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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秋之柱號 第1章(上) 文 / 威廉·C·迪茨

    軍歷2552年9月19日0127時(船上時間)

    聯合國太空司令部巡洋艦「秋之柱號」,方位未知。

    「秋之柱號」一陣震顫,A型鈦合金1制船體遭到一記直接轟擊。

    1作者虛構的一種金屬或合金。

    又是個新玩意兒,聖約人的武器似乎總是在花樣翻新,雅各布·凱斯艦長想,幸好不是等離子魚雷,不然我們早就化作四散飄浮的微塵了。

    戰艦遭到聖約人部隊的打擊,從致遠星一路潰逃,船體尚能保持完好無損已是奇跡;至於他們竟然還能夠進入了躍遷斷層空間,更是不可思議。

    「快報戰況!」凱斯吼道,「剛剛攻擊我們的是什麼?」

    「聖約人戰機,長官。撒拉弗式。」戰術指揮官日吉和子中尉答道,她精緻的臉龐陰沉下來,「狡猖的雜種,它們一定是關閉了引擎,無聲無息地滑過了我們的警戒巡邏機群2。」

    2原文如此,疑有誤。

    凱斯的嘴角擠出一個毫無幽默感的苦笑。日吉和子是一流的戰術指揮官,作戰期間尤其冷酷無情。她好像把聖約人戰機駕駛員的行動當成了針對她個人的攻擊。「讓它學乖點兒,中尉。」他說。

    她點點頭,在控制面板上鍵人一連串命令——給「秋之柱號」戰鬥機中隊下達的新命令。

    過了一會兒,通訊頻道裡傳來一陣低聲的嘀咕,「秋之柱號」C709長劍截擊機群中的一架咬上了一架撒拉弗戰機;很決通訊頻道裡又傳來一陣歡呼,那架異星戰機已化為「星系」中央一顆短命的「太陽」,機體碎片正繞著它「公轉」。

    凱斯抹去前額上的汗水。他察看了一下顯示屏——他們回到真實空間才二十分鐘。二十分鐘,聖約人的偵察機就已經找到他們並展開攻擊了。

    他轉向艦橋上的主觀察窗,它是一個巨大、透明的圓形觀察窗,位於「秋之柱號」船首的上部結構1之下。一顆呈紫色的氣態巨星——臨界星——佔據了主觀察窗的絕大部分。這時,長劍機群中的一架從主觀察窗前飛速滑過。

    1上部結構:位於主甲板之上的艦船結構部分。

    當初凱斯獲得「秋之柱號」指揮權的時候,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巨大的主觀察窗。「聖約人已經夠難對付的了,」他曾向斯坦福斯司令抗議說,「為什麼還讓它們有機會通過主觀察窗直接射擊我的艦橋?」

    這場辯論以他的失敗告終——艦長不可能在與將軍的爭論中獲勝;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給主觀察窗安裝防護裝置。不過,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寬闊的視野勉強值得冒這個險。勉強。

    他獨自把玩著從不離身的煙斗,陷人沉思。在氣態巨星的陰影下躲躲藏藏與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他把聖約人當作危險而致命的敵人。不管是人類殖民地居民還是一般士兵,聖約人都一律施以野蠻屠殺,這讓他深惡痛絕。但他從不畏懼它們。戰士們不會逃避敵人——他們只會迎頭而上。

    他轉身回到指揮台,激活了導航程序。他編製了一套深入星系的導航命令,將數據傳給導航員洛弗爾少尉。

    「艦長,」日吉和子報告說,「傳感器顯示一個敵機編隊正在逼近。看來後面還跟著登陸船。」

    「這只是時間問題,中尉。」他歎息道,「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兒。」

    「秋之柱號」似乎要飛離巨星投下的陰影,駛人明媚的陽光。

    飛船繞過氣態巨星後,凱斯不禁驚異地睜大了雙眼。他本以為會看見聖約人的巡洋艦、撒拉弗戰機群,或者其他什麼軍事威脅。

    結果,他出乎意料地看見一個巨大的物體,飄浮在臨界星及其衛星——基座星——之間的拉格朗日點1上。

    1拉格朗日點,在天體物理學中,指理想狀態下,兩個同軌道物體以相同的週期旋轉,兩個天體的萬有引力與離心力在拉格朗日點平衡,使得第三個物體與前兩個物體相對靜止。這樣的點有五個,光暈所在的是恆星與衛星之間的一個點。

