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化生池 文 / 沈瓔瓔
在神窖裡,顏歌支走了旁邊的人。梅絡煙用她一貫的淡然眼神看顏歌,但還是沒能掩飾住一縷哀怨。梅姐姐,原來你真的這樣喜歡他啊?顏歌得意洋洋,喜歡他,卻死也不肯嫁給他,偏生要折磨人家。
梅絡煙咬著嘴唇:我被你們蟄人毀了容貌,早是心冷如鐵。顏歌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紗,那張寫滿恥辱的美麗動人的臉,厲聲道:你胡說。當著驚鴻宮主的面,你還要胡說。攬月城從不做這種事情。你明明是自殘!梅絡煙擰過了頭,冷冷的,不否認。
哪個女孩子都把容貌看得要緊,她居然下得了手自毀形容。顏歌笑了,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進過化生池了吧?梅絡煙渾身一震。
那一年秋天,你被蟄人捉了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外面的人無法知道,可以由得你隨便編排,可是對於攬月城的人,你別想守住那點可憐的秘密!梅絡煙面不改色:是當時的城主夫人想收我,我誓死不從命。顏歌知道,梅絡煙所謂城主夫人,正是她的舅母。當時的城主是顏歌的舅舅,蟄人有史以來最不堪的懦夫。他早已都被自己的妹妹殺死,取而代之。
顏歌道:進過化生池的,誰能夠超生?可是我們梅姑娘居然沒有變成吸血鬼,奇跡呀奇跡。舅母何等厲害的角色,會半途放過你?梅絡煙盯著她:是的,是你舅舅放了我。所以你舅媽很生氣。
那時候,倘若不是城主和夫人兩個,為了一個化生的事情而夫妻反目,現任城主也沒有機會趁虛而入,奪得教中大權。
顏歌毫不留情地嘲笑著:梅姐姐,你堂堂峨嵋弟子,就這樣怕死,以至於委身仇敵。梅絡煙淡淡道:我是自己情願的。你舅舅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不像你舅媽和你姨。
顏歌驚呆了:那你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肯放過他!你自己失身於我舅舅,卻還牽扯了他這些年。顏歌厲聲叫道,說什麼毀了容,就不嫁。只不過是怕嫁了人,你那點秘密就守不住了吧?峨嵋的梅女俠,竟然與攬月城主有私,恐怕名門正派誰也容不下吧?倒不如出家修行,於清名無毀,呵呵,真是好主意。可你明明知道,你不嫁,他就會等一輩子,追一輩子。這一來他還是你的。梅絡煙,你好陰險!
梅絡煙道:我的確是為了你的舅舅,才守身不嫁。你要怎樣想,我都沒有辦法。表哥的心意,不是我能夠左右。其實這是兩回事。我和表哥青梅竹馬,難以兩忘,所以他一意地要等我。可是人間的緣分,並不因此而定。梅絡煙朝顏歌瞥了一眼,譬如我會遇見你舅舅,又譬如表哥會遇見你。
顏歌哈哈地笑了:他遇見我?你當我是他的誰呀。你們打小一塊兒長大,他在崆峒後山坐關的時候,心心唸唸想的都是你,等著的就是娶你為妻。我又何嘗在他心裡。你對他不起,可是在鳳凰嶺上,生死一刻的時候,他惦記的還是你!
梅絡煙微微地搖了搖頭,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顏歌的眼淚倏然而出。
將近十天,黃損和顏歌,一個在外間,一個在裡間,沒有說過半句話。只除一次,顏歌說,黃損,沒有我的吩咐你不要跟任何人走。黃損沒有回答。這就算是顏歌在保護自己的夫君。但他也無所謂保護,只是一日一日地沉醉下去,把一切都忘了。旁人問他話,也是呆呆的不理。別人看見了,只道是宮主千挑萬選的,怎麼到頭來嫁了個傻子。也有人說,城主給黃損的冷香灰,劑量過大了,便暗勸宮主問城主要一點解藥。否則終日守著個癡傻的夫君,有什麼意思。顏歌沒有去找解藥,只是命人給黃損看看身上的傷,讓他好生將養。
日間的時候,顏歌倚在門邊,跟微雨和靈風說話。已經十天了,黃損在朦朧中聽她們講話,知道不僅武當、少林和華山已經全軍覆沒,連藏在山陽山洞的那些道士和尼姑也都被蟄人盡數收服,其中也有他的恩師何觀清的名字。顏歌安排著,把他們關到地牢裡,卻不許拷打,好飯好菜的招待。
這是做什麼哪,靈風有點不滿意,宮主向著夫家不成?
