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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 驚滅青燈宜秋樓 文 / 時未寒

    變生不測下,眼見蘇探晴將要跌入水塘中。但他早有準備,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蘇探晴在空中強提一口內氣,腰腹用力翻個觔斗,變得頭下腳上倒落而下。右手食指探出,正點那尚未沉入水中的斷木樁上,這一下用力極大,木樁立時斷為數截,憑此一點之力頓住下落之勢,手掌一翻亮出玉笛,挑起幾截斷木散在水面上,腳尖連點,藉著斷木的一絲浮力重新彈起身,落足在第七根木樁上。這一式不但身法曼妙無比,就連水珠亦未沾上一滴。正是蘇探晴將濯泉指法的用勁巧妙、碧海青天身法的靈動無比合而為一的武功巔峰之作。

    蘇兄好俊的身手!蕭弄月人在半空讚了一聲,又歉然道:蘇兄想必不會怪我使些手段吧。其實蕭弄月只言明兩人先到小樓中為勝,諸人皆知這一場比試絕非考較輕功那麼簡單,蕭弄月以劍斷樁雖事起突然,但武學之道虛實相間,原亦無可厚非,他如此說顯是平時光明磊落,不願佔絲毫便宜。

    蘇探晴微笑道:所謂兵不厭詐。蕭兄亦要小心腳下才是。覷準蕭弄月下落之勢,搶先踏上第八根木樁,足下卻使個千斤墜,身法不停一掠而過,木樁卻已應聲而斷。

    林純心繫蘇探晴安危,見蕭弄月以劍斷樁正要出言指責,誰知剎那間主客易勢,蘇探晴不但已從容脫身,反是令蕭弄月陷入足下懸空的尷尬境地。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如此方顯浪子殺手的本事蕭弄月口中大笑手中不停,短劍先將蘇探晴腳下的木樁斬斷,短劍飛回時使出一股粘力,將半截木樁勾回,亦如蘇探晴一般拋木渡水。

    兩人各展平生絕學,相隔五步遠近,在水面上兔起鶻落,並肩前行,更以短劍與玉笛激起水浪以阻對方前進。岸邊諸人只見到激浪滔天,隱隱可從浪峰間看到兩人的身影各運輕功在水面上疾奔,而口中說話聲卻一如平常,不見絲毫惶急,一齊鼓掌喝彩。

    不多時,兩人已接近小樓。經過這一場比試,心內皆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求勝之念大減,兩人心意相通,在空中挽手齊聲長嘯,同時落在小樓前。

    蕭弄月放聲大笑:百聞不如一見,浪子殺手果是名不虛傳。

    蘇探晴回望塘中近百根木樁或被自己以足力震斷,或被蕭弄月以劍斬斷,幾無完好。微笑道:看來麻煩蕭兄重新佈置一番了。

    蕭弄月對蘇探晴眨眨眼睛,一指小樓:蘇兄請。又回身朝對岸提聲叫道:林姑娘請稍等片刻,我與蘇兄隔一會便會乘船返回。

    蘇探晴心有所悟,蕭弄月故意提議比試,藉機毀壞木樁,不露聲色地防止了其餘人跟來,只怕其中大有深意。

    兩人進入黑色小樓中。小樓並不大,全以堅實的紅木所建造,分為上下二層,共有七八間小屋,裡面空蕩蕩的並無他人。

    蕭弄月將蘇探晴帶到底層的一間小屋中,尚未進屋,已聞到一股淡淡的薰香味道,打開房門,卻是一間書房,佈置得極為雅致。

    蕭弄月面色凝重,並無言語。蘇探晴剛才故意流露出急躁心態,實是想找機會避開耳目與蕭弄月詳談。誰知如今兩人單獨相對,蕭弄月卻似乎並無此意,不由微覺奇怪。

    蕭弄月來到一張書桌前,手按硯台輕輕旋轉,只聽身後書架發出隆隆聲響,緩緩移開,露出一個地道來。

    蘇探晴心想自己畢竟是搖陵堂派來的使者,蕭弄月開啟機關時卻並不避開自己的視線,這份坦蕩胸襟實是令人起敬,不由面露感激之色。蕭弄月看在眼裡,知其心意,低聲道:我知蘇兄心中必有許多疑問,可容小弟先賣個關子。微微一笑,走入地道中。

    蘇探晴按下滿腹疑問,隨蕭弄月走下地道。地道十分寬敞,可容四五人並行,壁上設有幾十盞長明燈,將裡面照得如同白晝。

    走了半柱香時分,來到地道的盡頭,卻是一道石門。蕭弄月按住門環,輕扣三下。蘇探晴心想張宗權身為炎陽道階下之囚,蕭弄月又何必如此恭敬?看蕭弄月神秘的模樣,莫非要見的人並非張宗權?靈機一動,已猜出原委,在石門外立住身形深鞠一躬:晚輩蘇探晴拜見郭護法!

    蕭弄月哈哈大笑,翹起大姆指以示讚許:蘇兄心思敏捷,小弟佩服。石門緩緩打開,裡面是一間五尺見方的石室,其中並無任何擺設,只有石室中間放著一張蒲團,一位白髮蒼然的老人雙目緊閉,盤膝而坐。此人當然不會是張宗權,而正是炎陽道中僅次於盟主洪狂的二號人物白髮青燈郭宜秋!

