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風雲際會 文 / 楊虛白
平野人這輩子都在尋找那個父輩傳說中的寶藏,因而也總在尋找一些人。這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過程。平野人記得,吳戈曾經說過:找不到或者已找到,無論哪個結果,往往都會令人失望。
此刻,平野人摸著自己的刀,看著眼前這些衣衫襤褸的劫匪,不屑地笑了。
他也知道前年九月淮河大汛,為了保住中都鳳陽府和下游淮安府,朝廷下令在三處決堤洩洪,一下淹了五六個縣,數萬流民四處逃難,附近自然是盜匪四起,不過都是烏合之眾。這種貨色,殺起來實在了無意趣。
於是他問,老子不想殺你們,你們想留下左手還是右手?
在劫匪的哄笑聲中,他的刀從鞘裡飛出來,閃電一樣在空中劃過。一片匡啷聲響,當先一排劫匪的刀杖便落了一地。
平野人的刀就像一支潑墨狂草的大筆,肆意從容且極有韻律地點動跳躍著,從山賊人叢之中掠過;而他身後,一連串慘叫聲此起彼伏。血光與刀光共舞。六七隻斷手跌落在地上,全是右手。
三十多名山賊一哄而散。
渡口其他等船的人本來已被山賊嚇破了膽,這時才一起大聲喝起彩來。平野人仔細地擦拭著刀鋒,面上猶帶著不足之意,好似被勾起酒癮的酒徒,卻只喝到了半碗醪糟。平野人生長於雲南,自幼便沉迷於刀術,中原名家的、苗人的、侗人的刀法他都有精研,他甚至去緬甸八百大甸向當地土人學過四十三路緬刀刀法。至於最擅長的,當然是家傳的倭刀刀術。他心想,你們這些東西,懂得什麼!然而這幾刀比起那人呢?他搖了搖頭,覺得並不是很有把握。
一個茶商走近來,一臉卑謙的笑,說道:船反正還沒到,大傢伙想湊點銀兩,請大俠喝盞薄酒,聊表心意。
平野人不耐煩地說:不喝不喝。向你打聽一個地方,告訴我吳村應該怎麼去。我以為就在左近的。
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年一直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觀,聽到吳村兩字,兩道眉毛一下子立了起來。
卻有另一個客商接口道:這位大俠有所不知,前年的大水,把這附近四個鎮子十幾條村都淹了,吳村也在其中。現在那裡已成了一片大沼地,消失了,再不會有人了。吳村的人沒淹死的也早跑光了
平野人聽了,知道還沒有眉目,焦躁地收了刀,抬頭卻看見那少年正望著他。
西風棲在篷上,吹得油布嘶嘶作響,夜色在枯燥的櫓聲裡昏昏欲睡。一艇夜航船在漆黑的運河裡緩緩前行。
少年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兩個冬烘秀才從上船起就在一直嘮叨個不停,大約是為了鄉試相互考校,無非是公羊榖梁一類,聽得同船的無不頭皮發麻。此刻兩人終於睡去,船裡一下闃靜了,只有艙外的划水聲吱吱呀呀地響著。
少年掃了一眼艙角,一直蜷在那兒的平野人似乎仍在睡。少年移了一下,身下發出吱吱的聲音,卻猛地從平野人蓬鬆的亂髮下看見刀鋒一樣的雙眼。兩人對視著,都不動聲色。少年暗自摸了摸懷裡的包裹,隔著幾層油布包著他沉甸甸的短槍。他的拇指忍不住輕輕摩挲著手指肚上的繭子。他想著,平野人與那人相比,誰更強?
寂靜的運河上忽然起了騷動。少年跟平野人對望著,他們都覺察到了異樣的動靜。難道劫匪去而復返?
幾聲哨響在夜空掠過,尖利而長短有序,令人悚然。
有劫匪啊!船夫的聲音剛落,幾枝長長的撓鉤已將夜航船牢牢搭住拉向岸邊。三個船夫嚇得跪在甲板上,艙內的七八名客人也都極為恐慌,卻又不敢高聲言語。他們都看向平野人,滿臉哀求之色。
這次來的不是烏合之眾。平野人咧開嘴,朝少年一笑道:這位小哥,這次不如你來露兩手?
少年不動聲色,從包裹中取出他家傳的槍,是一截短槍和一根槍桿,他緩緩地將兩頭對好用力旋緊,就接成了一桿八尺的綠沉槍。平野人也緩緩從包袱中抽出他那柄四尺長的倭刀。兩人對望一眼,從容邁出了艙。
運河河岸上的蘆葦叢中,整整齊齊地立著百餘人,雖也是衣衫襤褸,與方纔那撥山賊卻有雲泥之別,這是一支真正的軍隊。
一個胖胖大大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也一身破爛,卻穿著人群中唯一的一件長衫,他甚至搖著一把破破爛爛的孔明扇。他微笑著說:在下鍾漢儒。
被團團圍住的船客們發出一陣驚呼:是鍾秀才!這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鍾秀才!兩淮的傳奇人物,當年的才子,如今的匪首,號稱旗下有五虎上將十三太保八百羅漢的鍾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