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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回 陷囹圄惶恐結摯友 遇奇緣誠心拜恩師 文 / 展飛

    詞曰:南國猶是百花鬧,江北早已雪花飄。饑寒兒,衣衫襤褸,無心號啕。有耳聽到俎肉聲,沒福得上湯半勺。早知風雅須有錢,才懂吃飯無依靠。屈原九問未問盡,今補十問問莊老。大同小康夢,枉隨人逍遙。

    莫之揚當日被官兵作為「賊寇」擒獲,在太原軍牢中押了三天,又與其餘二十二名賊寇一道押解上路。途中沈合、張巡等人少不得將眾「寇黨」審訊數次,除莫之揚實不知情外,其餘眾豪竟也都一問三不知。沈合大為光火,連殺了三名俘虜。莫之揚日日提心吊膽,加上吃不飽飯,剛剛豐潤的臉龐又凹陷下去,只有一對黑漆漆的眼睛似是更為憂傷了些。他日夜困在囚車之中,望著兵士排著長隊,將二十幾輛囚車押在中間,大家不停地走啊走。後來,有幾名囚犯棒瘡發作,更兼酷熱難擋,相繼病斃,囚車日見其少,官兵們的脾氣卻日見其大。

    行非一日,這天走到一個小郡城,城中官員將官兵犒勞一番,休息半日,晚上時說要乘涼進發,又開始行進。不料走了不到三十里地,出來一夥豪雄要劫囚車。官兵一路辛勞,給鬧了個亂七八糟。秦三慚讓那為首的豪雄快快退去,不要再給自己增添罪名,那伙豪雄才退走。沈合大怒,一連兩日不給眾囚喝水,又有幾名囚犯死去。莫之揚也奄奄一息,幸而第三日便一人分了一碗渾水,竟活了過來。這樣一路受折磨,棒瘡發作,高燒不退,昏死過去不知幾回。到了范陽時早已人事不醒,當夜被拖進軍牢,半夜醒來一回,又昏迷過去。

    一個多月來他天天在囚車之中站著睡覺,這次竟得以躺下,次日醒來,簡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牢房中亂蓬蓬的乾草,真是結結實實高興了一場,輕輕翻轉身形,草桿、木棒硌在傷口上若痛若癢,十分舒服,呻吟了一會,又呼呼睡去。這一睡就是兩天兩夜,長長的一覺中,他做了一個美麗的夢。

    好像是在一片綠草如茵的樹叢中,草地上點綴了雜色的各種花兒。梅伯伯興沖沖地說道:「揚兒,雪兒,告訴你們一件喜事,今日我賣篾箕時撿了一隻鵝蛋,今天中午啊,咱們就可以吃蛋炒韭菜啦。」雪兒道:「爹爹,幹麼要吃鵝蛋哪?咱們把鵝蛋孵出小鵝來養大,那不就天天有鵝蛋吃了麼?」梅伯伯呵呵大笑,說道:「咱們又沒有母鵝,誰來孵蛋哪?」雪兒道:「我來孵,阿之哥哥也孵。原來咱們住在那個山坡上時,不是見張婆婆就這麼孵出小雞來了麼?」莫之揚也道:「是啊,梅伯伯,我們可以孵出小鵝來,小鵝長成大鵝,可以下很多蛋,那就再孵成小鵝,如此鵝生蛋、蛋孵鵝,到時候我們就有了成千上萬隻鵝,伯伯就再不用賣篾箕了。」梅落聽了想笑,卻不知為何沒笑出來。

    那只鵝蛋便因此保留下來。兩個孩子縫了個小袋子,將它仔細裝了,日日將它捂在胸口,不知過了多少天,竟真的孵出一隻小鵝來。從此,莫之揚與梅雪兒多了一個朋友,給它割草、餵食。小鵝一天天長大,由黃變白,終於有一天能嘎嘎叫了。那只鵝越長越大,可不知怎的,總不見它下蛋。梅伯伯有一天說:「這是只公的,公的不會下蛋。」雪兒大為沮喪,噘了半天嘴,問梅落為什麼公鵝就不會下蛋。梅落呆了一呆卻也說不上來,似乎也很沮喪。可雪兒並不因此就不喜歡那只白鵝,還是像以往一樣與莫之揚天天呵護著它。那年過年時,梅落說要殺了它,兩個孩子一齊不高興了,終於說等到明年端午節再殺,但到了次年端午,究竟又未下手,說便到中秋罷。

    莫之揚、雪兒保住了白鵝一條命,高興的不得了,便趕著它去外面的草地裡去吃野菜。兩人在樹叢中玩了一會兒,忽聽白鵝嘎嘎叫喚,莫之揚跑得快,先從樹林中出來,卻見到上官楚慧正拿了一根樹枝放在一堆火上,那樹枝上明明白白穿著那只鵝,不過,已經變成一團鵝肉啦。莫之撥怒道:「你為什麼要殺我們的白鵝?」

    上官楚慧本已拔出刀來,見是他,將刀放下,罵道:「傻小相公,你跑到哪去啦?」莫之揚想說「我和雪兒在一起」,卻忽然覺得不見了雪兒,更想不起上官楚慧是誰,彷彿忽然進了另一個世界一樣。正在驚恐,卻見上官楚慧撕下一塊鵝肉扔給他,說道:「娘的媽媽,快吃吧!」莫之揚知道這是自己那只白鵝,不忍去吃,可肉香飄入鼻管,饞涎如同小河,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但覺入口葷香無比,索性一大口咬下去。

    忽聽一人「哎喲」一聲,罵道:「誰他媽咬我的腳指頭?是你這小狗!」啪的一掌打在自己頭上,「嗡」的一聲,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什麼烤鵝、上官楚慧、綠油油的草地,一下子全不見了。

    莫之揚揉揉雙眼,覺得雙耳「嗡嗡」作響,接著看見一人鬚髮如戟,面如黑炭,兩隻血紅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看盯自己。莫之揚道:「我……」那人罵道:「**你娘!」又一個耳光搧在他臉上,打得他躺回在草堆之中。

    只聽另一人道:「算了吧,老二,這小子昏了三四天,我看活不了多久啦,也怪可憐的。」那黑臉漢子罵道:「大哥,你不知道,老子剛夢見進了花紅院摟著小翠那個騷娘兒,卻被這小狗一口咬在腳趾頭上!」五六個漢子一齊哈哈大笑,有一個公鴨嗓子的道:「那是該打。***片片,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只有做夢才能見到女人,被他給咬醒了,還不要打啊?喂,二哥,那小翠好看不好看,屁股大不大啊?」

    莫之揚這才有隙扭頭去看,見七八尺見方的一座小囚牢中,竟橫七豎八躺了加上自己在內的七個人。那六個人都是路上見過的,可是不知姓名。那黑臉老二一條生滿黑毛的髒嘰嘰的腿放在自己臉旁,剛才的「鵝肉」,定是這位的臭腳丫子了。莫之揚忍不住想吐,卻又不敢,便偷偷去看他們。

    昏暗的囚牢中只有一個高高的小窗戶透進些許光線,照見一個鼻子特長嘴巴特闊的骯髒漢子正扯了公鴨嗓大笑。那黑臉「老二」搔著頭皮道:「三弟,你倒把我問住了,***老子睡了那小翠七八回,好像還真的忘了看看她的屁股大不大……」另一個長了一雙鬥雞眼的道:「那還用看哪,你摸過就該知道的。」那黑臉老二伸出手掌看看,道:「我想想。」其餘幾個人就一齊全神貫注地望著他的手掌,等他快快想起來。公鴨嗓子老三的喉嚨都等得上下亂動。

