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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文 / 羅伯特·J·索耶

    當我還是個小男孩時,我在安大略皇家博物館的星期六上午俱樂部內活動了三年。對一個像我這樣對恐龍、蛇、蝙蝠、鱷魚還有木乃伊之類東西充滿好奇的孩子來說,那是一段非比尋常的經歷。在學期內的每個星期六上午,我們趕在博物館對遊客開門前就到了那兒,聚集在博物館劇院那還是在某些高價咨詢師建議我們把它改稱為劇院博物館之前。它在那時候還挺醜的,整個被裝飾成黑色。後來又被重新裝修過。

    每個早晨,俱樂部的負責人柏林夫人會讓我們觀看一段16毫米影片,通常是一些加拿大國家電影協會的短片。這是第一項活動。然後我們就會在博物館裡待上半天,時間不僅僅花在展室,還有一些花在幕後。我愛我花在這裡的每一分鐘,並下定決心有朝一日要在這個博物館工作。

    記得有一天我們在欣賞現場演示,操作者是專門負責復原博物館內各種恐龍的藝術家。他問我們這一隊人他手裡拿著的尖銳的鋸狀牙齒是屬於哪種恐龍的。

    暴龍。我立刻說。

    藝術家驚奇了。很對。他說。

    但後來另一個孩子反駁了我。那是食肉龍,他說,不是暴龍。

    暴龍當然是正確的稱呼:它是對於包括暴龍科在內的一族恐龍的學名。大多數孩子都不知道,大多數成年人也不清楚。

    但我知道。我在博物館恐龍館裡的張貼上讀到過。

    當然,是原來的恐龍館內。

    與現在的立體模型不同,那時館裡放的是化石樣本,你可以從它們旁邊走過,四周有天鵝絨繩子防止遊客走得太近。每個樣本都有長長的說明,它們被印在木板上,大約要四五分鐘才能讀完。

    老館的亮點是一個兩腿直立站著的盔頭龍,屬鴨嘴龍類的一種。那時博物館還有點挺了不起的加拿大精神,儘管當時我沒有意識到。它當時的招牌展品是個食草動物,不像美國的博物館,動不動就是貪婪的霸王龍,要麼是裝備精良的刺龍。事實上,直到1999年博物館才在小孩的探索館裡展出了霸王龍。但當時盔頭龍化石的拼裝方式是錯誤的。我們現在知道鴨嘴龍幾乎不可能像那樣子站著,它們絕大多數時候是四足動物。

    孩提時代,我每次去博物館時都會仔細觀察骨架、閱讀說明,想方設法記住其中的生詞,盡量不虛度時光。我從中學到了很多知識。

    那個骨架還在博物館,但已經被拖到了白堊紀的阿爾伯塔省立體展裡。說明板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塊有機玻璃,仍在頑強地註釋著它的錯誤姿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說明:

    盔頭龍

    一隻頭上長著冠的鴨嘴龍正警覺地直立著。

    上白堊紀(距今大約七千五百萬年)

    小沙山河,斯蒂文威爾,阿爾伯塔省。

    實際上,新恐龍館已經有25年歷史了。它在克裡斯蒂多羅迪上台前就開張了,但她認為它是我們這兒所有展館的模範:不要讓觀眾感到無聊,不要讓他們考慮事實。就讓他們呆呆地看著。

    克裡斯蒂有兩個女兒。她們現在長大了。但我常常這樣想像,如果她們還是孩子的話,克裡斯蒂可能會對自己在博物館工作而感到尷尬。有可能她會說:瑪麗,那是一頭霸王龍,它生活在一千萬年以前。而她的女兒或者更糟,一個像當時的我那樣自作聰明的孩子用從說明板上學來的知識指出她的錯誤。那不是霸王龍,它也不是生活在一千萬年前。其實它是一頭蜥腳龍,生活在一千五百萬年前。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克裡斯蒂就是不喜歡說明板。