    這構造物真是個龐然大物——一個璀璨奪目的環形物體,與星光交相輝映,彷彿明亮的珠寶一般。

    它的外殼呈現出金屬般的質感,隱約可見浮雕般的幾何圖案「科塔娜,」凱斯艦長問道,「這是什麼?」

    艦長指揮台旁的全息顯示台上,一個一英尺2高的全息影像漸漸清晰起來。科塔娜——強大的船載人工智能——皺了皺眉,啟動了船上的遠程探測器。長串的數字一行行地滾過傳感器屏幕,在科塔娜的「全身」上下泛起層層漣漪。

    21英尺=0。3048米,譯者注。

    「環形物直徑一萬公里,」科塔娜報告道,「厚度為二十二點三公里。光譜分析尚無確定結果,不過其形狀與任何已知的聖約人建築物都不符,長官。」

    凱斯點點頭。初步的發現就很有趣,非常有趣,因為「秋之柱號」脫離躍遷斷層空間後,聖約人艦船早就守株待兔,在他們的航線上等著他們了。凱斯第一眼看見環形結構時心頭一沉,以為該構造物是聖約人的巨型設施——這遠遠超越了人類的工程技術知識。而現在,讓他略感欣慰的是,這一構造物或許也超越了聖約人的工程技術。

    這也讓他緊張起來。

    波江座ε星系是UNSC的最後一個重要軍事基地,也是致遠星的所在地。迫於那裡敵軍戰艦的攻勢,科塔娜不得不啟動飛船,向一組隨機坐標做躍遷航行,這也是吸引聖約人軍隊、讓它們不能靠近地球的常用手段。

    現在看來,縱然登上「秋之柱號」的船員們已經成功地甩掉了原來的追擊者,但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卻是這裡更多的聖約人軍隊……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裡」是何處。

    科塔娜用一組遠程攝像機陣列瞄準環形物,鏡頭捕捉到一個細節。凱斯長長地吹了聲低緩的口哨。構造物內部的表面是一幅由綠色、藍色和褐色組成的拼圖——毫無人煙的沙漠、叢林、冰川和海洋。幾抹白雲在曠野上投下深深的暗影。隨著巨環的自轉,又一幅新景象映人眼簾:一股巨大的風暴正席捲過一片浩瀚的水域。

    一行行方程式再次在科塔娜半透明的身體上滾動起來,她不停地計算著源源不斷的數據。「艦長,」科塔娜說,「顯然這是個人造物體。有一個重力場在控制著巨環的自轉,同時保證大氣層存在。我不敢白分之百肯定,但看來環形物上是氮氧混合大氣,有與地球同等的重力。」

    凱斯把眉毛一揚。「如果是人造的,到底是准建造了它,這位上帝姓甚名誰?」

    科塔娜花了足足三秒鐘處理提問。「我不知道,長官。

    真該死,凱斯暗自咒罵道。他掏出煙斗,用一根老式火柴點燃,吐出一口芬芳撲鼻的煙氣。環形世界在狀態監視器上閃閃發光。「那麼,我們不如前去一探究竟。」

    薩姆·馬庫斯用累得發抖的雙手揉著隱隱作痛的脖子。聽見技術主任謝潑德下令時,他激動不已,但那時湧出的腎上腺素如今已消耗殆盡。現在他感到困乏,精疲力竭,甚至有些害怕。