    忽聽一聲暴喝:「你們吵什麼呢?」牢門啪啪作響,一個又胖又凶的獄卒提著笞棒敲著牢門罵道:「你們這些死囚,都給老子老實些。」他這話剛一說完,牢內眾犯便紛紛罵道:「你媽的狗雜種,老子們說笑幾句就不行麼?」「**你老***,你凶個什麼?」「媽的片片,你爺爺就不老實!」那長鬥雞眼的罵道:「你爹老實你媽能生出你來麼?去你媽的!」一口濃痰吐將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獄卒眉心。那獄卒惱羞成怒,喝道:「再嚷嚷老子打死你們!」

    眾囚更加大罵,有幾個站起來撲到牢門口,拖得腳上鐵鏈鐺鋃作響。那獄卒見黑臉老二抓著牢門鐵柵前後晃動,操起笞棒對著他腦袋便打。卻不料被他一把奪過,反手打中自己右臂。獄卒暴跳如雷,卻不敢再上前,招呼一聲,又來了兩個橫眉豎目的獄卒,兩拔人馬隔著牢門對罵。獄卒中有一個是當地族人,長得兩撇往上翹的鬍鬚,用自己的母語罵得頗為起勁,可惜獄中眾人不知他罵的是什麼。兩拔人跺腳拍門,足足對罵了盞茶功夫。那異族獄卒去取了一根長木棒,前面纏了繩澆上豆油點著了從門中穿過來打眾囚。眾囚這下子不敢再上前,紛紛閃避。獄卒們佔了上風,將木棒抽回去,不料一團棉繩正掉在牢房草堆中,登時起了火。眾囚又叫又罵,一邊拚命將火撲滅,牢房中更加熱不可擋,煙霧嗆人,眾囚咳嗽的喘不過氣來,獄卒得了勝,罵著笑著走去。眾囚大聲喊道:「拿水來,熱死了!」可獄卒哪裡肯聽?

    眾囚又大罵了一陣,可不一會兒口乾舌燥,連罵的力氣也都沒有了。各自尋了一個地方倚下歇息。

    莫之揚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卻被那黑臉老二踢了一腳道:「不會離老子遠點麼?」莫之揚看看別人都佔了牆角邊的涼快位置,只好咬牙爬到方才起火的那個地方。一個約四十多歲的大鬍子囚犯道:「算了,算了,小兄弟,到這邊來擠一擠罷。」挪挪身子,讓出一塊牆角。莫之揚好生感激,卻不敢便去,他身旁那只公鴨嗓老三將身子欠了欠,道:「在這裡罷。」

    眾囚歇了一會,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說話。莫之揚從他們的言語之中,知道他們前幾天剛結拜了異姓兄弟,那大鬍子是老大,黑臉雷公是老二,公鴨嗓子是老三,老四是個矮壯的大鼻子,長鬥雞眼的那個是老五,老六二十幾歲的樣子,現下雖然很髒,可似乎以前是個白面青年。不知怎的他們便又開始罵人,先罵獄卒,跟著罵官府,罵官兵。罵著罵著扯到老天爺頭上,說老天也跟他們過不去,活活要把人蒸死。等把老天的祖宗八代也罵夠了,都覺得有些累,一齊呼呼喘氣。

    不知停了多久,那大鬍子老大忽然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啊?」莫之揚嚇了一跳,見眾人都盯著自己,忙答道:「十四歲了。」黑臉老二「嘁」了一聲,笑道:「小孢蛋子兒!」大家也都輕笑一聲,喘著氣枯坐。莫之揚見他們不再問,便閉上眼睛。

    不料隔了不到一盞茶功夫(現在用一盞茶來度量時間,對莫之揚及眾囚真是一種摧殘,他們嗓子都快冒煙了),那大鬍子又道:「小兄弟,你是哪個門派的,我怎麼以前不認得你啊?」

    莫之揚又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四下看看,知道問的確然是自己,才道:「我……我沒有門派,我也不會武功。」眾囚大笑,黑臉老二道:「你媽媽大腿,不會武功你惹官兵做什麼?」莫之揚道:「我……我怎敢惹官兵?我和娘……娘從太原城中出來,稀里糊塗碰上官兵,便往山上跑,沒想到不知給哪伙人擒住了,押下山來。那夥人跟官兵打起來,我娘……娘不見了,我就給糊時糊塗抓到這裡了。」他想說「娘子」,但不知為何覺得不妥,便將「娘子」改作「娘」,心中不由得對這「娘」好生想念。

    那大鬍子老大笑道:「山上那夥人就在這裡,我、他、他……他都有份兒。原來你們那天並不知情,我還以為是甘……嘿嘿,他們預先安排好的呢。」鬥雞眼老五道:「那天真痛快,媽的,我才殺了兩個官兵,大哥,你呢?」大家紛紛報數,有的是一個,有的是三個,那老六報的是七個。大鬍子笑道:「老六號稱快刀小妞,果然是比咱們快些。」眾囚又笑。

    大鬍子道:「小兄弟,你年紀最小,就當老七吧。」那黑臉老二急道:「什麼,讓這小狗也和咱們稱兄道弟?」大鬍子道:「大家都是落難之人,不一定哪天便要分開,便與他結拜了罷,多個小兄弟給老二抓抓癢癢捶捶背,也不會太差,是麼?」鬥雞眼老五笑道:「你是說這個老二呢,還是下面的老二?」眾人一齊怪笑,大鬍子道:「去你媽的,盡你花樣多。」

    大鼻子老四道:「大哥說的不錯,那幾個獄狗說什麼安大人忙完了他媽什麼鬼喪,便要提審咱們,咱們都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何必跟這小兄弟為難?」眾人均黯然。黑臉老二道:「我說與老七為難了麼?你他媽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咱們活一天,就應當高興一天。我給你們唱個小曲兒聽聽罷。」眾人聽他將莫之揚叫「老七」,一齊發笑,老四道:「唱個十八摸聽聽。」眾皆鼓噪。

    黑臉老二登時來了精神,清清噪子,唱道:「一呀摸,摸到妹妹的房門前,妹子呀,你的門為何沒有關;二呀摸,摸到妹子花床腿,妹子呀,你的房裡怎麼有股胭脂味兒;三呀摸,摸到妹子的花被被,妹子呀,我還當成是你的腿兒……」

    莫之揚見他們不再看著自己,驚懼之心稍去,頭又開始暈沉,便倚著牆壁睡去。那黑臉老二的小調與眾人的喝采聲恰似是美妙的搖籃曲。可正聽到黑臉老二唱到「十二摸,摸到妹妹的雞頭肉」時,便聽公鴨嗓老三道:「摸什麼摸,摸***頭呀,摸得老子心裡難受。」老二的歌聲戛然而止,莫之揚被這異樣的靜寂嚇得醒轉了來,見大家一臉沮喪,外面甬道中獄卒們大聲嘲笑起來。

    老六道:「對了,咱們新結拜了七兄弟,還沒讓他叫一聲哥哥呢。來來來,七弟,我給你引見引見,這是大哥,大名單江,江湖上有名的『八臂鐵匠』便是,快叫大哥。」莫之揚叫道:「大哥。」大鬍子單江哈哈大笑,叫聲「七弟」。老六又道:「這是二哥,大名班訓師,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攔路虎』便是,快叫二哥;這是三哥,大名卜萬金,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金嘴老鴰』便是;這是四哥,大名方不圓,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駝象』便是,你瞧他的鼻子是不是特別一些?這是五哥,大名羅飛,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禿翅鬥雞』便是,你瞧他這雙眼睛。」莫之揚依次稱了「二、三、四、五」哥;單江道:「老六,你說咱們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豈不是欺哄七弟?」羅飛罵道:「老六,你好不缺德,糟蹋人麼你?來,七弟,我給你引見引見這六子,他大名叫張順,江湖人稱『快刀小妞』,說他要是洗乾淨了,跟個小妞兒差不多。」莫之揚連忙叫六哥。

