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文 / 阿爾弗雷德·貝斯特
他們在第二天早晨找到了這兩個人,遠在那座島上,俯瞰哈萊姆運河的公園裡。他們倆各自漫無方向地奔波了一整夜,穿過人行道和天空航路,對周圍的一切毫無知覺,直到兩人不可避免地彼此吸引,聚到一起,就像在雜草叢生的池塘上兩根漂浮的磁針。
鮑威爾雙腿交叉坐在潮濕的草皮上,他的臉枯萎皺縮,了無生氣,幾乎沒有呼吸,脈搏極為微弱。他老虎鉗般緊抱住賴克。賴克的身體像胎兒那樣緊緊蜷曲著。
他們匆忙地將鮑威爾帶到他在哈得森坡道的家中,整個超感實驗室組員輪流在他身上辛勤工作,然後祝賀他們自己成功實施了超感行會歷史上第一次成功的密集式精神力量集中投放。對於賴克則沒有什麼可著急的,適當程序和手續後,他毫無生氣的軀體被運送到金斯敦醫院,等待毀滅。
就這樣,七天無事。
第八天,鮑威爾起身,洗澡,穿衣,一個回合就成功地打敗了他的護士,然後離開了屋子。他在糖果店停了一站,出來時多了一個碩大的神秘包裹,然後繼續前往警察總部,親自向克拉比局長作報告。途中,他把腦袋戳進貝克的辦公室。
「嗨,傑克。」
「祝福(詛咒)你,林克。」
「詛咒?」
「押了五十信用幣,賭你下週三才下得了床。」
「你輸了。莫斯有沒有再次駁回我們在德考特尼案的犯罪動機?」
「鎖定了,正在讀入信息,高速運行。判決需要一個小時。賴克現在完蛋了。」
「不錯。好,我最好上樓去克拉比那裡去費、力、解、釋這件事。」
「你胳膊下面是什麼?」
「禮物。」
「給我的?」
「今天不是。只有對你的思念。」
鮑威爾走到克拉比的辦公室外,敲敲門,聽到一聲傲慢的「進來」,然後進了房間。克拉比表現出恰如其分的熱情,但卻很生硬。
德考特尼案並沒有增進他和鮑威爾的關係,案件的結局更是額外的打擊。
「這是一樁複雜得非同尋常的案子,閣下,」鮑威爾巧妙地開場了,「我們沒有誰可以理解它,而且誰都不應該受到責難。你看,局長,就連賴克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為什麼要謀殺德考特尼。惟一一個領會到這個案子的是起訴電腦,而我們當時以為它在鬧著玩。」
「那台機器?它理解?」
「是的,閣下。當我們第一次運行我們的最後數據的時候,電腦告訴我們證明『情感動機』的資料不足。我們都推定犯罪動機是利益。賴克本人也這樣認為。我們自然以為那電腦在耍小脾氣,堅持將利益動機輸入電腦。我們錯了……」
「而那台可惡的機器是對的?」
「是的,局長。它是對的。賴克對自己說,他殺德考特尼是為了經濟上的原因。那是他的下意識的偽裝,以掩飾真正的情感動機。這種情感是無法抑制的。他向德考特尼提出合併,德考特尼接受了。但是賴克潛意識中強迫自己誤解這個信息。他必須誤解,他必須繼續讓自已相信他是為了錢而謀殺。」
「為什麼?」
「因為他無法面對真實的動機……」
「是什麼……?」
「德考特尼是他的父親。」
「什麼!」克拉比瞪大了眼睛,「他父親?他的親生父親?」
「是的,閣下。事實就在我們眼前。我們只是看不見它……因為賴克看不見。比如,木衛四上那座產業,就是賴克用來賄賂喬丹博十讓他離開地球的地產。賴克從他母親那裡繼承了下來,他母親則是從德考特尼那裡得到的。我們都推斷賴克的父親用欺詐手段從德考特尼那兒詐取了這份產業,置於妻子名下。我們錯了。
是德考特尼將它送給了賴克的母親,因為他們是愛侶。那是送給他孩子的母親的愛的禮物。賴克就是在那裡出生的。一旦我們走上正確方向,傑克遜·貝克就揭開了事實真相。」
克拉比張開嘴,隨即又合上。
「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線索。德考特尼的自殺傾向,起因於深切的遺棄親子的內疚。他遺棄了自己的兒子。這將他撕成了兩半。此外,芭芭拉·德考特尼不知從哪裡獲知她和賴克是異母同胞,所以她的意識深處才會有自己和本·賴克的雙頭連身的形象。他也知道,在無意識層裡,他想摧毀拋棄自己的可恨的父親,但他卻無法讓自己傷害自已的妹妹。」
