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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掠鬢 文 / 小椴

    原來全榜德就是為了這個才操辦這場婚禮的。當年他與塵悠子爭奪終南掌門之位不成,今日要用終南弟子迎娶魔教妖女一事來臭臭他師兄,以此洩憤,借此一事讓終南一派名聲掃地,抬不起頭來。

    百年之前,魔教與天下五派之間的恩怨糾纏、殺伐仇恨就已多得數不清。這些年,雖然江湖平靜,但暗中,魔教與武林五派三盟其實也在暗守著一個契約,那就是:互不往來。他們經過多年爭鬥,各有各的勢力範圍,倒也確實沒有必要打打殺殺的了。但在兩邊來說,暗通對方還是最嚴重的叛賣行為。多年來,各派弟子謹守這一規定,還沒人敢越雷池一步,沒想今日實力最弱的終南一派倒有弟子這麼做了,而且通婚的對象還是當年魔教長公主之女盧絆兒,這事當然:非——同——小——

    可!

    廳下有人忽叫嚷道:「——不可能!四年之前、魔教七長老就已為盧絆兒重開了『雀屏山莊』了,已有二十多個江湖俠少通過了『嫁女三關』,在雀屏石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照規矩說,她如果選婿,必需在那雀屏上面的人名中選啊!」

    廳上全榜德笑道:「話是這麼說,但那盧絆兒倒是情癡,不顧魔教規矩,居然私下山莊,偷會情郎,要在這青絲古鎮與她的心愛郎君共結連理。師兄,你倒教出好一個情種,算開了武林未有之奇。」說著,他側耳一聽,遠處隱隱有花鼓樂聲傳來,越來越近,他一拊掌,哈哈笑道:「來了,也該來了。眾位讓讓,魔教的新娘子來了!這可是幾百年來武林五派和魔教的第一次聯姻,可喜可賀呀,可喜可賀!」

    他得意之極,院中客人不由又都站了起來,只聽花樂漸近,兩扇大門原本洞開,一個喜娘搖著手帕引著個二十幾人的迎親隊伍真的走進大門來。四個轎夫都穿紅披緞——這全榜德倒真捨得費心思。張曉驥心中一歎:絆兒,絆兒真的在路上給他們接來了。

    只聽全榜德呵呵笑道:「師侄兒,你大喜呀。」

    那邊首席上的華山弟子耿玉光忽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道:「大喜什麼大喜,五派三盟絕不會允許這種齷齪婚事成功。」

    他對面的神龍教巡查使吳賀也冷冷一笑道:「不錯,五派三盟出了這等悖德亂倫的弟子,不處理以後還怎麼執掌江湖!」他手裡端著個銀酒杯,心中似頗氣憤,細心的人注意到他杯中的酒這時竟翻翻滾滾,早已沸騰。這吳賀是神龍教第一辣手,在三盟中現在也正執掌掌刑堂,對違規犯禁之事一向毫不手軟,眾人便知這吳賀已動了殺念,只要張曉驥真的敢迎娶盧絆兒,他必廢之而後快。

    全榜德『哈哈』一笑:「師兄,你現居三盟『德禮堂』長老,嘿嘿,這合巹典禮的事還是你最擅長,就看你的了。」

    他原就是要點把火起來,火起後,他當然要抽身到一邊了。只見塵悠子面色凝重,歎道:「曉驥,記得為師跟你說過,你不可與魔教中人有任何來往嗎?終南門規第三條那是什麼?」

    張曉驥望著師傅,眼中無比抱愧,恭聲應道:「師父說過,第三條門規是:如與魔教中人來往,則必廢除武功,逐出師門。」

    塵悠子定定地望著愛徒沒有說話。別人不瞭解,他可瞭解這個徒弟的脾氣,一看到張曉驥抱愧的神色,他就知此事多半已無可挽回了。只聽張曉驥道:「師父,但弟子還是難作一個無情無義之人。請師父就廢了我的終南武功,弟子自當永辭終南派,從此不理江湖中事。」