    張俊笑道:「七弟叫什麼名字啊?」莫之揚想了一想,覺得他們以誠相待,便道:「我……小弟姓莫,名叫之揚。」老三卜萬金扯著公鴨嗓子道:「十八摸唱得我心裡發毛,不料七弟偏偏姓摸。」羅飛、班訓師都大笑。班訓師道:「有沒有外號啊?」莫之揚搖頭道:「沒有。哦,對了,我……有個人叫我傻相公,傻相公算不算外號啊?」班訓師道:「你***算什麼相公?不過,再加上一個傻字,卻也聽了順耳一些。」單江道:「二弟,你動不動就亂咬人,莫非『攔路虎』要改叫攔路狗麼?」班訓師不敢與他頂撞,辯道:「但七弟這外號確也難聽了一些。」

    單江摸摸鬍子,說道:「這外號有何不好?我念過幾天書,知道『傻者,誠也』,換句話說就是老實厚道。何況今後咱們都以七弟相稱,什麼名字啊、外號啊,統統不要叫了,是不是啊?」

    眾人一齊道:「正是,大哥。」單江道:「咱們七兄弟排行已定,今日在這裡行八拜之禮,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這話一說完,想想「同年同月同日死」頗不吉利,但眾人卻都已圍過來,一齊跪倒。莫之揚跟著他們拾了幾根麥秸插了,對磕了八個頭。心想:「我既與他們拜了兄弟,他們就不會再欺負我了。」竟覺得十分歡喜。

    忽聽牢門又敲的噹噹作響,那黑而胖的獄卒提了一隻木桶,木勺敲在鐵柵欄上,叫道:「吃食啦吃食啦!」獄中七人小聲罵道:「這畜生!」卻不敢與飯過不去,名自從草堆中扒出一個髒乎乎的缽子來,捧到鐵門之前。那獄卒給每人扣了一勺糟米飯,罵道:「你們這些王八羔子,倒***享受,老子喂肥了你們,就一個個宰了。」鬥雞眼老五最喜歡鬥嘴,笑道:「有一頭黑豬長夠四指膘了,先宰了他才對。」那黑胖獄卒罵道:「你這廝臭嘴!」揮木勺敲他腦門。老五腦袋一閃,將木勺抓住扣在飯缽上,笑道:「老子罵你你還給老子多盛一勺飯,好孝順的野兒子。你媽是誰啊?」那獄卒奪回木勺,罵道:「我媽是你奶奶。」老五笑道:「我爺爺又老又醜,還長了酒糟鼻子大麻風,你媽居然肯跟他睡覺,也真難為了她。哈哈!」眾囚齊聲怪笑,一邊各捧著飯缽找牆跟坐下。

    老大見莫之揚空著手,沖獄卒道:「長官,這位小兄弟沒有飯缽。」那獄卒正在氣頭上,罵道:「這小王八羔子小小年紀便不學好,餓死算了。」

    老大想了一想,忽然道:「長官,我知道你們的頭頭想問我們什麼事,你給這小兄弟拿個飯缽來,盛上飯,我就給你說江湖四寶藏在什麼地方。長官立上一功,必會飛黃騰達。」那獄卒喜道:「真的麼?你們這些死囚說話,老子如何敢信?」老大道:「你不信便算啦。」那獄卒想了一想,轉去尋了一隻飯缽,給莫之揚盛了飯,問老大道:「好啦,我給他飯吃了,你快說罷。」老大笑道:「你也不想想,我真知道江湖四寶在哪裡,還用在這裡坐牢麼?你讓我說你媽的頭麼?你這蠢豬!」老三道:「不是說***頭,是說***片片!」獄中眾人放聲大笑,莫之揚也笑得熱淚盈眶。胖獄卒見上當,又氣又惱,罵道:「好啊,明天你們別想吃飯了,餓死你們這些死囚犯。」一邊把牢門敲得啪啪作響。隔壁牢房中忽然有人大喊道:「兄弟們,他們那邊開飯了!」於是,甬道中充滿了其他犯人的大呼小叫,那獄卒又嚷著「吵什麼,這些死囚!吃食啦吃食啦!」提著木桶給別的牢房送飯去了。

    老五今日多得了一勺飯,便給眾人一人撥了一筷子。莫之揚喉嚨疼痛,雖肚子餓得要命,但吃了一半再也張不開嘴,剩下半碗便送給舔碗底兒的黑臉老二,黑臉老二喜出望外,連叫「好七弟」,一邊拚命往嘴裡扒飯。吃完了飯,有幾個到牢門邊的便桶裡大解小解。大家今日吃得飽了一些,臉上都漾溢著幸福的笑容。黑臉老二道:「七弟,二哥吃了你半碗飯,心裡過意不去,教你幾手功夫,略表心意如何啊?」

    莫之揚渾身疼痛,但見他興致勃勃,只好道:「二哥願教,小弟自然想學,只不過怎麼好意思學你的武功?」黑臉老二道:「自家兄弟不說這些。」莫之揚站起身來,見大家或倚或坐,都興致勃勃,也就來了興致。

    黑臉老二道:「你二哥最擅長的是一套『伏虎神拳』,別人叫我『攔路虎』,其實***該叫『攔路打虎』才對。伏虎神拳一套三十七招,一招之中或是三式,或是四式,總共是一百二十二式。來,我教你第一招第一式:『黑塔束腰』。」腳下一踩,立個馬步,兩掌慢慢屈握成拳,忽然「啪」的拍一下自己左右胯,開聲吐氣「嗨!」雙拳前伸,成抱鍾之式。然後對莫之揚道:「你來試試。」

    莫之揚前些日子已跟上官楚慧學了些馬步、箭步、衝拳之類的基本功夫,當下依老二之樣學了,不過他嗓子疼痛,那一聲「嗨」也就不如何響亮。黑臉老二讚道:「哦,是了是了!這『黑塔束腰』勁由腰發,講究的是塔基穩如山,塔頂韌如蛇,塔腰挺得住,出拳重如鐵。來,第二式『當頭棒喝』。」右臂猛伸由上直摜而下,左臂屈肘向外格去,右拳帶動風聲「呼」的一下。

    莫之揚看這一式並不如何複雜,便也跟著學了。他力氣不濟,連演兩遍,右拳也未帶起風聲。黑臉老二卻道:「好極。七弟硬是塊學武的料子。來,這第三式『野馬蹬槽』。」左右拳一收,右腳一抬,「鐺啷」一聲,「咕咚」一聲,「哎喲」一聲。原來他忘了自己腳上拴著鐵鏈,右腳踢出牽動左足,登時摔了個跟頭,脅下墊在一隻飯缽上,疼得滋滋吸氣。莫之揚微一躊躕,也學著他的樣子,「鐺啷」一聲踢腿,「咕咚」一聲摔倒,不過他摔倒在草堆上,也就沒有跟著「哎喲」一聲。這一招一三式他學得都不盡象,不由好懊惱。卻聽老二「哈哈」大笑,其餘眾人也笑得前仰後合。老二道:「你果真是個傻相公,二哥那『野馬踏槽』怎會是這樣子的?」莫之揚以為自己學得還不盡象,便小聲「哎喲」一聲,道:「這樣對不對?」老二更加哭笑不得,坐起身來,握著腳上鐵鏈,想了一會,道:「七弟,今後我坐著教,你坐著學,咱們只學拳上功夫,不學腿上功夫,成不成?」

