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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章 文 / 羅伯特·J·索耶

    無邊的黑暗。

    隨後是一陣熱,舔遍我的全身。這是地獄嗎?這是

    不是。當然不是。我的頭疼得要裂開,但我的意識正逐漸恢復。

    一個響亮的卡噠聲,隨後

    隨後深凍櫃的蓋子滑到一邊。為呂特人量身定做的橢圓形棺材被緩慢地降到地板上。霍勒斯騎在它上面,她的六條腿緊緊摳住它,以防她自己飄走。她的前腿彎曲著,眼柄向下看著我。

    該起床了,我的朋友。她說。

    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該說些什麼;我看到過汗諾恩辛問的是什麼話。

    多久了?我問道。

    四個多世紀。霍勒斯回答道,現在是地球年2432。

    就這麼簡單,我想。四百多年過去了,我卻毫無感覺。就這麼簡單。

    他們很明智地將深凍櫃建在離心機的範圍之外。我懷疑現在我是否能支持自己的體重。霍勒斯向我伸出她的右手,我伸出左手握住。我無名指上的金戒指看上去並沒有被冰凍和時間改變。霍勒斯將我拉出黑色陶瓷棺材,隨後她放開攀住棺材的六條腿,我們一起飄在空中。

    飛船已經停止減速。她說,我們到了曾經是獵戶座一等星的地方。

    我全身赤裸著。不知為什麼,一個外星人看到我這個樣子會讓我覺得尷尬。但是我的衣服已經在等我了。我很快穿上一件藍色襯衫,一條褐色褲子,它們是我以前挖化石時的工作服。

    我的眼睛在聚焦方面還有些困難,嘴裡也發乾。霍勒斯一定預料到了。她給我準備了飲用水,水裝在一個透明的球形杯中。弗林納人從來不喝冰水,這正適合我現在的口味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冰的東西。

    我要做個身體檢查嗎?把水擠人嘴裡後,我問道。

    不用。霍勒斯說,它是自動完成的;你的健康一直被密切關注著。你她突然停頓了,我相信她是想說我很好,但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事實,你的狀況和深凍以前一樣。

    我的頭很疼。霍勒斯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動了動她的腿。我馬上便意識到這是她在失重狀態下跳躍的表現。你會在一天之內經歷各種不適。這很正常。

    不知道地球怎麼樣了?我說。

    霍勒斯衝著最近的屏幕發出一陣歌聲命令。過了一會兒,一個放大的景象出現了:一個黃色的盤子,直徑大約為手臂的四分之一你們的太陽。她說,隨後指著一個較暗的物體,它的直徑大約為太陽的六分之一,那是木星。她停頓了一下,在這麼遠的距離上,很難用可見光來顯示地球,但是如果你觀察射電圖像的話,你會發現地球要比你們的太陽高好幾個頻度。

    是嗎?我說,在這麼長時間後,我們仍然有無線電廣播?

    這真是太棒了。它意味著

    霍勒斯沉默了一會兒,或許她對於我的興奮感到迷惑不解。我不知道。地球在我們後面429光年。現在到達這兒的光線只不過告訴了我們離開那兒不久之後發生的事。

    我傷心地點點頭。她當然是對的。我的心開始怦怦直跳,我的視線也變得更加模糊。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喚醒過程中出了問題,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我太震驚了。我沒有料到現在的感覺。

    我還活著。

    我盯著那個小小的黃色圓盤,隨後又低下頭來看著環繞著我無名指的戒指。是的,我還活著。但是我親愛的蘇珊卻死了。她死了。

    我不知道在我離開之後她生活得怎麼樣。我希望她活得很快樂。

    還有裡奇,我的兒子,我的好兒子。

    我看過一個電視節月,節目裡有個醫生說第一位長生不老的人可能已經出生了。或許裡奇還活著,已經什麼?438歲了。

    但是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小,更有可能的是,裡奇長成了一個他自己希望成為的男子漢,他工作,戀愛,然後現在