「但是,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所有這些情況的?」
「在結案之後,閣下,當賴克襲擊我的時候,他指責我設置了那些詭雷。」
「他宣稱是你做的。他……但如果不是,鮑威爾,是誰做的?」
「賴克自己,閣下。」
「賴克!」
「是的,先生。他謀殺了自己的父親,卸下了自己的仇恨。但是他高層面的自我……他的良心,無法允許他在這樣一樁可怕的罪行之後不受懲罰。當警方表現出沒有能力懲罰他之後,他的良心就接受了這個工作。那就是賴克夢魘中形象的意義……沒有面孔的男人。」
「沒有面孔的男人?」
「是的,長官。那是賴克和德考特尼的真實關係的象徵。那身影沒有臉,因為賴克無法接受真相……那就是,承認德考特尼是自己的父親。當他決心殺死他的父親,那個身影便在他的夢境裡出現了,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先是威脅,如果他犯下自己謀劃的罪行,他會受到什麼懲罰。然後,它自己成為了謀殺的懲罰。」
「那些詭雷?」
「完全正確。他的良心必須懲罰他。但是賴克從來沒有對自己承認過:謀殺是因為他恨拒絕了他、拋棄了他的父親德考特尼。因此,懲罰必須在無意識層發生。賴克在無意識狀態下為自己設置了這些陷阱……在他睡著的時候,在夢遊行為中……在白天,在短暫的失憶狀態中……對意識真實的短暫的背離。大腦的工作真是奧妙無比。
「但如果賴克對這些一無所知……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鮑威爾?」
「閣下,那正是困難所在。我們不能通過透思來得到它。他充滿敵意,而要得到這種材料,你需要主體的完全合作,要花上幾個月。還有,如果賴克從他遭遇的一連串驚嚇中恢復過來,他將有能力重新調整、重新定位,然後我們就再也傷害不了他了。那也是危險的,因為他處在一個有能力搖撼太陽系的位置之上。他是一個罕有的世界撼動者,這種人的慾望可能扯碎我們的社會,讓我們順應他的精神病式的思維模式。」
克拉比點點頭。
「他已經離成功非常之近了。這些人偶爾會出現,但是並不尋常……過去和未來之間的紐帶。如果他們被允許成熟……如果紐帶被允許、被焊牢……這世界就會發現自己和一個可怕的明天聯繫在一起。」
「那麼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採用了『密集式精神力量集中投放』,閣下。這很難解釋,但我會盡力而為。每個人都具備兩種能量,潛能和已經利用的能量。潛能是我們的儲備,我們大腦中沒有被開發的自然資源。密集式精神力量,指我們可以發揮出來投入使用的潛能。我們大多數人僅僅使用了很小一部分潛能。」
「我理解了。」
「當超感行會採取密集式精神力量集中投放措施時,每一個超感師都打開他自己的頭腦,也就是說,將他的潛能貢獻出來送到池子裡。某一個特定的超感師獨自打開這個池子的閘口,成為這股潛能依托的渠道。他利用它,將它投入使用。他可以完成巨大的事情……如果他可以控制住它的話。這種操作十分困難,而且危險,我相當於騎著爆炸筒飛向月球一樣……嗯,我是指……不是我……」
突然間,克拉比咧嘴笑了。「真希望我也是個透思士,」他說,「我想得到你腦子裡的真實圖像。」
「你已經猜出來了,閣下。」鮑威爾以同樣的笑容回應。兩人之間第一次產生了和諧的關係。
「我們繼續用沒有面孔的男人來對抗賴克,」鮑威爾繼續說,「這樣做很有必要。我們不得不在我們找出真相之前就讓他親眼看到真相。我使用那種潛能,為賴克建立了一種常見的心理模式……
一種幻覺——讓他認為那個只有他一個人存在的世界是真實的。」