    老三「金嘴老鴰」道:「媽的二哥,坐著練拳,虧你想得出來。」鬥雞眼老五道:「二哥的『野馬踏槽』成了『懶驢打滾』,不坐著練拳成嗎?」幾人爭論一會,竟都一致起來,道:「坐著練拳也不錯,今後咱們創造出一門『癱子神拳』,在武林之中定會大大揚名。」

    此事議定,當下便教傳「坐拳」。牢中無有樂趣,黑臉老二教的認真,莫之揚學的賣力,不覺十幾日過去,一套「坐伏虎神拳」也就教習完畢。鬥雞眼老五開始教「坐地鷹爪功」,快刀小妞拿了木棍教他「坐地刀法」。一晃一個月有餘,莫之揚的「坐拳」長進甚速。不知怎的,這些日子總也不見有人提審,眾人擔心之餘,又復寬懷。每日除了吃飯、睡覺、跟獄卒吵架,談女人唱十八摸,便是教坐拳、學坐拳,各人身上棒瘡大都脫落,雖然仍是瘦;但精神都好起來,兄弟間的情誼也漸漸更洽。

    這一日半夜,正輪到大鼻子老四藉著月光教莫之揚「六合八荒坐地神掌」,老四說道練這掌法需內功催動,而自己的內功心法是向師傅發過誓決不外傳的,只教掌式。因此莫之揚的這「坐掌」雖然招式新鮮、花樣繁多,老四卻說並非真傳。莫之揚心想自己已習過一段時間的「四象寶經」,當下以四象寶經順應掌法,竟能絲絲入扣,胸腹之中十分舒暢。他暗想四哥排行老四,又謅號「駝象」,莫非「四象寶經」真是為輔助他這套掌法而創造的?暗暗好笑,卻不說破,試著以內力驅動了幾招「坐地伏虎神拳」,竟也比以前簡單了許多,掌拳之中,不時帶動風聲呼呼作響,這都是以往所沒有的。莫之揚又驚又喜,跟著想起「四象寶經」的主人來,啊,那不知所在的所在裡,潑辣的娘子、厲害的姐姐,你可好麼?

    老四渾不知他心思裡這些東西,又指點了幾招,道:「睡覺罷,七弟,明日四哥再教你。」莫之揚點點頭,收了掌式。看看六位哥哥都相互擁著進入夢鄉,淡淡一片月光使各人的神情又模糊又醒目,不知為何覺得十分孤獨。

    他抬頭向外面望去。一輪皎潔的明月正懸在那一方窗戶框成的四四方方的深藍色的天空裡,周圍不見一絲雲彩,不見一顆星星。這簡單而明亮有圖畫使他一時產生了錯覺,彷彿那月亮離他很近,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似的。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臂,那圓月卻一下子遠去了。雖不見有逃的痕跡,但分明又掛在那高高遠遠的天空之中。

    他慢慢地收回胳膊,輕輕躺下,自己對自己說:「睡罷。」便閉上眼睛。二哥翻了個身,一條大腿搭在他肚子上,莫之揚輕輕推開。牢中鼾聲此起彼伏,將他一下又一下的長長、深深的呼吸聲都掩蓋在這獨特的小夜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之間,聽得甬道中嚓嚓兩聲輕響,似乎有人跳了進來。莫之揚一驚,凝神去聽,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他正以為自己聽錯了,腳步聲卻又響了起來,其中還分明夾著一個男人短促的一聲「噓」。甬道東頭傳來了值夜獄卒的聲音:「誰?嗯?」接著火光從走道漸漸過來,那獄卒一間一間牢房挨著查看。甬道東頭另外幾個獄卒紛紛問道:「怎麼了?」「有什麼異動麼?」查看的那個獄卒道:「我方才似乎聽到了些動靜。」他口氣之中似不太自信,多半以為自己聽錯了。忽聽東首那幾個獄卒各各低呼了一聲,那查巡的獄卒聽得不對,喊道:「劉胖子,陳栓柱!」卻不見回應,愈發害怕起來,拿火把向甬道那頭照著,彎下腰瞇著眼睛盡力張望,右手抽出腰上的刀。

    莫之揚輕輕爬到門邊,將半邊臉擠在鐵柵欄之間,乜斜著眼睛去看外面的情形。見那獄卒一小步一小步地向東走去,漸漸快到了自己所在的牢房門前。不知何時,牢房中大、二、三、四、五、六哥的鼾聲都停下了,「金嘴老鴰」三哥、「快刀小妞」六哥也悄悄地爬過來,低聲道:「似乎是有人劫獄。」

    那獄卒似覺得災難臨頭,忽然大聲叫道:「來人……」叫聲卻一下子停住,火把也一下子熄滅了,甬道中多了幾個人影,一人啞著嗓子道:「再叫就殺了你!」接著火把重新點亮,但見四個蒙面人立在甬道之中,俱都是一身黑衣,兩個提著長劍,一個矮一些的手持雙鐮,另一個則高高大大,左臂挾著那獄卒的脖子,右手捏著一把青色的匕首,對準獄卒的心窩。那獄卒口不能言,拚命搖頭。大個子鬆開挾在他項間的手臂,問道:「我爺爺關在什麼地方?」

    那獄卒遲疑道:「誰是……誰是好漢的爺爺?」一名提劍的黑衣人道:「秦老掌門關在什麼地方?」那獄卒呆了一呆,道:「是個老頭子麼?」幾個人一齊道:「正是,白鬚白髮,個子瘦高,知道麼?」那獄卒道:「第三間關了一個老頭子,不知道是不是幾位好漢爺要找的人?」

    那幾個人打著火把,跟著獄卒向第三間牢房走去。走到莫之揚他們的牢房時,「金嘴老鴰」忽然道:「這幾位好漢,放我們出去!」那四個黑衣人怔了一怔,卻催著那獄卒往第三間牢房走去。金嘴老鴰嚷道:「先放了我們,不然老子就大聲叫喊!」「八臂鐵匠」單江道:「老三,別亂嚷嚷,這幾位好漢是來救秦老爺子的。」那為首的大個子黑衣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回頭看了一眼,道:「稍後就來放你們。」

    牢中七人都十分興奮,拚命擠在柵欄邊向外看。但見那四個黑衣人連同獄卒都向東邊走過去,被牆壁擋住了。聽得獄卒道:「是不是這一個?」跟著那大個子的聲音道:「爺爺!」其餘幾個蒙面人都叫「師傅」。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謝兒!信平、信義、信朋,你們怎麼來了?」一個蒙面人道:「師傅,信舉、信堅、信廉、謙兒、遜兒他們也都來了,在外面望風呢。」秦三慚「哦」了一聲,道:「你們都來啦。」蒙面人紛紛道:「爺爺,你一定受了不少苦,這些該死的畜生!」「師傅,我們來遲了。」有一個蒙面人對那獄卒道:「狗子,快把牢門打開!」

