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魔門 文 / 方白羽
「老子從今往後不再是金十兩!」金十兩狠狠將酒杯往地上一摔,發誓一般大聲道,「老子大名金彪,黃金的金,彪悍的彪。」
這是甘州一處大酒樓,雲襄被金十兩強拉到這兒來慶功,柯夢蘭正好也追來,三人便在這酒樓中叫上一桌酒菜,為方纔的勝利開懷暢飲。
「你別以為我金彪什麼都看不懂,」金十兩沖雲襄得意地笑道,「我其實已經知道你是如何在街頭贏那些小賭檔了。」
「哦,說來聽聽。」雲襄饒有興致地道。
金彪得意洋洋地道:「無論押大小還是賭單雙,雖然你沒碰過瓜子,不能作假,但賭檔的莊家卻在作假,他們總是殺多賠少。比如押單的賭注大於押雙,他們就開雙,殺單賠雙。所以你就始終站在賭注少的一方,每次少少押上一點,這就叫跟虎吃肉,或者叫虎口奪食吧?」
雲襄驚訝地點點頭:「你能自己悟到這一點,也算初窺千術門徑。」
「只是初窺門徑?」金彪有些不滿地冷哼一聲,跟著又搖頭歎道,「你說得不錯,我始終想不通那莊家是如何作假,才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想開雙就開雙,想開單就開單。」
雲襄笑道:「十賭九騙,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你能明白這等騙術的根本,何必在意細枝末節,那只是些小戲法罷了。」
「不行!你一定得告訴我,不然我永遠睡不好覺!」金彪不依不饒。
雲襄笑道:「這可是賭坊的秘密,我要說出來,可就砸了別人飯碗。」
柯夢蘭也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實賭坊很少作假,只有在運氣不好輸急了的時候,才不得不使出這等取巧的手段。這次我是因為賭坊即將被逼得關門,才不惜涸澤而漁,大殺四方。誰知就被公子利眼看穿,跟著沾光,虎口奪食,連殺五把。」
「來來來,說這些幹什麼。」一旁的金彪已有幾分酒意,醉醺醺地為二人斟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浪滔天。今日這酒是我金彪為雲兄弟慶賀勝利,也是我拜雲兄弟為師學習賭術的拜師宴。雲兄弟,私下沒人的時候我馬馬虎虎叫你一聲師父,有人的時候我還叫你兄弟。磕頭敬茶這些俗套就免了,我想兄弟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吧?」
話音剛落,雲襄剛入喉的一口酒差點就噴了出來,邊咳嗽邊連連擺手。金彪忙拍著他的後心笑道:「兄弟不用著急,一下子多了我金彪這麼個天賦異稟、聰明伶俐的弟子,也不必開心成這樣吧?」
「你、你……咳咳!」雲襄目瞪口呆,勉強壓住咳嗽,這才吐出兩個字,「不行!」
「什麼不行?」金彪一拍桌子,一臉憤懣,「你連老子的拜師酒都喝了,現在才說不行,你他媽是不是想討打?」
雲襄拂袖而起,倒上一杯酒擱到金彪面前:「酒我還你,這酒我可不敢再喝。拜師之說今後都不要再提,不然連朋友也沒得做。告辭!」
雲襄說完轉身要走,只見金彪猛然一拍桌子站起來:「站住!你他媽連命都是老子的,居然跟我拿架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雲襄回頭冷笑道:「雲襄手無縛雞之力,你要殺我易如反掌,但你要逼雲襄做不願之事,那是萬難。」
「你他媽以為老子不敢?」金彪說著鏘地一聲抽出了馬刀。柯夢蘭一見之下,慌忙攔在雲襄面前。剛開始她還饒有興致地看著二人爭執,以為不過是兄弟之間鬥氣玩笑,誰知金彪竟要拔刀相向,這令她十分意外,實在不明白二人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走開,老子刀下不傷女流。」金彪對柯夢蘭揮揮手。
