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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以德報怨 文 / 蘭立

    宇文雷一見那人正是仙鬼人大會的勝家,終南尹靖,當時心靈大大一震,暗暗忖道:此人曾在「混元坪」上,受罕烈無倫的「地夷明火」煎熬,「綠野仙人」與「幽冥鬼主」均被火化成灰石,但他安然無恙,足見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莫非自己所能匹敵,若不見機隨風轉舵,只怕事情不妙,當下忙朗聲叫道:「娘子別打了,就饒他這一次吧,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去。」

    任年嬌這時居於上風,穩操勝算,而且精神旺盛,鬥志高昂,如何肯罷手,只聽她格格笑道:「老公羊居然敢請出幫手來,若不給他們厲害瞧瞧,還道桃花仙子軟弱可欺。」話聲中,掌落如雨,拳風匝地,聲勢更見凌厲。

    宇文雷急道:「娘子,你不走我先到林外等你。」轉身急步向密林外奔去。

    聖手公羊全力劈出一掌,把任年嬌的兇猛攻勢,微微一擋,大聲叫道:「尹小俠,快把仙草截住。」

    宇文雷聽他叫尹靖來追,心頭更駭,足下加勁,如飛向林外衝去。

    眼看二丈不到,就可躲入林中,忽聽背後傳來衣袂飄風之聲,一縷煙影閃過身旁,只見尹靖已落在密林邊緣,擋住去路,淡淡一笑道:「幽冥公子何去匆匆?請把綠絲絳珠仙草留下再走不遲。」

    宇文雷暗暗叫糟,已知欲逃無望,只好硬著頭皮,冷然說道:「光在化日之下,居然搶劫起本公子,這是何道理?」

    尹靖劍眉微微軒揚,肅然道:「當日你在『混元坪』奪走『藏玄秘圖』及『伏羲奇書』,有沒有想到不該搶劫?」

    宇文雷理直氣壯道:「那『伏羲奇書』本來就是咱們『幽冥鬼洞』的東西,我把它取回只是物歸原主,怎能說搶劫?」

    尹靖駁道:「令叔以『伏羲奇書』為參與『仙鬼人大會』的賭注,在下僥倖獲勝,下注的三樣寶物,理應歸我所有,你們無權取走。」

    宇文雷道:「就算是你的東西,現在一樣也沒有在我身上,全被玉面書生搶走了,你不去找他,卻來找我,真好沒來由。」

    尹靖臉色一沉道:「這事你無論如何巧辯,也不能把責任推諉開去,我現在急需『綠絲絳珠仙草』一用,快把它給我。」

    宇文雷驚悸地退了一步,搖頭道:「不行,這仙草不能給你。」

    尹靖俊臉一寒,沉聲道:「公主性命垂危,你不給也得給。」

    雙肩一晃,宛如一陣旋風急撲而上。

    宇文雷把心一橫,決心拚命,木盒往懷中一藏,左手疾揮如刀,一招「小鬼偷錢」,切向對方腕脈。

    孰料一掌切去,忽覺眼前一花,招術落了空,心裡吃驚,正待回身相救,只聽尹靖一聲朗笑,健臂奇妙一旋,長驅直入,五爪攫取木盒。

    宇文雷驚憤交加,飛起一腳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氣納丹田,嘿然吐氣開聲,一股潛力從掌心逼出,宇文雷腳剛抬起一半,陡覺一股千鈞壓力遍體,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胸膛氣塞欲絕,欲呻無力。

    任年嬌酣戰之中,猛聽一人倒地之聲,轉目望去,見丈夫臥倒在地,芳心大驚,顧不得再傷聖手公羊,一式「海燕掠波」斜斜飛落乃夫身旁,急聲問道:「郎君,你傷重了?」

    「娘子,不好了……仙草被他搶去。」手指尹靖。

    任年嬌埋怨道:「你怎麼這樣窩囊,一招半式就被別人搶了去……」說著霍然站起,厲聲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還不快把仙草還來。」

    尹靖這時才看清她容貌,不由一怔,心想:這女子如此老醜,宇文雷居然娶她為妻,真是怪事?