    他晃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開始環顧這個小觀察室。每個冷凍艙都配備了這樣一個觀察室,作為中央監測室,它可以監控冷凍艙內數百個低溫槽。就船上的標準來說,「二號冷凍艙觀察室」很大,但形形色色的生命狀態監視器、診斷量表和電腦終端——都直接連接在下面冷凍艙的低溫槽上——使整個房間顯得相當侷促,令人難受。

    提示音響起,薩姆的視線掃過狀態監視器。整個冷凍艙中只有一個低溫槽正在工作,它的監視器發出有規律的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反覆檢查過主儀表板上的數據後,打開了通訊頻道。「他快醒了,長官。」他說道。然後,他轉身,望向觀察室的窗外。

    技術主任湯姆·謝撥德站在「二號冷凍艙」的上層甲板上向薩姆揮手。「幹得好,薩姆,」他回復道,「就到解凍的時候了。」

    狀態監視器向觀察台不斷傳送著信息。目標的體溫正接近正常值——至少,薩姆推想那是正常值;他以前從沒有喚醒過斯巴達戰士——大部分化學物質已經從低溫槽中抽離。

    「他的眼球正在快速地跳動,長官,」薩姆大聲叫道,「他的腦電波活動顯示,他正在做夢——這意味著他已經基本解凍了。不會花太久時間就會完全解凍的。」

    「好的,」謝潑德回答道,「隨時觀察神經讀數。我們是在他仍然穿著戰鬥盔甲的情況下將他冷凍的。要密切注意一些可能的異常反應。」

    「明白。」

    安全終端的紅光漸閃漸亮,一串新的代碼出現在屏幕上:

    >喚醒程序準備就緒。安全鎖〔A級加密〕鎖定中。

    >x一科塔娜。1。0——低溫保存。23。4。7

    「這是什麼破玩意兒?」薩姆嘀咕著,又一次按下船內通訊頻道,「湯姆?我這兒遇到麻煩了……艦橋發出了某種安全鎖定。」

    「明白。」謝潑德跳轉到艦橋頻道的時候傳來一陣靜電噪音,「二號冷凍艙呼叫艦橋。」

    「請講,二號冷凍艙。」一個女聲回應道,合成語音中夾雜著顫音。

    「我們正準備給我們……客人,解凍,科塔娜。」謝潑德解釋道,「我們需要——」

    「安全密碼,」人工智能接過他的活,「正在傳送。艦橋通話完畢。」

    幾乎與此同時,一行新的字符滾動到安全終端的屏幕上:

    >解除鎖定

    薩姆按下執行命令,安全鎖定被解開了,屏幕上倒計時器開始讀秒,直到餘下的喚醒程序完成。

    低溫槽中的戰士正在醒來。他的呼吸漸起,心律加速,兩項指標都開始恢復到正常水平。他來了,薩姆心想,一個活生生千真萬確的斯巴達戰士。還不僅僅是斯巴達戰士,而是最後的斯巴達戰士。船上的流言盛傳,其餘的斯巴達全都在致遠星一役中陣亡了。

    和其他技術兵同僚一樣,薩姆只是聽說過這個計劃,個人卻從未親眼見識過一個真正的斯巴達戰士。為了平息日益嚴重的內部動亂,殖民軍部早在2491年就秘密啟動了「獵戶座計劃」,其目的是研發一種超級戰士,這些戰士的代號是「斯巴達」,他們必須接受特別訓練和生物強化於術。

    隨著最初努力的成功,2517年一群新的斯巴達戰士,斯巴達II,被選中作為下一代超級戰士。此計劃本應被保密,但聖約人戰爭改變了這一切。

    人類處於種族毀滅的邊緣已不再是秘密。聖約人的艦船和太空科技實在太過先進。人類部隊只能在地面遭遇戰中力保不失,聖約人則能輕易地全身而退,回到太空,從軌道上把整個星球化為烏有。

    隨著局勢日益嚴峻,軍方面臨著兩線作戰的不利局面——一面是太空中的聖約人,另一面是地面上瀕臨崩潰的人類社會。普通民眾和軍隊下層士兵都需要鼓舞士氣,存在「斯巴達II計劃」的事實於是被公諸於眾。