    卻聽秦三慚長歎一聲,道:「都不要亂動,放了他!」蒙面人們或叫爺爺,或叫師傅,口氣中都十分驚訝。秦三慚道:「你們也真是愚妄。若是我想走,當初何必進來?」聽得眾人又叫爺爺、師傅,間雜著咚咚的聲音,似是在磕頭乞求。秦三慚道:「秦某將滿八十四歲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而無所矩。莫非我八十以後,便是老糊塗了麼?當初眾徒問釋迦牟尼:『相也何者?色也何者?』佛祖笑而不答。信平,你道是為何?」韓信平是秦三慚首徒,這年已是近五十歲的年紀,平時跟隨師傅,常聽師傅講佛說經,自覺不僅武功上已得秦三慚真傳,便是佛學禪理,與其他師弟們相比,也是沒有不符大師兄名位之處。但這時見問,卻不知如何作答,只「砰砰」叩頭。秦謝怕耽誤時候,搶著答道:「爺爺,莫非連佛祖也不知麼?」

    秦三慚「咄」的一聲,叱道:「佛祖怎會不知?謝兒,過了八月,你就二十一歲了,仍是這般有頭無心,我……我真是……」說到這裡,連連咳嗽。秦謝叩頭道:「是,爺爺,謝兒愚頑不化,您老人家今日離開這裡,今後謝兒常跟在你身邊,定會有所長進。」道:「狗兒,快打開牢門!」跟著「咦」道:「狗兒呢?」

    那獄卒趁他們幾個叩頭的時候,躡手躡足爬向一邊,彎著腰走了十來步。聽到秦謝發覺,嚇得魂飛魄散,拚命向甬道門口跑去,一邊尖聲喊道:「來人哪!劫獄啦!殺人啦……」路信朋左手一揮,彎鐮「嗚」的一聲挾風而至,直插入那獄卒後背,那獄卒大叫一聲,撲倒在地。

    秦謝跳起來,奔到獄卒身邊摸到一大串鎖匙,跑回韓信平面前道:「大師叔,我找到鑰匙啦。」韓信平伸手接過,喜道:「這下好啦。」其餘蒙面人也一齊慶幸。卻聽秦三慚長歎一聲,道:「這串鎖匙少說也有七十餘條,你們一條一條試過來,總得一柱香功夫,那時,大隊官兵早就來了。」韓信平道:「是是,師傅,弟子愚笨之極,依師傅之意如何?」秦三慚道:「信朋,方纔你那一招『巨蟹解甲』少使三分力氣,那獄卒便是活的,讓他開鎖,自然就一舉成功啦。」路信朋「啪」的搧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我真是該死之極!師傅,眼下怎麼辦?」秦三慚道:「我這些日子無意之中,適得清閒,將那『撼山神功』練成了。要開這鐵柵欄麼,想來不會太難。」幾個人均大喜,紛紛道:「那就好那就好。」

    秦三慚微笑道:「原先這『撼山神功』,我總也練不成,心想一俟練成,便傳給信平的。」韓信平叩頭道:「師傅,請您施展神功開了這牢門,只要師傅平安,弟子便是什麼都不學,也是歡喜之極。」秦三慚讚道:「信平這話便長進了,可是,你再想想,我在這裡不平安麼?」

    忽聽外面哨聲驟起,人聲大作,跟著響起叮叮噹噹的兵器相接這聲。韓信平人等變色道:「是信舉他們跟官兵打起來啦,師傅,師傅,弟子求您快快走罷!」

    莫之揚他們這邊聽得明白,「攔路虎」班訓師班老二忽然喊道:「秦老爺子,你莫非老糊塗了麼?快走啊!」他這一喊,不僅單江、卜萬金他們跟著催促,便是其餘牢中那些囚犯也一齊鼓噪。

    秦三慚長笑數聲,眾人停下聲來。秦三慚道:「今日我離開這裡,便從此天天東奔西逃,一己之勞不足論,牽連徒弟孫兒,於心何忍?我意已決,你們若是明白孝敬之道,便快快離去!再有言語,我即自絕經脈!」韓信平、秦謝等人一齊淚流滿面,拚命叩頭。眾牢囚聽秦三慚心意堅決,鼓噪之聲變成了歎息。

    忽然甬道木門撞開,衝進十幾名官兵來。秦三慚喝道:「蠢徒、不肖孫兒,還不快去!」轉過身形,朝內面對牢房牆壁。韓信平咬一咬牙,道:「師傅,江湖四寶您老人家藏在了哪裡?」秦三慚愣了一愣,苦笑道:「人人以為我知道江湖四寶在哪裡,你也信麼?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不知道什麼江湖四寶。信平,你們是不是白來了呢?」韓信平「嘿」了一聲,卻知不是辯解之時,沉聲道:「走!」提劍衝出。秦三慚道:「不要妄傷人命。」但話雖如此,韓信平別說不肯聽,便是聽話,又怎能不保?幾個人紅著眼睛,刀起劍落,剎時便放倒六名官兵,餘下的五六個官兵見他們兇猛,掉頭向甬道門跑去,卻被追來的牟信義、王信堅截住,兩邊夾擊,一個活的都未留下。牢中眾犯瞧得明白,大聲歡叫,空氣中的血腥味,比之日日談論的女人脂粉氣,更令他們熱血沸騰。

    牟信義大聲道:「師傅呢?」韓信平道:「老人家不走!」牟信義不信,越過眾人便來尋找。忽聽頭上地面腳步聲密集,大隊官兵已經奔來。秦三慚道:「速去!速去!」韓信平拉住牟信義、王信堅,衝出甬道木門。

    牢中眾犯興奮難抑,聽得外面殺聲震天,不下百人,心道:「秦家的人的確厲害,不過,外面官兵重重,是不是能衝得出去?」又復擔心。

    喊殺聲響了一陣,漸漸淡了。眾人正在猜疑,一隊官兵下到地牢,為首一個軍官模樣的喊道:「都老實些,誰敢鼓噪,先將誰殺了!」一個一個牢房查看。班訓師班老二道:「長官,一個都沒有跑。」那軍官哼了一聲,瞪他一眼。班老二又道:「咱們這麼老實,明天是不是獎勵幾塊牛肉嘗嘗啊?***老子兩個月沒聽吃過一點肉啦。」眾犯聽他說的大膽,也紛紛叫嚷。那軍官罵道:「你們這些死囚,都住嘴!再吵的話,別說吃肉,連飯也沒得吃了!」「金嘴老鴰」卜老三笑道:「長官,幹什麼這麼生氣啊,嘿嘿,氣大傷身,兄弟可是給你打過招呼了。」那軍官冷冷一笑,道:「賊性不改。」

    軍士們查看一番,不見有人逃脫,這才將死去的幾名獄卒抬出去。一名小頭目模樣的人進來報道:「報告曹總司,賊寇來了十個,跑了九個,抓了一個回來。」那軍官道:「帶進來。」小頭目得令而去,須臾三名軍士拖進一個人來。這人渾身浴血,只剩了一條手臂,卻瞪著眼睛,破口大罵。那軍官走上前,問旁邊的小頭目:「咱們折了幾個兄弟?」那小頭目單膝跪下,垂首道:「報告曹總司,咱們……咱們折了十六個兄弟,還有九個受了重傷,不知……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那軍官冷笑一聲,向被抓回的王信堅道:「幾位的身手不凡哪,嗯,是來救誰的?」王信堅罵道:「老子不知道!」曹總司笑道:「你少了一隻胳臂,還是這麼硬氣,很好,很好。」忽然拔出佩刀,一刀揮下,將王信堅的斷臂砍下一截,王信堅大叫一聲,一口血水吐將出去,登時塗了曹總司一臉。曹總司惱羞成怒,佩刀向他當頭砍下,半空中卻硬生生頓住,恨恨道:「老子一定會讓你說出來。」

