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文 / 弗蘭克·赫伯特
一般人認為,自然選擇就是由環境篩選出那些有資格繁衍後代的生物。然而,涉及到人類時,這種觀點顯示出極大的局限性。人類可以將實驗、革新的手段用於繁殖過程,使之發生變異。它帶來了很多問題,包括一個非常古老的問題,即:究竟是當變異出現之後,環境才來充當篩選者的角色呢,還是在變異出現之前,它就已經充當了決定何種變異將出現並持續下去的決策者?沙丘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它只是提出了新的問題。萊托和姐妹會將在接下來的五百代時間裡做出回答。
《沙丘災難》哈克艾爾-艾達
屏蔽牆山光禿禿的棕色岩石在遠處若隱若現,在甘尼瑪的眼裡,它彷彿足威脅著她未來的幽靈。她站在皇宮空中花園的邊上,落日的餘暉照著她的後背。陽光從空中的沙塵雲中折射而出,變成了橘黃色,像沙蟲嘴邊的顏色一樣絢爛。她歎了口氣,想著:阿麗亞阿麗亞你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嗎?
最近,她體內的生命變得日益喧囂。或許性別不同真的有巨大的差異,反正女人更容易被體內的浪潮征服。以前,她的祖母在和她交談時就向她警告過這一點,傑西卡根據她積累的比吉斯特經驗,觀察到了甘尼瑪體內生命的威脅。
姐妹會將出生之前就有記憶的人稱為畸變惡靈,傑西卡夫人說道,這個稱謂後面隱藏著一部漫長的苦難史。問題的根源在於體內的生命會產生分化,分化成良性的與惡性的。良性的會保持馴良,對人有益。但是惡性的會匯聚成一個強大的心智,想奪取活人的肉體和意識。奪取控制權的過程會持續很長時間,但其問的痕跡是相當明顯的。
你為什麼要放棄阿麗亞?甘尼瑪問道。
因為恐懼,我逃離了我所創造的東西,傑西卡低聲說道,我放棄了。我內心的負擔在於或許我放棄得太早了。
什麼意思?
我還無法做出解釋,但是或許不!我不會給你虛假的希望。人類的神話早就描述過惡靈的引誘。它被稱作很多東西,但最常用的稱呼是魔道。你在邪念中迷失了自我,邪惡將引誘你進入惡之地。
萊托害怕香料。甘尼瑪說道。他倆面臨著多麼巨大的威脅啊。
很明智。傑西卡是這麼說的。她也只能說這麼多了。
但是甘尼瑪已經歷過體內記憶的噴發,隱約看到了內心世界,而且不斷徒勞地背誦比吉斯特對抗恐懼的禱詞。發生在阿麗亞身上的事得到了解釋,但這並不能減輕她的恐懼。但比吉斯特積累的經驗指出了一條可能的生路。探索內心時,甘尼瑪寄希望於默哈拉,她的良性夥伴,希望它能保護她。
她站在落日餘暉照耀下的皇宮空中花園,回想著那次體驗。她立即感覺到了她母親的記憶形象。加妮站在那兒,像個鬼混,站在甘尼瑪與遠處懸崖之間。
一旦進來,你將品嚐到扎曲姆之果,來自地獄的食品。加妮說道,關上這扇門,我的女兒,只有這樣,你才能得到安全。
內心的喧囂在加妮的形象旁升騰而起,甘尼瑪逃離了,乞靈於姐妹會的信條。之所以這麼做,與其說是信任這些信條,還不如說是絕望中的無奈之舉。她默念著這些信條,發出耳語般的聲音:
宗教是孩子對成人的傚法。宗教誕生於神話,而神話是人類對宇宙的猜測。宗教的另一個基礎是人們在追逐權力的過程中的言論。宗教就是這樣一個大雜燴,加上少許真正具有啟迪作用的思想。所有宗教都包括一條雖未明言卻至為根本的戒律:汝等不應懷疑!但是,我們懷疑。我們當然要打破這條戒律,因為我們為自己制定的任務是解放想像力,利用想像力來觸發人類最深處的創造力。
漸漸地,甘尼瑪的意識又恢復了秩序。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她知道自己暫時獲得的安寧是多麼脆弱。
隨後她回想起記憶中法拉肯的形象,那張陰鬱的年輕臉孔,還有他的濃眉和緊繃的嘴角。
仇恨令我強壯,她想,有了仇恨,我就可以抗拒阿麗亞式的命運。
但是她仍在不住顫抖。在這種狀態下,她只能思考一個問題:法拉肯在多大程度上像他的先輩,已逝的沙德姆四世。
原來你在這兒!
伊如蘭沿著欄杆從甘尼瑪右手邊走來,走路的姿勢看上去像個男的。甘尼瑪轉過頭去,想:她是沙德姆的女兒。
你為什麼一定要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呢?伊如蘭停在甘尼瑪面前問道,憤怒的臉向下瞪著甘尼瑪。
甘尼瑪控制著自己,沒有反駁說她並不是一個人在這兒,衛兵們看她上了天台。伊如蘭之所以憤怒是因為她們倆暴露在這兒,可能被遠程武器要了性命。
你沒有穿蒸餾服。甘尼瑪說道,你知道,從前如果有人在戶外被抓到沒有穿蒸餾服,這個人會被立即處死。浪費水資源會威脅到整個部落的生存。
水!水!伊如蘭喝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讓自己露在危險中。回到屋裡去。你給我們大家都添了麻煩。
這兒有什麼危險?甘尼瑪問道,史帝加已經清楚了叛逆者。現在到處都有阿麗亞的衛兵。
伊如蘭向上看著漸黑的天空。藍灰色的背景下,能看到星星在閃光。她又將注意力放回到甘尼瑪身上。我不會和你爭論,我被派到這兒來通知你法拉肯已經接受了,但不知為什麼,他要求推遲訂婚儀式。
多長時間?
