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文 / 羅伯特·J·索耶
阿夫塞平躺在地板上,想放鬆下來。克尼爾和坎杜爾叫瑪爾—比爾托格給他從頭到腳做了全面檢查。比爾托格雖然不是醫生,但受過急救訓練。比爾托格說,阿夫塞尾巴的後半部分必須切除,之後,被砸碎的骨頭才有可能重新長出來。截尾手術只能等他恢復體力,找到一家合適的醫院以後才能作。有人給他端了一碗水和幾碗血,他聽見皮窗簾被拉上了。這顯然是不必要的,反正他什麼都看不見。
終於,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阿夫塞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隔著木門,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我可以進入你的地盤嗎?」
「迪博?」阿夫塞說,仍然昏昏沉沉,非常虛弱,「哈哈特丹。」
門嘎吱一聲開了,阿夫塞聽見了國王的腳步聲,漸漸來到他躺著的地方。
阿夫塞想抬起頭,但力氣仍然沒有恢復,胸部還在疼痛。
「你怎麼樣,阿夫塞?」迪博說。
「很累。渾身疼痛。你想我會怎麼樣?」阿夫塞發現自己的語氣帶著憤怒。
「是啊。」迪博說,「對不起。」
「是嗎?」
阿夫塞聽見板條吱地響了一聲,那是迪博在移動身體。他猜想國王可能蹲了下來,想好好看看他。「是的。」
「首都怎樣了?」
「還用說,當然損失巨大。但一些建築物還在。」
「皇宮呢?」
迪博沉默了一會兒,「已經夷為平地了。」
「你的政府怎樣了?」
阿夫塞聽到迪博磕了磕牙,「政府還在。我的權力不是存在於建築物中。」
「存在於謊言之中。」
迪博的語氣出人意料地溫和,「是嗎?我的祖先拉斯克第一個繞著世界航行了一半。他確實是第一個凝視『上帝之臉』的人。如果沒有他,你就不可能進行你的航行,不可能發現你發現的東西。你說世界要毀滅——」
「是的。」
「好吧,如果是這樣,至少一部分知識應該歸功於拉斯克。」迪博又磕了磕牙,「政府仍然存在。」他簡單地重複道。
「不,」阿夫塞說,「不,不存在了。至少,你的政府不存在了。」
「不存在?」
「不可能存在。任何東西都不會存在。世界就要毀滅了。」
「你堅持那種看法?」
「你看見今天發生的事了。」
「陸地搖動,火山爆發。這些情況從前也發生過。」
「它會再次,再次,再次發生,而且會逐漸惡化,直到這個世界像蛋殼一樣碎裂。」
「你真的這麼想?」
「是的,迪博。我真的這麼想。」阿夫塞停了一下,「薩理德知道真相。在他去世之前就知道。」
「那麼,你要我做什麼?」
「做必須做的無論什麼事情。你擁有權力。」
「也許吧。魯巴爾教徒今天差點佔領了首都。」
「你終究會重新控制局面的。你今天是因為毫無準備,但其他省可以幫助你恢復權力。」
「是的。」迪博緩緩說道,「我想他們會的。」
「畢竟,各省的省長不都是你的親戚嗎?」
「什麼?」
「他們不是你的親戚嗎?」阿夫塞說。
「不,他們不是。」
「也許吧。我看不見你是不是在撒謊。所以,我不必把聽到的一切都當成有價值的真話,對你說的話也是這樣。」
「你已經變得更老練了,阿夫塞。」
「是的。這是成長的一部分。」
迪博的聲音柔和下來,「是的,的確如此。」
「無論如何,」阿夫塞說,「關鍵在於,其他省的省長們忠於你。而整個『陸地』只能集結起五百個魯巴爾教徒。這麼少的人堅持不了多久。」
「你這方面的預言是正確的。」迪博說。
「我的所有預言都是正確的。」阿夫塞說。
「是嗎?」
「你知道是的。」
迪博的聲音有些變了;他肯定已經離開了阿夫塞。「你相信你是對的,但我不得不確證一下。按你說的做,將耗費龐大的資源,我們生活的各個方面也會發生巨大變化。」
阿夫塞翻了個身,想找到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稍減胸口的疼痛。「你回到首都後,可以到我的住處找我的筆記本。即便屋子垮了,也能從碎石中找到它們。讓娜娃托或者其他任何有學問的人幫你弄清那些方程式。你會看到,世界的毀滅是不可避免的。這不僅僅是我相信的問題,迪博。這是真理。這是可以證明的真理。」
「但很難理解。」國王說。
阿夫塞有點懷疑,迪博會不會是倫茨的八個孩子中反應最慢、最遲鈍的。真要是那樣的話,他能勝任這個任務嗎?迪博能夠領導他的人民朝正確的方向前進嗎?現在,昆特格利歐恐龍比其他任何時候都需要真正的領導,真正能帶領他們走向未來的人。
「我相信你,我的朋友迪博。」阿夫塞終於說,「你會知道,你會理解,而且你會做你必須做的事。」
木地板吱嘎一響,迪博又在走動了。
「我要做正確的事。」國王說。
「我希望你會。」阿夫塞回答道。
「你好了之後,我將任命你擔任我的宮廷占星師。」
阿夫塞歎了口氣,「一個瞎眼的占星師?我能做什麼?」