    王信堅忽地向後撞去。架著他的那兩個軍士不假思索,忙伸手頂住,他卻借這反彈之力,向前撲去,曹總司猝不及防,被他單臂抱住。見他滿面血污,猙獰嚇人,一時嚇得忘了抵擋。王信堅更不稍停,張口向他右耳咬落,曹總司失聲叫痛,摀住右耳時,王信堅已被兩名軍士按翻在地。曹總司摸著右耳,但覺半個耳輪已然撕裂,再也不能遏制怒火,一刀插下去,王信堅大叫一聲,掙扎幾下,就此氣絕。曹總司怒火猶未消,又揮刀狠狠地砍了數下,直將他的頸骨、後腦剁得稀爛,這才罷手,恨恨道:「拖出去扔給那幾隻藏獒!」兩名軍士將王信堅的屍首拖了出去。

    各個牢中的眾囚眼見這幕慘劇,一時都心底泛起寒毛,寂靜地出奇。在這寂靜之中,但聽秦三慚悠悠長歎,此外,也沒有別的什麼。

    曹總司冷笑一聲,問趴在鐵柵欄上發呆的班老二道:「你不是想吃肉麼,要不要給你留一條大腿?」班老二一張黑臉顫動幾下,乾笑道:「免了,免了,我對人肉沒多大興趣。」曹總司立了威風,大聲道:「各個死囚聽了,今後誰再敢起哄,就活活餵了狗!」又冷冷一笑,大步走到秦三慚牢門前,站了好一會兒,這才道:「我知道你在江湖上大有來頭,號稱什麼『太原公』,是『萬合幫』的幫主。江湖上那一套老子不管,你被關在這裡,既是老子的福份,也是老子的晦氣。只是這裡戒備森嚴,關卡重重,你再休要打逃走的主意!」眾囚都知秦三慚本無逃意,這時卻又有誰敢替他辨解?獨獨金嘴老鴰卜萬金老三不信邪,大聲道:「長官啊,他要是想逃,早就逃啦。你們的什麼關卡,可也沒什麼了不起。」單江單老大道:「老三,不可胡說。」卜老三道:「大哥,我本來不想說,可這狗官太不成話,以為自己真的了不起呢。」

    曹總司大怒,道:「把他帶出來。」眾軍士挺起刀槍,對準莫之揚等眾人,走進三名軍士將卜萬金架出去。卜萬金笑道:「老子一個多月沒挨打了,骨頭正癢呢。」單江等人緊握雙拳,但面對官兵刀槍成陣,無計可施,眼睜睜望著卜萬金被拖出去。曹總司陰沉沉地向各牢房看了一遍,命令加派人手,嚴加防範,率隊走出地牢。

    這樣一鬧,大半夜已經過去。牢房甬道中留了二十幾個獄卒、兵士,其他牢房中無人敢再多言,莫之揚他們的牢房中人人心情沉重,也無人說話。剩下的六人貼著牆壁身挨著身坐了,都看著外面甬道中的兵士,十二道目光恰似十二粒小小的磷火。

    不知過了多久,小小的窗戶之中透來了一絲曙光,但六人都渾無睡意。牢外有早起的鳥兒「啾啾」鳴叫,但誰也不再覺得這鳴叫好聽。待天色大亮時,「駝象」老四道:「三哥怕是回不來啦。」眾人相互望一眼,均覺每個人都格外的黑而且瘦。

    終於聽到甬道木門打開的聲音,六個人一齊撲到鐵柵欄口,看著一隊軍士走進。單江大喊道:「長官,我三弟呢?」為首一個尖下頜軍士冷冷道:「喂了狗啦。」六個人呆了半晌,一齊大罵,晃得牢門啷啷作響。那軍士罵道:「你們也想餵狗麼?」夾頭夾腦向牢中眾人打了一頓笞棒。六人又悲又憤,偏偏無計可施,只好痛哭「三哥」、「三弟」。

    那隊軍士將秦三慚從牢中提出,架了出去。單江等人見秦三慚鬚髮如銀,面容稍有悲慼之情,但神色之中又十分淡然,原先的崇敬之情都化作了怨怒,罵道:「老糊塗,老糊塗。」秦三慚卻連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過了約摸兩個時辰,牢役才來發飯。那黑而胖的獄卒昨夜不當值,逃過一場災難,脾氣越發乖戾,一邊大罵眾囚,一邊拿木勺敲打,飯卻給的格外少。別的牢房中傳來筷尖點戳陶缽的剝啄之聲,這邊牢房的六個人卻誰也吃不下去。呆了不知多久,單江道:「弟兄們,吃。」率先捧起飯碗,沒頭沒腦往嘴中亂扒。莫之揚想著卜萬金的音容笑貌,雖然他那破嘴平時惹人討厭,這時卻覺得十分可親可愛,若他活著回來,便是天天在自己耳邊聒噪個不停,也決不會再有一絲一毫厭煩之心。不自禁鼻管一酸,淚水嘩嘩流下,拿眼去看其餘幾個哥哥時,見他們都是淚涕長流,一邊和著鼻涕眼淚將糟米飯嘩啦嘩啦扒進口中。莫之揚哽咽一聲,閉上眼睛,將一口飯塞進嘴裡,咀嚼幾下,卻無論如何嚥不下去,無聲地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甬道木門又一次打開,一隊兵士將秦三慚架回,但見他原先就破舊的衣衫已橫七豎八地裂開許多口子,後背上一片衣衫染成紅色,步履更加蹣跚。各牢中的犯人都無聲地望著他走過。「光鐺」一聲,鐵門合上,那隊兵士轉隊出去。

    第二日,兵士又將秦三慚架出去,下午送回時,他的衣衫更加破爛,腳步也更加蹣跚。當天夜中聽他咳嗽不止。第三日,兵士到他牢中看了看,卻未將他帶走,不一會兒,那曹總司帶了人進來,直奔他牢中。牢中眾犯都凝神傾聽,不久便聽曹總司道:「媽的,你這糟老頭子不要裝病,你是安大人點名要親審的,死了不讓老子頂缸麼?」亂罵了一通,走回甬道上,差獄卒找一個隨軍郎中來。不一會兒來了一個郎中去查看了一回,對曹總司說了些話。曹總司眉頭深鎖,一個牢房一個牢房地看,像是找什麼人。看到莫之揚他們牢房時,忽然道:「就是這個小子了,帶他出來。」一名獄卒開了牢門,進來三名兵士將莫之揚架出去。單江、班訓師、方不圓、羅飛、張俊等人一齊撲上前,拉住莫之揚。單江嘶聲道:「長官,他還是個孩子啊!」卻被眾兵士一頓槍棒打回去。莫之揚哭道:「眾位哥哥,咱們別……別了!」

    曹總司冷笑道:「又不是讓你死,說什麼別了!帶到那邊去。」兵士將莫之揚架著走過了四個牢房門,推進第三間牢房之中。莫之揚從地上爬起來時,「光啷」一聲,鐵門已合上了。曹總司隔著鐵門喊道:「喂,小子,今後你給這糟老頭子熬藥,伺候他吃飯,若是他這條老命有個好壞,你也別指望活了。」莫之揚回頭看了看,見草堆上側臥著一個老者,不動不吭,雙目緊閉,正是秦三慚。莫之揚問道:「長官,藥在哪裡啊?」曹總司笑道:「你倒是聽話,郎中自會給你。」逕自去了。