    現在他已經走了。

    我的兒子。我幾乎可以肯定我活得比他更久。一個父親不應該是那樣的。

    我感到眼裡充滿了淚水一個小時之前還是冰的淚水;由於沒有重力,淚水積在淚腺附近。我把它們擦去了。

    霍勒斯知道人類的淚水代表的意義,但是她沒有問我為什麼哭泣。她自己的孩子,皮爾頓和卡蘇德,現在肯定也已經死了。她耐心地飄浮在我的身邊。

    我不知道裡奇是否有兒子,是否有孫子,以及重孫;想到我可能已經有了十五代或是更遠的後代令我震驚。或許傑瑞克這個姓仍舊在延續。

    我不知道安大略皇家博物館是否依然存在,他們是否重新開放了天文館,或者是否因為太空旅行變得便宜易行,已經徹底消解了天文館存在的必要性。

    我不知道加拿大是否依然存在,我愛這個偉大的國家。

    當然,我更關心的是人類是否依然存在,我們是否逃過了德瑞克方程最後一項的毒刺,沒有用核戰毀滅自己。在我離開以前,我們擁有核武器大致有五十年的歷史。我們能在八倍長的時間裡避免使用它們嗎?

    或許

    EpsilonIndi上的居民選擇了它。

    還有TauCeti。

    還有MuCassiopeaeA。

    還有EtaCassiopeaeA。

    還有SigmaDraconis。

    甚至是Groombridgel618上那些變態、那些傲慢的混蛋,那些將獵戶座一等星炸掉的人。

    如果我是對的,他們都上傳進了一個虛擬的世界,一個計算機生成的天堂。

    現在,經過四個世紀的科技發展,人類也應該擁有了相同的能力。

    或許他們已經這麼做了。

    我看著霍勒斯飄浮在半空。真的霍勒斯,不是幻影。我有血有肉的朋友。

    或許人類還從MuCassiopeaeA的居民那兒得到了啟示。他們可能己經炸掉了月亮,給地球戴上了如土星所擁有的那種隕石環,儘管我們的月亮比Cassiopeae的小得多,對於地殼的引力也較小。我們也可能已經在地質穩定的地方建起了警示性建築。

    我又自由地飄浮在空中,遠離任何艙壁;我總是會不由自主這麼幹。霍勒斯設法飄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手。

    我希望我們還沒有上傳。我希望人類仍舊是有血有肉的生物體。

    但是無法確認這一點。

    在四個多世紀之後,那個實體還會在那兒等著我們嗎?

    是的。

    或許它沒有一直待在那個地方。或許它計算了我們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到達,並在此期間去了其他地方處理各種雜務。當馬萊卡斯在以非常接近光速的速度航行時,它前方的光線都偏移進了不可見的紫外區。所以那個實體可能把在此期間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其他地方。

    而且,它或許並不是真的上帝。它或許只是某些非常高級的生命形式,代表了某個非常古老但是完全自然的種族。或者,它可能是一台機器,由一大群微小的技術實體組成。並沒有理由顯示為什麼先進的技術就不能以生物體的外表出現。但是這麼思考下去什麼時候才是頭呢?某個東西某人為這個宇宙確定了基本常數。

    在三億七千五百萬年間,某人至少干預了我們三個世界的進程。三億七千五百萬年大約是兩百年智慧生物種族在擁有無線電廣播後繼續以肉體形式存在的時間的兩百萬倍。

    而且,某人還拯救了地球、孔雀星座第四Ⅱ和長蛇星座第二Ⅲ,使它們免遭到巨大恆星爆炸的摧毀。他在短時間內吸收了相當於銀河系內所有其他恆星散發出的能量,在此過程中還能避免受到傷害。

    你怎麼定義上帝?他或她必須是無所不知的?全能的?呂特人說這些定義只不過是些抽像概念,而且可能難以達到。難道上帝一定要被定義在科學的範疇之外?

    我一直都認為沒有東西能脫離科學的範疇。

    現在我依然這麼認為。

    思考到什麼時候才是頭?就是這兒。

    對於我而言,答案已經擺在了面前。你怎麼定義上帝?

    就像這樣。我所能理解的上帝比那個難以理解的有趣得多,與我們的聯繫也更密切。

    我飄浮在一座幕牆前,霍勒斯在我的左邊,還有六個弗林納人在她那一側,我的右面有一串呂特人。我們都在看著他,看著它,看著那個實體。它實際上有十五億公里寬與木星軌道直徑相近。它是如此之黑,甚至連馬萊卡斯為了減速而對準這個方向長達兩個多世紀的聚變尾氣發出的亮光都不能被反射回來。

    這個實體繼續遮擋著獵戶座一等星或是它所剩下的東西直到我們來到它跟前。然後它滾到一邊,六條肢像輪輻一樣運動著,露出它背後巨大的粉紅色星雲和星雲中央一個小小的脈衝星獵戶座一等星的遺骸。