    縱是蘇探晴從洛陽出發後有諸多猜想,亦絕未料到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郭宜秋!只見他身材枯瘦,長長的白髮垂於腰際,臉上皺紋叢生,面相端嚴,瞧起來只不過是一位平凡無奇的老人。

    蕭弄月與蘇探晴走入石室,郭宜秋驀然睜開雙眼,面上隱含笑意望定蘇探晴,剎那間他雙目中似乎流動著一份奇異的光彩,那份光彩並沒有任何威脅感,猶如寶石明珠般天然柔和。蘇探晴平生所見之人中不乏眼神凌厲的高手,但被這淡定的目光一照,卻令他生出自慚形穢之感,面前彷彿是一位擁有無上智慧的老人,自己內心的一切思想都在他的凝視中暴露無遺、無所遁形。

    蕭弄月對郭宜秋態度極為恭謹:我按大哥的吩咐,以探看張宗權的名義將蘇少俠領來,並故意斷去漂萍樁令其餘人無法跟來,應該不會讓人生疑。轉頭對蘇探晴笑道:剛才在塘外小弟故意提議比拚輕功,目的就是要讓蘇兄單獨來見郭大哥,其中失禮處尚請諒解。

    蘇探晴微微一笑:蕭兄光明磊落,如此做法必有深意。

    郭宜秋對蘇探晴含笑頜首,並無言語。他雖是如老僧入定般紋絲不動,但那瘦小的身體裡卻似乎蘊藏著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令人心生敬重。縱是以蕭弄月風流自賞、蘇探晴的灑脫心性,面對郭宜秋皆是垂手肅立,不見半分狂態。

    蘇探晴知道六年前俠刀洪狂、白髮青燈郭宜秋與劍底弄月蕭弄月三人共創炎陽道,其中郭宜秋年紀最長,洪狂次之,蕭弄月最幼,因此蕭弄月才對郭宜秋以大哥相稱。據說洪狂本欲讓郭宜秋做盟主,但郭宜秋心性淡泊執意不允,所以才做了炎陽道第一護法。算來郭宜秋如今已達七十高齡,但只觀那刻字於石的驚人指力,可知其一身內力修為實已臻化境。

    蕭弄月道:我知蘇兄心中必有許多疑問,不妨直言相詢,小弟必將坦誠相告。

    蘇探晴既知這一切都是郭宜秋早就安排好,隱隱感覺其中隱藏著一個驚人的秘密,心中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問起。正猶豫時,郭宜秋開口道:蘇少俠面相清爽,隱露正氣,看來凌雲並沒有選錯人!他的聲音並不響亮,卻猶如實質般傳入耳中,令人心生暖意。

    僅此一句話已令蘇探晴心中掀起狂瀾,他面上努力保持著鎮靜,輕聲道:晚輩與顧凌雲是生死之交,如今卻身陷洛陽。為救他脫困才替搖陵堂出使炎陽道,但聽前輩如此說,莫非早就料到晚輩的到來麼?

    郭宜秋面容如古井不波,眼神中卻泛起一種洞悉天機的笑意:老夫不但早知道你要來金陵,更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是要取老夫的項上人頭!

    蘇探晴大驚,不由退開半步。蕭弄月大笑:蘇兄不必緊張,大哥早知你不會為虎作倀,不然又豈會讓我特意帶你來此?

    郭宜秋緩緩道:老夫剛才以獨門的心法相試蘇少俠,確實感應不到有絲毫殺意。

    蘇探晴恍然大悟,郭宜秋之所以有白髮青燈的外號,白髮是形容他相貌蒼老,白髮滿頭;青燈則是指他名為青燈照佛的武功。這門武功在江湖上傳得神乎其技,據說緣於少林達摩祖師所傳,以無上佛法普渡眾生,不但可在無形中化去敵人的殺氣,更可感應到敵人內心精神的波動,從而提前判斷對方出手方位早做預防。青燈照佛與許沸天的破魂大法類似,但破魂大法仍只屬於懾魂之術,比起青燈照佛不戰屈人的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語。

    蘇探晴暗呼僥倖,他從洛陽出發後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從擎風侯之命刺殺郭宜秋,直到在隆中城被解刀陳問風一語點醒後,才決意放棄這個念頭。萬萬想不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在炎陽道的掌握之中,若仍是心存刺殺之意,只怕如今面對早有提防的炎陽道兩大高手,絕無幸理。心中又浮起更多的疑問,擎風侯派他刺殺之事極其機密,只有搖陵堂最高層的數人知道,郭宜秋卻是從何得知?難道他的青燈照佛竟可以窺視自己內心的隱密,實是匪夷所思。

    蕭弄月看出蘇探晴的疑惑,卻並不作解答,而是反問道:自太祖一統江山,我大明朝經過五十餘年治理,天下已定,根基漸厚,但卻仍有兩個隱患難以根除,蘇兄可知是什麼?

    蘇探晴略一思索:依小弟所看,蕭兄所說兩個隱患一個是蒙古人囤兵塞外,對我中原虎視眈眈,時刻不忘進兵中原;第二個莫非就是搖陵堂?