    她見尹靖一愕,以為被自己雌威嚇住,大步踏前,聲色俱厲道:「還來!」烏光一閃,指鋒如箭,疾劃過來。

    尹靖側身一讓,說道:「這仙草目下我急需派用,願以相當代價換取,你開個價吧。」

    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來回晃閃,令人捉摸不定。

    任年嬌連下數個殺著,但如終如捕風捉影,沾不到他衣角,不由嬌嗔道:「你這人只會捉迷藏嗎?仙草無價奇珍,縱然頃盡天下財寶,也不賣。」

    尹靖劍眉微皺,道:「真不賣?」

    任年嬌叱道:「我說不賣就不賣,你這小土匪,強盜。」發狂猛攻。

    尹靖覺得搶人東西,問心有愧,被他一罵,反而更不敢下手,聖手公羊看出他手下留情,忙大聲說道:「尹小俠別對他們客氣,這仙草是我一位故友自『北天山隱仙峰』採得,不幸被這傷天害理的狗男女害死,把仙草搶了去。」

    尹靖一聽,頓時熱血填胸,劍眉怒剔,一掌虛空拍出。

    任年嬌見他始終不敢還手,這時一掌拍來,卻顯得軟綿無力,稀鬆平凡之極,不禁輕笑道:「小子納命!」左手橫架,右掌平推,猛拍他胸膛。

    宇文雷大驚,道:「娘子,小心!」

    呼聲未落,只聽「砰」一響,「桃花仙子」的嬌軀翻了二三個觔斗,直飛尋丈以外。

    這下摔得不輕,誰知她身子在地上一撞忽然感到一股熱氣自「丹田」升起,頓時內力泉湧,精神百倍,忘記了軀體的疼痛,一躍而起,大步急衝過來,嬌叱道:「小土匪,你搶東西還打人。」

    尹靖大大一怔,這一掌他已用了六成以上的功力,但這女人被震飛之後,不但毫無傷損,而且來勢更凶,真是怪事!

    任年嬌這次拳打腿踢,攻勢如海潮急雨,咄咄逼人。

    尹靖健臂左翻右滾,捷如蛟龍,輕描淡寫地把她瘋狂地攻勢一一化解。

    聖手公羊看得甚感驚詫,奇道:「桃花仙子幾年不見,居然功力增進如斯!」

    這時尹靖也打出了真火,忽見他劍眉軒動,掌劈「太乙無窮解」五指暴張,向她「肩井」

    擒落。

    任年嬌吃了一驚,覺得這小子好生厲害,不出手則已,每一出手都是迅捷奇奧,令人無法閃避。

    「肩井」是要穴,若被擒住,就得半身酸麻,情急之下,一式「鐵板橋」,仰身臥倒。

    尹靖伸腿勾掃,冷喝一聲:「去吧!」

    任年嬌「噗」的一聲,栽倒在地。

    她所喝的「陰文靈血」比林琪少得多,因此所受的補益及靈血衝動的持續性,都不若林琪長久。此刻胸中衝動的熱血已平息下來,想起對方如此厲害,哪裡還敢再捲土攻上。

    但「綠絲絳珠仙草」關係她一生幸福,眼看就此被人搶去,實在心有不甘?但不甘心又怎樣,打又打不過人家,只好哭罵:「老公羊你含血噴人,一定不得好死,這仙草是萬龜年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他因見我要喝靈血自殺,伸手來搶,被靈血潑中,故而致死,你怎可誣賴我們。」

    聖手公羊不信,道:「什麼靈血你喝了不死,他被潑中就死?」

    宇文雷接口道:「陰文靈血。」

    幽蘭谷主精擅醫理,天下藥草靈物,幾乎無所不知,倒沒有聽過「陰文靈血」這藥物,不禁眉頭一皺,道:「胡說,什麼『陰文靈血』,沒聽說過。」

    宇文雷冷笑道:「你妄稱神醫之名,卻不知『陰文靈血』為何物,真令人笑掉大牙,告訴你吧,咱們『幽冥鬼洞』前的奈何橋亡魂溪畔,有一隻數千年道行的『洪荒角犀獸』,它『脊心』的龜紋皮殼下,有三條朱紅色的血脈,中間一條是吸取天地光華,日月精英的『陰文靈血』靜脈,此血大補純陰,吸之可與天地同參造化,萬龜年因屬陽體,才會被靈血豁斷肝腸而死。」

