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看成敗,人生豪邁 文 / 天平
北靖五年至重光元年的這場大戰,幸朝在受盡屈辱五十年後終於大敗蠻族。這一戰之艱難之慘痛之奇異,在中洲史上可稱空前絕後,更有無以計數的戲曲說書反反覆覆將其間的故事傳唱。然而為了這一次的勝利,中洲也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南方還只是出糧而已,北方各省卻已是滿目創痍。
厚琊山原是主戰之地,各處可居人的谷地幾乎都被蠻族掠劫過,雖然有散於山原中的幸軍保護但依舊是戶戶有死傷,家家無餘糧。蠻族不通採礦,但每發覺一處必破壞一處,好些官礦都難以再行復工。銀河流經的風南草原本是宜牧宜農的沃土,但早些年就因蠻族的侵擾大半荒棄,在戰前為堅壁清野之需而為楊放燒去泰半,後來又因這一場蝗災而成白地。
明凌河以南的大片良田,向來是麥谷的豐產之地,素有北方糧倉之稱,亦是經了天災人禍顆粒無收。西京以北的大小城鎮百姓均已撤走,找不到什麼東西的蠻族惱怒下將之統統燒燬。但若是和西京比起來,卻又算不了什麼了。數十萬大軍在西京城里長達一年之久的纏戰,幾乎遍及了西京的每一座房屋,每一道小巷,有時一間小屋子就數度易手,連皇宮都很難找到一個完好的房間,西京的每一方石板下都淌著殷殷的碧血,每一個路口中都壘著成堆的屍骨,屍臭味在這座城裡瀰漫了好些日子,直到重光二年才漸漸消散。
十萬蠻軍離開時只餘下了不足二成,守城的五萬將士和留下來的十多萬青壯男子,活下來的只有三萬。蠻軍撤走後的西京,如同一座死城,三萬形同鬼魅的活人守著二十餘萬具屍首,苟且偷生於這座史上最大的廢墟之中,這就是雲行天回到西京時的景象。
雲行天一行回到西京後來不及喘一口氣就開始連日連夜的忙了起來,修葺房屋,清理屍體,拆掉無計其數的路障。好在幾十萬大軍都閒下來了,勞力是不愁的了,積壓在雪擁關和遠禁城的大批糧食終於可以大大方方的運進西京。入秋後降了霜,所到之處片草無存的蝗群終於止步於遠江而沒有繼續南下,又下令收起燒掉蝗屍,以免來年再度為患。此後疏散到南方和山原中的百姓陸續返鄉,居無處食無著,哀嚎盈耳,餓殍遍野。
雲行天反覆與眾人商議,只有從沐家買糧一途,然而自蠻族退兵以後,沐家賣糧就再也不若戰時那般痛快,這自然是防著雲行天,本也是應有之義。更由於經這一年大戰,北方歷年積下的金銀所餘不多,開礦重采又非一時可行,交錢時未免不如過去那般痛快,沐家有了借口,更是不肯運糧過來。還有越發令人難堪的,就是那些遷去南方的婦孺老幼不少已在南方安定了下來,不願再回北方,還叫了兒子丈夫跟了去,北方經多年戰亂,本就人口稀少,這一來勞力更是不足,不得不遣散了大批軍士。
袁兆周有時心中暗自慶幸雲行天沒有依自家的話殺了沐霖,否則不要說沐家打過來誰勝誰負,單是不再售糧這一條,就夠嗆。不過沐家僅衡輕重後還是不敢完全斷了糧路。成千上萬為飢餓所迫之人,若是不顧一切衝向遠江,沐家也是決計消受不起的。何況衝過來的並非一般饑民而是數十萬在與蠻軍之戰中存活下來的精兵悍將。
終於由贏泌和與沐家總理糧秣的高總管一起商議了個條款,以雲行天這邊的兵器箭支和精鐵換南糧。沐家曉得若是運糧過去,待雲行天緩過勁來定要南征,雲行天也未嘗不知這些送到南方的兵器箭矢終會落回到自家頭上來,交給南方的大量精鐵足以讓所有尚可開工的鐵礦一刻不停的開採數年,但在現今的情形下,兩邊的人都只能勉勉強強地接受了。