    蕭弄月撫掌笑道:正是如此!所謂攘外必先安內,蒙古人被太祖驅逐出塞外後元氣已傷,雖仍時刻不忘逐鹿中原,但若無內應難成氣候,倒是勢力漸大的搖陵堂已成了我大明的最大禍根。他負手望天,朗聲道:經過四年靖難之役,大明國力巨損,更導致權臣勢重,禍亂朝綱。其中尤以洛陽王擎風侯為甚。趙擎風野心極大,這些年來招兵買馬,勢力漸長,洛陽城擁兵自立,搖陵堂威霸江湖,假以時日再勾結蒙古人,只怕又將是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之局

    原來當年元朝的蒙古鐵騎雖被明太祖朱元璋逐出中原,卻仍在塞外漠北一帶活動,時刻不忘重新進駐中原,蒙古諸部亦常常騷擾大明北疆。所以明太祖沿長城內外,擇其險要地區分封了九王,分別是:北平的燕王、大寧的寧王、廣寧的遼王、宣府的谷王、大同的代王、太原的晉王、寧夏的慶王、長安的秦王、甘州的肅王。九王各自守險控塞,壘帳相望,在長城沿線形成一道嚴密的軍事邊牆,有效地防禦了蒙古大軍的南下。但隨著九王勢力大漲,反而成了大明朝廷的一大威脅,明惠帝朱允炆即位後,與重臣齊泰、黃子澄等商議削藩以根除禍患,終逼得九王中年齡最長、權勢最大、軍功最高的燕王朱棣於建文元年正式起兵,上書天子指斥齊泰、黃子澄為奸臣,打著清君側的旗幟,號稱靖難之師,開始了長達四年的奪位之戰。最終建文四年,朱棣在金陵府奉天殿即位,改翌年為永樂元年,便是如今的大明天子明成祖。而這四年的叔侄奪權之戰亦被稱為靖難之役。

    明成祖登基後立刻大開殺戒,對不肯投順的建文遺臣進行了殘酷的屠殺,又大肆啟用新人,草莽出身的趙擎風先藉著靖難之役的軍功擠身朝堂,又因表妹趙可兒得寵於明成祖,被封為御賜親王,成為朝中重臣。明成祖初登帝位,因天下方定,對江湖幫派多有倚重之處,炎陽道亦因此而立,並一躍而成為天下第一大幫。等到明成祖皇位漸穩,對江湖勢力便生出戒心,加之北方舊元勢力未平,以控四夷、制天下為由於永樂十八年遷都北平,在此情況下任命擎風侯在洛陽成立搖陵堂以對抗炎陽道。

    蕭弄月講述一番天下局勢後長聲一歎:所謂兔死狐悲,鳥盡弓藏,郭大哥知炎陽道深受朝廷之忌,一旦天下大勢已定,朝廷必將拿我炎陽道開刀,早就勸洪盟主在適當時候解散炎陽道,但隨著搖陵堂的崛起,卻不得不將解散之舉押後。因為趙擎風野心膨脹,早已不滿足做一個小小的洛陽王,若再無炎陽道與搖陵堂分庭搞禮,只怕立時就會起兵造反,為了天下蒼生百姓,炎陽道退出江湖之前,必先要除去擎風侯說到此處,蕭弄月望著蘇探晴,眼中射出一道精芒:所以在去年秋日,洪盟主、郭大哥、顧凌雲與小弟共同制訂下一份名為斷腕的計劃,目的就是除去擎風侯!而正是因為顧凌雲力薦,蘇兄才成為完成此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蘇探晴驚得目瞪口呆,按蕭弄月所說,難道他們從去年秋日就已算到今日與自己的會面,而此計劃的名稱含壯士斷腕之意,莫非顧凌雲失陷洛陽亦是苦肉計?脫口問道:難道顧凌雲被搖陵堂擒下乃是有意之舉麼?

    不錯。蕭弄月緩緩點頭:不但顧凌雲是故意失手被擒,就連洪盟主之死亦是計劃的一部份!

    一直沉默的郭宜秋長歎道:其實洪盟主早已是固疾纏身,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方寧可捨生誘敵。不然劉渡微又如何可以害了他後仍能從容逃逸。

    聽到這驚天的秘密,蘇探晴熱血沸騰,扼腕道:洪盟主如此大仁大勇、殉道取義,實非常人能及,令晚輩肅然起敬!

    郭宜秋道:我們早知蘇少俠與顧凌雲是生死之交,亦知道你與顧凌雲當年約定殺死擎風侯替顧凌雲之父、江南大俠顧相明報仇的約定?所以不但從未懷疑過你,反而要讓你完成對擎風侯的最終刺殺!

    蘇探晴毅然道:擎風侯作惡多端,小弟於公於私皆早欲除之後快,只可惜力有不逮,前輩既然早有計劃,盡可差譴,晚輩義不容辭。

    蕭弄月欣然道:有蘇兄這一句承諾,斷腕計劃必可如約完成,洪盟主在天之靈亦可瞑目九泉。

    當下蘇探晴將自己與司馬小狂、陳問風等人的約定都一一說出,連許沸天來自朝中刑部查實擎風侯造反證據、林純對擎風侯心生怨恨被陳問風收為義女之事亦全不隱瞞。蕭弄月大笑道:擎風侯眾叛親離,不但搖陵堂二先生之一的許沸天欲將其扳倒,連義女林純亦生有二心,其命絕不長矣!

    蘇探晴沉思道:擎風侯為人謹慎,當日小弟在洛陽與之會面時亦曾有刺殺之心。可是擎風侯不但武功極高,對小弟深懷戒心,另有搖陵堂眾多高手環伺,再加上段虛寸狡猾多端,更有一位據說是得到劍聖親傳、名叫嚴寒的殺手時刻不離左右,實難覓到下手良機。卻不知郭前輩對此有何妙策?

    蕭弄月正容道:我們曾細細研究過蘇兄的資料,出道兩年來共出手十六次,全無虛發。擎風侯雖然武功極高,但若有剎那的疏忽,以浪子殺手的本事,是否足夠取其性命?

    蘇探晴不解道:卻不知如何才能讓擎風侯有一絲疏忽?

