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文 / 碎石
中午的時候,來了一艘小舟。舟上的人丟給小靳幾塊燒餅,權充一天的乾糧。小靳知道沒人進得來,跳起腳罵娘,只想那人跟自己對罵一通,也好過一個人枯坐。誰知那人屁也沒多放一個,掉頭就走。待小靳回過神來時,渺渺天地,又只剩自己一人了。
他就著冷水吃了幾口餅,不知裡面摻了什麼,苦澀難嚥。吃完後,百無聊賴,看鴨子吃魚,看白鶴撒野。看到老烏龜帶一隊小烏龜游過,小靳忙親切地一一打招呼:好啊,蕭老毛龜?蕭小毛龜?江南第一鐵毛龜,你也來了,哦,賀老六,陸老大,都來看我?客氣客氣了。
就這麼瞎混著,太陽也像怕了他似地跑得飛快,眨眼工夫,天空又漆黑一片了。不知過了多久,小靳眼皮直打架,終於歎息一聲,爬回洞中,在岩石上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你你來過這裡嗎?牢外黑黢黢的,暗中傳來聲音。媽的,鬼才來過。小靳惱火地咕噥一句,翻個身又睡。是這裡我聞到你的氣息了聲音又傳來。
小靳身上的毛一根接一根地豎起,胯下一鬆,褲襠裡再度熱流滾滾。他心中想著:是以前的冤死鬼?跟它拉拉家常談談心,或許同病相憐也未可知
他剛想試著偷偷伸展一下,就聽外面那物事關切地道:你伏在岩石上冷不冷?不冷啊小靳頭皮一麻,呆了一下,突然聽出來者是誰了這樣沙啞冰冷的腔調,不是林中的老妖怪是誰?不冷嗎?老妖怪道,可是我在這裡,卻冷得受不了啊。為、為什麼?小靳知道了是誰,反而寬了點心,反正又跑不了,乾脆翻過身子,舒展一下手腳,小心翼翼問道。
因為我想死,卻死不了;想活,又活不過來。你看這月光,多麼溫暖;這湖裡的水,又是怎樣的冰寒,可是我我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我這死不去的身體一點也感覺不到啊。
小靳心中狂跳,想:媽的,果然是千年的老殭屍,這樣不死不活的,弄得腦子都壞了,一會兒說冷得要死,一會兒又說沒感覺。難道是沒有做道場法事?當下道:是嗎,嘿嘿,我倒認識一個和尚,不如剛要介紹道曾套套近乎,那人突然暴喝一聲,就如平地起了個霹靂,小靳猝不及防,一跤坐倒,耳朵裡嗡嗡直響。
砰的一下,那人合身撞在牢門上,震得山洞都是一抖,一些鬆散的碎石落了下來。小靳神志尚未恢復,本能地爬起來就往後跑,也是砰的一下撞上山壁,只覺眼前金星亂閃,口鼻發熱。
這一下倒總算是清醒了,他回頭看,那人又是重重一下撞來,洞壁照例一顫,牢門卻未見撞破。那人撞了三四下,終於停下,可是仍拚命擠在門縫上,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許說和尚!和尚都該死!咳咳殺光和尚!
小靳見他撞不開牢門,先放了一半的心,忙道:是,是,和尚都該死!沒事就長篇大論,聽他們唸經簡直是受刑。他們倒是功德圓滿了,我們這些聽經的卻痛苦不堪,好似入了畜生界。我正要跟你講,我們那裡見一個和尚燒一個,見兩個和尚就串起來燒。有些妖術厲害的,呸,我們就先潑狗血上去再燒,哎喲,燒起來吱吱地響。就此不住口地罵下去,說得口沫亂濺。
那人聽他罵和尚罵得舌燦蓮花,倒也有些意外,聽了一陣,又回岩石上蹲著。小靳在冰冷的湖水中洗把臉,暗道:媽媽的,今日看來是要跟這老瘋子妖怪耗上了。這牢門也不知守不守得住,他用那個什麼冰霖掌把這裡凍起來,我就成冰窟裡的耗子了。不行,得穩住他。當下打個哈哈道:你老人家萬福金安。剛才你老人家在找什麼?是貴府的狗跑了還是貓不見了?小的在這裡歇了一天,也沒什麼貴客來訪啊。
那人歎一口氣,幽幽地道:是和你一起的那個丫頭,我聞到味了。沒錯,他伸手在石上反覆撫摩,道,就是這裡,她的味最濃。真好聞的味道啊。小靳想了一下,臉上冷汗跟流水似的下來了。自己躺著沒一絲動靜,這人就知道是誰,竟然是憑著味道來的!難道這老妖怪真的吃人吃成精了?