顏歌不理會這個玩笑,正色道:那都是些有本事的人。有用的要留下,變成我們這一邊的。沒用的,也要留作給養。沒來由的打壞了做什麼?你們記好了,這也是咱們城主一向的主張。
黃損聞言苦笑。
顏歌忽然緩色道:你們兩個,從來是我最為倚重的,可是也要謹慎些。不該說的不要說。將來的事情,誰也料不到的。說著又回頭看黃損。微雨和靈風識趣地退下。
真是厲害!黃損笑道。
顏歌遠遠地站著,表情高深莫測。
十天之後,城主來找顏歌。因為族中最老的女巫失蹤了。城主問道:方姑姑去了什麼地方?有人告訴我,你是最後一個去找她的人。
只有顏歌知道,方姑姑被她逼著算好了日子,然後自殺。顏歌咯咯地笑了:找那個死老婆子做什麼?姨媽又要她準備化生湯,炮製誰呢?說著坐到城主膝上撒起嬌來。
城主笑而不答,撫著她的頭髮,卻道:郎君如意否?顏歌滯了一下,只得扭過頭去,裝作害羞,玩著衣帶上的花結子。
傻丫頭,別裝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城主摟著顏歌的腰,歎了一聲,可憐見兒的,哪有人這樣做新娘子。你且等等,今兒個咱們就把他扔到化生池裡頭,不怕他不變過來。
顏歌笑盈盈地說:姨,化生池裡那個滋味,實在不好受。攬月城主立刻警覺起來:怎麼,你心疼?顏歌慢慢地從她膝上滑下來:我哪一刻不在心疼?自從我落到你的手裡,被你一手變成了吸血為生的妖怪,我一直都在心疼。難道你想不到?城主逼視著顏歌,目光灼灼:枉我這些年,這麼疼你。
那時的城主夫人軟禁了自己丈夫,又想抓住梅絡煙,以此要挾。所以顏歌原先是落到了城主夫人的手裡。所幸後來當時城主的妹子驚鴻宮主,和城主夫人爭權奪位,鬧得厲害,顏歌沒有來得及被炮製。後來驚鴻宮主殺了城主夫婦,自己掌管攬月城,就把顏歌放出來,給她脫胎換骨,然後入主攬月城裡最最了不起的驚鴻宮。一家子四分五裂,就剩下了這樣兩個人,相依為命。然而這卻只是鬼族的相依為命。
攬月城裡所有的居民,都是鬼。都是在化生池罪惡的液體中浸透了的,除了吸血,沒有別的出路的鬼。顏歌忘不了的是把人變成鬼的化生池。她曾在那種暗紅色的泛著金屬光澤的液體中拚命屏住呼吸,不讓腥甜迷人的氣息透入胸中。那時候彷彿有千萬的鬼魅在拉扯她,鞭撻她,不讓她超生出去。然後她一點點被他們撕裂。醒來的時候,就變成了驚才絕艷的的驚鴻宮主,披著珠灰色的紗衣,吸血為生。
顏歌幽幽地歎了一聲,表示悔意,又去摟姨媽的脖子。城主似乎也動了感情,挽住了顏歌,然後發出一聲絕望的低吼。顏歌在紗衣下面藏著方姑姑的匕首,攬月城主的剋星,隔著衣裳,穿進了攬月城主的身體。
賤婢!城主推開顏歌,在地上翻滾著,流出的血畫出一個個大字。你以為殺了我,就可以和那,那個崆峒的小畜生天長地久了?你休想!
顏歌退開一步,隨她嚷嚷。
哈哈哈,城主越笑越毒惡,簡直和你那死心眼的娘一個模樣。他們是名門正派,我們是妖邪,做什麼夢啊。她做姐姐的一走了之,讓我當什麼勞什子驚鴻宮主。她還以為她這一輩子是解脫了,哈哈哈哈
顏歌注視著。
你怪我害了你,你以為你是被我扔進化生池才變成吸血鬼,不是的,才不是!別忘了,蟄人生下的孩子,不用化生粉你天生就是個吸血鬼!雖說在崆峒山的時候還沒有發病,反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身上流著毒血,總有一天會變鬼的。就像你娘,她以為她沒進過化生池,就一輩子不會吸血,哼!你知不知道,你爹是怎麼死的?
她眨了眨眼睛,瞧著顏歌,死不嚥氣。
顏歌把耳朵貼近她慘白的唇。
他們費了多大周折才成的婚,可真是恩愛夫妻。那個崆峒派最出色的大徒弟,叫顏慕荻的,他被抽乾了血,死的時候就像一張白紙。你娘懷上了你,呵呵,就控制不住自己啦。恩愛夫妻啊我都奇怪,為什麼那老道士何觀清,不趁你這小怪物剛落地,就把你掐死
攬月城主死了。
他們用刀尖對著驚鴻宮主,卻不敢上前一步,原來也怕那匕首。
本宮主早晚是攬月城的繼承人。殺了她不過是提前了幾天日子。你們自個兒掂量著辦。顏歌冷笑著,把匕首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驚鴻宮主,篡權本就是輕而易舉。這個月十五,月圓的時候,我要正式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