    蕭弄月笑道:炎陽道這幾個月來低調從事,就是要讓擎風侯失去戒心。而蘇兄這次來金陵的目的是要刺殺郭大哥,若由蘇兄親自給他獻上郭大哥的人頭,在那一刻至少應該有七成把握一擊功成

    蘇探晴一呆:難道郭前輩亦要效洪盟主

    郭宜秋微笑道:蘇少俠無須多慮。老夫雖已一大把年紀,卻仍顧惜這一條老命。

    蘇探晴這才放下心來,蕭弄月道:我們早從炎陽道弟子中找出一名外貌與郭大哥相像之人,並且自願替郭大哥赴死。這幾個月都藏於宜秋樓中,再經大哥每日以青燈照佛大法與之精神相連,如今外貌與大哥已相差無幾,足可亂真。蘇探晴心中感歎,炎陽道不但有仁義雙全的好男兒,而且郭宜秋的青燈照佛竟能令施法者與受術之人精神相通,並改變其相貌,實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看來相由心生亦非虛言。

    這是一個籌謀許久、縝密大膽的計劃,不但洪狂自甘赴死,顧凌雲故意被擒,郭宜秋亦會詐死以惑擎風侯的心智,最後才由蘇探晴完成必殺一擊。

    這份計劃是炎陽道最高機密,連淡蓮谷主柳淡蓮亦不知情,所以當柳淡蓮在隆中擒下蘇探晴與林純後,郭宜秋才會火速傳下密令不得傷害兩人。其後梅紅袖為情所傷,將蘇探晴與林純困於潛龍道中實屬節外生枝,但郭宜秋與蕭弄月堅信蘇探晴必可脫困而出,所以蕭弄月深夜在弄月莊中秘道出口等候,並以見張宗權之由讓蘇探晴單獨約見郭宜秋。這中間環環相扣,稍有差遲便會功虧一簣。

    郭宜秋道:為免弄月莊諸香主與林姑娘起疑,蘇少俠不便在此多留,明日來宜秋樓後老夫再詳細告訴你一些計劃的細節。

    蕭弄月坦然道:此計劃中尚有許多關鍵之處,但為了萬無一失暫時無需對蘇兄說明。並非信不過蘇兄,而是怕蘇兄知道太多於形跡中露出破綻以致功敗垂成。有一點盡可放心,刺殺擎風侯後我們已安排好蘇兄的脫身計劃。

    蘇探晴既然答應刺殺擎風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料炎陽道竟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後路,知道其中必還涉及到炎陽道安插在搖陵堂中的內應,蕭弄月不便說清楚亦是情理之中,連忙搖手道:蕭兄不需解釋,小弟相信你。

    三人又談及振武大會,談及鐵湔皆覺得此人深不可測,大有可能與擎風侯秘密勾結謀反。蘇探晴連忙問起張宗權的下落,蕭弄月歎道:不瞞蘇兄,張宗權其實已被毒殺,小弟秘密封鎖消息假稱其未死卻有另一層用意。

    蘇探晴心中一驚,張宗權既死,對鐵湔的陰謀亦難以知悉更多的情況。正想說出對東方天翔的懷疑,卻聽蕭弄月笑道:其實我們早已知道是東方天翔對張宗權下得毒手,之所以隱忍不發,就是為了今日給他一個任務。

    蘇探晴奇道:難道他亦是斷腕計劃中的一部份?

    蕭弄月點點道:蘇兄可曾想過明日宜秋樓之行林姑娘絕不能參與。

    蘇探晴大是頭疼,林純對擎風侯畢竟有極深的感情,若是讓她知道郭宜秋詐死,或許會生出什麼變故。但除非是蕭弄月故意扣留下林純,不然絕無理由不讓林純見郭宜秋。

    蕭弄月胸有成竹:郭大哥早算準了這一切,絕不會令蘇兄為難。又附在蘇探晴耳邊輕聲道:小弟瞧得出蘇兄與林姑娘之間的關係,又豈會做不識趣之人。

    蘇探晴面色微微一紅,蕭弄月笑道:時候不早,我們邊走邊說吧,等一會還要請蘇兄配合演一齣好戲。

    當下蘇探晴拜別郭宜秋,與蕭弄月由地道中走出,經過一路上蕭弄月細細解說,蘇探晴才知道郭宜秋在這天衣無縫的斷腕計劃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由更增一份敬服之心。段虛寸雖是號稱算無遺策,但比起郭宜秋來說,只怕亦難望其項背。

    出了觀渚樓,蕭弄月解開停於樓邊小船的纜繩,兩人坐上船緩緩朝岸邊劃去,一面故意高聲爭論不休。

    岸邊諸人見兩人起了爭執,皆是面面相覷,不知緣故。距離太遠,只隱隱聽到張宗權、鐵湔的名字。林純見蘇探晴遲遲不歸,唯恐其中有變,見蕭弄月神情凝重,蘇探晴臉蘊怒意,似是言語失和,更是心焦。

    小船離得近了,只聽蘇探晴大聲道:看此情景,只怕蒙古人的鐵騎不日就將南下,我中原男兒更應以國事為重,一致對外,蕭兄為何還要糾纏炎陽道與搖陵堂的昔日恩怨,不肯議和?