那人接著自言自語道:她是須鴻的弟子,真好,真好。一個真好他唸經似的一直念叨不停。小靳慢慢走到牢門前,想看他究竟在幹什麼。忽然眼前一花,那人也貼到牢門上,黑暗中一雙眼睛幽幽發著綠光,道:你也是須鴻的弟子,對不對?他掌一舉,一根木頭剎那間便結上了一層霜。
老子不是!老子如果是,天打雷劈!小靳往後猛退,雙手亂抓頭髮,扯著嗓子喊,我發誓!要真是須鴻的弟子,我會被這群水耗子抓雞一樣抓來關起來?你、你自己也掂量掂量,須鴻能有這樣窩囊的徒弟?我這話要有一個字不實在,我我、老子斷子絕孫!我想也不是。她她是那樣高傲的人,怎會有你這樣的弟子。那人說不清是釋然還是失望地退回去,霜氣也隨之消失。小靳一屁股坐在水裡,半天才緩過勁來。
可是真好。她是須鴻的弟子。他說了這句話,便怔怔地伸展四肢躺在岩石上,一動不動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那人仍舊一動不動。小靳驚嚇過度,腦子裡越來越混亂,眼皮也重逾千斤。他想:媽的,果然月夜出妖魔。這老傢伙跑到我這裡來撒潑發瘋,完了就往那裡一躺挺屍。老子站在旁邊,難道還要替他端屎倒尿侍候不成?反正這籠子跑不出去,他也跑不進來,管他娘的。想開了,輕手輕腳到洞子最深處睡下,不多久便鼾聲大作起來。
睡夢中,隱隱聽到哀號痛哭之聲。小靳勉強翻個身,瞇著眼看去,外頭灰濛濛地起了老大的霧,連牢門都見不到了。他再側耳凝神聽,依稀是那老妖怪的聲音。只聽他斷斷續續哭道:師父我冷啊我好冷啊我沒有臉了。我死不去,也活不過來我真的冷啊,師父。我心裡有一塊萬年不化的冰,永生永世見不得陽光無論我怎樣地坐禪,怎樣地唸經,都沒有用我看不到彼岸,我、我悟不透師父,我、我我把你吐出來好不好?我把你吐出來嗚我吐不出來了啊,啊
小靳伸手摀住耳朵,迷迷糊糊地想:這個老妖怪,吃魚卡住脖子了麼?卡死了倒好,省得現世丟人。他人小睡意大,任憑外面哭聲怎樣淒厲,不消一刻徹底睡死過去。
怎麼,真被王八吃了?小靳有氣無力地靠在牢門上,眼巴巴地等著送飯的人來。但是眼瞧著早過了晌午,連一個鬼影都沒出現。早上起來的時候那老妖怪不知道跑哪裡吐魚刺去了。此時天空萬里無雲,太陽熱騰騰地曬著,連鳥也見不到。小靳甚至有幾次想,有那個老妖怪陪著說不定會熱鬧些。
再過一陣,小靳肚中雷鳴不止,忍不住想:要是水耗子們真的都全死光光了,那我可怎麼辦?變成小烏龜逃走?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背上寒毛一豎,隱隱聽到洞頂好像有動靜。