「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麼事要用刀子來解決?」柯夢蘭忙問。
「誰跟他是兄弟?」金彪說著伸手就去拉柯夢蘭,誰知卻被對方扣住手腕往旁一帶,金彪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不禁一聲怪叫:「好啊,你這小娘皮居然敢跟老子動手,討打!」說著撲將上前,二人立刻在酒樓中「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
二人這一動手,嚇得眾酒客大呼小叫紛紛逃離。柯夢蘭藉著桌椅的掩護,穿花蝴蝶般躲避著金彪,雖然落在下風,卻還足以自保。金彪因有桌椅阻攔,一時跟不上對方的身形步伐,便回頭撲向雲襄,順勢將刀架到了雲襄脖子上。
「住手!」柯夢蘭大驚失色,顧不得自身安危,飛身撲向金彪,卻聽金彪呵呵一笑:「小娘皮上當了!」話音剛落,就見他一拳勢如驚雷,倏然停在柯夢蘭的面門,離她的鼻尖不足一寸,將她嚇得愣在當場。
「跟我動手,小丫頭還嫩了點。」金彪得意洋洋地收起拳頭和馬刀,挽住雲襄陪笑道,「雲兄弟,方才老哥我喝多了,說話多有得罪,兄弟大人大量,莫跟老哥這粗人計較。」
雖然早看穿金彪的性格,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但方纔他擊向柯夢蘭那一拳,還是令雲襄有些後怕。見酒樓中酒客小二都躲得不知去向,雲襄忙道:「咱們快點走吧,小心惹上麻煩。」
三人出得酒樓,四下已是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稀少。金彪追上雲襄陪笑道:「兄弟,老哥賭了十幾年,輸了十幾年。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麼一個高手,你無論如何得教教我,好歹讓我金彪在賭桌上風光一回。」
柯夢蘭回想方才金彪的身手,心知這粗人若要耍橫,自己還真奈何不了他。這小子若一直跟在雲襄身邊,始終是個隱患,不定什麼時候就翻臉,不過現在也沒辦法讓他離開。她眼珠一轉,立刻出言擠對:「像你這種不分長幼尊卑,整天對師父喊打喊殺的強橫弟子,誰敢妄收?」
金彪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這是習慣了,如果雲兄弟收下我這弟子,我保證將來對兄弟敬若神明,若有半點不敬,我金彪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雲襄歎了口氣,心知以金彪的性格,一旦認定目標,決不會輕言放棄。與其被他死纏爛打地糾纏,不如現在就絕了他這個念頭。想到這,雲襄突然笑道:「金兄,不如咱們打個賭,你若贏了,我就將賭術傾囊相授;如果你輸了,這拜師之事你以後都不要再提。」
「不行不行!」金彪搖頭道,「你小子詭計多端,我豈能賭得過你?」
「你連怎麼賭都不知道,怎麼就知道一定要輸?」雲襄笑道。
「嗯,那你說來聽聽。」金彪一臉戒備,「不過我可不一定答應,如果我沒把握,你就得換一種賭法。」
雲襄笑著往街邊一指:「不知金兄有沒有把握過去連贏三把?」
金彪順著雲襄所指望去,就見街邊昏暗的油燈下,十幾個閒漢正圍桌聚賭,呼喝吵鬧聲不絕於耳,仔細一看,卻是用圍棋子在押單雙。金彪大喜過望,嘿嘿笑道:「剛從雲兄弟這裡學了一招虎口奪食,如果還輸,我金彪豈不笨得無可救藥?」說著丟下二人,匆匆過去擠入人群,看清桌上的賭注後,立刻掏錢下注。
不一會兒,金彪又哭喪著臉回來:「怪事!我照著兄弟所說,專押賭注少的一方,誰知還是要輸。難道是我金彪天生倒霉,逢賭必輸?」
「如此說來,金兄是認輸了。」雲襄得意一笑,「從今往後,拜師之說不得再提。」見金彪無可奈何地垂下頭,雲襄哈哈大笑,大步往前就走。柯夢蘭悄悄拉過金彪,小聲嘀咕了兩句。金彪臉上漸漸露出喜色,忙追上雲襄道:「我還沒輸,你現在就看我過去連贏三把!」