    蕭弄月搖頭道:擎風侯精於玩弄權謀,口蜜腹劍,若是我炎陽道聽從其言撤去沿江防禦,只怕立刻就將面對洛陽數萬大軍的圍剿。此事絕無可能!更何況搖陵堂收買劉渡微暗殺洪盟主,此仇豈可不報?擎風侯既然提出議和,卻僅僅交還洪盟主的首級與劉渡微佩劍,如此態度哪有半分誠意,至少也應該親自親自前來炎陽道賠罪,或是幕後策劃者段虛寸交由我炎陽道處置。說到此處,眼見小船靠岸,蕭弄月微一凝眉,住口不語。

    眾人聽個大概,皆是暗皺眉頭,猜想是擎風侯提和的條件是炎陽道撤去長江一帶的防禦,蕭弄月則針鋒相對,竟要擎風侯親自來金陵賠罪,看來雙方是無法談攏了。

    蘇探晴沉聲道:既然蕭兄不肯合作,小弟只好去見郭護法再說。

    我明日一早就帶蘇兄去宜秋樓。蕭弄月冷笑道:郭大哥與洪盟主情誼深厚,斷也不肯答應搖陵堂的要求。望著林純道:至於林姑娘,不妨在莊中等候蘇兄見過郭大哥後歸來。

    蘇探晴面色一沉:蕭兄此言何意?

    蕭弄月寒聲道:蘇兄盡可放心,無論郭大哥是否答應搖陵堂的提議,我都可保證林姑娘的安全。

    蘇探晴怒道:看來蕭兄是信不過小弟了?

    蕭弄月冷然道:擎風侯詭計多端,昔有飛花劍派之前車之鑒,如此做法不過是以防萬一。當年搖陵堂才成立時,洛陽飛花劍派不從擎風侯號令,擎風侯亦是派人與之議和,一面卻令數萬大軍潛伏,趁對方議和之際稍失防範,立刻血洗飛花劍派。

    蘇探晴劍眉一沉,林純怕兩人說僵動手,連忙道:既然如此,我願意留在莊中以釋蕭莊主之嫌。

    蕭弄月對東方天翔道:東方香主這些日子太過勞累,暫時先休息兩日。至於莊中防務則交由許香主負責。東方天翔見蕭弄月面色不善,不敢違逆,低頭答應。蕭弄月又轉頭對那位名喚許劍的香主吩咐道:這兩日任何人沒有我的命令皆不得出入弄月莊,違者格殺勿論。許劍恭身領令。

    蘇探晴注意到東方天翔的眼中閃過一絲疑色,心中暗笑。這一切都是他與蕭弄月早商量好演得一齣戲,一方面可令林純留在莊中,好讓蘇探晴明日單獨去見郭宜秋;二來可給東方天翔壓力,讓他心生警惕,懷疑自己的內奸身份已被蕭弄月察覺。等明日蕭弄月帶蘇探晴離開弄月莊後,疑神疑鬼的東方天翔必會尋機會離開弄月莊,屆時弄月莊中亦會配合他救出林純。

    蕭弄月又囑咐手下帶蘇探晴與林純回客房休息,自顧自地先行離去,雙方不歡而散。

    幾名弄月莊弟子得了蕭弄月的命令,將蘇探晴與林純帶至客房分別安頓好後,便在房外站崗守衛。蘇探晴知道這一切都是蕭弄月故佈疑陣,也不放在心上。躺在床上閉目沉思,自從在隆中被陳問風一語點醒後,蘇探晴解開心結,已決意再不受擎風侯要挾,但對如何救出顧凌雲仍沒有半分把握,直到此刻與郭宜秋會面,方知顧凌雲失陷洛陽、洪狂被殺等等全是出於炎陽道斷腕計劃,有了炎陽道強大勢力的支持,對擎風侯反戈一擊替顧凌雲報仇絕非難事,頓時信心高漲,打定主意放開手腳與搖陵堂周旋一番。

    他正想瞅個機會去找林純交待一些事情,卻聽見腳步聲輕輕響起,林純已推門進來。原來林純並不知蘇探晴與郭宜秋、蕭弄月的約定,又見弄月莊派人守衛,顯是對兩人深懷戒心,不由心事重重,何況宜秋樓乃是炎陽道重地,高手眾多,明日蘇探晴去宜秋樓刺殺郭宜秋一旦失手絕無幸理,越想越是耽心,顧不得男女之防,半夜來找蘇探晴。

    林純來到蘇探晴身邊,低聲道:明日你去見郭宜秋,仍要按計劃行事麼?

    蘇探晴心想此計劃卻非彼計劃,只是為了安全起見,這些內幕卻不能讓林純知道,裝作無奈點點頭:你且放心,我已對蕭弄月透露陳前輩收你為義女之事,他們絕不會害你性命。

    林純歎道:我可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你孤身刺殺郭宜秋,又無接應,縱能得手只怕亦無法脫身。略一猶豫,咬唇道:我知道其實你對搖陵堂全無好感,若不是為了顧凌雲絕不會答應擎風侯的要求,若是此時放棄任務我亦絕不會怪你,我們回洛陽後再從長計議相救顧凌雲之事

    蘇探晴苦於無法對林純解釋,心頭暗生內疚,故作為難道:既已到了金陵,說什麼也要一試。

    林純憂心忡忡:你這呆瓜,難道當真不要性命了麼?我深知擎風侯為人,你縱然真的殺了郭宜秋,他也未必會放了顧凌雲。為了他去冒如此大險,而成敗尚屬未知之數,這值得麼?