    現在終於有了可以讓人類重整旗鼓的英雄。這些斯巴達男女戰士立即被投人到對敵作戰中去,並且贏得了幾次決定性戰役的勝利,甚至連聖約人似乎也懼怕斯巴達戰士。

    可是他們現在都已經陣亡,只有一位碩果僅存。為了保護人類免遭滅頂之災,他們在這場與聖約人的較量中犧牲了。薩姆凝視著眼前的這位戰士,升騰起一股類似敬畏的情感。在這兒,起死回生一般就要站起來的,是個真英雄。這是難以忘懷的一刻,如果他足夠幸運得以生還,他一定要告訴他的子孫們。

    不過這絲毫沒有減輕他的畏懼——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躺在冷凍艙裡的這個正在逐漸恢復意識的人幾乎就是個異類,非常危險,就和聖約人一樣。

    夢開始的時候,他正介於低溫冬眠與徹底清醒之間,飄浮在虛無縹緲之地。

    這是個溫暖的夢,快樂的夢,是個沒有戰爭、遠離硝煙的夢他身處波江二——那個他出生的殖民地世界,它已經被聖約人毀滅很久了。他聽見到處都笑聲朗朗。

    一個女聲在呼喚他的名字——約翰。不多久,他被摟到她的懷裡,聞到了熟悉的皂香。那女人對他說著些什麼甜蜜的話,他也想回答些什麼甜蜜的話,但話到嘴邊卻出不了口。他掙扎著要看看她,掙扎著要看透那籠罩著她臉龐的重重霧靄。他如願以償地看見了一張女人的臉: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子,豐潤的嘴唇。

    然而,影像突然顫抖起來,變得很朦朧,宛如池塘中的倒影。眨眼間,抱著他的女人變了模樣。現在的她,有著烏黑的頭髮,湛藍的眼睛,以及白皙的皮膚。

    他知道她的名字:哈爾茜博士。

    哈爾茜博士為了「斯巴達II計劃」而選擇了他。大多數人都以為這一代的斯巴達戰士是從UNSC軍隊中的骨幹精選而來的,知道真相的人屈指可數。

    哈爾茜的計劃首先是誘拐經過特殊挑選的兒童,然後將他們快速克隆——這使克隆體很容易產生神經紊亂——隨後這些克隆人被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還,他們的父母永遠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兒子或女兒竟是複製品。從各方面講,他惟一知道的「母親」只有哈爾茜博士一個。

    但他的母親畢竟不是哈爾茜博士,也不是取而代之的半透明蒼白形象——科塔娜。

    夢境幻化突變。一個黑壓壓的、模湖不清的形象緩緩出現在母親/哈爾茜/科塔娜的身後。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肯定是某種威脅——這點他能肯定。

    他的戰鬥本能被激發了,腎上腺素在他全身上下奔湧。他機敏地環視四周——這裡是某種訓練場,高高的木樁林立——他隱隱地感到有些眼熟,選擇了一條最佳路線從側面襲擊對方。他瞥見一枝突擊步槍,是火力強勁的MA5B型,就在附近。如果他衝到那個女人身前,他的盔甲足以承受一次攻擊,而後他正好可以趁機反撲。

    他迅速跑動,那道暗影向他嚎叫——這咆哮聲聽來狂躁而可怕。

    這頭怪獸快得不可思議。幾秒鐘間已經撲到他身上。

    他抓住突擊步槍,打算緊接著轉身開火——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舉不動武器。他的臂膀是那麼瘦小,那麼無力。他的盔甲不見了,他的身體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他面對威脅卻無能為力。驚懼惱怒的他,朝著那頭怪獸狂吼——他狂怒不只因為威脅迫近,更因為他瞬間失去了力量……