這年初雪落下之時,西京已重修得堪可住人,百姓漸漸地回來,城裡開始有了些人氣。進了臘月裡頭,雲行天居然在街上聽到了年糕臘腸炮仗的的叫賣聲,他精神一爽,想道:也是該把他們接回來了。
臘月二十日開始,通往西京的大道上突然熱鬧了起來,地上的積雪日日都來不及堆起就被踩化,許許多多車馬日夜不停的往西京趕來。在西京的城頭,雲行天手下的將官們焦急的擠在一起等待著各自的親眷歸來。戰前退到遠禁城以南的文官們也回來了,最讓雲行天高興的是,贏氏一族由贏淆的帶領下回歸北方,他們不但將數千贏姓族人帶回,更有數萬的百姓跟隨他們擁回了久違的家中,他們帶來了糧食,綢緞,油鹽,佳果,美酒足以讓西京過一個象模像樣的新年。臘月二十八,雲行天在元帥府設宴為贏家頭面人物接風洗塵,這也是一個有力的宣告,雪田贏氏,五十年來蜇居不出的北贏,投向了雲行天,中洲的天命所歸已是再清楚不過了。
席間趙子飛與贏淆談起去年在瞧城下的那一番晤談,歎道:沐二公子的推斷與戰情居然八九不離十。可歎,未將未能守住瞧城,才將戰情弄的如此之僵楊放一拉他,低聲道:你喝多了吧?趙子飛渾身一激靈,立即醒起,他提了沐霖。沐霖走後,這個名字,在雲行天面前幾成了禁詞。眾人偷眼看雲行天,他只是淡淡的道:贏老先生的見識果然廣博。"但場面已不自由主的冷了下來。雲行天似恍若未覺的說道:先生的二公子在我袁軍帥身邊料理民政,聽說先生有家訓,不許子弟出仕,不知可能通融一下呢?先生如肯同意,只要我雲某能做到的,請儘管提。眾人心知,贏家這麼快就回北方,已經是表明了心跡,雲行天這話不過是讓贏家要價而已。
贏淆放杯道:我贏家自此後願為雲帥效力,只求雲帥一諾。雲行天正色道:老先生請講。贏淆道:我贏氏一族並不靠朝庭,耕讀傳家也可過日,並不想求雲帥格外恩典。只是老朽此生最悔之事,便是將小女嫁入皇家,老朽只想求雲帥給她留下一條退路。雲行天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他邊笑邊將手中的酒杯放下,指著在座眾將道:雲某怎敢冒犯太后,若是我敢動太后一根毫毛,只怕連我身邊的這幾位也要和我拚命的。贏淆笑道:雲帥說笑了。但堂上將軍俱正襟危坐,不敢言語,全無當作笑話聽的意思。贏泌和見狀忙舉杯道:雲帥英雄襟懷,自然是不會虧待有功之人的。他這話指的自是贏雁飛助守西京之事,又暗暗地擺正了位置,是贏雁飛對雲行天有功,而不是相反,在座諸人自然心領神會。雲行天舉杯道:雲某自然會給太后一個交待,干,為贏家重歸朝堂!
就在雲行天與贏氏一族歡呼暢飲之時,在他的內院裡,四個女人隱隱的圍成一圈,她們的目光聚在那個金髮碧眼的奇怪女人身上。"這,這,這是什麼東西?那裡來的怪物跑到府裡來了?一邊的侍從躬身道:這是雲帥的新夫人。什麼?我,我們哼,是蠻族女人吧。是,漆雕氏夫人是蠻族可汗的格格。原來雲帥這一年多不單在和蠻族的男人打,和蠻族的女人也是打的火熱著呢。呵,我想也想雲帥這一年多不會沒有新人兒的,誰知他連蠻族女人都要了,呵呵虧你還笑得出來,雲帥日後若打下了南方,我們定也少不了幾個姓沐的妹妹的。侍從肅然道:請各位夫人小心些說話。怎麼,你要告到雲帥那裡去麼?