    堂下一片驚呼。要知眾人雖先不知張曉驥是誰,但聽全榜德點出他就是三年前『龍華會』中盡挫五派三盟二三代弟子的少年高手,便已都想起了這個人物——『龍華會』原是五派三盟對弟子的考較大會,三年一次。終南一派在五派中原本實力最弱,但張曉驥那一戰後,其它四派中人再提起終南劍術、便無人再敢有輕視之意了;而且終南掌門塵悠子『德禮堂』首席長老之位在此前已有撼動,但弟子一戰全勝後,他除首席長老確保外,他師弟清悠子也出任了『大成堂』長老。按理,張曉驥一戰名成,該由此執掌大同盟劍堂首席之位,但他沒提,五派三盟也就沒提。張曉驥也是個不愛張揚的人,以後一直就沒有關於他的風聲,只一年之前,又有消息說,洞庭水寨盤距已久的惡霸『洞燭天』被人除了,眾人才又再次隱隱聽到這少年的名字。

    『洞燭天』是一個悍寇,因其地處五派三盟權利分割的縫隙之間,加之這人手下『七惡』功夫極高,無人敢犯,五派三盟俱對這水塞惡寇之事推推拖拖,置之不理,由他胡鬧,這些年也不知幹了多少惡事。可能行惡太多,必遭天遺,一年之前,有長沙弟子見洞庭湖久無禍事,心中好奇,暗探水寨,才發現自『洞燭天』以下,連同『七惡』,人人俱被一劍刺殺於寨中。整個君山盜窟,杯翻碟碎,桌椅板凳,無一不裂成碎片,可見那一戰之惡。至於木樑廊柱上,俱有劍痕。而那『洞燭天』與『七惡』身上,後來據驗屍的『戰罷堂』名醫朱華講,是同一支劍刺下的傷口。

    這個消息當時轟動一時,眾人紛紛猜測是誰的出手,會不會是盟主神劍向戈親自出馬?可有識貨的人私下忖度那不太可能,更有人暗地裡說看那劍意走勢,似極了龍華會上張曉驥的『暮寒劍法』。

    所以,在明面上,武林之中,凡廟堂之聚,幾乎沒有人提及過張曉驥的名字—

    —大家心照不宣,這麼做隱隱就是要壓制他出頭的意思;但暗地裡,這個名字早已翻翻滾滾,不知傳遍了多少江湖人之口,又觸動了多少俠少的傲氣,少女的芳心。

    所以張曉驥說甘願廢去武功,堂下一片驚呼。全榜德臉上微笑,耿玉光則冷笑連連,神龍巡查使吳賀手中的酒杯也漸漸平靜下來。丐幫的紅白二長老卻相對歎了口氣,場中一時極靜。

    轎簾內也隱隱傳來一聲低呼,但被眾人的聲音掩住了,不大。張曉驥沒有回首,心中卻在想:絆兒,為了你,丟掉這身武功又算得了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只要咱倆在一起,也就樣樣都安穩了。

    塵悠子仰首看天,半晌才對張曉驥說:「你跪上來。」張曉驥便跪到他膝前,塵悠子舉起一隻手,懸在空中,半天無語。眾人都知,只要他一指落下,這武林後起之秀的一身功夫就算毀了。便有人目光閃動,心中暗喜,其中包括吳賀、耿玉光,都在靜靜看著。十年前,他們也俱稱少年高手,對三年中張曉驥的崛起,心中難免忌嫉,這時見到他這個下場,心中當然如意。塵悠子望天半晌,忽然一歎,一指已搭在張曉駢右腰,眾人便知他地要點破張曉驥的『腎俞穴』。『終南陰嶺秀』心法原是歸精於腎的,此處一破,功力盡廢。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塵悠子忽開口道:「耿師兄,你現掌三盟『倫理堂』,對這劣徒的處理,你看是不是廢了他的功夫便由他去了?」

    耿玉光是華山派人,年紀雖小,與塵悠子同輩,所以塵悠子還是客氣稱之為師兄。那耿玉光一聽,接口道:「哪有那麼容易,廢了後,要把他發入三盟總堂潔廁行,打掃廁所,讓他受盡一生之羞,以儆傚龍。至於魔教女子盧絆兒,咱們也得扣下,叫魔教人來領他們的賤女,趁便好好羞辱羞辱他們。」