「為什麼?我——這種模式,你居然說是常見的?」
「哦,是的,閣下。那是慣常的逃避形態之一。當生活太嚴酷時,你就傾向於用這種幻想來逃避現實:這一切都是虛構的,只是一個巨大的惡作劇。賴克身上早就有那種脆弱的種子,我只不過推動它們,讓賴克打敗他自己。生活對於他越來越嚴酷。我勸他相信宇宙是個騙局……一個謎語盒。我將它一層層剝開,讓他相信這個測試已經結束了,這個謎題已經被錯解了。然後我留下賴克獨自一人和沒有面孔的男人在一起。他在那張臉上望見了自己和他的父親……然後我們就得到了一切。」
鮑威爾拿起他的包裹,站起身來。克拉比跳起來,送他到門口,一隻手友好地搭在他肩頭。
「你完成了一項了不起的_丁作,鮑威爾。真的了不起。我沒法告訴你……做一個超感師一定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但也很可怕,閣下。」
「你們這些人的日子一定過得高高興興。」
「高興?」鮑威爾在門前停下腳步,看著克拉比,「你高興在醫院裡度過你的人生嗎,長官?」
「醫院?」
「那就是我們住的地方……我們全部。在一個精神病院裡。無處可逃……無處躲藏。為你不是透思士慶幸吧,閣下。為你只能看到人們的外表慶幸吧,為你從來沒有見過那些激情、仇恨、嫉妒、怨毒和邪惡而慶幸吧……為你很少見到人們內心駭人的真相慶幸吧。如果每個人都是透思士,每個人都能檢點自己的時候,這個世界將是一個更好的地方。但是在那之前,感謝你的視而不見吧。」
他離開了總部,雇了一輛跳躍器,飛速向北趕往金斯敦醫院。
他坐在車廂裡,包裹放在膝蓋上,俯視著美麗的哈德森河谷,荒腔走板地吹著口哨。他突然咧嘴一笑,喃喃自語,「喔!那只是我對克拉比的說法。但是我必須修補我們倆的關係。現在他對透思士感到很抱歉了,而且友好。」
金斯敦醫院進入了視野……起伏的一畝又一畝壯觀的園林。日光浴室、池塘、草坪、運動場、健身房、宿舍、診所……洋溢著新古典主義的設汁風格。當跳躍器下降的時候,鮑威爾可以看到病人的身影……曬成古銅色,活潑,大笑著,玩耍著。他想起董事會不得不採取警戒措施,以阻止金斯敦變成另一個太空島。太多上流社會的逃避責任者企圖裝病以獲得准入許可。
鮑威爾在來訪辦簽字進入,找到芭芭拉·德考特尼住的地方,穿過場地向她奔去。他很虛弱,但是他想跳過樹籬、躍過柵欄,像賽跑一樣狂奔,七天昏迷之後,他醒來時有一個問題……有一個問題要問芭芭拉。他感到欣喜若狂。
他們同時看到了對方。這是一塊寬闊的草坪,兩側是石頭露台和花園。她向他飛奔而來,揮舞著雙手,他也向她奔去。他們靠近的時候,雙方都忽然羞澀起來,在距離幾英尺的地方停住,不敢望向對方。
「你好。」
「你好,芭芭拉。」
「我……我們到樹蔭下面去,好嗎?」
他們走向露台的牆壁,鮑威爾從眼角偷瞧她。她又有了生氣……那樣生氣勃勃,他從來沒見過她像這樣。還有她孩子氣的表情……他曾經以為是治療期間回到童年時殘留下來的,可那種表情至今仍在。她看上去很頑皮,興致勃勃,迷人,卻又是個成年人。其實他並不瞭解她。
「我今晚就出院了。」芭芭拉說。
「我知道。」
「我感激得要命,為了所有你……」
「請別那麼說。」
「為了所有你做過的事情,」芭芭拉堅定地繼續說。他們坐在一張石頭長椅上。她用感激的目光望著他,「我想告訴你我有多麼感激。」
「求你了,芭芭拉。你嚇壞我了。」
「是嗎?」
「我曾經那麼瞭解你,在你……嗯,是個孩子的時候。可現存……」
「現在我又長大了。」
「是的。」
「你得更瞭解我才行。」她露出動人的微笑,「要不,我們……
明天五點喝茶去?」
「五點……」
「非正式的。不用考慮著裝。」
「聽著,」鮑威爾絕望地說,「我不止一次幫你穿過衣服,還幫你梳過頭,替你刷過牙。」
她輕快地揮揮手。
「你吃飯時總需要別人提醒。你喜歡魚,討厭羊肉,還用一根排骨打過我的眼睛。」
「老早以前的事了,鮑威爾先生。」
「兩周以前的事,德考特尼小姐。」