侍從見到最後一輛小車中走下一名二十八九,容長臉的婦人時,終輕了口氣,行禮道:董夫人。董氏早已在車裡聽到議論,下來歎道:你們何若難為人家。大家的來歷原也差不多。女人們一下子住了聲,原來雲行天的女人除了董氏是雲代遙作主跟了雲行天以外,其它的幾個都是雲行天手下敗將的姬妾女兒。女人們聽了這話,面上都是一寒,不再說什麼,董夫人道:好不容易回來了,府裡就安份點吧。自已回各自的房裡收拾一下,前面的宴席散後,大家都聚到雨晨堂裡,迎候雲帥。
女人們悻悻的各自散去。董氏過來拉著漆雕寶日梅的手道:妹妹住那裡?侍從道:漆雕夫人在夢華軒暫住。董氏皺了皺眉頭道:那地方好些年沒人住過了,如今更不知破爛成什麼樣子。這些日子服待你的只怕都是親兵什麼的,是不會整治的,我身邊幾個丫頭倒還是手腳麻利的,我帶她們去,給妹妹收拾一下吧。說著就喚了幾個丫頭過來,拉著漆雕寶日梅隨侍從而去。漆雕寶日梅卻把手抽了回來,生硬的說:不必了,我住的很好。董氏嚇了一跳,道:原來妹妹會中洲話呀!想起方纔那幾個女人說的話漆雕寶日梅定聽在了耳裡,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妹妹不要聽她們幾個的閒話,其實她們也就是嘴上利害你們恨錯人了。什麼?董氏聽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怔了一下,漆雕寶日梅的眼睛看向著遠處,宮禁的牆堞,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們恨錯人了,你們的敵人不是我,她是
遠遠的前堂傳來太監拖的長長的公鴨嗓子,太后懿旨到
重光三年正月初一,贏雁飛在宮中大宴群臣,並頒下聖旨,封雲行天為項王,這是幸朝史上繼沐氏安王外,第一個異姓王,其餘諸將功勞皆由項王諭旨頒獎。幸朝的外殼下,雲氏王朝已然呼之欲出。路人皆知,雲行天在等什麼,他等的是平定南方的那一天。
重光二年的好年景讓老人們一直說到了重光三十年,好像是老天對多災多難的北方終於有些過意不去了,真個是風調雨順,萬事順遂,去年肆虐整個北方的蝗蟲沒有見著半點蹤影,就連常有的小蟲小害都沒有。麥苗兒瘋了似的往上長,七八歲的娃兒藏進去也見不著,結成的穗子有高粱米大小,收割的時節,天上連一星雲彩都見不見。那些白花花的面收進庫房裡時所有的人都幾疑身在夢中。南方這一年卻遭了數十年不遇的大水,遠江氾濫,千里汪洋。雖說南方的底子比北方厚的多,沐家還拿得出足夠的糧食賑濟,但兩邊因糧食而至的微妙平靜悄悄打破了。八月,北方的新麥一出,北方就停了向南方購糧,當然也同時停了送到沐家的精鐵兵刃。
九九重陽,正是登高會友的好日子,袁兆周與一幹好友邀游於楓山,清朗晨光下漫山的紅葉之美只好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他們堪堪地爬到山巔,已是將午時分,幾人坐下來執杯暢飲。
聽說,最近原先留在南方的百姓近來紛紛北返?袁兄,這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當初他們留在南方也不過是貪圖個溫飽,如今北邊的日子好過了,倒底還是自家鄉土好。
那麼,項王近日好似不在西京呀,只怕日子到了吧?
兄神機妙算呀,項王離了西京,連我也是不知的,你怎就斷定了。
嗤,袁老三呀,你這套說辭去哄別人吧?項王若留在西京,你哪有閒來這兒。早些日子我還道你這回尋了個好主公,不過瞧你如今這骨肉支離的樣子,那雲行天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哈,哈,你老七這條舌頭不過我怎麼聽著就有些酸溜溜的味兒呢?
就是就是,老三,我算是佩服你瞧人這眼光,當初雲行天就那麼三四萬人,不起眼的很,你居然就看上他了,如今項王一登基,你就要是封候拜相了吧?
各位各位,這種話咱們還是少說點吧。這可是謀逆之言呀!
算了吧,拿這種話到我們面前說,也虧你好意思。說點實在的,項王是不是準備和南邊開戰了?
那說實在的,項王確是不在西京,不過平南之戰。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直到今日,這事還沒有正兒八經的提過。
為何?不是說如今沒了後顧之憂,南下易如反掌麼?
你這話問得袁老三沒法回。不過我倒是猜到一點,說給你聽聽。這要緊的還是糧食。前些年北方是淘空了的,今年大豐年,但明年後年呢?糧食不夠,人丁不旺,如今南邊人口是北方的三倍,那邊又不都是酒囊飯袋,有個沐二公子在那裡,一時戰事不順僵住了,打上個一年二年的,軍糧怎麼辦?若是就地徵糧,南邊百姓定恨項王入骨,戰後的安撫難呀!項王又不是蠻族,搶了就走,項王想的是一統中洲,那能不在意?