嘩啦一下,有樣東西跌落入水,濺起的水花落在小靳臉上。他伸手一摸,紅紅的,是血。哇哇哇!他往後猛退。洞外又是一響,老妖怪跳了下來,滿臉血污。他見小靳扶著石壁搖搖欲墜的樣子,便道:怎麼了?這人劃了條船過來,幾里外就大聲吆喝,攪老子練功。
小靳覺得喉頭發乾,生怕他不高興就把自己宰了,一個字也不敢亂說。他呆著不動,那人也不走,耐心地坐著。小靳心中叫苦不迭,若這老妖怪賴著不走,自己就算不被殺死,也要被餓死。那群水耗子根本無法送飯進來。
到了晚上,小靳實在餓得難受,在水裡亂摸,可洞裡的水淺,只勉強摸了幾條小魚,和血生吞了。眼瞧著月亮又出來了,他心裡想:這老妖怪看來是逮著什麼殺什麼,胡小娘皮今晚可別發傻跑來。
幾個時辰過去了,仍然沒有動靜。月亮躲入雲後,天地一片漆黑。小靳站得腰酸腿痛,打個哈欠,正要回去睡,突然遠遠的湖面上出現了一點光亮。那光亮晃晃悠悠,時隱時現,像是一盞油燈的光。小靳知道阿清是絕對不會這麼招搖來的,也不敢亂喊,緊張地看著那光越來越近。
再過一會兒,聽到槳聲,果然是一艘小船。只聽有人喊道:牛二、張老三怎麼搞的,還不回去!
小靳心道:原來是水耗子出來找同伴了。我可別給扯上關係吃啞巴虧,就說早回去了。忙退回洞中裝睡。那小船划近了洞口,剛才喊話之人舉燈照照,敲打牢門,喝道:小王八蛋,今早給你送飯的人呢?哪裡去了?
小靳睜開眼,用力伸個懶腰,驚訝地道:什麼?早走了呀?對了大哥,中午才送兩個餅來,不夠吃啊。你們是來送晚飯的?那人呸了一聲,道:晚飯?你等著吃斷頭飯吧。我們老大派人找了兩天了,什麼蕭齊蕭寧的,鬼影都沒一個。老大說了,再等兩天,找不到就拿你祭兄弟。轉頭對另一人道,看來他們倆來過,不知跑哪裡鬼混去了。明天還要我倆來送。船中另一人猥褻地笑道:張老三新弄了個小寡婦,胸大屁股圓,可風騷得緊呢,還有餘勁出去鬼混?兩人一起大笑,槳聲一響,船又慢慢掉頭。
小靳心道:快走快走,別讓老妖怪見到了,不然老子明天的飯又沒著落了。眼瞧著燈火漸漸遠去,轉過了兩處蘆葦叢,就要消失不見。小靳長出一口氣。但是氣還沒出完,驀地見那燈火拔高十丈有餘,待得悠悠落下,卻又向洞穴飛掠過來了。
小靳見那老妖怪舉著油燈趟水過來,眼睛幾乎要瞪出血來。他腦子一轉,道:喂,你又干了兩個人?真是神功無敵呀。那人聽他稱讚自己武功,不覺大喜,順手將油燈釘在門上,湊到門前道:是吧?我的武功天下無敵!