    蘇探晴低喝道:你怎可說出這種話?我與顧凌雲少年相知,雖然這些年未見,但兄弟情誼絕無半分更改,為了他縱是龍潭龍穴亦要闖一闖

    林純見蘇探晴動怒,跺腳道:好吧,你們兄弟情深,我再也不管你。轉身作勢要走,卻終不捨與他分離。

    蘇探晴自知言重,拉住林純的小手:純兒盡可放心,我吉人天相,自有辦法脫險。

    可是,你若是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說到這裡林純真情流露,眼眶已然發紅。

    蘇探晴知道林純對自己情深,心中感動,安慰她道:我們還要一齊陪著俞大哥去塞外,我怎可不顧惜自己性命。我答應你,若沒有九成把握絕不貿然出手。

    林純強做笑顏,伸出小指:君子一言!面上卻不爭氣地流下淚來。

    駟馬難追!蘇探晴勾住林純的指尖,不由想起與她在洛陽相遇時勾指為誓的種種舊事,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有意逗她開顏,眼珠一轉:你不是說我是諸葛後人嗎?且讓我掐一算算明日的吉凶說罷十指在林純掌中抖動,口中還唸唸有詞。

    見蘇探晴如此裝腔作勢,林純忍不住破涕一笑。又想到蘇探晴明日見郭宜秋的種種凶險處,眉頭又皺了起來:你可千萬不要管我的安危,一有機會就先行脫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小弟自當遵從姑娘的叮囑。蘇探晴瀟灑一笑,輕聲道:純兒可還記得我告訴過你與顧凌雲相識的那個山神廟麼?

    林純已是六神無主,茫然點點頭,卻不知蘇探晴為何提及此事。蘇探晴又將那山神廟的方位細細解說一遍:明日蕭弄月與我一齊去見郭宜秋,趁著莊中防備不嚴,你伺機覓得空隙先離開弄月莊,無論我刺殺郭宜秋是否得手,明晚都會在那山神廟中等你。若是那山神廟已被拆去,便在那附近的一片密林中匯合,然後我們再一齊回洛陽。

    林純面露疑色:你為何如此有把握?

    這叫做有備無患。蘇探晴猶豫一下,低聲解釋道:據我所知,弄月莊中應該有搖陵堂的內應,屆時你自會明白。

    林純一震,已隱有所覺。她知道以蘇探晴平日的性格,絕不可能任由搖陵堂擺佈,必是另有什麼計劃。蘇探晴知道不能再多說,手撫著她的長髮柔聲道:你不要問我具體有何安排,只要相信我就好。

    林純沉思良久,眼中泛起一絲明亮,小鳥依人般靠在蘇探晴懷裡,輕輕道:只要是你的決定,我都會依從!

    蘇探晴心生感動,林純平日蠻橫不講道理,如今竟是如此善解人意,自是因為對自己情深之故,不由抱緊她柔軟的身體。兩人早已於不知不覺中產生感情,卻因顧凌雲之故一直強自壓抑,直到在潛龍道裡面對生死一線時才終於吐露心聲,經歷這諸多風波後,又想到明日種種變故難測,更覺得此刻相處難能可貴,耳鬢廝磨下不免情動,緊緊相擁只想留住這剎那間的溫存

    不知過了多久,蘇探晴驀然驚醒,暗罵自己:大事未成,豈可一意沉溺於兒女情長中?暗暗咬牙,以堅強的毅力推開林純:時候不早,你先回房休息吧。卻聽林純亦道:你明日還要去見郭宜秋,我,我先回去了。兩人不料雙方同時開口,四目相交,既覺彼此心意相通又覺好笑。

    林純縱是萬般不捨,卻知蘇探晴在潛龍道中兩日中體力大耗,急需調息,湊過身來在蘇探晴唇邊輕輕一吻: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蘇探晴呆呆怔在原地,回味著嘴唇邊尚餘留的一抹芬芳,心中蕩起萬千柔情。

    第二日一早,蕭弄月便與蘇探晴去宜秋樓見郭宜秋。

    蕭弄月善解人意,離開前特意讓蘇探晴與林純告別。林純早已梳洗停當,一身黑服勁裝,頭紮紅帶,英氣勃勃,與諸人大聲談笑,全無絲毫離別愁緒,只是偶爾與蘇探晴目光相對時流露出一絲難捨之意。

    出莊後蕭弄月歎道:淡蓮谷的梅姑娘性情溫婉,容貌秀麗,武功亦可稱翹楚,竟然不入蘇兄青眼,小弟本還略有不平之意。更想不到以她平日柔順的性情,竟寧可受凝怨盅反噬之力,亦要故意引蘇兄入潛龍道中,實是令小弟難以置信。如今見到林姑娘後,方知事出有因。

    蘇探晴不料蕭弄月會提及此事:說來慚愧,感情之事畢竟講究緣份,小弟亦是無可奈何,此事與林姑娘可並無關係。

    蕭弄月道:我可並不是怪你,雖說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但若能真正遇見一位紅顏知己,縱有佳麗三千,亦視做糞土。他眼中閃過一絲悵惘之色,曼聲長吟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人人皆說蕭某風流,卻不知真正的風流絕非濫情,而是一份至性至情。青樓尋歡、床頭散金不過是逢場作戲,真正的摯情卻是一生難尋!

    蘇探晴早聽聞蕭弄月是江湖上有名的風流浪子,此刻見他言語懇切,神情悵然,似在追憶前塵往事,才知他雖然外表上瀟灑不羈,其實內心裡亦是一位重情重義的男兒,頓起知己之感,不由盡吐心聲:實不相瞞,小弟自知對林姑娘種情至深,所以雖明知梅姑娘好意,亦只好辜負她一片深情了。

    蕭弄月哂然一笑:久聞舞宵莊主外慧內秀,不但有沉魚落雁之貌,一手巧情針法亦是名動武林,可謂近年來江湖上風頭最勁的女子。想不到竟會對蘇兄癡情至此,蘇兄可要好好珍惜啊。

    蘇探晴赧然道:蕭兄說笑了。小弟到洛陽後才林姑娘相識,她雖對我有些好感,又怎談得上癡情?