    但是我覺得那只是一個確認我們到來的姿態。我再次希望飛船有真實的窗戶:或許它能看到我們向它招手,而且會友好地回應,以優雅的姿態揮舞著它那黑色的肢。

    這令人發狂:我離可能是上帝的東西近在咫尺,而它卻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就好像當初它任憑癌症在我體內發展一樣。曾經有一次我試著和上帝交談卻沒有收到任何回答。但是現在,為了拜訪它,我們已經航行了這麼遠的距離,遠遠超過任何地球人、弗林納人或者呂特人所達到過的距離;哪怕僅僅出於禮貌,它也應該和我們打聲招呼。

    但是這個實體並沒有想要交流的舉動。或者,至少我;或是朱,來自古老中國的我的旅伴;或是凱瑟,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甚或是胡恩,那隻銀背大猩猩,都無法聽懂。弗林納人似乎也無法與其聯繫。

    但是呂特人

    呂特人,憑借他們完全不同的意識、不同的視角、不同的思維方式

    還有他們從未動搖過的信仰

    很明顯,呂特人正與那個實體進行心靈感應。在經過多年嘗試與上帝交談之後,現在,上帝終於以一種只有他們能理解的方式回應了。呂特人並不能描繪他們被告知了什麼,就像他們雖然瞭解但卻無法描繪生命存在的意義一樣。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開始在呂特人的離心機中製造起了某種東西。

    在那件東西完成以前,馬萊卡斯上的弗林納醫生,萊布魯克,根據它的基本形態,確認了它到底是什麼:一個巨大的人造子宮。

    呂特人從他們中最年長的那個人,一個名叫卡特本的婦女身上,隨後從最年長的弗林納人,一個名叫基達絲的工程師身上分別提取了基因樣本,然後

    不,不是從我身上。我希望我有這份榮耀;這會給我帶來最後的完美。

    他們從朱身上提取了人類的樣本,那位古老中國的稻農。

    四十六條人類染色體。

    三十二條弗林納人染色體。

    五十四條呂特人染色體他們自己卻數不清楚。

    呂特人取了一個弗林納人的細胞,從細胞核中抽離所有的DNA。隨後他們小心翼翼地往那個細胞中注射了那個由卡特本、基達絲和朱的染色體構成的倍數體。他們的染色體已經分裂太多次了,它們末端的著絲點已經完全消失。最後,這個含有來自不同種族的一百三十二條染色體的細胞被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人造子宮之中,子宮中充滿了嘌呤鹼和嘧啶鹼。

    然後,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令我的心狂跳不止、令霍勒斯的眼柄分開到極限的事發生了。一道強光突然閃過。馬萊卡斯上的傳感器顯示那個黑色實體的正中央射出了一束粒子流,正好穿過人造子宮。

    透過一個放大掃瞄儀看去,子宮內發生的相互作用是前所未見的。

    來自三個世界的染色體似乎在互相搜尋,連接成了一條條長鏈。有些長鏈是由一根呂特人的染色體連接兩根弗林納人的染色體。霍勒斯曾經說過他們那兒相應的先天癡呆症以及沒有著絲點的染色體如何能連接在一起;那看上去是一種天生的,卻又無用的功能。但是現在

    其他的鏈條則由由一根人類的染色體分別接起了一條弗林納人的和一條呂特人的染色體。還有些則是由兩條人類的染色體接在了一條呂特人的兩端。有些鏈條只有兩條染色體:大多是一條人類的和一條弗林納人的:還有六條呂特人的染色體仍然保持著它們原來的狀態。

    顯然,現在DNA鏈的功能變得更強大了,不像以前,沒有了著絲點之後,它們只能死亡或是觸發腫瘤。沒有著絲點的染色體終於等到了它們命運中遲遲未至的下一個階段。現在,多個世界上的智慧生物終於真正走到了一起,他們體內的染色體帶著他們躍升到了這個境界。

    我也終於明白了癌症為什麼會存在為什麼上帝會需要那些已經沒有了著絲點卻還能不斷分裂的細胞?在單獨某一種智慧生物體內,癌症只不過是個不幸的副產品。就像卡納曾經說過的,包括癌症在內的某些配置,雖然看上去不受歡迎,但它們可能蘊含著某種特別重要的功用。現在,我終於瞭解了這個功用:連接染色體,融合不同的種族,從而匯聚出新的生命一種能製造出新生命的潛在生物功能。