    夢境漸漸淡去,他的眼前出現一片光亮。蒸汽釋放出來,盤旋著,慢慢消散了。傳來一個聲音,聽起來好像隔得很遠。是一個男人,肯定是。

    「對不起,解凍太快了,士官長——但現在事態緊急。很快你就能恢復正常的方向感。」

    又一個聲音歡迎他回來,斯巴達戰士漸漸回想起先前發生的事,以及他為什麼會進入冷凍艙。那是一場戰鬥,一場惡戰,他所有的斯巴達兄弟姐妹幾乎都戰死沙場。那些從六歲起就共同受訓、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和他夢境中依稀可辨的女人不同,是他真正的親人。

    就在記憶恢復的同時,充滿他肺部的混合氣體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他的體力逐漸恢復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他聽到有技術兵好像在說什麼「凍傷」,他奮力起身,離開了寒冷的低溫槽。

    「上帝啊。」薩姆喃喃自語道。

    面前的這個斯巴達戰士身形魁梧,足有七英尺高。他全身包裹在閃耀著珍珠般光澤的戰鬥盔甲裡,看起來就像神話中的人物——超凡脫俗,令人生畏。士官長,斯巴達117走出低溫槽,環視整個冷凍艙。頭盔上的面罩讓他更添威武:一個不露真容、冷酷無情的戰士,只為讓敵人毀滅而生。ˍ薩姆慶幸自己在高處的觀察室裡,而不是在二號冷凍艙裡和斯巴達戰士在一起。

    他回過神來,湯姆還等著看診斷數據呢。他檢查了一下監視器——神經系統正常,心跳和腦電波都沒有異常波動。他打開通訊頻道。「我現在把他的生命狀態監視器接入網絡。」

    薩姆看到,湯姆正帶領士官長在冷凍艙裡進行各項必要的測試。不一會兒,士官長的裝備已經一切就緒——可反覆充能的能量盾系統、實時生命狀態監視器、光學瞄準鏡系統全部正常。

    薩姆不得不承認:這套盔甲——開發代號「雷神錘」——是一項工程學奇跡。根據他掌握的相關資料,這套盔甲的外殼由高強度多層合金構成;外面還有一層能夠抵消能量武器攻擊力量的護盾;一個晶體存儲器足以容納星際戰艦級別的人工智能;還有一層緊貼穿著者皮膚的、能調節溫度的凝膠。

    額外的記憶存儲器和神經信號傳輸線都已經被植人這個斯巴達戰士體內,還有兩個外部數據接人端口安置在他的顱骨底部。這一整套系統使士官長力量倍增,強化了他早已快如閃電的反應能力,最終讓他也可以適應任何錯綜複雜的高科技戰場。

    雷神錘盔甲在內部裝有完備的生命維持系統。大多數戰士都是裸體進人冷凍休眠的,因為在冷凍過程中,被包裹的皮膚一般會嚴重受損。薩姆有一次裹著繃帶進人冷凍槽,醒來後發現繃帶下的皮膚已經潰爛出膿了。

    薩姆猜,這個斯巴達戰士的皮膚一定痛得要死。儘管經歷了這一切,但這位戰士始終保持著沉默,只在湯姆提問時簡單地點點頭,或者按照要求平靜地照做。這怪嚇人的——他以機械般的效率通過一個又一個測試,如同一個機器人。

    科塔娜的聲音在全艦廣播內響起:「探測器顯示聖約人登陸艇來犯。全體待命,擊退登艦敵人。」

    薩姆感到一陣恐慌——同時又替聖約人部隊感到悲哀,他們將在戰鬥中面對斯巴達戰士。

    士官長連接到雷神錘盔甲的神經接口表現優異,頃刻間數據已傳送到頭盔面罩內的顯示屏上。

    四處走走感覺良好,士官長默不作聲地伸了伸手指。他的皮膚又癢又痛,那是低溫冷凍氣體的副作用,但他很快就把痛苦從意識中驅逐出去。他很早以前就學會了如何讓自己遠離生理上的痛楚。