    蕭弄月微笑道:所謂旁觀者清。若是連這一點也看不出來,我蕭弄月豈不枉稱風流?我剛才注意到林姑娘雙目中紅絲隱現,昨夜分明是一夜未眠,必是擔心蘇兄今日去宜秋樓行刺之事,而她自身的安危卻毫不放在心上,如此深情實叫小弟羨慕。

    蘇探晴早發現林純的神態,暗讚蕭弄月細心,脫口問道:搖陵堂乃是炎陽道大敵,為何蕭兄對林姑娘卻似並無成見?

    蕭弄月沉聲道:炎陽道對搖陵堂中重要人物皆有一份詳細的資料,除了堂主趙擎風,三主二生一夫人中,算無遺策段虛寸老奸巨滑、間不容髮許沸天胸藏丘壑,皆算是最可怕的敵人,不到萬不得已,我決不願沾惹這兩人中的一位。金鎖城主安硯生剛勇有餘,不通謀略;梳平門主風入松不辯是非,僅效愚忠,此兩人替擎風侯作下無數惡行,可謂死有餘辜。斂眉夫人得其父劍聖曲臨流親傳,雖是劍法高絕,卻因其性格剛愎自用,處處以自身好惡行事,身為搖陵堂第一夫人,對乃夫趙擎風所作所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殺之亦不足惜。唯有舞宵莊主林純自幼長於京師,雖是趙擎風義女,一向並無大惡,而且對搖陵堂諸多行事多有微詞,身為柔弱女流卻不乏俠義本色,可算是搖陵堂中潔身自好的異類。陳問風陳大俠願意收其為義女,便是知她本性良善,如果蘇兄能以情動之,讓她從此棄暗投明,亦不失一件功德。小弟唯有衷心祝福兩位。

    聽蕭弄月如此說,蘇探晴心懷感激:蕭兄如此明白事理,小弟先行謝過。

    蕭弄月大笑:如此傾城絕色,我見猶憐。只是梅姑娘見到蘇兄與林姑娘之間一片深情後,自知癡心付之東流,欲罷不能下索性求個同歸於盡,其行可歎,其情堪憐,還望蘇兄不要怪責她

    蘇探晴肅聲道:梅姑娘對小弟恩重如山,雖有非常之舉,小弟也絕不會心生怨言。

    蕭弄月盯著蘇探晴半響,放聲大笑:久聞浪子殺手出道以來絕無虛發,還只道必是一位冷血殺手、無情浪子,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兒,雖值得真心相交,卻亦不免容易被人所利用。

    蘇探晴想到許沸天當日對自己的評價與蕭弄月不謀而合,苦笑道:小弟自知性情上的缺點,只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蕭弄月正色道:蘇兄無需自省,郭大哥便常說小弟太過看重恩怨,缺乏的就是蘇兄這般處處替他人著想的仁厚之心。他面露坦然之色:我蕭弄月快意江湖,仇家遍及天下,卻少有投契的朋友。昨晚與蘇兄簫笛合奏,大生知己之感,待此間事了後,定要與你促膝長談。

    蘇探晴亦覺蕭弄月光明磊落,是個值得結交的漢子,朗然大笑道:小弟對蕭兄亦有相見恨晚之意,若能有機會與蕭兄聯床夜話,一吐心聲,實乃平生所幸。兩人心意相投,執手大笑。

    蕭弄月又道:蘇兄可知昨晚還有一位徹夜難眠之人麼?

    蘇探晴笑道:想必是那位東方香主了。

    蕭弄月嘿然道:臥榻邊豈容豺狼安睡,我平生最恨反覆無常的叛徒小人,若不是為了這斷腕計劃,早就將其碎屍萬段。他知道炎陽道法規森嚴,絕不會輕饒他,必會救出林姑娘以討好擎風侯,今日且容他逃脫,日後再找其算帳。

    蘇探晴笑道:東方天翔日後需時時防備,處處驚心,只怕不等蕭兄尋他便已惶急而亡了。

    弄月莊位於金陵西南,兩人一路東行,不多時已到金陵城郊。但見遠方丘山起伏,水流縱橫,近看城樓高聳,氣派森嚴,城閣山川間,一股清逸曠達之氣撲面而來,果不愧是六朝古都,氣韻非凡。

    蘇探晴與蕭弄月皆是博覽群書才華橫溢之人,指點江南風物,各出妙論,十分投緣。蘇探晴少時離家,事隔十餘年後方重回故鄉,心頭更是湧上無數感慨。

    進入金陵城中,街上行人來往,熱鬧非凡。女子大多娉婷輕盈妙韻天成,男子則是氣宇軒昂高冠古服。沿途百姓見顯然都認得蕭弄月,不時有人招呼問安,由此可見炎陽道平日種種俠義之舉深得民心。

    宜秋樓位於金陵東郊鍾山之上,蕭弄月帶著蘇探晴橫穿金陵城,來到鍾山腳下。

    蘇探晴忽歎道:炎陽道能於天子眼皮下安然數年無恙,郭護法治軍之法可謂居功至偉。果不愧有天下第一大幫之名。

    蕭弄月問道:蘇兄何出此言?