她款款起身,「真的,鮑威爾先生。我覺得最好結束這次會見。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按年代順序誹謗我……」她停下話頭,望著他,孩子氣的表情再次浮現在她的臉上。「按時間表?」她詢問。
他扔下包裹,將她摟進懷裡。
「鮑威爾先生,鮑威爾先生,鮑威爾先生……」她喃喃道,「你好,鮑威爾先生……」
「我的上帝,芭芭拉……芭芭親愛的。有一會兒我以為你是當真的。」
「你讓我長大,這是我的報復。」
「你一直是個好報復的孩子。」
「你一直是個不怎麼樣的父親。」她後仰著離開他一點,望著他,「你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一起是什麼樣?我們有時間弄清這一切嗎?」
「時間?」
「首先……透思我。我說不出口。」
「不,親愛的。你一定要說出來。」
「瑪麗·諾亞斯告訴我了。一切。」
「哦。她這麼幹了?」
芭芭拉點點頭,「但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是對的。不論什麼事情我都能對付,即使你不能和我結婚……」
他大笑起來,開心得直冒泡。「你用不著應付任何事。」他說,「坐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她坐下了。在他的膝蓋上。
「我不得不重新回到那個晚上。」他說。
「博蒙特別墅?」
他點點頭。
「要說那個可不容易。」
「要不了一分鐘就行。現在……你正躺在床上,睡著了。陡然間你驚醒了,衝進了蘭花套間。剩下的事情你都記得。」
「我記得。」
「一個問題。那聲驚醒你的喊叫是什麼?」
「你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要你說出來。大聲說出來。」
「你覺得會不會……又會讓我變得歇斯底里?」
「不會。說吧。」
長長的停頓,她低聲說:「救命,芭芭拉。」
他點點頭,「是誰喊的?」
「怎麼了,那是……」突然間,她停住了。
「不是本·賴克,他不會呼喊救命,他不需要別人的救助。誰需要?」
「我……我父親。」
「但是他不能說話,芭芭拉。他的喉嚨壞了……癌症。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聽見他了。」
「你透思了他。」
她的目光定住了,然後,她搖搖頭。「不,我……」
「你透思了他,」鮑威爾輕聲重複,「你是一個潛在的超感師。你父親的呼喊是在心靈感應層面上的。如果我不是個大傻瓜,又一門心思放在賴克身上,我很久以前就應該發現了。你住在我家裡時一直在無意識地透思瑪麗和我。」
她無法接受。
「你愛我嗎?」鮑威爾對她發出信號。
「我愛你,當然了,」她輕聲回答,「但我還是覺得你是在製造借口……」
「誰問你了?」
「問我什麼?」
「是否愛我。」
「怎麼,你不是剛剛……」她頓住了,然後再次說道,「你剛才說……你、你……」
「我沒有說出來。現在你明白了嗎?除了我們自己的關係,我們不需要擔心任何事。」
似乎只過了幾秒鐘,但事實上過了半個小時,他們頭頂上的露台上傳來一聲猛烈的撞擊聲。他們分開了,驚愕地抬頭望去。
一個赤身裸體的傢伙出現在石牆上,嘴裡嘰裡咕嚕地胡扯,尖叫著,戰慄著。他從牆邊翻了下來,向下撞穿花床落到草地上,哭著,痙攣著,好像有一股持續不斷的電流傾倒在他的神經系統上。
是本·賴克,幾乎難以辨認,正處於毀滅過程中。
鮑威爾將芭芭拉拉到自己身體內側,背對著賴克。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說:「你還是我的丫頭嗎?」
她點點頭。
「我不願意讓你看到這個。並不危險,但是對你沒有好處。你能做個好姑娘,跑回涼亭,存那裡等著我嗎?好……現在開跑!