    聖手公羊聞言驚愕良久,當日他和天池醉客,玉面書生及柳筠四人,跟在林琪背後進入「幽冥鬼洞」,到「亡魂溪」畔,發現對岸有一支十來丈高的寵然怪物,張牙舞爪,怒聲怪吼,那時林琪正騎在那怪獸肩膀,後來他們四人被怪物張口大氣,吹得直滾谷外,雖然事過月餘,回想起來,心中猶有餘悸。

    他知宇文雷所說的「洪荒角犀獸」,就是指那怪物,只是此物靈血的奇妙及特性,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實在慚愧。

    原來上古生民之初,「神農氏」教民稼穡,嘗百草以療民疾,奠下歧黃丕基,開後世中醫典本。

    「伏羲氏」觀星望鬥,先擬八卦易數之學,復補神農藥草之不足,定四序時維,以利民耕。那八卦易數之學,經三代嬗變參詳,而久傳不絕。

    但補神農藥草的秘本,經三代已傳絕,「幽冥鬼洞」中的「伏羲奇書」,是三代一位奇人,參斟「伏羲秘本」,編選而成,其中所載多屬天地間辛聞秘學,比起原來秘本,更為珍貴。

    聖手公羊生平遍視「醫通金鑒」,卻也不曾見過此書,難怪不知靈血的神妙。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臉有慚愧之色,只道他是自知理虧,無言以對,遂厲叱道:「老公羊,你還不叫這小子把仙草還來。」

    聖手公羊哈哈笑道:「這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咱們不取,豈不有拂美意?」

    任年嬌氣得直頓腳。

    尹靖淡然說道:「仙草雖是萬龜年送給你,但你們今日無端到『幽蘭谷』來惹事生非,故把仙草留下,以示薄懲。」

    任年嬌氣道:「什麼惹事生非,我們是來求治的。」

    尹靖冷冷道:「登門求治,歐打大夫,更不近情理。」

    宇文雷心中氣忿,戟指聖手公羊,叱道:「這大夫毫無仁心醫德,我娘子面容被毀,來求他醫治,誰知他不安好心,才變成老醜,今日我拿了仙草來問治,孰料你們心生貪奪,一下搶去,公道人心安在?」

    任年嬌更是傷心地不住抽泣,道:「朗君你去吧,妾身容貌既無法恢復,總不能這樣拖累你一生……,可歎萬龜年為我在『隱仙峰』挨受十年霜雪煎熬,雖把仙草送到『桃花居』,卻因誤食『陰文靈血』,落得斷腸而死,我任年嬌因此背負不義之名,但是……他的辛勞,我的負義,換得了什麼?如今仙草被人搶去,辛勞白費,任年嬌長負不義之名……」哭聲哀怨,令人淒然淚下。

    尹靖微微動容,心想這事損人利己,縱然把公主傷勢治好,也不能心安理得,俊目一轉,只見聖手公羊神色沉穆,不發一語,當下輕輕一歎,道:「宇文夫人別傷心了,我把仙草還你便是。」

    夫婦二人聞言驚喜萬分,但卻不敢上前去接木盒,他們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只怕其中有詐,因此急得不知所措。

    聖手公羊忙出言阻止道:「尹小俠別還他們,公主千金之體,為治癒她傷勢,縱然毀十個妖婦的容貌也不為過。」

    尹靖淡淡一笑,道:「萬龜年既能取得『綠絲絳珠仙草』,明日我就上隱仙峰去一趟,也取回一株來治公主傷勢。」

    聖手公羊道:「仙草欲得不易,有時等上五六十年都沒有影蹤,小俠三思為要。」

    尹靖歎道:「生死有命,宇文夫人,仙草你拿去吧!」

    任年嬌這時已完全相信,緩步走到尹靖面前,盈盈下拜道:「恩公宏量還藥,任年嬌終身感戴大德。」伸手把木盒接下。

    聖手公羊感慨一歎,住口不言。宇文雷心中亦感激,但臉上依然一片冷漠之色。

    任年嬌眼中閃動著淚光,曼聲說道:「奴家早年常與惡人為伍,自被毀容後,門庭冷落,人情如紙,只道世上一片冰酷,無一好人,想不到人間處處溫暖,恩公你是我生平遇上的第二位好人。」