也是那是誰?好像是你身邊的那個贏泌和!
袁兆周站起來,心頭咚咚的亂跳了起來,他此來前已交代過,沒有突發的要緊事,不要來找他,他看到贏泌和帶著幾個人急急的策騎衝上來,滿頭大汗,頭巾歪在一邊。贏泌和世家子弟,在儀容上向來在意,如此惶急,自然是出大事了。果然贏泌和一見袁兆周就高聲叫道:各位大將軍請軍師回去,有緊急軍情!竟沒有下馬行禮。袁兆周片刻也不敢耽擱,向同行的各位行了一禮,道了聲兆周早走一刻,見諒!便上了馬,奔下山去。
出了什麼事?看著下山的人影,山上的各人不由的感到了些風雨欲來的氣息。
雲行天的王府議事堂上,雲代遙坐正中,令狐鋒楊放趙子飛端坐兩側,軍師怎麼還沒有來?楊放有些坐立不安,坐下!雲代遙斥道: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來了,來了,這消息確實了嗎?袁兆週一邊掀簾子,一邊道。雲代遙道:是秦前發過來的,確是反覆找過了,沒有發現項王的蹤跡。
袁兆周有猶自有些不信,道:項王不過是到噍城看看新造出來的神機大船,走時都說了眼下還不是開戰的時機,怎會雲代遙搖搖頭道: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雲代遙在桌上攤開一份地圖,這是在座的都熟悉的,雪擁關以南至遠禁城的地圖。
他指著遠禁城與雪擁關之間的一個小山包,道:那些難民就是被殺在這裡了。趙子飛道:沐家的人也真是太過份了,北方百姓戰後回北方,這是當初就說定了的。去年我們也沒要他們強行遣返,眼下人家自願回來,他們居然不許帶走一顆糧食。那些難民從小道上翻出來,他們還追出來把人全殺了。令狐鋒亦道:就是,我們不打上門就夠不錯了,竟還敢犯我邊境,換了我在,也定是要教訓那些遠禁城的傢伙們一下。
教訓他們是該的,項王的做法也沒什麼不妥,先令一些小隊的人馬穿上南方的衣著,背著麻袋引那裡面的人出來,然後把他們困在這處的山谷,雲代遙的手指在圖滑動,然後有意放走幾個人,誘了沐家的那個守將陳慶率軍出來,項王本想是把這一支沐家的騎兵滅掉。他身邊有五百鐵風軍和五千步卒都是在那一帶打了多年戰的,想來無論如何也不到於全軍盡墨。就算是一時不察,把項王救出來總是可以的吧。可秦前得了消息去,只見滿山的屍首,怎麼也沒找著項王。這還不說,還被人趁他出城之機燒了剛剛完工的神機大船。這是效你的故智呀,令狐將軍。趙子飛苦笑道,失噍城的那一夜,對他來說著實太難以忘卻了。令狐鋒搖搖頭道:說這個人效我的故技我是不敢當的,戲法人人會變,各人門道不同。能在項王的眼睛底下玩出來,我是自愧不如的,在沐家那邊只有一個人,可以做到眾人互望一眼,都沒有並點懷疑,一定是他,沐霖!