    莫之揚聽聽再無動靜,走到秦三慚跟前蹲下,聽到他呼吸急促,面色奇異的發著潮紅顏色。遲疑片刻,慢慢伸出手去試他的額頭,觸手但覺渾身一震,似是給馬蜂蟄中,不由得低呼一聲。他不知秦三慚正在運功治病,渾身上下密佈著三元真氣,還道是這老人病得厲害,抑或是自己出了毛病。

    秦三慚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一笑,又閉上眼睛。莫之揚「喂」了一聲,不見他再有反應,便坐在地下。過了一會,獄卒開了門,郎中提進一壺清水,在牆角支起一具小爐,打開隨身的一個小箱,拿出幾包草藥,一隻陶罐,道:「小兄弟,你來。」

    莫之揚依言在郎中跟前蹲下,那郎中道:「這老頭兒經絡虛弱,又中了暑氣,加上挨了棍棒,病得十分厲害。不過,我這裡開了一方『八仙回魂湯』,只要吃上七副,大概能保他活命。喏,小兄弟,你看仔細了。」打開八包草藥,接道:「這是川貝,一回放六錢,這裡沒有秤,嗯,抓上半把大約這麼多就是;這是葛根,每回捏上一小捏;這是蟬蛻,一回用兩個;陳皮,是三錢,這麼大一塊就成了;三七,這麼多;當歸,這些;菟絲子,嗯,多一些也好;薑黃,每回四片。」逐次放入陶罐之中,一邊問莫之揚道:「記住了麼?」莫之揚點點頭。那郎中道:「你說說看。」莫之揚在乾草中擦擦手,依次捏著草藥,道:「川貝,這麼多;葛根,這麼多;蟬蛻兩個;陳皮這一塊;三七這麼多;當歸這一些;菟絲這麼多;薑黃四片。」再依次放回。那郎中睜大雙眼,呆呆看了他一會,搖頭歎道:「可惜可惜。阿文、阿武兩個要是有你這麼……嘿嘿,可惜。」在陶罐中加了水,道:「開了以後文火煎半個時辰,就可以餵他了。一副藥分三回,第三回煎得時間要長一些。你知道為什麼嗎?」

    莫之揚想了一想,道:「是不是第三回時藥性差了,需多煎一會子?」那郎中喜得兩撇疏須都飛揚起來,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你好有悟性,唉,可惜,可惜。」莫之揚從他箱中取了火鐮,打著火絨,在小爐中生了火,轉過身來,見那郎中還在呆呆望著自己。他一向少言,雖前些日子跟上官楚慧學了些江湖言辭,這段時間在牢中當小弟又給忘掉了。這時與郎中面對,覺得人家是天空仙鶴,自己是籠中傻鳥,自慚之下,更不知說什麼好,只老老實實地蹲著。那郎中看了他一會兒,輕聲道:「小兄弟,敝人姓向,大家叫我向來治,是范陽大軍的後營郎中。你年紀輕輕,一定要好好地聽從長官安排,求個從輕發落。若是你出來沒地方安身立命,就來找我罷。」旁邊那獄卒道:「嘁,這小子是個死囚呢。」

    向來治聞言長歎一聲,放下藥箱,連連搖頭,一邊出了牢房,竟似有些失魂落魄。莫之揚望著他走過甬道,不知怎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但迅即便想:「嘿嘿,這郎中是個好心人,嗯,向來治,向來治,我是向來不治,誰又有法子了?」探看秦三慚一回,便又去給小爐添柴。牢房中頓時多了些煙嗆氣,莫之揚給熏出眼淚來,順手一抹,煙灰和眼淚抹出一個五花臉。

    忽聽原先那牢房之中班老二喊道:「七弟,七弟!」莫之揚精神一振,伏在柵欄上道:「二哥,是你麼?」班老二道:「他們沒有打你麼?」莫之揚道:「沒有,他們讓我給……給秦……他煎藥……」班老二道:「那就好,那就好。」單江、方不圓、羅飛等人也一齊招呼。獄卒們過去喝罵,他們這一回沒有回敬,笑了幾聲,便不吭氣了。

    莫之揚回轉身來,呆呆望著爐火。爐火漸燒漸旺,陶罐吱吱作響,不一會兒,小火爐發出威力,陶罐蓋子開始「咯咯」跳動,屋子裡更加悶熱。莫之揚撩起衣襟扇了一會,看看秦三慚,過去給他扇風。秦三慚微微「嗯」了一聲,依然不動。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牢房之中藥香瀰漫開來。莫之揚停了火,取下陶罐,將藥汁篳在飯缽之中,捧到秦三慚跟前,輕聲「喂喂」叫了幾次,秦三慚睜開眼睛。莫之揚道:「吃藥罷。」秦三慚點點頭,一條手臂撐在地上,慢慢欠起身來,莫之揚扶他倚著牆壁坐下,將藥捧上。秦三慚喝完了藥,咳嗽幾聲,道:「謝謝你了。」莫之揚點點頭,又搖搖頭,收拾了藥罐、陶缽,在另一邊坐下。

    獄卒送飯時,放莫之揚出來到原來那間牢房前取回飯缽。兄弟們半日不見,有如十年八載,隔著鐵柵欄問答不休。獄卒催促幾次,莫之揚才捧著飯缽回去。獄卒給他盛了兩碗飯,又倒了一些碎肉熬成的湯,特別說明是給秦三慚的。莫之揚將一缽飯連同肉湯捧到秦三慚跟前,輕聲道:「前輩,飯送來啦。」秦三慚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吃罷。」

    莫之揚見他目光清澈,似是好了一些,不由得替他高興,道:「前輩,他們給了你一碗肉湯呢。」秦三慚苦笑一聲,道:「我吃不下,你吃了罷。」莫之揚急道:「這怎麼能行?前輩,你吃了飯,病才會好。」秦三慚拾起飯碗,吃了一口,又放回地下,道:「好,我吃過了,小兄弟,你吃罷。」莫之揚將肉湯捧上,道:「這個……」覺得香味飄逸,引動饞蟲在肚子裡造反,心道:「千萬別流下口水。」

    秦三慚道:「咱們分了罷。」往自己飯缽中倒了一點,餘下的大半碗連同碗底肉一齊倒進莫之揚的飯缽裡。莫之揚慌忙阻擋,秦三慚左掌輕推,力氣大的驚人,莫之揚覺得胸腹似是被一床棉被包住,使不出半分力氣。秦三慚放回湯碗,微微一笑,道:「吃罷。」莫之揚覺得腸胃歡呼雀躍,實在管束不住,端起飯缽來,剛要去吃,想了一想,又將幾塊大一些的肉夾進秦三慚碗裡,道一聲:「前輩,我多謝啦。」捧起飯缽便吃。只覺得那糟米飯連同肉湯如山洪般滾滾湧入腹中。

    秦三慚倚著牆壁枯坐。莫之揚吃飽了飯,不敢驚動他,便也坐著不動。前段日子天天聽幾位哥哥說東道西,咋咋呼呼,這樣靜下來,多少有些不習慣,看了秦三慚幾次,見他眼睛都已合上;覺得以前中的鐵砂掌傷隱隱疼痛,乾脆練起「坐拳」、「四象寶經」上的功夫來。秦三慚看了他一眼,又合眼睡去。

    「拳」、「功」練過,已過了近三個時辰。莫之揚便又去熬藥。秦三慚吃了藥,照例枯坐。以後一連四天,都是如此。莫之揚每日分得半碗肉湯,對秦三慚好生感激,有心多與他說幾句話,奈何秦三慚半點談興也沒有,便只好自己練拳、練功,想心事,吃肉湯、睡大覺。當然,熬藥的技術也與日俱增。