小靳退後兩步道:天下無敵嗎?那也未見得你別動不動就拿腦袋亂撞啊,聽我講完!人那麼大一堆肉,骨頭又大,內臟又多,管你是拿刀劈還是用拳打,只要力氣大,怎麼也能弄死。不過我聽說真正的高手以氣御力,講究的是在毫釐之間一擊制勝。好比說魚吧,滑不溜丟的,內功或不足,或不純的,那可連魚皮也別想蹭一塊下來。你要是能憑空這麼一掌,打上來一條皮酥骨脆、肉鮮形全的魚,就算得略窺高手門徑了。不過諒你也沒那本事。
這番話本是道曾給他講過的,此時更是添油加醋亂吹一通。那人果然聽得出神,喃喃地道:真是如此?真是如此?突然大喊一聲,一掌擊出,激得兩三丈外水花四濺,幾條魚翻騰跳躍。小靳道:這也叫天下無敵的掌法?真羞煞人也。
那人羞愧無地,騰身而起,轉到山崖後去了。小靳聽到不住有水聲傳來,大聲道:喂,打上魚拿來我看看,可別抓起魚來糊弄我。回去呼呼大睡。
第二日清晨,小靳迷糊中聽見牢門咚咚作響,睜眼瞧去,見那人興奮地抓著兩尾大魚在門外叫。小靳飛身跳起,幾個箭步衝到門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搶過魚來,一口咬住。那人焦急地道:怎樣?怎麼樣?小靳含糊地道:還不行,魚刺還太硬。看看,這裡還破了幾處,顯得不夠地道。再去打過。那人搓搓手,懊惱地道:果然下手還重了些。多、多謝指點啊!又自去山後練習。小靳吃了兩條魚,終於緩了飢餓,不覺大是得意。
傍晚時分那人又打上來一條魚,畢恭畢敬呈到小靳手裡,轉身再練。小靳早已吃得滿嘴腥味,招呼道:天下第一的掌法,哪能一兩天就練成對不對?來來來,先吃兩條魚,再煉煉氣。我聽說百肉皆補,唯豬不補,幸好這是魚不是豬。又有一言說生食生痰,熟食生氣,可惜這裡沒有火
那人呆了一下,道:火火有!你你等等!轉身到山後拖出昨日那兩人坐的船,手起掌落,不一會兒就將船劈成碎柴,都堆到岩石上。他又將油燈弄破,把油倒在柴上,身上摸摸沒有火石,隨手抓了一把柴在手,運功一搓,須臾掌心之間便冒出煙來。接著火苗一躥,躥得小靳心都一跳,叫道:快快,拿根柴給我!
兩人攜手點著了火,小靳再用幾根細柴穿了魚,教那人架在火上燒,不多時魚香撲鼻。小靳好久沒聞到這種香味,只覺五內沸騰,口水噴湧,止都止不住。他見那人也是躍躍欲試的樣子,忙道:魚腥對練武者頗有害處,特別是此湖中盛產一種泥魚,最是陰損之物,若是火力不夠,那可不得了。我沒啥內力,無所謂的。拿來我先試試。那人哦了一聲,取了最大一串遞給小靳。小靳雙手顫抖著接了,更不猶豫,當即狼吞虎嚥,半炷香的工夫就吃得乾乾淨淨。他捂著胸口痛苦地道:好腥的魚!果然是千年寒潭養出來的你現下還不能吃那條看樣子好像可以了,我我勉強再試試。
那人又侍候他吃了兩、三條。小靳肚子滾圓,不留神一個飽嗝,連忙用手掩住,道:嗯可以了,你不妨嘗嘗看,或對功力有助也未可知。那人取了最後一條又焦又小的魚,湊在鼻子前小心地聞了聞,放膽吃起來。
吃完了魚,小靳將火引到洞中,頓時溫暖起來,一掃陰霾。他心情大好,道:你歇歇後再練功吧。須知有損有補,天理合也。這些都是道曾平日裡念的,那人聽了不覺點頭,道:好好。坐在岩石上調息去了。
小靳躺在被火烤得熱乎乎的石上,悠然蹺起一條腿,用根魚刺掏牙,忽而感慨一聲簡直神仙之樂也!正在怡然享受之時,一根柴啪地一響,火焰騰起,印得頭頂石壁上一片輝煌。小靳眼角瞥去,隱隱覺得那上面有幾行字。他好奇心大起,站起身來舉根柴照照,果然是人用尖銳之物刻在上面的,再看仔細點,頂上石壁但凡稍平一點的都寫滿了。這些字刻在頂端陽光終日照射不到的地方,若非今日有火,還真不知道。他略尋了一下,找到開頭,輕聲念起來:
余受肖匪、司馬老賊之陷,囚於此地,凡七年矣。揚州之約將至,兩賊必不相容。練此神功,本欲報師門之恨,然急功近利,逆天而行,終致手陽、足陽皆損,內力盡失,與廢人無異。此番之戰,唯死而已。然師門絕藝竟自吾輩之手斷送,實憾事也。是以記此心法,唯願有緣者習之,令世知我到這裡石壁剝落了一大塊,見不到後面的字了。小靳心道:嘿嘿,想讓別人知道,天偏偏要你師門滅絕,奈何?