    他聽到了科塔娜的通報。聖約人已經來了,很好。他找遍了房間,想弄些武器,不過這裡並沒有武器櫃。赤手空拳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他以前就常常從聖約人戰士手裡奪取武器。

    通訊頻道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艦橋呼叫二號冷凍艙——這裡是凱斯艦長。馬上把士官長帶到艦橋來。」

    他聽到一個技術兵提出反對,指出他還需耍通過更多測試。凱斯打斷了那個技術兵,說道:「士官長,你給我快跑上來。」

    士官長回答道:「是,長官。」

    技術主任轉身對士官長說:「武器我們等會兒再找。」

    他點點頭,拔腿往艙門走去。這時,一聲爆炸在整個冷凍艙內迴響起來。

    第一道擊中觀察室艙門的爆炸聲讓薩姆跳了起來。心臟怦怦直跳的他,迅速按下了艙門開關,啟動緊急關閉程序。一道厚重的金屬壁「砰」地關閉,然後開始變紅——聖約人正用能量武器開路。

    「他們快破門而入了!」他忍不住大叫道。

    他朝下面的冷凍艙望去,只見湯姆一臉驚詫;從士官長鏡面面罩的反射中,薩姆看見了自己驚慌失措的樣子。

    薩姆衝向警報器,在最後一刻發出了警報。緊接著,安全門被炸成了一片四濺的火雨鋼液。

    他聽見等離子槍一聲鳴響,馬上感到自己的胸口被什麼東西穿了個洞。他的視線模糊了,摸索著去感覺傷口,只見雙手沾滿了黏稠的血漿。一點也不疼,他想。應該會疼的,不是嗎?

    他感到恍惚、迷惑。他隱隱約約瞥見一串動作,幾個全副武裝的身影擁人觀察室。他置之不理,一心只想著妻子的照片——已沾滿了自己的鮮血——不知怎麼掉到了甲板上。他跪倒在地,掙扎著去摸索那張照片,雙手不停地顫抖。

    他掙扎著接近了照片,視界卻越來越狹窄。明明只差幾英吋,卻彷彿有幾英里。他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妻子的名字在心間久久迴盪。

    薩姆的手指剛剛碰到照片邊緣,突然一隻戰靴一腳把他的手死死踩在地板上。良久,一隻爪子抓起了地上的照片。

    薩姆虛弱地咒罵著,奮力想面對敵人。這個異形生物——一個精英戰士——歪著頭迷惑不解地看著照片上的人影。精英戰士頭一低,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薩姆一樣:這個人類還想著要拿回照片。

    精英戰士依稀聽見湯姆用悲憤的聲音呼喊道:「薩姆!」

    精英戰士拿起等離子槍對準薩姆的腦袋,開了火。

    士官長勃然大怒。聖約人部隊已近在咫尺,一個普通士兵剛剛被殺害。他恨不得爬上觀察台,痛擊敵人——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必須趕往艦橋。

    冷凍艙技術兵打開艙門。「快走!」技術兵叫道,「我們必須離開這鬼地方!」

    士官長跟著他穿過艙門,一路沿著通道前進。突然,一聲爆炸將下一扇門轟得粉碎,技術兵殘缺不全的屍塊被拋向通道深處;爆炸也讓士官長的護盾一閃。他心裡回想了一遍翠鳥型戰艦的路線圖,後退兩步。他屈身越過兩條供電管線、來到對面燈光昏暗的維修通道。警戒燈頻閃不止,警鈴大作。第二聲低沉的爆炸響徹整個通道。

    他繼續前進,跨過一具船員的屍體,進入下一節通道。

    士官長看到一扇艙門上的安全面板依然閃著綠光,立刻上前。不料他又遭遇了第三次爆炸,幸好盔甲抵消了衝擊波的威力。

    他強行打開一扇半熔化的艙門,看見左邊有個出口,聽到有人在尖叫。一個船員正用他的隨身武器開火,攻擊一個士官長看不見的目標——這時整個甲板顫抖起來,一枚導彈命中了「秋之柱號」的船體。