    蘇探晴道:金陵府畢竟曾是皇都,按理說炎陽道身為江湖門派,稍有招搖必招朝中之忌。小弟本還以為炎陽道必是結交達官貴人方保無虞,如今才知竟是將數萬炎陽道弟子化整為零,混入百姓之中,令朝廷縱然想解散炎陽道,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只怕永樂帝遷都之舉亦與此不無關係。

    蕭弄月奇道:不錯。為避嫌疑,炎陽道弟子平日都散入民間,幫內有事方才召集。不過剛才與我打招呼的皆是尋常百姓,蘇兄卻如何看出這一點?

    蘇探晴微笑道:百姓們既對炎陽道毫無戒心,見到蕭兄帶我這樣一位客人來多望幾眼亦是常情,可小弟注意到某些店販不但不來兜售物品,反而有意避開蕭兄,豈不是太不合情理了?

    蕭弄月拍著蘇探晴肩膀哈哈大笑道:蘇兄目光敏銳,心思靈巧,果然是執行斷腕計劃的最佳人選。要知蘇探晴身為殺手之王嫡傳弟子,觀察力驚人,最擅從蛛絲馬跡中尋出破綻,此不過是牛刀小試。

    兩人沿山道而上,林深葉茂,景色宜人。望著山下遙遙相對的玄武湖與紫禁城,更生一股縱橫天下的豪氣。

    到了半山腰處,一位身著便裝扮做樵夫的炎陽道弟子已在道邊等候,見到蕭弄月低聲稟報道:郭護法已在樓中大廳相候,並傳下命令只讓蘇少俠一人上山。蘇探晴注意到他身形矯健,武功不俗,雖遠不及蕭弄月、郭宜秋等人,卻亦可算是江湖一流好手。炎陽道果然高手眾多,隨便一個不知名的弟子亦有如此能耐。

    蕭弄月微一蹙眉:郭大哥連我也不見麼?

    那個炎陽道弟子為難道:此是郭護法的命令,還請蕭護法理解。

    蕭弄月歎道:郭大哥近來一意閉關靜修,幫中事務亦極少插手,我已有半個多月未見他了。若非蘇兄身為搖陵堂使者只怕亦難求一唔。轉頭對蘇探晴道:既然如此,小弟便送蘇兄到此。一路珍重,後會有期。

    蘇探晴知道蕭弄月故意如此,目的便是為了給自己製造一個單獨刺殺郭宜秋機會,而他口中的一路珍重亦絕非指這一條上山之路,而是指去洛陽刺殺擎風侯之行。胸中湧上豪情壯志,揮手作別蕭弄月,整整衣襟,隨那名炎陽道弟子大步上山而去。

    到了山頂,卻是一片密林,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從林中穿過,透過林葉隱隱可望見一座孤零零的小樓。那名炎陽道弟子在林前道前止步:郭護法不喜喧鬧,宜秋樓附近百步內皆是禁地,請蘇少俠自行前去廳中相見。

    蘇探晴洒然前行,林中幽靜,鳥鳴聲不絕入耳,便如一個不聞世事的桃源仙境。轉過幾個彎後,已來至樓前。

    這是一個頗有異域風味的建築,呈淡青色,長寬不過二十步,共分兩層,外設木梯,樓後植有一片竹林,多節的竹根從牆垣間垂落下來,更增一份清雅之意。

    蘇探晴久聞宜秋樓之名,在江湖傳聞中那是一個極神秘的地方,據稱裡面高手如雲機關無數,乃是天下第一大幫炎陽道的核心之處,想不到竟會是這樣一個冷冷清清的小樓。

    蘇探晴在樓外停下腳步,朗聲道:晚輩蘇探晴,奉搖陵堂主趙擎風之命前來炎陽道商議和談,請郭前輩賜見。樓裡卻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回應。

    蘇探晴也不著急,聞著樓內飄出的一絲似花非花的淡香,望著一隻蝴蝶在清晨的陽光下飛舞,忽想到師父杯承丈曾說過:武學之極道乃是歸於自然,天地萬物皆可為師。只看面前這只平常的蝴蝶,時而收翅靜立於花間,時而展翅翩躚於空中,蝶翅的拍動如此和諧,飛翔的路線分外美麗,動與靜的變換無懈可擊那一刻他似乎把那小小蝶兒當做一位武學高手,體會著那種純乎自然的武學極諦

    蘇探晴驀然驚醒,自己為何會在此刻想到這些毫無來由之事?昔日莊生夢蝶,恍不知是否自己入了蝶夢,自己彷彿亦惑於此了,不由啞然失笑。再對樓中恭聲道:請郭護法賜見。

    樓中卻仍是毫無動靜,虛掩的木門內同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沉寂。蘇探晴漸覺蹊蹺,道一聲:失禮!推門而入。

    廳中陳設簡單,只在正中放著一張木桌,桌上僅有兩杯清茶,再無他物。一位白衣人盤坐於桌前,手撫胸口,似在沉思冥想。他側面朝著蘇探晴,瞧不清臉上神情,只從那頸後長長白髮認出應該正是炎陽道護法之首白髮青燈郭宜秋。

    蘇探晴不敢打擾,靜立一旁。腦中疑惑越來越深,瞧起來郭宜秋似在練功打坐,但他明知自己將來拜會,又怎會偏偏在此時練功?何況以郭宜秋的武功,縱是練功的緊要關頭,亦絕不可能對自己的來臨毫無察覺。再走前幾步來到郭宜秋的正面,心頭猛然一震,郭宜秋面色蒼白,撫在胸口的手指縫間隱隱滲出血跡

    蘇探晴再也顧不得許多,上前扶住郭宜秋,此刻看得真切,只覺腦中轟然一響,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郭宜秋滿臉震驚,似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他的身體雖還尚有餘溫,但口鼻間氣息全無,竟是早已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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