雲襄回過頭,正好看見柯夢蘭與金彪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雖然心知不妥,但還是點頭道:「好,我就在這裡靜觀金兄連殺三把。」
「你等著!」金彪與柯夢蘭相視一笑,轉身便擠入人叢。只見柯夢蘭掏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往桌上一拍:「押單!」
金彪從懷中掏出一枚銅板,豪爽地往桌上一拍:「押雙!」
檔主手腳麻利地揭開盅蓋,倒出棋子一數:「開雙,殺單賠雙!」
柯夢蘭看也不看,又將一錠銀子拍在桌上:「繼續押單。」
金彪得意洋洋地將兩枚銅板往前一推:「再押雙。」
片刻工夫,柯夢蘭就輸了三十兩銀子,金彪卻連贏三把,他得意洋洋地掂著贏得的幾枚銅板,來到目瞪口呆的雲襄面前:「願賭服輸,你可不要不認賬,讓我金彪鄙視。」
雲襄苦笑著對柯夢蘭連連搖頭:「你怎麼能如此幫他?」
柯夢蘭笑道:「從來沒見你輸過,所以我想看看你輸後的表情。」
「呵呵,他一定沒想到會輸。」金彪呵呵大笑,與柯夢蘭擊掌相慶,「咱們這回總算讓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看他以後還敢在咱們面前擺出賭神的臭架子。」
雲襄氣惱地轉身便走,不再搭理二人。金彪見狀忙追上去,?著臉陪笑道:「師父別生氣,輸給自己的徒弟和心上人,沒什麼好丟人。」
「什麼心上人,你他媽胡說什麼?」雲襄瞪了金彪一眼。與金彪相處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偶爾也帶上了粗口。
「我都看出來了。」金彪忙拉著雲襄避開柯夢蘭幾步,低聲道,「方纔這丫頭為了你不顧自身安危。你不懂武功不知道,方纔那一拳我要沒收住,定會要了這丫頭性命。這等女子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兄弟千萬別錯過。」
「你們在說什麼呢?鬼鬼祟祟的。」柯夢蘭不滿地沖二人喊道。
「沒什麼,我在問雲兄弟,方纔我照著他說的方法想虎口奪食,為何還是要輸?」雲襄被逼不過,只得道:「那些街頭賭檔,除了檔主和助手,還有一些偽裝成賭客的媒子,北方也稱作托兒。他們故意下注贏錢吸引旁人,所以他們的賭注不能計算在內。若分不清媒子和肥羊,豈能虎口奪食?」
「原來如此!」金彪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開出的單雙毫無規律,與賭注全然無關,原來是這個道理。後來柯小姐以十兩銀子的巨資下注,遠遠超過賭檔上所有賭注,才總算幫我贏了三把。」
雲襄歎道:「賭博之道雖然逃不過一個『利』字,但手段千變萬化,層出不窮,豈能三言兩語就點穿說盡?誰也不敢妄稱能看破一切騙局。」
說話間見金彪轉身就走,雲襄忙問:「你幹什麼?」
「我要回去真正贏他三把,不然怎嚥得下這口氣?」金彪說著大步來到方纔那賭檔前,突聽柯夢蘭驚呼:「不好!雲大哥不見了!」
金彪若有所思地看看空曠的長街:「糟了,這小子恐怕是遇到了高人。不然以他的身手,不可能逃過你的眼睛。」
「怎麼辦?」柯夢蘭急得眼中淚水打轉。「咱們剛到甘州,除了那個錦衣公子,沒與任何人結怨。這事多半與他有關。」
「我讓爹爹派人去找。」柯夢蘭忙道,「咱們在甘州還有些朋友,要安心查一幫外鄉人的下落,應該不成問題。」
二人匆匆而去,俱沒有看到街角隱蔽處,雲襄正被日間那個與錦衣公子同路的白髮老者扣住咽喉,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一瓢涼水潑到臉上,雲襄從昏迷中悠悠醒轉。一睜眼,就見日間那個舉止驕橫的錦衣公子正笑瞇瞇地俯視著自己。環目四顧,只見置身於一間古樸幽暗的大廳,廳中除了待客的桌椅,竟還有一方典雅古樸的賭桌。