    尹靖微微一笑道:「世上雖良莠不齊,但『善』才是人性本來面目,江湖俠膽義懷之人,多如恆河沙數,何只二人?」

    任年嬌正色道:「也許今後我還會發現更多好人,但到目前為止,確僅遇過二位。」

    聖手公羊冷哼一聲道:「幽冥公子不嫌你容貌老醜,娶你為妻,想必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好人?」

    任年嬌搖頭道:「外子待我情深意重,但我們都不是好人,而且是大大的壞人。」

    聖手公羊意外地一怔,道:「那麼誰是第一好人?」

    任年嬌微微一歎,道:「這人確實太好了,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她叫香玉公主。」

    尹靖色然而喜,笑道:「宇文雷夫人你見過她?」

    任年嬌微微頷首,似乎心中有無限的愧疚,緩聲叫道:「香玉公主路過『桃花居』,上門借宿,我因嫉妒她長得太美麗,叫外子用烈性毒藥毀去她容貌,但她對我們卻毫不懷恨,輕輕放過我丈夫死罪,你說這種好人……」

    尹靖未等他說完,臉色大變,激動道:「你丈夫毀了公主容貌?」

    任年嬌見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心裡忽然感到一陣不安,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突然怒吼一聲如電擊飄風,欺到宇文雷面前,一腳猛向他心窩踢去。

    宇文雷見他如猛虎般地撲到,驚得魂魄出竊,就地一滾,雖然避開心窩,卻被踢中腰脊。

    只聽他一聲慘叫,肋骨連斷五條,昏死在地。

    任年嬌淒聲哭叫,跑過去撲在乃夫身上,求道:「別打死我丈夫。」

    尹靖神色鐵青,怒喝道:「今日萬萬饒你們不得。」

    任年嬌見丈夫雙目緊閉,氣若游絲,哭得更傷心,泣道:「你這樣把我們殺了,死得不明不白,總得說出個殺我們的理由,也好教我們死得瞑目。」

    尹靖忿憤道:「你知道香玉公主是我什麼人?」

    任年嬌一愕,遲疑道:「這個……我不知道,是你親人嗎?」

    尹靖虎目含威,逼到她面前四尺外,厲聲道:「公主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任年嬌暗暗叫苦,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送上門來找死,歎道:「我們毀了公主的容貌,事後感到很後悔,今日你把我們殺了,我心中也不會懷恨,因為當年毀我容貌之人,也慘死在我掌下。」

    尹靖突然心念一轉,目下收拾他們是次要事,最主要的是先問清公主下落,遂強忍激動悲忿的心情,沉聲道:「你們把公主毀容後,她怎樣了?」

    任年嬌眼珠眨動,只覺眼前這少年英朗俊朗拔,氣吞山嶽,比起乃夫猶勝三分,與香玉公主當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這一想又增加內心的愧疚,幽幽道:「香主公主被毀容後,鎮定如常,我聽外子說她要去恆山。」

    尹靖臉泛殺氣,叱道:「公主心地慈善,聖似天人,你們居然對她下得了毒手,可恨可殺。」牙齒咬得切切作響。

    聖手公羊滿臉氣憤之色,怒問道:「香玉公主與你們有何仇怨?」

    任年嬌道:「無仇無怨。」

    聖手公羊道:「既是無仇無怨,為何要毀她容貌?」

    任年嬌坦率地道:「因為她長得太美麗動人。」

    聖手公羊暴喝道:「混蛋潑辣婦,只因為公主生得美麗,你就嫉生惡念,辣手摧花,真是禽獸不如。」

    任年嬌突然望著天邊雲彩出神,幽然道:「我記得香主公主對我說過,一個人的美醜並不於虛浮外表,內在的真美才值得珍視,我們雖然毀了公主的容貌,但卻絲毫無損於她聖潔的赤心,公主在我心田里,永遠如天上白雲那等清高艷麗,恩公你下手吧,我們沒有死在香玉公主手下,但死在你手下也是一樣。」