迪博輕輕磕磕牙,「很多代以來,薩理德和他的前任們都是在宮廷辦公樓的地下室裡工作,而不是出去看星星。一個瞎眼占星師會有什麼劣勢?」
「我——我仍然對你不滿,迪博。我難以釋懷。你允許他們弄瞎了我的眼睛。」
「但我阻止了耶納爾博殺你。」
「只是暫時的。」
「難道坎杜爾沒有告訴你嗎?耶納爾博死了。當然,不可能知道是誰殺死了他。但這個高級祭司確實在中心廣場的混戰中被殺死了。追究誰殺死了他沒有意義;人人都瘋了。不能責備任何人。」
阿夫塞感到受傷的尾巴抽搐起來。「耶納爾博死了?」
「是的。」
「那麼,誰是他的繼任者呢?」
「祭司有他們自己的承襲體系。他們將任命新的高級祭司。」
阿夫塞粗重地喘了口氣,「祭司們會有什麼變化嗎?我很懷疑。不過這或許真的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他感到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是的。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就回首都。」
「你說什麼?我們現在在哪裡?」
「我們回到港口了。戴西特爾號已經停泊了。火山爆發停止了,流入城市的熔岩也因為暴雨而冷卻了,凝固成了岩石。」
「娜娃托怎樣了?」
阿夫塞聽到迪博用嘴巴發出一記響聲。「啊,娜娃托,是的。」片刻間,國王的聲音又變成了過去那個愛開玩笑的迪博,「好你個古板的老角面,居然不按季節交配。你應該感到慚愧才是。」
「娜娃托會怎麼樣?」阿夫塞又問。
「照我看,她沒有犯罪。她可以隨便做她高興做的事。」
「可以回她的傑爾博部族?回到陸地深處?」
「她可以選擇回去,是的。可她沒有。」
「什麼?」
「是這樣,我的首席占星師需要一個助理。當然嘍,你能做很多事,可你的情況——」迪博頓了頓,「我問她是否願意留在首都幫助你。她說願意。」
剎那間,阿夫塞的心房猛烈跳動起來,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樂。然而,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
迪博換了一個姿勢,木條又「吱」的一響。「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的。她把你們相遇的經歷告訴了我。」
阿夫塞聚起力氣,支撐著離開地板,站了起來。他的尾巴傷得太厲害,無法支撐體重。他伸出一隻手扶住牆壁。「她想留下來,我當然很高興。但做我的助理,這個工作不適合她。她非常優秀,迪博。她的目光遠大,」——他搜尋著合適的詞——「像望遠器。」
「克尼爾也這樣說。但如果不做你的助理,又做什麼呢?」
阿夫塞朝迪博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你相信我對未來的看法嗎?你會帶領我們逃離這個世界嗎,在它毀滅之前?」
迪博沉默了幾次心跳的時間。最後,終於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堅決地說:「是的。」
「那麼,就讓她做這個項目的主管。讓她負責——叫它什麼來著?——昆特格利歐恐龍的出逃。」
「這個項目需要幾代人的努力。」
「也許。」
「你相信她是這項工作的最好人選?」
「這是毫無疑問的。」
沉默。只有船上木板的「嘎吱」聲,波浪的拍擊聲。「就這樣定了。」迪博終於說,「我把這項任務交給她。給她所需要的一切人力物力。」然後又說,「你準備好沒有,我們到甲板上去?」
「我想我準備好了。」
「我幫你一把。」迪博伸出一隻手臂挽著阿夫塞的肩膀,阿夫塞也挽住了他。年輕占星師身體的重量放在國王身上。他們一起走上斜坡,來到甲板。恆定的微風吹拂著他們。阿夫塞的鼻口感到了太陽的熱量。
甲板響起一陣「嘎吱」聲,一會兒之後,傳來娜娃托的聲音。「阿夫塞,你還好嗎?」
他朝聲音的方向點點頭。「還有些痛,但好多了。」他磕磕牙,「我終於體會到克尼爾的感受了。尾巴不好走起路來真困難。」他真希望自己能夠看見她,「孩子們還好嗎?」
「他們都很好;全在這兒。」
「這兒?」
「克尼爾在下面的貨艙裡找到一輛手推車。雖然不是什麼理想的嬰兒車,但就算在育嬰堂也找不到合適的。保育員告訴我,從沒製造過可以同時容納八個寶寶的嬰兒車。」她停了一下,「這輛手推車看起來很像那麼回事,加爾普克在睡覺。」
「我們走吧。」迪博說。他和阿夫塞開始跨過連接處,朝戴西特爾號的前甲板走去。一會兒過後,阿夫塞聽到了娜娃托手推車的「嘎吱」聲,還有微弱的「吱吱」聲,那是加爾普克發出的聲音。
「我們這是到哪兒去?」站在他們身邊的娜娃托問道。
翼指在頭頂鳴叫。從國王的聲音裡,阿夫塞聽出他的鼻口正朝著天空。
「到星星上去。」迪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