「小子,你不是很能賭嗎?」錦衣公子拍拍雲襄的臉,「本公子現在就和你對賭,我要看看,你是否還能出千,再贏本公子一回。」說著他坐到雲襄對面,「咱們來賭大小,我搖骰子你來押,押中一把本公子就賠你一千兩銀票。若是押錯,嘿嘿,本公子就敲碎你一根手指來賠!」
雲襄冷笑道:「你可以敲碎我十根手指,但別想在賭桌上贏我。不公平的賭局在下決不參與。」
「不公平?」錦衣公子大笑道,「像你這等老千,一根手指算你一千兩也是高看了你。就你這條賤命也值不了一千兩,你在本公子面前就像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我抬腳就能將你碾死。不賠本公子玩是吧?那好,咱們換一種賭法,就以你這十根手指為賭注。你押中一把,保住一根手指;輸一把,敲碎一根手指。這樣夠公平了吧?」
江湖上傳說有一種「聽聲辨點」的神奇賭技,不過那僅僅是傳說而已。雲襄雖然跟隨雲爺多日,但主要學的是智計謀略而不是賭術,所以對於這種撞運氣的賭骰子,他連半點兒把握都沒有。心知這錦衣公子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權衡再三,只得冒險賭一把運氣。
「我跟你賭。」雲襄決然道,「不過只限一把,輸贏十根手指。」
「高手就是高手,果然有氣魄。」錦衣公子哈哈大笑,「本公子也喜歡孤注一擲。好!請押注。」
「我押小!」雲襄立刻道。
錦衣公子揭開骰盅:「一、二、四、五,十二點小。哈,你小子運氣真好。咱們再來!」
「你耍我!」雲襄氣得拍案而起,卻被兩名漢子死死按回座位上。錦衣公子大笑道:「我就耍你,怎樣?下一把咱們來賭你的手,怎麼?不願再陪本公子玩?不賭就輸,直接敲碎他一隻手。」
日間那個中年文士拿起鐵錘在雲襄手腕上比劃著:「小子,別怪唐某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有眼無珠,居然跟咱們少主作對。不過你放心,少主會留你一命,讓你這輩子都為今日的賭局懊悔。」
雲襄無奈地閉上眼睛。他突然發覺,自己雖然學得滿腹智計謀略,但身邊缺乏強有力的保護,沒有做到知己知彼就貿然介入江湖紛爭,嶄露出與實力不相稱的智慧,這就像蹣跚學步的孩童闖入成人世界,隨時都可能被人踢倒踩死。現在自己不得不為一時的冒失付出慘重的代價。
鐵錘正要落下,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呵斥:「住手!」聲音不大,卻有一種撼人心魄的威嚴。話音剛落,一個黑衣老者推門而入。老者身形高大,眉宇軒昂,臉上雖然刻滿歲月的滄桑,卻依然掩不去眼中那種睥睨天下的雄霸之氣。錦衣公子慌忙迎上去,陪笑道:「爹爹怎麼突然來了,也沒通知孩兒一聲?」
黑衣老者沒有理會兒子,卻轉向一旁的白髮老者:「項長老,犬子頑劣,你不加勸阻也就罷了,怎麼還與他一同胡鬧?」
白髮老者立刻跪倒在地:「屬下知罪,願受門主責罰。」
「自領三十杖,去崑崙禁地幽禁半年。」黑衣老者話音剛落,白髮老者連忙磕頭:「多謝門主寬大。」
「不關項長老的事,都是孩兒的責任。」錦衣公子忙道。話音剛落,黑衣老者一巴掌便摑在他臉上,直將他打得跌出老遠,黑衣老者猶不解氣,憤憤罵道:「沒長進的東西,居然調動門中高手為你追女人。你若不是我兒子,老夫恨不得一掌斃了你。滾!都給我滾出去!」
眾人慌忙退出,廳中就只剩下黑衣老者和雲襄二人。黑衣老者瞇起眼打量著雲襄,示意道:「雲公子請坐。」
雲襄心中有些驚詫。他剛到甘州,名字只有柯夢蘭父女和金彪知道,旁人並不知曉。這老者一口便叫出自己名字,看來他已讓人查過自己底細,雲襄想不通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對方如此關注,便笑道:「看來先生已知雲襄底細,但在下卻不知先生大名,不知可否見告?」