    尹靖突然堅決地搖了搖頭,歎道:「公主既寬恕你們,我再殺你們,她心中一定不高興,我今世今生絕不做公主不高興的事。」

    任年嬌突然抱頭痛哭,道:「恩公你們如此寬宏大量,我任年嬌無顏生於天地之間,求你把我們夫婦殺了,我才能安心。」

    尹靖輕輕一歎道:「賤內命中如注定有破顏之事,也是天意。」

    任年嬌突然靈光一閃,收拾起淚水,向聖手公羊正色問道:「老公羊,你說這仙草有復容奇效,果是真話?」

    幽蘭谷主眼望他處,不屑理她,冷冷哼了一聲,道:「兄弟向來不打誑語,尹小俠襟懷雅量,饒你們不死,哼,這下你又可以昔日容貌招搖江湖,製造風流事端。」

    任年嬌淒婉一笑,道:「愚夫婦殘餘的生命是恩公賜予,當謹記公主佳言,立心向善,修內在真美,這仙草既能復容,請恩公留下,做公主治容用途。」

    尹靖搖頭道:「仙草來之不易,宇文夫人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任年嬌滿臉真誠之色,毅然道:「假如恩公不願接受,愚夫婦寢食難安。」

    聖手公羊立時一反對她冷漠的神色,哈哈一笑,道:「任姑娘今日靈犀通道,立心向善,真是難能可貴,尹小俠,你把仙草收下,也好讓她安心。」

    任年嬌雙手把木盒奉上,尹靖見她滿臉皺紋本待拒絕,突然心靈一震,暗暗忖道:香主公主目下不知變成如何醜陋,假如苑蘭公主知道此事,不但宇文雷夫婦性命難保,只怕還要遷怒中原武林。因此就不客氣地把仙草收下了。

    任年嬌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恩公收下仙草,才能稍慰愚夫婦愧罪之心。」

    尹靖道:「夫人捨己為人,在下無限欽佩,適才一時魯莽,踢傷令夫,特此請罪。」說著雙手一拱。

    任年嬌深深福了一福說道:「外子罪有應得,恩公萬勿介意。」

    聖手公羊打個哈哈道:「任姑娘假如不嫌棄的話,容兄弟為令夫略盡綿薄之力如何?」

    任年嬌襝衽一福,道:「玄谷主高抬義手。」

    當下把丈夫扶進茅廬之中,室內擺設許多丹爐藥壺,東邊木榻上仰臥一個女人,身蓋棉被,似是沉睡正濃,始終未見動彈。

    聖手公羊取出接骨藥膏,為宇文雷外敷,再餵他服下一顆內傷丹丸,轉身走到木榻邊緣,再度為公主診治。

    幽蘭谷主的醫術,碑口載道,靈驗無比,盞茶功夫,宇文雷已悠悠醒轉,任年嬌芳心大喜,把適才經過悉以相告,他雖感激尹靖不殺之恩,但一聽仙草奉送他們,心中老大不願,但卻不敢形諸於色。

    尹靖目光凝視著公主蒼白的秀臉,神色甚是焦急。

    只聽聖手公羊臉色沉重,道:「公主『手少陰心經』第一道『極泉穴』被震破,未能及時調息,至血流入『足陽明胃經』第七道『氣捨穴』,目下想那裡血歸經脈,固須『綠絲絳珠仙草』,但令夫人玉容被毀,更非此草不可。」

    尹靖沉吟一聲,道:「在下想往『隱仙峰』去覓仙草,但不知可支持多久?」

    聖手公羊道:「隱仙峰取藥希望渺茫,兄弟有丹丸十粒以便使逆血衝入別處經脈中,但十粒丹丸服完,就無法再支持。」

    尹靖歎道:「目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如果取不道『綠絲絳珠仙草』再用這株現成的救她,自從落江之後,公主一直未醒過,有勞玄谷主設法把她救醒!」

    原來那日他們在「採石磯畔」被「三才陣」逼落江中,尹靖雖然不諳水性,但他功力已近水火不侵之境,在水中竟然運功閉住氣穴,挽著公主在江底遊走,但水流湍急,無法走近岸邊,一直隨著浪濤衝擊而去,乃至寬水靜處,流水潺潺,阻力大減,才從江底游上淺岸。