    ——他見張曉驥已跪倒,塵悠子又問得突然,所以答得正是心中所想。塵悠子又注目吳賀道:「吳兄呢?」

    吳賀冷冷一笑:「耿兄所說極是。」

    塵悠子若有深意地看了張曉驥一眼,然後便沉喝一聲:「孽徒,不是為師不護你,是你怙惡不訓,」說著一指就要點下。

    耿吳二人說話時,一直垂著頭靜候命運,怕師傅因廢自己武功時見到自己臉會痛苦的張曉驥已慢慢揚起頭來,這時聽得這一句,原來就算廢了自己功夫他們也不會就此放過他,心中一驚,忽原勢不變,一躍而起,落身於丈外之地。

    他仍是跪著,心理也在劇烈交戰,連手都在發抖。他本想犧牲一已以了此事,沒想這些人會逼迫得如此過份。吳賀見變化突起,他本一直想親手廢了這個張曉驥的,這時正有借口了,當下一運勁,杯中酒被他兩指用力一夾,已如一道水箭激起,直襲張曉驥的氣海穴,口中叫道:「還反了你!」

    張曉驥心中正自憂憤,哪堪再逼,他不說話,人一彈,已然站起,轉身向堂下轎門行去。他這一轉身,已自然而然避開那水箭。吳賀屈指一彈,手裡已捏癟的銀杯就向張曉驥喉間襲去。哪想張曉驥並不停步,張嘴輕輕一咬,一口銀牙已咬住那杯,輕輕一吐,棄之於地,又一腳踩過,那杯子已扁扁地鑲進地磚裡。堂下之人雖然覺得他所行悖逆,但也不由為他這身功夫喝彩。吳賀怎受得這等等侮辱,雙爪一伸,撲上來已抓向張曉驥後背,張曉驥並不回頭,背後如長了眼一般,反臂應招,接一招,進一步,再拆一招,又進一步,轉眼已走到那轎子一丈之距。吳賀又是一爪抓來,張曉驥反臂擊出,一掌就拍在吳賀擊來之爪上——剛才還都是花招巧式,這一下可是實對實,做不得假,那吳賀應聲而起,被擊退兩尺。他這一招全力而出,張曉驥卻是反臂出掌,其間高下,一望可知。吳賀一敗,一直沒作聲的華山耿玉光忽從席間撥劍而起,縱身一躍,他與張曉驥相距三丈,卻能足不沾地,一劍向張曉驥後心刺去。這一招有名的,叫做『華山橫渡』,堂下人便喝了聲彩。張曉驥左手往腰間一扣,『嗆啷』一聲,一柄軟劍就已抽出,轉身一劍,就向刺來的耿玉光咽喉迎去。

    他這一劍分寸拿捏得極準,就似耿玉光把咽喉故意湊向他劍尖一般,耿玉光大驚,也不顧風度,一洩氣,落如沉石,倒真成了『橫』沙落雁式,平平拍向磚面。

    張曉驥轉身又向轎子走去,耿玉光卻抓住機會,一手撐地,一劍暗襲。這一劍無聲無息,竟是偷襲的戰術。張曉驥忽揚聲而笑,手中軟劍再揮,如一道匹練銀河掛下,直劈向耿玉光刺來之劍。這一招劍勢之奇,勢道之雄,人所罕見!只見光華一閃,耿玉光駭得一閉眼,然後覺得手上一輕,掌中百煉青鋼已落得只剩半截握在手裡。

    連塵悠子都面目變色,一直沒有說話的達摩堂闊落大師忽低宣了一聲佛,道: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小施主居然練成了這一式。」

    他望向塵悠子,本想說「可喜可賀」,可一轉念,場中局面已成此等模樣,又喜從何來,賀從何來?

    張曉驥站在轎門外一丈之處,把耿玉光的半截斷劍踩在足底,沉聲道:「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耿兄、吳兄,你們又何必逼人太甚。小子今日迎娶盧絆兒後,自當永辭江湖,從此武林之內,算沒了我張曉驥這個人,諸位英雄,盡可馳騁,何必定要成我今後『長是人千里』之恨?」

    他語聲沉鬱,頗為感人,座中有年紀大的能體諒人些的便也覺得他說得未嘗不是。可自有覺得武林正邪之分的巨任已全落在張曉驥身上的人,一個個忍不住的『義憤填贗』。他們自知高手過招,劍尖絕落不到他自己身上,何況自己站在『正義』一邊,一時在堂下大聲鼓噪起來:「迎娶妖女,不要臉啊不要臉。」

    「這還算什麼正派弟子,完全是野雜種!」

    張曉驥輕輕一歎,還劍入鞘,轉身沖轎簾道:「絆兒,我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樣一個婚禮,要怪就怪我吧。」