    士官長弓身穿過一扇半開的艙門,看見一發能量束射穿了剛才那個船員的胸膛,其他人則在奮力還擊。聖約人部隊回頭穿過一扇艙門,被迫撤退到一間相鄰的艙室裡。

    一片混戰之中,船員們已盡全力將登艦敵人逼退到氣閘門,或者把它們困在互不相連的艙室裡,以便各個擊破。

    士官長沒有武器,而且凱斯艦長已經命令他趕往艦橋,他別無選擇,只好跟著指向標,躲過遍地開花的炮火,一路前行,穿過一條漆黑的快捷通道——聖約人登艦部隊一定把這個艙室的照明系統弄短路了——結果他差點兒和一個聖約人精英戰士撞個滿懷。

    那個精英戰士的護盾閃了一下,接著又驚又怒地咆哮起來。士官長蹲下,剛準備迎接精英戰士的衝鋒,又立刻趴下,因為陸戰隊火力小組的突擊步槍掃出一陣彈雨向精英戰士襲來。暗紫色的血漿四散噴濺到艙壁上,精英戰士倒地蜷縮成一團。

    陸戰隊向前推進,掃清這個區域的敵人,士官長向小隊長點頭以示感謝。然後他轉身疾速向通道跑去,一路直抵艦橋,以免節外生枝。

    他從艦橋的主觀察窗向外眺望:一個模樣古怪的環形物飄浮在巡洋艦外,這立刻引起了池的好奇。毫無疑問,艦長會告訴他一切。他向艦橋中心區域的艦長操控台大步走去。

    形形色色的太空艦隊人員縮在各自的控制台前,努力控制著遭受圍攻的巡洋艦。他們有些在和最後一撥撒拉弗戰機交火;有些忙於計算飛船的損毀程度;還有一個表情冷峻的中尉,正在利用艦上的環境調節系統,把聖約人佔領的艙室全部抽成真空。有些敵軍自帶供氣裝置,但也有不帶的、真空會好好「招待」它們。這些艙室裡可能也有自己人,甚至是中尉自己認識的戰友,但她實在是愛莫能助。就算她不下手,聖約人也會殺了他們的。

    士官長非常理解這種情形。與其落入聖約人之手,還不如在真空中痛快地解脫。

    他看見凱斯站在主戰術顯示屏前,全神貫注地研究著屏幕,特別是那個古怪環形物的巨大身影。

    士官長打了個招呼,「凱斯艦長。」

    凱斯艦長轉身面向他。「很高興見到你,士官長。情況不妙,科塔娜已經竭盡全力,但可以說我們沒什麼勝算。」

    人工月能科塔娜彎了彎她的全息眉毛。「整整十二艘聖約人戰艦對付一艘孤零零的翠鳥型巡洋艦……實力對比太是懸殊了。但我們還是擊毀了三——」她停頓了一下,好像有些心煩意亂,然後改口道,「四艘呢。」