    待出了水面,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公主禁不住長久閉氣,早已昏厥過去,尹靖解開外套,把她腹內淤水擠出,一探鼻息,已是氣息奄奄,連推幾次穴道,依然未見醒轉,當時心急如焚,後來記起「千樹林」幽蘭谷主醫術天下無雙,自己與他還有幾分交情,於是帶著公主連夜起程,趕到長安求治。

    且說聖手公羊聽尹靖要他救醒公主,長眉微皺,尋思一陣,道:「此刻公主體內尚餘一股真氣,繞住『足陽明胃經氣捨穴』,如果稍一失錯,動散真氣,那時血氣外沖,縱有仙草亦無法把血氣導回『手少陰心經』。」

    尹靖道:「這麼說來是無法把她救醒了?」

    聖手公羊道:「救醒是有辦法,必須仰仗藥力,當日『六瓣仙蘭』被摘去之時,蘭頭蘭根尚在,待兄弟去取來救醒公主。」

    說著從藥箱中取出一把金刀及一個玉盒,出門而去。

    幽蘭谷是聖手公羊畢生嘔心經營的園地,谷中奇花異卉,參茸燕桂,百藥齊全。

    在北面低丘有一道山泉流出,如靈蛇白練,盤繞在花樹之間。

    這泉水與平常用水不同,水質特殊,宜於扶花灌木,因此十數年來,谷中蘭菊鼎盛,燕桂齊發,松柏標青,綿屏燦爛,當真是八節長春,四時不謝。

    他舉步踏入幽蘭谷口,目光四掠,突然臉浮慍色,怒聲叫道:「小黃何在?」

    幽蘭谷中有只金毛靈猴,名叫小黃,它早晚灑水澆花,照顧奇花異卉,此刻是傍晚,該是提水澆花的時候,卻不見它在園中走動,因此聖手公羊怒聲叫喊。

    連叫數聲不見小黃回應,只見在南面清溪出口處,有一座小亭台,那是靈猴小黃棲身之處,當下展開身形,向那亭台掠去。

    來到二丈外,忽聽「嗖」的一聲,一道金影從亭中射出,金影收斂,正是靈猴小黃。

    聖手公羊鼻聞一陣濃厚酒香,沉聲喝道:「畜牲,不澆花灑水,竟敢躲在亭裡喝得醉熏熏的,哪來的酒喝?」

    小黃醉迷迷地晃了幾晃,搔首弄姿,手指亭中,「郎郎」怪叫。

    聖手公羊一怔,道:「亭裡有人嗎?」

    小黃雙手撫著肚皮,嘰哩咕嚕地叫了幾聲。

    人畜相處長久,聖手公羊已能從它動作中,領會其意,頓時猜出亭中之人,朗笑道:

    「醉胖子,你居然拐著小黃到亭裡來陪你喝酒。」

    話聲中,人已步入亭中,只見一大腹便便,團團圓臉,詼態盎然的胖子,正抱著葫蘆酒壺,咕嚕咕嚕地仰首豪飲。

    那胖子不是別人,正是幽蘭谷主生平摯友,「天池醉客」婁天都。

    只聽他未語先笑,道:「哈,小猴子喝不了幾杯就醉熏熏,換你這公羊看行不行。」

    聖手公羊笑道:「胖子,你幾時到來,我怎麼不曉得?」

    天池醉客手指南面山洞清溪出口處,笑道:「我是從後門摸進來的,剛才見谷外打得熱鬧,才倒在亭裡同小黃乾兩杯,誰知這畜牲真不行,哈哈。」

    聖手公羊笑責道:「你這酒鬼為老不尊,帶壞後輩,看小黃醉成這個樣子,還能去提水澆花嗎?」

    天池醉客道:「澆花幹嗎?是我叫它別去做的。」

    聖手公羊一怔,道:「胖子,你真醉昏了頭,我一片心血花在此地,這些花卉不早晚灑澆,豈不枯萎凋謝?」言辭之間微顯不悅。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凋謝就凋謝有什麼稀奇?」