「老夫本名寇焱,不過這名字現在恐怕已沒有多少人知道了。」老者微微歎息,語音中隱隱有一絲遺憾和不甘,「本來老夫從不向人賠罪,不過這一次破例,老夫要代犬子元傑向雲公子道一聲『得罪』。」
「不知寇先生為何要為在下破例?」雲襄好奇地問。
「雲公子是個人才。」寇焱直視著雲襄,「你與犬子的爭鬥老夫已知來龍去脈,老夫對你很感興趣,不過這並不是主要原因。」寇焱說著從袖中掏出一本羊皮冊子和一枚玉扳指,雲襄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忙摸自己懷中,那本貼身藏著的《千門密典》和瑩石扳指,早已不知去向。
「雲公子見諒,」寇焱將羊皮冊子和扳指擱到桌上,「犬子趁你昏迷之際令手下搜過你的身,可惜他們有眼不識金鑲玉,竟不知這羊皮冊子和這枚玉扳指的來歷。《千門密典》,得之可謀天下!這話在中原武林秘密流傳,但在這偏遠之地卻無人知曉。犬子有眼無珠,差點讓一代千門傳人不明不白死在這裡,實在罪該萬死。」
雲襄臉上一紅:「晚輩初入江湖,不知天高地厚,冒犯貴公子,實乃咎由自取。若今日枉死於此,也無顏去見先師,更不敢自稱是千門弟子。」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公子不必自貶。」寇焱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爭強鬥狠雖不是千門中人所長,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本事,天下有誰比得過真正的千門高手?朱元璋可以沒有徐達、常遇春,卻不能沒有劉伯溫;劉邦可以沒有樊噲、英布,卻不能沒有張子房。」
雲襄聽寇焱直呼洪武皇帝大名,毫無半點恭敬,心中一動:「聽前輩語氣,似乎頗含深意?」
寇焱哈哈一笑,意味深長地盯著雲襄:「歷史上翻雲覆雨的英雄人物,從來不乏千門高手。公子既為千門傳人,當明白寇某語中深意。」
雲襄渾身一震,肅然問:「就不知前輩有何資格覬覦九鼎?」
寇焱傲然道:「本門原名拜火,不過寇某更喜歡外人對咱們的稱謂——魔門!寇某忝為魔門之主,統領數十萬教眾,麾下不乏關、張、趙、馬、黃類的忠勇之將,唯缺一諸葛耳。」
雲襄悚然動容。即使從未涉足江湖,也聽雲爺說起過魔門,其勢力遠在少林、武當之上。只是不知為何,它十多年前從江湖銷聲匿跡。雲襄沒有想到,自己竟在這裡遇到了魔門之主!聽對方言外之意,顯然存了招攬之心。如今寇焱表明身份,肯定是容不得自己拒絕,應對稍有不當,就會有殺身之禍。雲襄深吸一口氣:「門主如此信得過區區雲襄?」
「寇某不是信你,而是信它。」寇焱將《千門密典》和玉扳指推到雲襄面前,「你年紀輕輕就有千門門主信物,寇某就算心存疑慮也不敢輕視。這密典我方纔已看過,它對寇某毫無用處。『《千門密典》,得之可謀天下』這話,恐怕是指擁有《千門密典》的千門傳人。公子既有千門門主信物,當不會令寇某失望。」
雲襄心知若是投靠寇焱,固然可以借魔門的勢力為自己復仇,但命運恐怕從此就與這天下第一的邪惡勢力糾纏在一起,再難擺脫,不過現在已容不得自己拒絕,想到這雲襄長身而起,對寇焱恭恭敬敬一拜:「晚輩雲襄,願從此追隨門主,一展胸中抱負。」
寇焱對雲襄的拜伏沒有感到意外,只淡然道:「我知你未必出自真心,不過寇某有信心讓你對本門死心塌地。千門高手俱是不甘寂寞之輩,對翻雲覆雨的渴望超過了江山社稷本身。當今世上,也只有魔門能為你提供足夠的籌碼,讓你一展平生所學,與天下英雄一搏高下。不過,你雖然有千門門主信物,但依然要先證明自己。」
「如何證明?」雲襄問。寇焱道:「諸葛孔明未出山前,便以一篇《隆中對》三分天下,天下大勢瞭然於胸。你至少要替本門辦成一件事,寇某方可以大事相托。」