    他知全榜德為他辦這個婚禮只是有意羞辱,但他還是就要在這裡成婚,這是他早晚必需面對的,因為他並不覺得羞恥——哪怕舉天下人視之為羞恥,他也不!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本來並不和睦的吳賀、耿玉光二人這時卻並肩站在了一起,也往前一跟,猶待相阻,張曉驥忽停步森然道:「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不能見血,但誰要敢跨入這轎側一丈之地,我必定要叫他摔個大跟頭,留下終生之恥。」

    耿吳二人停住,死他們不怕,但真怕丟醜。堂下人中有無賴的自持張曉驥不會傷人,一衝就衝向轎門,叫道:「我倒要看看這妖女。」

    張曉驥臉一沉,一把抓住那來人腰帶,向轎後一丟,他手法巧妙,那人的褲子登時竟整個被剝下來,光著下身摔在院門口大街旁,眾人尖聲哄笑中,張曉驥已甩掉手中褲子,走到轎門口,回頭向塵悠子道:「師父,記得家母當日曾說,我年滿二十一歲,就可自動脫離終南派,去留自便。這是家母與師父當年之約,我去年已滿了二十一歲,今日曉驥便脫離終南,所作所為,如果堪羞,只是曉驥一人之事,與終南一派無關。」

    然後張曉驥一掀轎簾,場中一靜,目光齊刷刷聚來,要看看轟傳天下的盧絆兒到底是何模樣。只見轎簾掀開後,裡面露出一張亦喜亦羞的臉,居然沒蓋蓋頭,眾人一愕,心道:果然美麗。張曉驥卻一摸腦門,倒退一步,意似不信,揉了揉眼:

    「你不是絆兒。」

    然後再定睛一看,只見轎中人鳳冠霞披,最多十五六歲,雖低著首,但膚如凝脂,花明柳媚,那相貌卻是認得,張曉驥更是驚甚,喃喃道:「天啊!你是——雙鬟。」

    眾人見到轎簾中人艷色已然一驚,聽張曉驥說出:「你不是絆兒」又是一奇,就在這一驚一奇之間,已有一個穿綠袍戴斗笠的老頭兒落在場間,『哈哈』笑道:

    「她當然不是絆兒,可肯定比那妖女盧絆兒還要好看幾倍。張曉驥,老頭子今天就是為你而來。我老頭子今日主婚,把我這親孫女許配給你,你不虧吧?」

    那人赫然就是先前在門口答過眾人疑問的老者,眾人沒想到又出了一個橫攪局的,心中大奇,人人要看這事到底怎麼收場!

    只見塵悠子站起身道:「古兄……」

    那老頭兒笑道:「嘿嘿,老道士,你什麼都別說,今日就是你徒兒和我孫女成親之日。哈哈,以後咱們這個親家可是作定了,只是,老頭子可要佔你便宜,長出那麼一輩了。」原來這老者名叫古不化,綽號『滄江釣叟』,與塵悠子及終南派極是交好。他偶然探聽到全榜德的打算,要借一場婚事羞辱終南派,他是塵悠子好友,豈能不管,也是他腦瓜特異——想終南派那姓張的小子多半是春心蕩漾,才會與魔教妖女產生勾搭。他思維簡單,想大禹治水,引導勝過堵塞,自己孫女又聰明又漂亮,何不用這一場李代桃僵之計就可把一場錯事消彌於無形。沒想孫女兒雙鬟一聽不幹,說:「我都沒見過那個人!」古不化也是沒見過張曉驥,但想來終南弟子也差不到哪兒去,就吼道:「你爺爺沒見過你奶奶,也聽你太爺爺的令娶過來生下了你爸爸,你爸爸婚事也是我做主,要都像你這樣不聽話還得了——連你爸爸都不會有,又何來你?爺爺這次為了江湖義氣,什麼都捨出去的。」

    沒想雙鬟那天就哭哭啼啼跑了,自己到處去找,今日她卻含羞帶喜地回來了,一聲不吭,也果然肯徉做盧絆兒,自己在路上攔住了花轎,她也就應了自己的李代桃僵之計。老頭子心中大喜,他要的就是張曉驥揭開轎簾這效果。張曉驥歎口氣望著雙鬟,難道——難道她昨天說爺爺逼著嫁的人原來就是自己?怪道她一聽自己名字就見鬼了似地逃去。