    我希望我們能有資金重新設計恐龍館。我來這兒工作時它就已經是這副樣子了。但現如今錢是十分稀有的東西。伸向天文館的斧子決不僅僅只砍一下了事。

    儘管如此,我還是常常幻想恐龍館究竟會激起多少孩子的興趣。我幻想

    但我不會想到裡奇。對他來說這個要求太高。他還處在想成為消防員或是警察的階段,對科學沒有太大興趣。

    但當我看著其他成千上萬的學齡兒童每年來博物館參觀時,我禁不住會想像他們中有多少將會追隨我的成長歷程。

    霍勒斯和我陷入了對生命遊戲不同解釋的僵局,我趁機抽身去了趟廁所。就像我經常幹的那樣,我打開了所有三個洗手池上的水龍頭、用以製造背景噪音。博物館中所有公共廁所的水龍頭都由電子眼控制,但在員工專用廁所中我們無需忍受這種不體面。流水發出的嘩嘩聲掩蓋了我在其中一個坐便器前的嘔吐聲。由於那些化學藥物,我大約每星期都得吐一次。這令我難以忍受,我的胸腔和肺本來就夠疼的了。我在那兒跪了一陣子,恢復一下體力,隨後我站起來,沖了坐便器,走向洗手盆洗了手,最後關上所有龍頭。我在博物館內放了瓶漱口水並帶進了廁所。我含著漱口水來回打轉,想以此來沖淡嘴裡的酸臭味。最後我回到古生物學部,向拳擊手笑了笑,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我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使我震驚的是,我進去時霍勒斯正在讀一張報紙。他看的是我那份放在桌上的多倫多《太陽報》。報紙拿在他那兩隻六指手上,當他讀文章時,他的眼柄從左至右一起協調移動著。我本以為他能立刻發現我回來了,但可能幻影的感覺沒那麼靈敏。我清了清嗓子,感覺到喉頭仍有一股噁心的味道。

    歡迎歸來。霍勒斯說,眼睛看著我。他合上報紙,將頭版對準我。太陽報那條幾乎佔據了整個頭版的標題宣佈,墮胎醫生被殺。我在你們的媒體上看到過很多關於墮胎的消息。霍勒斯說,但我承認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這個名詞像旗幟似的飄在報紙上,卻沒有註釋甚至在與之相關的文章中都沒有。

    我走向我的椅子,深吸了一口氣,整理我的思路,想著應該從哪裡開始。今天早上來上班的路上我已經讀過了整個故事。嗯,有些時候人類的婦女會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懷孕。有種手段可以打掉胎兒終結懷孕,它叫作墮胎。但它,嗯,有某種爭議性,因此它通常是在一些特殊的診所而不是普通醫院完成的。原教旨主義者堅決反對墮胎他們認為這是種謀殺有些極端分子曾經用炸彈炸毀了幾個墮胎診所。上個星期,在邊境那邊紐約州布法羅的一個診所就發生了爆炸。昨天在多倫多艾土比庫克又有一次。經營診所的醫生爆炸時剛好在裡面,他被炸死了。

    霍勒斯看了我很長時間。這些你叫他們什麼?原教旨極端分子?這些原教旨極端分子認為殺死一個未出生的胎兒是錯誤的?

    是。

    想從霍勒斯的口中探知他的語氣十分困難,因為他的聲音總是在兩張嘴之間傳遞。但最後我還是聽出了他有點懷疑。所以他們殺死其他的成人來表達他們的不滿?

    我點了點頭。很明顯是這樣。

    霍勒斯安靜了一陣子,他的閱形腹部緩緩起伏著。在我們那兒,他說,我們有個概念叫他的兩張嘴發出一串不和諧的聲音它表示不調和的意思,指那些與意圖相反的事情。

    我們有同樣的概念。我們叫它黑色幽默。

    他的眼睛又回到報紙上。很明顯,並不是所有的人類成員都瞭解這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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