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