項王眼下倒底在哪裡?楊放倒底忍不住提了這個問題。眾人默然。雲代遙緩緩道:要麼是逃出來,一時還沒聯繫上;要麼是被沐家抓了;要麼是尚未找到遺體。決不會!項王洪福齊天,怎會這般輕易的遇難?楊放高聲叫了起來。雲代遙道:將軍難免陣上亡,那裡有什麼洪福齊天,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卻在陰溝裡翻了船的多的是。要緊的是我們眼下該如何料理。
袁兆周理了理思緒道:依晚生的看法,最要緊的是趕緊多派人手去那一帶山原裡搜索,晚生信得過鐵風軍的戰力與忠心,那是楊將軍一手調教出來的,請楊將軍也要對魯成仲他們有信心才好。不過這事秦前他們一定已在加緊做了,倒不消我們再去督促。若是項王落在了沐家人的手裡,我們就只有先等沐家那邊開價,只要有得談不論什麼條件都是要答應的,只是依他的性子是絕不會要我們為他而聽命於沐家的,萬一嗯,誰能主持大局?他環視在座的四人,四個人都別開眼,連雲代遙都似無法面對這個問題。
袁兆周在心中歎息了一聲,想道:八年的心血呀,好容易有了今日的這個局面,難到又要重來?可惜了董夫人生下的那個大公子,若是活下來,也有十歲了。不過哪又怎樣,幼主在位,少不了權臣作亂,便如今日的小皇帝一般。小皇帝?袁兆周突然想到了贏雁飛,他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會議之後,眾人在西京坐不住了,紛紛跑到了雪擁關去,只留下了袁兆周穩著西京的人心,但各等小道消息卻是傳的紛紛揚揚,搞的西京人心惶惶。十多天過去,卻始終沒聽到雲行天的半點消息,起初幾天,袁兆周還生怕有沐家的信過來,倒後來,卻是盼著沐家的消息,可時日一天天過去,找的人固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沐家那邊也是毫無音信,袁兆週一天十多封信傳到雪擁關,雪擁關那邊的回信愈來愈簡略無禮,可想見將軍們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惶急。
到了第十五日早上,袁兆周整了整衣冠,吩咐家裡人,道:準備車馬,我要進宮。他的大車剛出了家門,就見一名王府的家人撒丫兒跑過來,袁兆周下了車,王府的家人面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軍師,項王回來了!袁兆周先是一驚,然後才是一喜,問道:魯將軍呢?魯將軍也回來了!袁兆周大喜之下又有些疑,怎麼突沒聲息的就跑回了西京,昨日夜裡收到雲代遙的消息還說沒有尋到?忙道:快快,速去王府!
袁兆周萬萬沒想到,他在項王府居然吃了閉門羹,幾名雲行天的貼身待衛守在雨晨堂外,滿臉無奈道:項王吩咐過了,他累的很,不見人。什麼?我是軍師,連我也不能進嗎?是項王說的,誰也不見,尤其是軍師和幾位大將軍。不行,沒有這等道理,項王!項王!請軍師不要在此喧嘩,雲帥說了要是放幾位進去,是要砍了小人們的頭的。
袁兆周無耐之下,只得往鐵風軍的駐地去,只見軍營中人人都面含悲忿之色。尋到了魯成仲的住處,一見魯成仲的面,袁兆周就倒吸一口涼氣,也就是不到二十天的時間,魯成仲居然成了這個樣子,袁兆周幾乎認不出來了。他身上纏滿了繃帶,但看上去比起過去來還是瘦了一大圈,臉上的鬍鬚足有半尺長,最讓袁兆周驚心的是,他眼中那種傲然的神情變了,變的狂躁而又陰鬱。袁兆周走過去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魯成仲木然的回道:三十四個人,五百個兄弟只回來了三十四個。袁兆周突然懂了鐵風軍將士的悲忿神情,這是鐵風軍的第一場敗戰,就是與蠻族決戰中,鐵風軍也沒有如此大的損傷。
袁兆周急問道:這一戰到底是怎麼回事?魯成仲不言。袁兆周再催,魯成仲用幾乎是哀求的聲音道:軍師,不要問了,好嗎?袁兆周突然知道了為什麼雲行天不肯見他,這一敗對他和鐵風軍來說都是平生第一次。這些日子對他們而言都是無法回顧,就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都是難以啟齒的奇恥大辱。所不同的是,魯成仲無法不讓袁兆周來見他,而雲行天卻可以。
袁兆周歎道:好吧,我不問了,你們,回來前沒去過雪擁關嗎?魯成仲低聲道:是,項王不想見各位將軍,走水路回來的。袁兆周苦笑,難為了雪擁關的人心急似火地狂找。袁兆周對魯成仲道:你好好養傷吧。他走了出來,命人傳信給雪擁關的諸將。
四日後,諸將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個個都衣甲不解地跑到了王府,也個個無例外地碰了壁,連雲代遙也叫不開雲行天的房門。眾人聚在了雲代遙的將軍府裡商議。這都十天了,他到底想躲到幾時去?雲代遙絲毫也不掩飾自已的不滿,世上本沒有不敗的將軍,難到是我錯看了他,他竟是這麼不堪一擊的人麼?