    第五天上,秦三慚精神見好,與莫之揚說了幾句話,問了他的姓名,家住哪裡,此外,不見有別的熱情,飯也照例吃得極少。莫之揚偶爾趁獄卒心情好的時候,與幾位哥哥隔著牢房問答幾句,除此無有樂趣。每回自己吃到碎肉的時候,想到幾位哥哥腸肚之中粗糙不堪,又十分難受。

    一晃七日過去,向來治給秦三慚開的七副「八仙回魂湯」已經吃完,秦三慚的病果然好了,但依然上不愛動不愛言。也不知是獄卒忘了還是怎的,莫之揚沒有被關回原先的牢房之中。莫之揚終於忍不住問了獄卒一回,獄卒卻道今後就將他留在這裡,並且說:「天天吃到肉湯,你還不高興麼?賤小狗!」莫之揚好生失望,加上挨了訓斥,那一日便沒有練拳,也沒用衣襟給秦三搧風。

    當日,晚上莫之揚準備睡覺時,秦三慚問他道:「小兄弟,你不願與我在一起麼?」莫之揚想說:「當然」。但又不忍心,便道:「也不是,大約我喜歡熱鬧罷。」秦三慚歎道:「莫小兄弟,我生性木訥,有心說笑幾句,卻又不會;唉,唉,這都是個性使然。」說罷長歎一聲。

    莫之揚側臥在草堆上,見甬道中燈籠的光亮透過鐵柵欄,模模糊糊照進牢中,顯得秦三慚又寂寞,又淒涼。忽然覺得他好生可憐,爬起身來在他跟前坐下,道:「前輩,我不是……我沒有……唉,其實只要吃飽,別的……嘿嘿,都無關緊要。」

    秦三慚微微一笑,道:「莫小兄弟,你是個好孩子。」靜靜地望著他。莫之揚與他微笑著對望了一會兒,想說幾句話,但一句也想不起來,便暗道:「我憑什麼嫌別人不熱鬧?我自己就是個不會說笑的人。他與我在一起,難道就覺得有趣了?」搔搔頭皮。

    秦三慚雙手捂著膝蓋,慢慢道:「我看你這幾日練拳、練功,那些拳術是跟他們幾個學的罷?」莫之揚道:「正是。我其實學得不好,反正無事,左右也是個坐牢唄。」秦三慚道:「不知囹圄非人間,狂言已歷真火煉,嘿嘿,人這一世啊。」長歎一聲。莫之揚似懂非懂,眨兩下眼睛,不知怎的想起「江湖四寶」的事來,暗道:「陳老蛋說那玄鐵匱是四寶之首,明明是我藏在坡子溝石洞中了,怎麼那天秦老前輩的徒弟卻問他?」忽然輕聲道:「前輩,那天晚上他們來救你,你怎麼不願逃走?」

    秦三慚雙目一亮,旋即便又如常,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裡,不一樣是大唐的罪民?」

    莫之揚聽他如此說,想起單江、卜萬金等人罵他「老糊塗」之類的話,暗暗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唉,這牢房也是王土!為何有的王土是宮殿,有的王土是牢房?照秦老前輩這麼說,那我以前討到的飯和現在在獄中分到的飯都是王飯了?可為什麼我以前吃到飯時心裡會感謝那些好心人,今日卻一邊吃飯,一邊暗罵那些分飯的獄卒?那黑胖獄卒何等好玩,常常被五哥捉弄得如同小丑一般。哈哈!」他本來是暗想,後來真的「哈哈」笑出來。自己先驚醒回神,忙道:「前輩,什麼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秦三慚搖搖頭道:「你不會信的。何必要問?」

    莫之揚知他看穿了自己的念頭,臉色微微一紅。秦三慚似是不以為意,道:「小兄弟,你習練的內功像是『四象寶經』,是麼?」

    莫之揚不料他會忽然這樣說,嚇了一跳,心道:「四象寶經是上官姐姐家的獨門功夫,秦老前輩怎會知道?」嘴中自然問道:「你怎麼知道?」

    秦三慚吸一口氣,慢慢道:「四象寶經是當年『魔劍仙姬』水如冰水十二娘的獨門絕技。水十二娘與我師傅交過一次手,我師傅覺得她內功奇特,似是逆脈而練,雖然贏了她,卻不能撂下心思。他老人家苦思冥想整整一十七天,終於明白了逆脈而練之法,破解了四象寶經的秘密。就是如你一樣這般先叩齒二十下,然後左手握右足湧泉,右手握左足湧泉。他老人家想通之後哈哈一笑,而後卻又眉頭緊鎖,又苦思了二十幾天,才道:『四象寶經,巧則巧矣,然正是由於過巧,才暗藏凶禍。水如冰也算是個才女,那樣死法未免太慘。』」

    秦三慚自己已是個耄耄老人,說起師傅之時,依然恭敬似初塾學童。莫之揚卻因他說的奇特未以為意,見他停了口,問道:「秦老前輩,那水……水如冰哪樣死法未免太慘?」想到自己練的也是「四象寶經」,如果也是「那樣死法」——且先不論究竟是哪樣——著實讓人害怕;當然更想知道是什麼死法。秦三慚道:「這四象寶經初習之時,舒服異常,而且進境也十分迅速。可一等練到火候,內息運轉之時,便能阻亂經脈,致使血脈倒流。唉,那時全身血脈便會凸現,日日忽冷忽熱,疼痛不堪,最終定當血脈破裂,痛苦如萬箭攢心。因此,師傅他老人家才為水如冰惋惜。有心告知水如冰『四象寶經』的險處,又知水如冰心高氣傲,既輸給師傅,必不會聽他勸告。相反或許會以為師傅怕她報仇,阻止她練功,想來想去也沒有一個法子。過了大約是十年罷,果然水如冰的禍根發作,死法與師傅擔心的一模一樣。師傅知她死訊之後,恍然若失,連道:『我廢了她的武功,便可讓她多活十年。』當時我的年紀也不過二十六七,還不明白生死之義,勸師傅道:『水如冰那樣的人多活十年只能是江湖朋友的不幸,早一些死了,豈不更好?』」

    說到這裡,他閉上眼睛,良久不語。也不知是沉浸於往事還是年紀太大了精神不濟。莫之揚等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前輩的師傅他老人家怎麼說?」

    秦三慚雙目依然瞇著,卻道:「他老人家先是說我思慮事理未脫常規,水如冰雖是樹敵頗多,只不過是由於她愛管閒事,又加上劍法太高,因此上,怕者有之,妒者有之;又說自古以來大奸若忠、大誠若詐者比比皆是,名聲不一定便如其人。而後卻歎道:『唉,若是我廢了她的武功,恐怕她連一天也活不下去,別人不來殺她,她也會自殺了,還哪裡活上這十年?』師傅他老人家真是見識良深。可惜水如冰到死也不知他有這番苦心,反而囑咐徒弟一定要練好四象寶經上的功夫,找他老人家雪恥;若是他老人家不在人世了,便找老人家的……的傳人報仇雪恥。師傅知曉後,更加憂慮,此後便閉關整整十年,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來彌補四象寶經的不足。然而卻不見水如冰的傳人來尋仇,師傅便將這個法子傳給我。臨終之時囑咐我,若是水十二娘的徒弟來了,一定要將那個法子傳授,免得四象寶經的禍根再害人。我等了二十幾年,到了快五十歲時,才等來了水如冰的徒弟。」

    莫之揚心念一閃,脫口道:「是上官婉兒?」

    秦三慚雙目陡然睜開,沉聲道:「你怎知是上官婉兒?」一瞬之間,即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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