要快!」
她匆忙抓起他的手,飛快地吻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跑著穿過草地。鮑威爾望著她離去,這才轉過身來查看賴克的情形。
當一個人在金斯敦醫院被毀滅,他的整個意識都將被摧毀。系列的滲透性注射,一開始針對最高級的外皮層的神經腱,然後緩慢深入,關閉每一個電路,消滅每一段記憶,毀滅每一個自出生以來建立的最細微的思維模式。模式被清除時,每一個粒子釋放出它那一部分的能量,整個身體成為一個混亂不堪的漩渦。
並不是痛苦;這並不是毀滅的可怕之處、恐怖的只有一點:頭腦從未迷惑。當意識被抹掉時,頭腦能夠感覺到自已正緩慢地退縮,退回死亡,直到它最後消失、等待重生,頭腦正在訣別,彷彿在一場無休無止的葬禮中哀悼。在賴克那雙眨巴著、抽搐著的眼睛中,鮑威爾看到了,賴克意識到了自己的毀滅……那種痛苦……那種悲慟的絕望。
「見鬼,他從哪兒掉到這裡來的?我們是不是必須把他捆起來照管?」吉姆斯醫生的腦袋從露台邊伸了出來。「哦,嗨,鮑威爾。
那是你的一位朋友。記得他嗎?」
「印象鮮明。」
吉姆斯醫生轉頭說:「你下草地把他帶上來。我會留意看著他的。」他轉向鮑威爾,「他是個精力充沛的男孩,我們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
賴克號啕起來,痙攣著。
「治療進行得如何?」
「好極了。他的精力太了不起了,可以嘗試任何事情。我們正在加快他的進度,一年以內就可以重生了。」
「我等待著那一刻。我們需要賴克這樣的人,失去他就太可惜了。」
「失去他?怎麼可能?你以為那樣摔一下他就會……」
「不。我不是指這個。三四百年前,警察捉到賴克這樣的人就會徑直把他殺掉,他們稱之為極刑。」
「你開什麼玩笑。」
「我以童子軍的榮譽起誓。」
「可那樣做沒道理呀。如果一個人擁有挑戰社會的天賦和膽略,他顯然高於普通水平。這種人應該留著,讓他走上正路,大有益於社會。為什麼把他扔掉呢?這麼做的話,最後剩下的只有綿羊了。」
「我不知道。也許在那種年代他們想要綿羊。」
看護小跑著穿過草地將賴克拉起來。他掙扎著,尖叫著。他們敏捷熟練地用動作柔和的金斯敦柔術將他制服,小心檢查他的傷口和扭傷。最後,他們放心了,準備將他帶走。
「稍等,」鮑威爾喊道。他轉向石頭長椅,拿起那個神秘的包裹,打開包裝。這是糖果店最華麗的糖盒子。他帶著它,走到那個被毀滅的人那裡,遞了過去。「這是給你的禮物,本。拿著。」
對方向鮑威爾低下身子,然後轉向那盒子。終於,笨拙的雙手伸了出來,拿過禮物。
「這是他媽的怎麼回事,我就像他的保姆。」鮑威爾喃喃自語,「我們都是這個瘋狂世界的保姆。這值得嗎?」
從賴克的混沌意識傳來炸裂的碎片,「鮑威爾——透思士——鮑威爾——朋友——鮑威爾——朋友……」
如此突如其來,如此出人意料,這份感激是如此真摯熾烈,鮑威爾心裡暖融融的,感動得流下眼淚。他勉強笑了笑,然後轉身而去,漫步穿過草坪,走向涼亭和芭芭拉。
「聽著,」他欣喜萬狀地喊,「聽著,普通人!你必須學習它,必須學習如何做到它。必須推倒障礙,撕去面紗。我們看到了你們無法看到的真實……那就是,人類除了愛與信仰、勇氣與仁慈、慷慨與犧牲之外別無其他。所有其他只是讓你盲目的障礙。有一天我們都將思想對思想,心靈對心靈……」
在無窮無盡的宇宙中萬事因循舊軌,無異無新。渺不足道的人類自以為是巨變的奇跡,在上帝巨眼觀照之下卻只不過是必然發生的尋常事。這個生命中奇特的剎那、非同尋常的事件,所有關於環境、機遇、意外的驚人巧合……都將在某個太陽系的某顆行星上一再重演,這個星系每兩億年循環一次,已循環九次之多。那裡曾經有過歡樂。那裡還將產生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