又往旁邊找,果然是一段段的內功心法,什麼尻尾升氣,丹田煉氣。氣下於海,光聚天心,什麼內有丹田,氣之歸縮,吸入呼出,勿使有聲,還有講胸要竦起,艮山相似;肋有呼吸,若緊若松凡此種種,三四百字,也算很長一篇心法了。小靳想:原來這裡以前不是水耗子的牢籠,是人家練功的地方。這個余也真是,揚州隔這裡多遠?約是約了人,不過被別人陷害在先,練成廢人在後,也就別逞能了吧。
他懶得看這些東西,又躺下來休息,盤算怎麼讓門外那老妖怪早點滾蛋,突然一拍腦門,失聲叫道:我傻了!
原來他想起了道曾說過的一段話。那是道曾教小靳內功心法時所說:內功之傳,脈絡甚真,不知脈絡,勉強用之,無益而有損。愈是內力深湛者,愈須合經而順絡,逆而行之,又或強行貫之,危哉。小靳生來懶散,最做不到的就是專心致志練一門功夫,所以練了幾天便偃旗息鼓。若是其他師父,早拖出去打死了餵狗,道曾卻是少見的和氣,徒弟不學,他不僅不打罵,反而樂呵呵地說什麼:好,知道從心而行,不與天竟。人生本枉,執著反生了相。因此小靳半點武功不會。只是這口訣倒是背得熟了。
他想:這老妖怪以前雖然瘋,可是看起來還挺精明的,這幾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變得又傻又呆了,我說什麼他都信。道曾說內功心法一旦練錯,極易入魔。老子把這篇心法背上一兩段,關鍵之處漏點添點,誰能知道?騙他來學,再趁他修煉時亂插幾句,讓他走火入魔,豈非妙計?嘿嘿,最好口吐八升不,十幾升血,那就精彩了!
說幹就幹,當下小靳舉著火把,找到其中寫得稍多的一塊石頭,默念一兩段便背上一陣。他記性甚好,只看了幾次便背熟了,接下來是於關節處增減的問題了。只是他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是關節之處,只好揀一些自己念得拗口之處刪了,把道曾平日裡念的一些心法雜七雜八加進來。
忙了一兩個時辰,終於完成。小靳正著反著背了兩遍,自覺天衣無縫,便滅掉火,走到門口,叫道:喂,老喂!那人一震,從冥想之中清醒過來,道:你你叫我?小靳道:對啊。你叫什麼名字?你我一見投緣,相識恨晚,總不能一直喂喂地叫吧。我叫做道靳。
那人道:我啊我我我沒有名字。小靳道:沒有名字?怎麼可能,你媽生你下來,至少阿寶啊旺財之類叫過吧。那人痛苦地抱著頭道:我我真的我想不起來了叫什麼呢?
小靳生怕他想啊想的,突然想清楚不瘋了,忙道:算了,不過就是個稱呼罷了,值得那麼想嗎?我以後叫你老黃吧。這名字雅俗共賞,好不好?心想:老黃是以前獵戶的狗,後來瘋了亂咬人,倒是挺配你的。
那人果然欣喜地連連點頭:好,好好!小靳咳嗽兩聲,正色道:老黃,你這是在練功吧?見你姿勢奇特,這個這個面相莊嚴,一定是在練一門極高深的內功,對不對?老黃道:是極是極,你也看出來很高深了?哈哈,哈哈!我是天下無敵呀!
小靳道:那是自然,你不是天下第一誰是?小弟這裡有個疑問,卡卡,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只是不久前有人也號稱他是天下第一你別急呀,聽我講完再撞門好不好?他說他拳腳比不上須鴻是,是,你比須鴻厲害,我知道的。他既然這麼說,那當然比不過你了刀劍比不上一劍穿雲肖雲,暗器比不過萬雲峰千松院的司馬老兒。不過習武之人,最根本的還是內功。內功不好,管你招數千變萬化通通無用;內功天下第一了,隨便使什麼都比別人練十幾二十年的強。他這話到底對不對呀?