「什麼事?」雲襄忙問。寇焱沒有直接回答,卻聊起了江湖形勢:「中原武林雖同根同源,卻又各憑實力割據一方,影響和主宰著黑白兩道勢力。比如金陵蘇氏、揚州南宮、巴蜀唐門。尤其是蜀中唐門,借巴蜀的閉塞,經過數百年經營,使巴蜀幾成唐家天下,鐵板一塊水潑不進。本門僻處崑崙,欲圖中原必先擾亂巴蜀,正所謂天下未亂而蜀先亂。公子以為然否?」
「你要我替你對付唐門?」雲襄立刻明白過來。
寇焱笑著搖搖頭:「唐門在巴蜀經營數百年,已根深蒂固,若非萬不得已,不能與之正面為敵。不過唐門畢竟是武林世家,其他方面並不擅長,所以要籠絡各種人才為其效命,比如蜀中巨富葉家,世代商賈,頗擅經營之道,唐門便與之結為兒女親家,使之成為經濟上的一大強援。若能搞垮葉家,就如除去唐門一隻臂膀。」
雲襄心知今日之事,已容不得自己不答應,所以毫不遲疑地點頭道:「我會竭盡所能,完成門主心願。」
「我欣賞你這種自信,」寇焱微微一笑,「老夫將在人力、物力上為你提供足夠的支持。不過十八年前老夫與人賭鬥失利,寇某發誓:在對頭有生之年,魔門中人決不再踏足中原半步。所以本門高手不能為你所用,唯一可支持你的,就只有金銀錢財。」
雲襄有些驚訝,正想細問,寇焱已轉開話題道:「不過魔門中人雖不能幫你,但幸好眼前還有更合適的人選。」說完衝門外高喊,「來人!」
一名黑衣漢子應聲而入,寇焱吩咐道:「去將元傑和唐先生叫來。」
不一會兒,錦衣公子和中年文士聯袂而入。寇焱向雲襄介紹道:「這是犬子元傑和唐門叛逆唐功奇,你都已經見過。元傑雖是我兒,卻沒有參加過入門儀式;唐先生乃唐門宗主唐功德親弟,十年前被其兄用卑劣手段搶去繼承權,差點喪命,無奈投靠本門。你們三人都不算魔門中人,由你們三人去巴蜀,老夫也不算失約。唐先生對巴蜀瞭如指掌,有他助你,定可使你省卻許多麻煩。元傑年少無知,江湖閱歷甚淺,這次隨你前去,是要向公子學習,增加一些江湖閱歷。」
雲襄尚未有所表示,寇元傑已驚叫起來:「他不過是個賭場老千,我一根手指就能將之捏死,爹爹竟要我向他學習?」
「你懷疑為父的眼光?」寇焱一聲冷哼,頓時讓寇元傑閉上了嘴,他接著道,「就這麼定了,我會讓人準備好銀子,你們擇日便可動身去巴蜀。」
「等等!」雲襄突然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望門主能答應。」
「請講。」
「聽說魔門魍魎福地,搜羅有天下武功十之七八,雲襄求門主開恩,能容我自由出入。」
「你未立寸功便提這等要求,是不是有些過分?」寇焱冷冷問。
雲襄笑道:「我要完成門主所托,自然需要多下些工夫。」
寇焱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你想學武?」
雲襄搖頭道:「我想知武。」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好,我答應你!」寇焱讚賞地點點頭,摘下腰間玉珮扔給雲襄,「這是老夫信物,憑之可自由出入魍魎福地。不過我要提醒你,你只能查閱,不能帶出,否則以盜竊論,挖眼斷手。」
「雲襄謹記。」雲襄說著,仔細將玉珮收入了懷中。
「你自己的東西也收起來吧,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寇焱指指桌上的《千門密典》和玉扳指,叮囑道,「魔門雖然礙於十八年前的賭約不能履足中原,但咱們在中原還有不少朋友,可以為你提供必要的幫助。他們大多有錢有勢,唯一發愁的是如何讓錢變成更多的錢。好好幹,只要你能證明自己的能力,我保證你會有足夠的舞台施展才能。」
「我不會令門主失望。」雲襄露出自信的微笑。
門外有人稟報:「門主,莊外有人自稱金彪、柯夢蘭,要闖進來找雲公子。」
「那是在下朋友,望寇門主莫要為難他們。」雲襄忙道。
「你的朋友還真有幾分能耐,居然能找到這裡。」寇焱不陰不陽地一笑,「老夫不會跟一般人計較,不過我要提醒你,千門中人實在不該有朋友。」