    聖手公羊聽他越說越離譜,想必是真醉了,遂道:「胖子,等你醉醒再談,我現在有急事,無暇同你胡扯。」走到亭旁溪畔,蹲下身子,揮刀挖掘蘭頭蘭根。

    「六瓣仙蘭」需用金取玉裝,只見金光閃動,連挖二下已連根拔起,裝入玉盒之中。

    忽聞風聲虎虎,轉目望去,只見天池醉客身如垂岸斜柳,在花樹之間,晃來閃去,正在演練江湖罕見「醉八仙羅漢拳」。

    小黃在一旁,一招一式,慢慢在模仿。

    他心感詫異,胖子今天起了什麼興頭,竟把生平得意絕技傳給小黃。

    當即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先把小黃灌醉,再傳它『醉八仙羅漢拳』,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天池醉客正使得起勁,拳風回捲,蕩笑之聲不絕於耳,說道:「不把小黃教好,下次再有人來搶『六瓣仙蘭』怎麼辦?」

    聖手公羊一聽,原來他還沒有醉醒,笑道:「胖子你還在說夢話,『六瓣仙蘭』早被人搶去了。」

    天池醉客道:「再去搶一株來種,不就有了?」

    聖手公羊一怔,道:「到哪兒去搶?」

    忽聽婁天都大喝一聲:「這是最後一式。」

    左腕外兜,左掌斜劃,腳步一個踉蹌,向前伏僕,身形快要貼地的剎那,突然如颶風回捲,平竄尋丈。

    猴子在動物之中,悟性最高,善於模仿,小黃藉著酒氣之助,搖搖晃晃,一套「醉八仙羅漢拳」卻也學了三四成。

    聖手公羊見小黃學得煞有其事,心中喜悅,笑道:「胖子,拳也教好了,你說去搶仙蘭是真?」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天竺國王派了一個和尚,帶一株『六瓣仙蘭』,遠道來中原朝貢,明日抵達長安城,聽說朝廷派了欽差大臣要來迎接。」