    我給這些染色體長鏈起名為超染色體。

    隨後它們開始像普通染色體般發揮作用:它們開始分裂,從頭到尾將自己分成了兩半;每個半條從營養湯中加入對應的鹼基胞核嘧啶配上鳥嘌呤,胸腺嘧啶配上腺嘌呤補上另外一半,從而完成一次複製過程。

    超染色體第一次複製時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長鏈變短了。大段垃圾DNA在複製過程中被踢了出來。所以,雖然超染色體擁有的、活躍的DNA數量是普通染色體的三倍,但是由於剔除了垃圾DNA,它們反而變得更加緊湊,長度也更小。超染色體並沒有挑戰理論上的生物細胞極限。事實上,它們只是在同一空間內壓縮了更多的信息。

    隨後,在超染色體完成複製時,它們所處的細胞也開始分裂,產生了兩個子細胞。隨後,這兩個細胞又分裂了。

    隨後是更多的分裂。

    不斷分裂。

    在寒武紀中期以前,一個受精卵分裂不可能超過十次。這一基本限制嚴重地制約了生物體的複雜程度。

    後來寒武紀大爆炸發生了,生命突然間變得複雜了很多。

    但是限制依然存在。一個胎兒就只能長那麼大地球人、呂特人和弗林納人的嬰兒都處於五公斤的數量級上。體型巨大的嬰兒需要大得不可思議的產道來配合;雖然較大的身體能配上較大的腦袋,但是這多出來的腦容量幾乎全被用在了控制龐大的身體上。鯨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和人擁有同等的智慧,但是它絕對不會比人更聰明。很明顯,生命已經達到了可能的最複雜階段。

    但是超染色體推動著胎兒在人造子宮內繼續長大。我們以為它在某個階段會自動停止。一個弗林納人可能會遭遇到一條雙倍長的染色體;一個地球人也會碰到三條第二十一染色體。但是像超染色體這樣的組合,這個瘋狂的組合,實在是太不一般了,遠遠超越了任何限制。大多數懷孕無論是呂特人的、地球人的還是弗林納人的一旦胎兒出現異常,就會在早期終結,孕婦甚至覺察不到自己懷過孕。

    但是我們的胎兒,我們的不可思議的三合體,卻沒有。

    所有三個種族中,個體生成胎兒的發育過程似乎重複了整個群體生成生物的進化史。人類的胎兒發育過程中會出現鰓、尾巴和其他一些明顯的進化遺跡。這個胎兒也在經歷著不同的階段,變幻著各種形態。眼前的景象令人難以置信就像親眼看著寒武紀大爆炸發生在你眼前。它已經嘗試了一百多種身體形態,隨後將它們放棄了。輻射對稱、四象對稱、還有中軸線對稱;呼吸門、鰓、肺,還有一些我們認不出的東西。尾巴和一些不知名的附屬肢,加上眼睛和眼柄,分段的和連續的軀幹等等。

    沒人知道為什麼胎兒會重現整個進化史,但是它肯定不會是整個進化過程的真實再現這一點很明顯,因為某些胎兒的形態在化石中沒有對應物。但是現在,它的目的已經清楚了:DNA肯定含有某種最優化方程,它經過計算各種變形之後才會選定最適合的表達形態。我們不但看到了各種地球、長蛇星座第二和DeltaPavonian上的各種解答方案,還看到了一些將這三者綜合起來的解答。

    終於,四個月之後,胎兒似乎選定了一種解答。它的形態看上去和我們三個種族有本質上的不同。它的身體呈馬蹄形,上面包裹著一層不知是什麼材料,六條肢從這層材料上長出來。它有一個內部骨架,透過它透明的身體材料可以清楚地看到它。骨架是由一團毛糙的材料,而不是光滑的骨頭組成的。

    我們給胎兒起了個名字。我們叫她蔚布黛爾,是弗林納語中和平的意思。

    她是另一個我不能看到她長大成人的孩子。

    但是,就像我的兒子裡奇一樣,我確信有人會收養她,疼愛她,將她撫育成人。她的養父母如果不是馬萊卡斯的船員,就是旋轉在艙外太空中那個巨大的黑色實體。

    上帝就是一位程序員。

    物理學原理和基本常數就是源代碼。

    宇宙就是應用程序,到目前為止,它已經運行了一百三十九億年了。

    那些過早的獲得了上傳能力並放棄肉身的種族是程序中的漏洞,一個設計上的缺陷,一個不受歡迎的插曲。但是,最後,通過認真調整,程序員已經填上了漏洞。

    蔚布黛爾是什麼?