寇焱離去後,雲襄趕忙收起羊皮冊子和玉扳指,向遠處傳來的高聲呼喝迎上去,總算在門口堵住了要闖進來的金彪和柯夢蘭。
「兄弟你沒事吧?他們為難你沒有?」金彪喜出望外,拉住他問長問短。雲襄來不及與二人細說,只道:「咱們出去再說。」
三人遠離那豪宅後,柯夢蘭關心地問道:「雲大哥,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為何這般神秘,連本地的幫會也查不到他們的底細?」
「你們千萬不要再查,」雲襄忙道,「小心惹禍上身,切記切記!」
「你這樣一說,老子反而想惹惹他們。」金彪兩眼一瞪,擼起衣袖返身而回。雲襄一把沒抓住,只得追了上去,可惜腳力趕不上金彪,就見他一腳踢開豪宅大門,逕直闖了進去。雲襄與柯夢蘭忙跟著追進去,就見金彪一臉詫異地由內而出,嘴裡連連高叫:「怪事怪事!轉眼之間這裡就空無一人,甚至連一點生氣都沒有,難道方才咱們遇鬼了不成?」
雲襄環目四顧,只見偌大的宅子靜悄悄了無人聲,在濛濛月色下顯得越發寂靜幽深。他不由暗歎魔門行事果然詭異莫測,一旦被人發現行蹤,偌大的宅子立刻就放棄,僅憑這份迅捷果敢就足以令人感到恐怖。自己將命運與之綁在一起,恐怕今生也難以逃過它的糾纏了。
「雲大哥,咱們快走吧,這裡陰森森令人害怕!」柯夢蘭拉了拉雲襄衣袖,膽怯地躲到他身後。
「好!咱們走!」雲襄牽起柯夢蘭,回頭招呼金彪。三人來到外面長街,金彪忍不住問道:「兄弟,拿到柯老闆的報酬後,你有何打算?」
雲襄遙望天邊晦暗殘月:「我要先去崑崙,然後轉道去巴蜀。」
「去巴蜀?」金彪不滿地問,「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你去那裡做什麼?」見雲襄閉口不答,他笑道,「反正老子浪跡天涯,居無定所,就陪你去玩玩。順便跟你學學賭術,好歹總要在賭桌上風光一回。」
「我也去!」柯夢蘭定定地望著雲襄,眼裡滿是希翼。雲襄躲開她熾熱的目光,搖頭道:「此去巴蜀不知有什麼凶險,我不想讓你們冒險。」
「哈!明知我最喜歡冒險,你這樣說豈不是讓我跟定了你?」金彪一把挽住雲襄,不由分說拉起就走。三人一路說笑,漸漸走遠。
街角陰暗處,寇焱與兒子並肩而立,二人遙望著雲襄遠去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夜幕中,寇元傑才突然問:「爹,你真放心用他?」
寇焱淡然一笑:「所以為父才要你和唐功奇盯著他,就算計劃失敗,也不會有多大損失。」
寇元傑神色怔忡地點點頭:「不過孩兒還是不明白,爹爹為何要在一個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身上,花費如此大的心血?」
「你難道不知『千金買馬骨』的典故?」寇焱收回目光望向兒子,「就算他不是為父需要的人才,但千門中卻不乏高手。古往今來,哪一個開國之君能離開千門高手的襄助?」
寇元傑恍然:「爹爹是要借他來向千門中人示好,以招攬真正的人才。」
寇焱頷首道:「千門中人博學多智,最善智計謀略。一個人學得滿腹經天緯地的韜略,若無舞台施展,豈不是世間最痛苦之事?所以千門高手從來不甘寂寞。他們對於施展才能的渴望超過了自己的生命,只會為沒有對手而痛苦,輸贏其實已不重要。不過為父關注的卻是結果,是江山社稷,所以要借他們的智慧來為自己謀天下。帝王之術也就是用人之術,智力也有窮盡,唯有善於用人,才能讓天下人前赴後繼,源源不斷地供我驅使。」
寇焱又道:「聽說巴蜀葉家祖傳有一部《呂氏商經》,為戰國時秦相呂不韋所著。此經乃呂不韋一生經營之道的總結,被商家奉為圭臬,葉家巨大的財富便是來自於此。如果財富是魚,這部《呂氏商經》就是最好的捕魚技巧。這次巴蜀之行,你可以一事無成,但一定要為我拿到它!」
寇元傑使勁點點頭:「爹爹放心,孩兒決不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