楊放神色黯然道:真是很慘,那麼多兄弟,就這麼去了。令狐鋒道:楊將軍這麼說就差了,你的鐵風軍總也只是死了四百多人,人家沐家的可是數倍於此,誰說過鐵風軍的人就不能死的麼?袁兆周道:也不必大家都聚在這裡,讓項王靜幾天吧,各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楊將軍,在雁脊山築城的事項王早說定了由你來的,昨日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石料備的差不多,可以開工了,你過去主持吧,帶上你的騎兵防著蠻族破壞。是。我今日就走。趙將軍也請回噍城去,神機大船燒了總還得再造,防著沐家那邊打出了興趣,再玩這一手。也好。令狐將軍,你的手下閒著無事,去明凌河那邊幫百姓收麥子吧,我恐過幾日河水會漲。好吧,西京的事就煩軍師和老將軍拿主意了。
雲代遙送幾人出門,袁兆周落在最後,悄聲問他:老將軍出面讓董夫人勸勸項王如何?雲代遙搖頭道:小玉膽子小,最不會說話,從不敢在雲行天面前說個不字,要她去,沒用的。袁兆周歎道:我原想項王不見我們幾個,無非是不想提那一戰,若是不相干的人勸一勸,或者好些。雲代遙突站住了,不相干的人,我倒是想到一個。來人,備馬,我與軍師要進宮。
"又有人來了麼?雨晨堂外的待衛們苦著臉直起了手中的方戟,預備著攔駕,這幾日他們算是把朝中威重權高的人物都得罪了個遍,這回又不知是誰來了。可一見著過來的人,他們都怔在了那裡。"太后!待衛們跪了下來。贏雁飛後面跟著幾個宮女太監,站在了他們面前。
我要見項王。贏雁飛淡淡的說道。待衛們互望一眼,這句話著實是他們這幾天聽的最多的一句了。項王下令,絕不許人進去。他說了我也不許麼這,待衛們有些犯難了,雲行天沒說過不見贏雁飛,他說的是什麼人都不見,其尤是軍師和幾位大將軍。
我一定要進這個門。贏雁飛向前走去,太后!待衛們一攔,贏雁飛抬起眼睛在他們面上掃了過去,待衛們與她目光一觸,都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但人還是擋在門前。贏雁飛直直的走過去,對他們視若無睹,待衛們不敢碰她的身子,退了又退,及至無處可退,無奈的躲開。讓她走到了門口。待衛們想,反正門是關著的,你也打不開,我們就是不攔你,你也進不去。
贏雁飛走到門前,叫了聲,朱紋,拿過來。是,太后!朱紋將手中的一隻綿囊遞了過來。贏雁飛此時做了一件叫待衛們萬萬想不到的事,她從囊裡取出一隻小巧玲瓏玩意兒似的斧頭,挽起袖子,雙手舉起,碰碰碰地砍起門來。看著這個溫雅端麗身份尊貴的女子,如山野樵夫似的揮著斧頭,眾人目瞪口呆之餘居然沒想過這斧頭也可以算作利器,是不許帶入後堂的。見她咬著嘴唇,細細喘息,香汗見額的樣子,待衛們幾乎忍不住要說一句讓小人來幫太后。奇的是,這麼大的動靜,雨晨堂裡居然沒有來動問一聲。贏雁飛終於在門槓的地方劈開了一個口子,她抹了抹面上的汗,抻手進去,拉開了門扛,把斧頭扔在門外,推開了門,走進去。
贏雁飛大步走進了雲行天的臥房,黑洞洞的屋裡一股子酒味熏的她有些頭暈,她也不看床上的雲行天一眼,來到窗前,"刷"的一聲拉開了厚重的簾子,然後"砰"的一聲推開了窗子,讓一天明麗的陽光射了進來。贏雁飛看著窗外道:唯善敗之將方可稱名將,項王如今終有了做名將的機會,卻不知做不做的成了。
是呀,這一仗敗的不壞。贏雁飛聽到雲行天的聲音,卻沒有想像中那般頹唐,若是沐家死守遠禁城不出,以沐霖之才,我原也未必拿得下,可是由這一戰,沐家中人必會以我可欺,只要他們敢出遠禁城,就有了可趁之機。
贏雁飛轉過身來,背著光緩緩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聽著雲行天繼續道:我已傳書給秦前著他多多示弱,沐霖或不會上當,但沐家其它的人就未必了。
贏雁飛柔聲道:既如此,項王為何要閉門不出,讓將軍們和軍師為難。雲行天從被中坐起,身上的衣裳倒很整齊,好像是知道贏雁飛會來似的。他悠然道:可我也確實有些累了,難得有個好借口,偷幾天懶吧。
贏雁飛輕笑道:項王是個閒得住的人麼?這幾天已經是挨不下去了吧,只怕是早就盼著有台階下,妾身來的是時候呀。
雲行笑道:你方才進來的時候不是這樣想的吧。可我真倦得很了,不想見人,只是就像沐霖說的,已走到了這一步,沒有逃開的地方了。
贏雁飛奇道:原來項王也會有與沐霖一般的想法?"