    聖手公羊喜道;「你怎麼知道?」

    天池醉客道:「胖子雖然終日酗酒,但耳目精靈,消息千真萬確,只是那和尚手底下硬得緊,甚不好惹。」

    聖手公羊鼓掌叫好,當下把尹靖帶苑蘭公主前來求治,因無「六瓣仙蘭」,想往「北天山隱仙峰」去覓「綠絲絳珠仙草」之事說了。

    天池醉客對尹靖的人品武功一向甚為傾慕,當時慨然應允相助,笑道:「有尹小俠出馬,哪有不手到擒來之理,哈哈……」笑聲中,聯袂奔向茅廬。

    幾人見面,一陣寒暄,聖手公羊把天池醉客帶來的佳音,說與眾人知情,聞著莫不欣喜雀躍。

    聖手公羊將蘭頭蘭根,盛入一個玉壺之中,生火開始提煉,待見熱氣蒸蒸散發之時,拿去公主鼻孔,使藥氣吸入體內。

    盞茶功夫,只聽苑蘭公主嬌呻一聲,懶慵慵地睜開雙眼,鳳眸中顯得滯呆無光。

    她目光一轉,見室中坐立著許多不相識之人,猛然掙身坐起,問道:「尹公子,這是什麼地方?」

    尹靖見她醒來,大喜道:「這是千樹林幽蘭谷。」

    任年嬌見她的臉孔一驚,「噫」一聲:「你是香玉公主?」

    宇文雷心情緊張,暗暗一拉她衣角,悄悄說道:「她是香玉公主的姊姊,苑蘭公主。」

    任年嬌一愕,頓時不敢作聲。

    苑蘭公主突然秀眉微剔,臉罩寒霜,冷冷道:「尹公子,把這些人通通攆出去。」

    眾人聞言,齊齊一怔。

    尹靖臉有難色道:「這怎麼可以,咱們是來此來借宿求治的。」

    苑蘭公主道:「有什麼不可以,他們不出去,我不住這裡。」

    說著用力掀起棉就要跌落木榻。

    忽覺左胸一痛,嬌軀微微一陣酸痙,頓時支持不住,又臥倒在木榻之上。

    幽蘭谷主只怕她這一氣怒,傷勢更形惡化,急忙起身,說道:「諸位貴客,請到茅舍外歇息,以免打擾公主清靜。」急步走出茅舍外。

    宇文雷情知苑蘭公主甚難招惹,拉著妻子匆匆出門,天池醉客哈哈一笑,尾隨出去。

    尹靖歎了一口氣,輕聲責道:「咱們到此求治,承主人好意,細心替你診治,現在不分清紅皂白,把主客通通攆走,豈不有失禮儀……」

    他見公主鳳目緊閉,額角珠汗點點,顯甚痛苦,心生憐憫,不忍再責備下去。

    過了一會,胸膛痛楚稍減,她星眸一睜,冷冷道:「你居然教訓我來,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所以不要他醫治。」

    「可是公主傷勢只怕除幽蘭谷主外無人能治。」

    苑蘭公主毫不在意,漠然道:「無人能治,總不能客死異鄉,你去備車,我要回『海天別墅』。」

    尹靖劍眉一皺,道:「幽蘭谷主仁醫俠膽,好意替公主診治,何忍拒人於千里之外。」

    苑蘭公主嗔道:「我不願外人相助,你還不明白……」雙手撫胸,連咳兩聲。

    尹靖見她這等倔強,微微一歎,道:「玄谷主與我頗有幾分交情,況且公主傷勢刻不容緩,只怕無法回到『海天別墅』,你還是答應在此治療吧。」

    苑蘭公主似乎甚是疲憊,懶得再同他頂嘴,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我不治,偏偏你那麼嚕嗦……好吧,叫那大夫進來一趟。」

    尹靖聽她答應,心中暗喜,轉身走出門外。

    只見門外四人神色詫異,望著他發楞,尹靖忙雙手一拱,致歉道:「公主向不喜與外人接談,適才失儀之處,萬望多多包涵。」

    像苑蘭公主那等矜傲自負的人,當真是世上少見,幾人聽他這一說,均瞠目不知所對。

    尹靖俊目一轉,接道:「公主有請玄谷主屋裡一唔。」

    聖手公羊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呵呵笑道:「兄弟何幸,辱蒙公主召見,當躬往晉謁。」言語之間,儼然反主為客。

    二人步入茅廬,幽蘭谷主一揖到地,道:「公主召見敝人,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起身擁被斜靠,說道:「聽說你醫術天下無雙,有起死回生之能。任何疑難病症,遇到你無不手到病除,可是真話?」

    聖手公羊謙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敝人醫道微薄,豈當公主如此誇獎。」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看我身上傷勢,當今之世只有你能治好嗎?」

    她說話語氣,始終冰冷冷地,而且含有譏諷之意,聖手聖羊不禁一怔。

    尹靖起先只道苑蘭公主是要向他致謝,誰知不但無半句感謝言語,反而冷諷熱嘲,令人難堪,不由劍眉微剔,插口說道:「公主病後體虛,言語恍惚,玄谷主請勿見怪。」

    聖手公羊不以為忤,淡然一笑,道:「以公主傷勢而論,若換常人只怕早已魂歸地府,難以倖存,但公主體內『足陽明胃經氣捨穴』外,有一股真氣盤繞不散,使淤血不致外溢,這份精湛的內功,誠為敝人生平僅見。」

    他這話不但把傷勢說得細切入微,而且含有奉承的意味,苑蘭公主立時一掃冷漠之色,曼聲道:「你醫理通澈,斷病論症,針針見血,果然不同凡響。」

    聖手公羊聽她聲調已不若先前那等冷淡,笑道:「敝人信口胡扯,僥倖猜中公主傷勢,只是目下欲導血氣歸經,尚需仰仗神藥之助。」

    苑蘭公主突然又恢復冷淡的神情,問道:「你我非親非故,毫無瓜葛,為什麼願替我治傷?」

    聖手公羊覺得她脾氣冷傲。甚難侍侯,現在雖然要為她治傷,但她卻顯得很不願接受似的,當下淡淡一笑,道:「敝人行醫旨在救人,只要有病患者踏上千樹林,無分敵友貴賤,一概診醫療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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