    蔚布黛爾是輸出結果。所有一切努力的意義所在。

    我希望她一切都好。

    死亡是古老的行進,是一台驅動進化的引擎。一個生命結束,另一個誕生了。

    我再次進入了深凍,在十一個月的時間裡死亡暫時停止了腳步。但是當蔚布黛爾就要呱呱墜地時,霍勒斯再次將我喚醒了。我們倆都知道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呂特人宣佈今天就是大家一直在期待的那一天。嬰兒已經長成並將從人造子宮內取出。她可能繼承了我們身上最好的部分。卡納說。他是我碰到的第一個呂特人那已經是好幾個世紀以前的事了。

    霍勒斯的軀幹上下跳動著。她的一張嘴裡發出了阿,另一張發出了門。

    因為剛剛從深凍狀態下解除,我仍然感到頭暈眼花,但我還是欣喜地看著蔚布黛爾從子宮中移了出來。伴隨著她來到宇宙的是一陣啼哭,就像我剛出生時一樣,像數以億計在我之前或之後出生的人一樣。

    霍勒斯和我花了幾個小時,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她看上去這麼怪,她奇異的身體已經有我的一半大了。

    我想知道她的壽命有多長。我對我的弗林納朋友說。這可能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但是它就是這麼突然蹦進了我的腦子。

    誰知道。她回答道,缺乏著絲點並不能阻礙她的生長。她的細胞可能會無限制地複製下去,而且

    她停住了。

    而且它們會的。她思考了一陣子之後說,它們會的。那個實體她指著幕牆上中心位置處那個黑色物體在上一輪大爆炸和大坍塌中倖免。我想,蔚布黛爾能夠度過下一輪,並成為緊接著這一個宇宙的下一個宇宙的上帝。

    這是一個太過大膽的想法,儘管霍勒斯有可能是對的。但我不可能活著看到這一天了。

    蔚布黛爾正在特意為她而建的、裡頭只有一張嬰兒床的產房內透過玻璃窗向外張望。我拍了拍窗子,就像我的世界上無數父母都曾做過的那樣。我拍了拍窗子,又揮了揮手。

    蔚布黛爾察覺到了,向我揮了揮她短粗豐滿的肢。或許現任上帝從來沒有注意過我的存在,甚至當我來到他的鼻子底下,他仍然對我視而不見。但這位未來的上帝注意到了我,至少這一次,在這個時刻。

    在這一時刻,我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但是很快,痛苦又回來了。它越來越強,而我卻越來越弱。

    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給裡奇寫了一封長信,萬一出現了奇跡他還活著呢?霍勒斯替我把信發給了地球。它需要將近半個千年才能到達。在信中我告訴了我兒子我在這兒的所見所聞,跟他說了我有多麼愛他。

    隨後我要求霍勒斯幫我最後一次忙,給我最後一次關懷,像一個老朋友那樣。我要求她幫我解脫。除了我的藥和止痛片,我只帶了很少的東西上飛船。但是我帶上了一本生物學小冊子,裡面的信息足夠讓馬萊卡斯的醫生合成一些可以讓我沒有痛苦迅速死亡的東西。

    霍勒斯親自將藥物注入我的體內。之後,她坐在我的床邊,抓住我一隻乾癟的手。她的泡狀皮膚是我最後感覺到的東西。

    我告訴霍勒斯寫下我的遺言並把它發往地球,讓裡奇,或是其他任何生活在那兒的人可以聽到我的話。就像我以前想過的,或是他,或是我的N世孫,可以把它加入到那本描寫人類第一次與外星人接觸的書中。

    我對於我最後想說的話感到驚奇。你知道嗎?我對霍勒斯說,她的眼柄在前後搖動。我還記得我是怎樣第一次迷上化石的。

    霍勒斯傾聽著。

    我在一個海灘上,我說,玩著一堆石頭。我驚奇地發現它們中間藏著一塊貝殼化石。雖然我沒有刻意地找,我還是找到了我潛意識裡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疼痛在慢慢地消失,一切都在悄悄溜走。

    我握緊了霍勒斯的手,我想我是個幸運兒,我說,感到周圍是那麼寧靜,現在我又找到了第二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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