    科塔娜看看士官長。「睡得還好嗎?」

    「還好。」他答道,「不過你的駕駛技術我卻不敢恭維。」

    科塔娜笑起來。「那麼說,你還是想著我的。」

    他剛要還嘴,又一次爆炸震動了全艦。他抓住近處的立柱保持自身平衡,周圍的幾個船員都捧到了甲板上。

    凱斯抓住操控台來支撐自己。「報告情況!」

    科塔娜週身藍光閃閃。「一定是聖約人部隊的一個登艦小隊。我猜它們使用了反物質炸彈。」

    火力控制官把座位一轉。「科塔娜!失去對主炮的火力控制!」

    科塔娜看看凱斯。失去艦上的主力武器——磁力加速炮——對他們現有的戰鬥力來說是個致命打擊。「艦長,使用主炮是我最後的防禦選擇。」

    「好吧,」凱斯暴躁地說道,「我下令,啟動《科亦切議》第二條。我們放棄『秋之柱號』。這也包括你,科塔娜。」

    「那你幹什麼呢?與艦船同歸於盡?」她反問道。

    「說實話,」凱斯回答說,「我們發現的那個環——我想碰碰運氣,讓『秋之柱號』在那上面著陸。」

    科塔娜搖搖頭。「恕我直言……這場戰爭中死去的烈士已經夠多了。」

    艦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雙眼。「謝謝你的顧慮,科塔娜——但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協議寫得很清楚。絕不允許艦載人工智能被毀或被俘。這就是說,你必須離艦。確定幾個可能的緊急著陸區域,上傳到我的指揮官神經界面。」

    人工智能愣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是,長官。」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凱斯一邊轉向士官長,一邊繼續說,」帶科塔娜離開這條船,必須保證她不會落人敵手。要是它們俘獲了她,就會知道一切秘密——我們的軍力部署、武器研發,「他頓了頓,最後說,」還有地球。「

    斯巴達戰士點點頭。「我明白了。」

    凱斯瞥了一眼科塔娜。「你準備好了嗎?」

    人工智能在那兒停了半晌,看了周圍最後一眼。從許多方面來說,這艘艦船是她實際上的軀體,如今要離開真有些不捨得。「準備好了。」

    凱斯轉向一個控制合,鍵人一連串指令,又轉回身來。

    全意影像顫抖著,科塔娜的身影旋轉著進入了人工智能台,從眼前消失了。凱斯等到全息投影完全消失後,從人工智能台中取出一塊數據芯片,連同自己的隨身武器一起,交給士官長。「祝你好運,士官長。」

    士官長接過芯片,把它插入顱骨下方的神經系統接口。確認的提示音響起,接著是一股潮水湧動的感覺,人工智能匯人到遍佈他盔甲的神經網絡中。最初的感覺就像是有誰當頭潑了他一杯冰水,接著是一陣刺痛,最後是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和科塔娜以前共過事——就在致遠星淪陷前不久。

    在體內植入人工智能,從某種意義上說士官長感覺受到了侵犯;但這同時也令他鼓舞,因為他瞭解科塔娜的能力。接下來的日子裡,時時刻刻,他都要依靠她——如同她要依靠他一樣。這就像兩個默契無間的搭擋再度聯手。

    士官長行了個軍禮,離開艦橋。戰鬥的喧囂聲現在越來越響這說明,無論船上的官兵們如何誓死拚殺,聖約人部隊還是突破氣閘門衝了出來,開始逼近指揮區。

    通道裡屍首遍地,距離艦橋估計只有五十米。艦隊官兵的抵抗暫時讓聖約人有所退卻,但士官長明白,它們很快就會發動最後的進攻。很快。

    士官長停下腳步,在一位死去的少尉身旁跪下,合上她未能瞑目的雙眼,取下她的彈藥。艦長給他的手槍是標準的軍用制式,發射12。7毫米口徑的半高爆穿甲彈,每個彈匣有十二發子彈。想用這種武器來對付精英戰士尚欠火候——不過對咕嚕人來說,已經綽綽有餘了。

    他推入第一個彈匣,發出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他的頭盔顯示屏上,立刻出現了一個藍色圓圈——星擊準星——當他手中握有武器時,他的盔甲就會自動與之建立電子鏈接。

    然後,帶科塔娜離艦的使命催促著他起身向通道盡頭跑去。他還沒看見一個咕嚕人,就已經遠遠地聽見這些怪物發出的尖厲怪叫和嘶喊。第一個怪物在通道拐角處現身,一望便知是個老兵:它穿著一身紅色盔甲,戴著甲烷呼吸面罩,還有一條陸戰隊的網狀手槍束帶。怪物一路拖著搶來的潘丘·維拉1式束帶穿過甲板,後面跟著它的兩個部下。

    1潘丘·維拉(PanchoVilla):20世紀初,墨西哥劫富濟貧的著名俠盜。這裡指他那種式樣的子彈束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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