我們還不知道。還在談判中。但是鄧肯被送回來了。
我的祖母呢?
目前她選擇待在薩魯撒上。
有誰能怪她嗎?甘尼瑪問道。
全都是因為那次與阿麗亞的愚蠢的爭吵!
不要騙我,伊如蘭!那不是愚蠢的爭吵。我聽說了整個故事。
姐妹會的擔心
是真的。甘尼瑪說道,好了,消息你已經傳到了。你打算借這個機會再來勸阻我一次嗎?
我已經放棄了。
你真的不應該騙我。甘尼瑪說道。
好吧!我會一直勸下去。這種事真能讓人發瘋。伊如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甘尼瑪面前這麼容易急躁。一個比吉斯特應該在任何時候都保持冷靜。她說道,我擔心你面臨的極度危險。你知道的。甘尼,甘尼你是保羅的女兒。你怎麼能
正因為我是他的女兒。甘尼瑪說道,我們亞崔迪人的祖先能一直追溯到阿伽門農,我們知道我們的血管裡流著什麼樣的鮮血。請絕對不要忘記這一點,我父親名義上的妻子。我們亞崔迪人有血淋淋的歷史,血還將繼續流下去。
伊如蘭心不在焉地問:誰是阿伽門農?
足以證明你們那自負的比吉斯特教育是多麼淺薄。甘尼瑪說道,我老是會忘記你的歷史知識是多麼貧乏。但是我,我的回憶能追溯到她打住了;最好別去打擾體內生命那易醒的睡眠。
不管你記得什麼,伊如蘭說道,你肯定知道你選擇的道路是多麼危險
我要殺了他!甘尼瑪說道,他欠我一條命。
我會盡可能地阻止你。
我們已經料到了。你不會有機會的。阿麗亞會派你前往南方的一個新城鎮,直到整件事情結束為止。
伊如蘭沮喪地搖了搖頭。甘尼,我發誓我將在一切危險前盡力保護你。如果有必要,我將獻出自己的生命。如果你以為我會在哪個偏僻城市打發時間,眼看著你
別忘了,甘尼瑪輕聲說道,我們還有亡者蒸餾器。你總不至於能從亡者蒸餾器裡干涉我們吧。
伊如蘭的臉色變得慘白,一隻手摀住了嘴,一時間忘了她所有的訓練。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知道她有多麼關心甘尼瑪。在這種幾乎只剩下動物式的恐懼的時刻,所有偽裝都會被拋棄,流露出最誠實的感情。感情的洪流讓她語不成聲:甘尼,我並不為自己擔心。為了你,我可以投身於沙蟲的嘴中。是的,我就是你剛才所稱呼的那樣,你父親名義上的妻子,但你就是我的孩子。我求你淚光在她的眼角閃動。
甘尼瑪也覺得喉嚨發緊,她強壓下衝動,道:我們之間還有一個不同。你從來就不是一個弗瑞曼人,而我是個純粹的弗瑞曼人。這是分隔了你我的峽谷。阿麗亞知道這一點。不管她有多少不是之處,她知道這一點。
阿麗亞知道什麼,旁人是無法猜測的。伊如蘭恨恨地說,假如我不知道她是亞崔迪人,我會發誓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催毀這個家族。
你怎麼知道她仍舊是亞崔迪人呢?甘尼瑪想,不知道伊如蘭為什麼在這方面如此眼拙。她是個比吉斯特,還有誰比姐妹會更瞭解惡靈的歷史呢?可她竟然想都沒想過這一點,更別說做出這種判斷了。阿麗亞肯定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施加了某種巫術。
甘尼瑪說道:我欠你一個水債。由此,我會護衛你一生。但是你侄子的事已經定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多說了。
伊如蘭的嘴唇仍然在顫抖,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真的愛你父親,她耳語道,在他死之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他還沒死,甘尼瑪說道,那個傳教士
甘尼!有時我真的不瞭解你。保羅會攻擊自己的家族嗎?
甘尼瑪聳了聳肩,抬頭看著正在變黑的天空。他可能會覺得挺有趣,攻擊
你怎麼能說這種
我不會嘲笑你。上帝知道我不會。甘尼瑪說道,但我不止是父親的女兒,我是任何一個向亞崔迪家族提供血脈的人。你不認為我是畸變惡靈,但我卻不知道還能有其他什麼詞來形容我。我是個出生前就有記憶的人。我知道我體內是什麼。
愚昧的迷信
別這麼說!甘尼瑪伸出一隻手,封住伊如蘭的嘴,我是每一個比吉斯特,包括我的祖母,夢寐以求的優生結果。但我還是其他許多東西。她用右手的指甲在左手手掌上劃出一道血痕,這是一具年輕的身體,但它的經驗哦,上帝,伊如蘭!我的經驗!她再次伸出手,伊如蘭靠近了她,我知道所有我父親勘察過的未來。我擁有無數個生命的智慧,也有他們的無知以及道德上的所有弱點。如果你想幫助我,伊如蘭,你首先必須學會瞭解我。
伊如蘭本能地彎下腰,把甘尼瑪摟在懷裡,摟得緊緊的,臉貼著臉。
不要讓我不得不殺了這個女人,甘尼瑪想,不要發生這種事。
當這個想法掠過她的腦海時,整個沙漠陷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