    只聽古不化笑嘻嘻對著全榜德說道:「怎麼,我把孫女兒嫁給你師侄你不歡喜嗎?嘻嘻,你這當師叔的準備得好,小老兒落個輕閒,全不用忙,這婚禮全有人操心了。」然後他一把糾住張曉驥,把他拉到堂上,又衝喜娘喝道:「快扶新娘子出來。」

    喜娘一愣,給古雙鬟重新蓋上蓋頭,把她扶到堂上。那古老兒自作自唱道:

    「行禮!」

    眾人未料還有此一變,有人笑論:「這老兒忒的古怪——但作法也不錯,挽回終南派面子不說,也救了一個少年才俊,只是太毛糙了點。」

    張曉驥卻叫道:「師父!」意似求助。

    塵悠子歎道:「你古爺爺也是好意,曉驥,你就別倔強了吧。」那古不化一心想成此『俠舉』,哪顧張曉驥的意思,叫道:「一拜天地!」扳住張曉驥肩頭,就硬逼他向下拜去,張曉驥卻生生挺住,想向蒙住頭的古雙鬟說:「雙鬟,你就由著你爺爺胡鬧。」但看古雙鬟並不說話,她雖蒙著面,蓋著蓋頭,不見悲喜,但樣子從明沒有……厭惡之意。張曉驥不敢多想,這事兒已經一亂再亂,一錯再錯,他可不能任由這樣了。只見他猛地一掙,怒道:「別鬧了!」左手一招『小折梅』,人已從古不化手中掙脫出來。

    古不化可是號稱江湖散人中的第一高手,當下一愕,然後才『嘿嘿』道:「小子,有點道行,我老人家更喜歡了。但說實話,講動手,你可還嫩著呢!你別以為我老頭兒象姓吳的與姓耿的那兩個小子好打發,今天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怎麼著也要做老頭子的孫女婿。」

    說著就向張曉驥抓來。張曉驥一時不知如何面對這太過『熱心』的老人,只有躲。只見兩人一抓一躲,這對『翁婿』竟當堂動起手來。古不化果然是高手,一出手,滿堂都是他枯瘦的爪影,這鬼影百抓的功夫可是江湖中人聞之變色的。張曉驥卻一直退讓,空著雙手,並不還擊,他這樣下去怕是必輸給古老頭兒——象吳賀耿玉光那等心懷歹意的人他還好對付,但對這個一心幫『忙』的老人,他心下卻頗為尷尬,不知如何對付。

    但古不化手下又怎容人遲疑,數十招後,張曉驥已滿臉是汗,鬢髮散亂。只聽他長歎一聲:「絆兒,你要是還不來,我就真的難辦了。」

    他一語方落,就聽樑上傳來一聲微微的歎息,那聲音如此柔軟,在古不化拳聲爪影裡透出來,別有一種悲傷意味。張曉驥向後一躍,喜道:「絆兒。」

    樑上就飄下一個人影,是個窈窕女子,只見她落在張曉驥身前。張曉驥滿臉喜意,伸手去抓她的手,喉中卻哽滯道:「你……來了。」

    那女子掠了掠張曉驥鬢邊的發,笑道:「扣兒,還是這麼淘氣,不是說不打架了嗎?看看頭髮都弄亂了。」

    她叫張曉驥「扣兒」,是張曉驥自己給自己起的名,他說:「你是絆兒,我就是扣兒,咱們扣扣絆絆永不分離。」本都是年少人的癡情意,叫來叫去倒真成了名字了。

    堂上堂下人等齊齊一呼——終於望到了盧絆兒出現了,但大家不知怎麼心裡都是一窒。都是禮法中循規蹈矩生活的人,明面上,一舉一動,都合規矩,今日這對年青人的舉止卻分明破了一般青年男女的行為規矩。雖然在場人也大半曾有過謔浪笑傲,跌宕歡場的經歷,但那都是暗的,也在規矩之內的,像盧絆兒為張曉驥當堂掠鬃這樣的事,雖純乎於情,卻還是讓人覺得過份了些。謹嚴的人不免覺得尷尬;稍有自省的人更覺查到自己暗生的嫉妒,為這嫉妒也就更暗暗生氣;有那一等從不律已只知苛責他人的人已罵道:「果然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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