老黃皺眉沉思一下,道:對、對的。這人很得武功精華。小靳見他神志略有恢復的樣子,忙長話短說,道:是吧?然後他就跟我說有一套內功,天下無雙,修煉者世所無敵!
老黃大聲道:不信!我不信!他在哪裡,在哪裡?你叫他來跟我比過!氣勢洶洶地跳起來,全身骨骼亂響,雙眼血紅,四下裡張望。
小靳兩手一攤,道:我也不信啊!我說真有那麼神,你自己練出來,早成高手了,怎麼還在這裡混當時他跟我同在一座廟裡靠善粥度日,看起來比老子還要落魄,似乎還是躲賭債才進來的。那種樣子,任誰也不信。
我說這是放狗屁。可是他並不著惱,說要原來是內功高手,才可游刃有餘地控制真氣流動,混入四骸之中。小靳看了一眼老黃,見他瞇了眼聽得越來越專注,便續道:天下第一那是多少人拚死都要爭到的東西?你個老烏龜居然還好意思說不敢練,擺明了在這裡吹牛。我個頭是小,心眼可不小,少來唬老子!那老烏龜聽了我的話不禁滿臉紫漲,汗如雨下,跺腳發誓,差點沒把老子娘抬出來擔保。最後急了,把我生拉活扯拽到一僻靜之所,傳了我這套心法,還說什麼公道自在人心,叫我自己試試。我哪裡懂這些?什麼煉形而能堅,煉精而能實,什麼縱橫者肋中開合之式
老黃突然道:等等!你說煉形而能堅,煉精而能實,後面呢?後面?後面有什麼?
老黃一手撫額,苦苦沉思,道:煉形而煉精不對,後面應該還有。你是不是記錯了?
小靳腦門爆出層冷汗,因這句話恰是一段中最後兩句,後面的確實不知道了,忙道:啊是,後面應該還有的,等我想想。哎,怎麼頭有些痛?
老黃忙道:你別急,慢慢想,這這種東西錯不得的!小靳捧著腦袋退回洞中。他不敢生火,生怕老黃見到自己看石壁,悄悄地用手在石上摸著,摸了好一陣,突然摸到煉氣這個詞。他也管不得是否正確,跑出來叫道:我想到了,是煉氣而能壯,煉神而能飛!
老黃雙手一拍,道:是了!正是這一句。由形而精,而氣至神,方是一輪迴。師父果然沒說錯。看來這部心法確實還有些門道你還記得全不?可、可不可以說來我聽?說到最後,眼中竟流露出企盼之色,抓緊了牢門,生怕小靳不答應。
小靳犯難地道:這個他跟我講已是迫於無奈,我也答應了他決不告訴第三個人的。老黃果然好生失望,想了一下道:師父說門有門規,不可輕傳給外人,也不可隨便偷學別人的。哎,險些又犯了門規。
小靳見這齣戲演過頭了,慌忙道:不不不,哪裡的話!你我不僅是一見如故,簡直就是手足情深啊,我做小弟還有什麼話說?這不過是切磋切磋,怎麼是偷學呢?我記得第一段是不等老黃猶豫,大聲念了出來,前任後督,氣行滾滾。井池雙泉,發勁循循。千變萬化,不離乎本,得其奧妙,功乃無垠
那人略一遲疑,但小靳不住口地念下去,他不知不覺間已豎起耳朵用心默記,待小靳念完了,立即在心中重複一遍,看記住了多少。小靳見他嘴唇微動,咳嗽一聲道:這心法是長了點,我們先記第一段當下又將第一段念了兩三遍方停。他見老黃怔怔地盯著前方良久不動,忽而精光四射,想是已經背下來了,嘿嘿笑道:這種心法,騙騙小孩子還可以,怎能騙過老黃你呢?它的名字也可笑,什麼碧石心法,哈哈,還石壁呢!就當是個笑話吧。哈長長打個哈欠,道,不早了,我也要睡了。
他瞇了眼偷偷瞧去,只見老黃又呆站了一陣,突然間手舞足蹈,樂不可支,跳躍而去,心知事已成矣,終於放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