是,可我與沐霖不同,沐霖是一開始就知道了這爭天下的遊戲是停不下來的,所以他不肯玩,但他的出身又讓他沒法置身事外,是以他總是半心半意的攙和。而我一開始是為了活命,後來是不甘為人下。然後就發覺若是不想為人下,就得立於眾人之上。一場戰打完緊跟著就要想怎麼打下一場。前日的朋友,馬上就要想著如何置之於死地,不能停了。有那麼多人為我而死,當年跟我一同起事的雲家五百子弟活到今日的只有四十一人。就如去年的那一戰,因我的決意開戰而死的百姓兵士足有五十三萬七千多人。若我不能一統中洲,如何對得住他們?
贏雁飛看得出來雲行天這些話是從沒對旁人說過的,她默然了半響,道:難道項王起事之日就知今日,便會任人宰割麼?項王在下令殺掉哈爾可達時就知道會有一場大戰吧。
說的是,我雲行天就是這種人。雲行天凝視著她,突然道:你那天與沐霖合奏,是有意激我麼?
贏雁飛回視他道:喔?若是沒有妾身,項王就真會殺了沐霖麼?
雲行天點頭道:也是,這是我自已的決定,不應該賴到旁人頭上。
贏雁飛道:不過妾身也確是覺得沐霖就那麼死了太可惜,想想他會怎麼應對項王的攻勢,很有趣呀。
雲行天搖搖頭笑道:我總覺得這些人的生生死死在你只作看場大戲,碰到熱鬧的段子偶爾客串上來攪攪場子。那天你為什麼不跟沐霖走?沐霖想要你和他一起走,是嗎?
贏雁飛側過臉去道:是呀,他是想要妾身跟他去南方。離開世間紛擾,琴書自娛的日子妾身也想過呀,可他連自已的去留都作不了主,又怎能讓妾身跟他。
雲行天問道:那你自已的意願呢?
贏雁飛冷笑,道:妾身早已說過妾身是一顆棋子,在誰手中便為誰效力,妾身的兒子是幸室唯一的後嗣,只要這一點不變,妾身就沒有自已的意願可言。這中洲天下好比是一位人人都想娶到手的絕色佳麗,而妾身呢,就是她的陪嫁丫頭。誰得了中洲,就得了妾身,得不到中洲,就不得不到妾身。
雲行天問道:這話你跟沐霖說過嗎?是因為這個沐霖才不肯留在我這裡的嗎?
贏雁飛擺頭道:你太高看我了,沐霖自是明白的,但他有他的意願,不會為任何人改變的,就像項王一樣,項王也不會為一個女人放棄天下吧?
啊,雲行天笑了,道:幸好我會為了一個女人稱霸天下。你一直要說你是一顆棋子,那你今天又為何要來,為何要關心起我的死活?
贏雁飛有些淒涼的一笑,道:因為妾身正在項王的手中呀,棋子也總得關心一下拿著她的那隻手怎樣了吧。
雲行天道:是嗎?就算是吧。這樣很好,你最好不要有其它的想法。
重光二年在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平靜之中安然渡過。沐家緊張的備戰沒遇到預料中的報復,鐵風將士們雪恥的呼聲被雲行天輕輕按下。沐家的人虛驚後重新探出頭來,發覺原來天還沒有塌下來,於是雲行天沒有那麼可怕了,沐家的將士們紛紛地傳言道:雲行天既打得敗蠻族,為何我們會打不過雲行天,這一戰便如同雲行天的銀河之戰,雲行天若是敢打過來,就叫他如蠻族在北方一般的慘敗在南方。北方的兵士們也疑惑地相互詢問:項王是怎麼了,這還是項王嗎?難到就這麼一次失利,就讓項王意氣消沉?但在有心人的眼裡,這一年的平靜的水面下驚濤駭浪正在醞釀,重光三年,一個小小的過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