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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火燒小茅屋 文 / 上官雲飛

    楊香武陪著楊得寸夫妻二人住在這兒兩間草屋裡已經半個多月了,楊香武感覺人家老夫老妻真叫恩愛,別的不提,單就吃東西吧,老人家彼此把好吃的往對方口中送,還表現出親熱的模樣,試問江湖之中多少老夫妻,他們會這樣嗎?

    不打架鬧嘴那已經算是好的了。

    楊香武也發現另一件事,那就是上去草屋和住在地道石洞的生活大不相同。

    住在石洞中日子過得美呀,美得比皇帝老子還舒服,單說吃的吧,山珍海味都不缺,美酒有十幾罐放在洞底封藏,穿的是綾羅綢緞毛皮衣,春天已到天仍寒,火爐子的炭火就沒斷過。

    石洞中有擺設,壁畫雕塑都是寶,洞內架上古玩多,金銀珠寶八大箱,二老天天拿在手上玩,樂極了。

    只不過二老如果住在地面的草屋中,那一切情況全變了,變得比窮人還窮十分,一切都是符合身份在改扮。

    楊香武受教於琴癡婆,老太太拉了他坐在一張虎皮上,老太太還吃著山果撫著她的琴。

    楊香武就看不出老乾娘這把七絃琴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如果同他王府的樂器比較,老乾娘的這把琴早就摔到垃圾堆了。

    「我的乾兒子,你聽我說,乾爹乾娘雖是賊,可也不是普通賊。」

    「乾娘,你已經對我說了好幾遍了。」

    「這是最重要的觀念問題,也好叫你永遠記住。」

    「我不會忘的。」

    「乾兒子,咱們有三不偷,一不偷忠臣義士,二不偷孝子賢孫,三不偷苦哈哈的人。」

    「乾娘對我說好幾遍了,我記住了。」

    「這是最主要的行動問題,也好叫你永遠記住。」

    「是,是,我記牢了。」

    「這還有最重要的一項,那就是……」

    「要聽二老的話,我早記住了,對不對。」

    「哈……行,我的工作完了,去,找你乾爹學本事去,那才重要吶。」

    楊得寸放下酒杯,那是一隻玉杯,上面還附雕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龍。

    「乾兒子,你過來。」

    楊香武恭恭敬敬地走過去:

    「乾爹,你要教我什麼本事?」

    楊得寸伸手自一隻袋子裡抽出一條褲子,褲管只一半,他交楊香武手上,道:

    「穿上,穿上了練功夫。」

    楊香武接在手中吃一驚:

    「哎,好沉重呀,這是什麼褲子呀?」

    「夾褲雙管,外管看是麻布,內管卻是鐵纖,不算重,九斤半而已。」

    「褲子九斤半,必定走不遠。」

    「不准多口,穿上了你溜出去繞著山邊跑,兩個時辰之後你回來。」

    楊香武不敢多問,忙穿上這條鐵褲從一邊的暗道溜出去了,他走得很苦,褲腰帶裹的他肚子痛。

    楊香武就不明白,為什麼還要穿這麼重的褲子繞著山邊跑,而且跑兩個時辰。

    楊香武乃是王府的小王,他在王府吃香喝辣養尊處優幾曾吃過這種苦,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有今天。

    只不過為了生存,楊香武咬緊牙關繞著山邊跑。

    楊香武這個罪受大了。

    頭一天他是爬進洞中的,他那兩條腿幾乎重得抬不起來,痛得他齜牙咧嘴想哭。

    楊香武不但苦練腿功,五六天以後他還連帶的多了一項夜視功。

    什麼叫「夜視功」?

    顧名思義當然是能在夜間看清東西。

    楊得寸就曾對楊香武解釋過學夜視的重要性。

    有一回楊得寸去盜人頭,他有點緊張得認錯了目標,看錯了房間,他把別的人頭提走,事後他恨自己瞎了眼,閉門思誤半年多。

    楊香武聽的吃一驚,做賊還帶偷人頭的呀,這種事情沒聽說過。

    楊得寸把他的錯誤經過告訴楊香武,小子好像夜裡還做惡夢。

    時光匆匆一個月,這天傍晚楊香武被他乾爹楊得寸叫到身邊,楊得寸把一個黑色的尺長口袋交在楊香武手中。

    「拿去,練?」

    「練什麼。」

    「這口袋裡有一個小銅錢,你要用手去拿出來。」

    「這太簡單了。」

    「不簡單,我還未說完呢。」

    楊香武豎起耳朵仔細聽。

    楊得寸一笑,接道:

    「袋子掛在竹竿上,你不能叫竿子顫動,甚至口袋也不動地把袋中銅錢取出來。」

    楊得寸說完便去喝酒了,當然是同他的老伴琴癡婆二人對飲。

    就這麼個簡簡單單的動作,楊香武練了半個月才令楊得寸點頭滿意。

    楊得寸笑意掛臉上,他在袋中放了一條蛇,對楊香武道:

    「乾兒子,練,練抓蛇。」

    「我怕蛇咬。」

    「蛇咬不要緊,被人捉住會要命,練。」

    楊香武對著袋子發了呆。

    楊得寸為他做示範,他的手上動作快得宛如沒有動似的,每一伸手便抓住蛇的七寸提出來。

    他對一邊傻眼的楊香武淡淡地道:

    「這就是真功夫,秘訣在於快與准,看到沒有?這袋子動也未動一下。」

    楊香武也狠了心,他咬牙出手去抓袋中的蛇,別管怎麼的,他練了不過十日,便身手利落得令兩個老人家樂歪了。

    楊香武仍然練腿功,練身手,楊得寸還把他的絕活「神仙一把抓」也傳了他。

    功夫離不開身道,離了身道那成了花拳秀腿。

    楊香武也練力氣,他玩石頭,攀大樹,不出一年他變得像頭小牛似的壯。

    楊香武有一回伸手去摸乾娘的七絃琴,琴癡婆嘿嘿笑著對楊香武道:

    「乾兒子,就是這七絃琴你不能學。」

    「為什麼?」

    「它不只是個七絃琴,他也是武器。」

    楊香武聽得一呆:

    「武器?能殺人的武器?」

    「不能殺人叫什麼武器。」

    楊香武聽了心一沉,看不出這七絃琴怎麼會殺人。

    山中無歲月,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忽一日楊香武被喚到楊得寸夫妻二人面前,楊得寸上下看看楊香武,忽地手指門外:

    「去,闖闖江湖歷練歷練。」

    楊老太太淡淡一笑,接道:

    「一年多的日子不短也不長,至少你壯的像小牛。」

    楊香武怔怔地道:

    「乾爹乾娘不出山吶?」

    楊得寸搖搖頭,道:

    「我二老出山一趟吃十年,要出山還早著。」

    楊香武立刻往地上趴,他給這二位此地賊王叩了頭,口中還叫著:

    「二位老人家多保重。」

    琴癡婆也感動,幾乎落下淚,道:

    「出去闖個一年半載就回來,記住平日教你的。」

    楊香武站起來他不走,他張大眼眼看二老。楊得寸道:

    「你走哇,還愣著幹什麼?」

    「我……我……」楊香武把兩手一攤,那表示空手怎麼往外走。

    楊得寸把手一指道:

    「門外樹上掛了個小包,你帶去吧。」

    楊香武露出了笑,想來包內必然放了金銀,他轉身疾走,走出了木門外,果然發現不遠的樹上掛了個小包,笑笑,他騰空取下小包,只聽得木門咚的一聲關上了。

    楊香武打開小包低頭看,不禁心中一寒,因為小包內只包了一塊烙餅便什麼也沒有了。

    想著木屋下的地洞室中藏了那麼多的寶物,金銀堆的耀人眼,怎麼只是這一塊烙餅,甚至風乾的肉也不送一塊,太不合情理了,這是什麼乾爹乾娘呀。

    楊香武不高興,半帶忿怒地回頭看木屋,頓頓足他往山下走,他已經走出百丈遠了,回頭一聲叫:

    「乾爹乾娘多多保重吶。」

    他發覺木屋沒人影,當然更沒回聲,於是他大步往山下走去了。

    楊香武走了嗎?

    他如果走遠,那就是個呆子,只是一塊烙餅叫他喊兩個老人家一年多的乾爹,天下有這樣的干老子?

    學了一身的賊功夫,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楊香武心中想著,二老如果教導他真本事好功夫,將來行俠仗義走江湖,可是學了一身賊本事,那還行的什麼俠?仗的什麼義?

    按著小包的大餅,楊香武的面上帶冷笑,就在這時候,忽見迎面來了一位枯槁女人,這女人拉了一頭駱駝,駝背上有個大籮筐子,楊香武不知道這女人是什麼人,他往路邊閃開,雙目直看那女人。

    真叫邪門,那女人剛經過楊香武身邊,忽地一把奪過楊香武手上的小包,她把小包拋到駝背的筐內。

    「女兒,吃吧,有餅吃你就餓不了。」

    楊香武忙打橫一攔,他大叫:

    「還我的餅來。」

    那女人冷厲地忽然出腿,妙的是楊香武就是沒閃過,被女人踢滾在山道邊。

    楊香武火大了,「強盜呀。」

    女人回過來,道:

    「我是強盜的奶奶。」

    「你吹的什麼牛?」

    女人站住回過頭:

    「你不信?」

    楊香武立刻心中生一計,道:

    「大嬸呀,你若有本事,幹件大事我瞧瞧。」

    「什麼大事?」

    楊香武手指遠處破木屋,道:

    「有本事你去燒了那座破木屋。」

    女人一怔:

    「你恨木屋?」

    「別管恨不恨,你敢不敢去放火燒?」

    「老婆子要是敢放火燒呢?」

    「我送你二十兩白花花銀子。」

    女人一聽拋下手上繩子逼向楊香武:

    「你個半大不小的小子,你還能拿出二十兩銀子送我?」

    「是呀。」

    「拿出來,現在拿出來。」

    「現在我沒有。」

    「且叫我搜一搜。」

    楊香武雙臂一張:

    「搜吧。」

    楊香武當然沒銀子,那女人叫道:

    「你個滑頭,捉弄我呀。」

    「你只要能燒了那木屋,回來我就有銀子。」

    「這是你說的?」

    「你別看我年紀小,我的話擲地有聲。」

    那女人抬頭對駝背上的女娃,道:

    「丁玲咚你坐好,娘去去就回來。」

    原來她的女兒叫丁玲咚。

    小女兒好像八九歲,她伸出頭來抖著發辨,道:

    「女兒知道,娘叫我看牢他。」

    那女人已拔身從駝背上取了火種飛身便往木屋那面過去,那身法之快,楊香武以為他會縮地功。

    楊香武立刻繞道跑,不料那個八九歲大的女娃一個騰空抓住楊香武:

    「你想跑?」

    「誰說我要跑。」

    「那你……」

    「我去取銀子呀,要不你娘回來我拿不出二十兩銀子,那可怎麼辦?」

    丁玲咚不抓他了。

    楊香武跑的可歡吶,心中直想叫「好」。

    那個女人跑到了木屋門前,她撿了一堆乾草堆起來,抖著火種燃上去。

    直待火光升空,那女人哈哈笑著往回走。

    女人走了一半路,從背後閃出兩個人。

    那二人不是別人,楊得寸老夫妻二人追殺出來。

    楊得寸還對老伴,道:

    「我說不會是乾兒子吧,你不信。」

    「如果是乾兒子我就哭了。」

    「為什麼?」

    「難道你不想咱們乾兒子精明嗎?」

    二老的木屋起了熊熊大火,那女人猛回頭,他雙手叉腰嘿嘿笑:

    「原來你們兩個老賊躲在這兒呀。」

    楊得寸夫妻二人吃一驚。

    琴癡婆愣愣地道:

    「娘的,丁婆子呀,你為什麼放火燒木屋?」

    「高興。」

    楊得寸大怒:

    「我要殺了你。」

    「哈……進尺婆七絃琴不在手中,你們兩個老賊一齊出招吧。」

    這個女人真厲害,瘦叭叭的伸出只大手來,不用動就聽得她的骨節咯崩崩地響不停。

    進尺婆子大是懺悔,怎麼忘了七絃琴。

    楊得寸暴吼一聲:

    「幹掉這個大漠鬼婆子。」

    這二老分兩邊撲向丁婆子,拳腳之外也出刀,只不過丁婆子也厲害,以一對二兀自攻多守少。

    三人暴吼打得凶,好像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遠處的女娃大聲叫:

    「娘,我給你送把刀去。」

    楊得寸聽得心一驚,怎麼,大漠那個鬼靈精也來了。

    老太太忙著一個跳,她大叫:

    「不打了,不打了,快回去救火啦。」

    楊得寸也叫:

    「丁婆子,他日大漠再找你。」

    丁婆子雙手叉腰胸一挺:

    「來戰啦,誰怕誰。」

    好像是誰也不怕誰,兩下裡分開了。

    丁婆子回頭迎上送刀來的女兒丁玲咚,她看遠處的駱駝那面,道:

    「女兒呀,你今天變成笨蛋了。」

    「怎麼啦。」

    「還怎麼啦呀,那小雜種他人呢?准跑了。」

    「他去取銀子了,他不會跑的。」

    「取銀子?去什麼地方取銀子,他騙你的……」只不過一頓,她又怔怔地道:

    「這小子為什麼叫我放火燒木屋,燒出兩個老賊來,他……」

    這母女二人剛走到駱駝邊,附近石後有聲音:

    「真行,你賺了我二十兩銀子了。」

    母女二人猛一看,楊香武手托兩個銀元寶閃閃發亮的走過來。

    丁婆子怔怔地道:

    「小子,你有銀金呀。」

    「我本來多金,而且多的不得了」他這是說他當小王爺的那十年歲月,丁婆子母女不知道。

    「你把銀子藏什麼地方?」

    「我的銀子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娘的,小財神呀。」

    「我雖有銀子,可是此刻餓肚子。」

    「行,你快快上在駝背上,咱們往花井小鎮上,這一回好生吃個夠。」

    楊香武不客氣,與丁玲咚二人跳上駝背的竹筐裡,丁玲咚笑著把大餅撕了分吃。

    那丁婆子拉著駱駝走得快,回頭她問楊香武:

    「你叫什麼名字?」

    「楊香武。」

    「什麼?與賊子同姓呀。」

    「我也姓朱。」

    「豬?對,寧豬不賊。」

    楊香武不能細說身世,那多危險呀。

    楊香武他真名叫朱天明。

    楊香武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不能道出自己的名和姓,那年頭滿清剛入關,別說姓朱的都躲起來,名叫天明那更會惹麻煩。

    花井小鎮並不遠,天剛黑就到了。

    這個小鎮也不大,數一數一共十七家。

    十七家人也都是便利進出關內關外方便行人的飯館、酒館、小旅店。

    如今清人入了關,這一帶的胡人揚了眉也吐了氣,每一個人的臉上只要他是笑哈哈的,不用問,他肯定是個滿州人,套句誰說的,他們是「三月天扇扇子——滿面春風」吶。

    滿州人分八旗,這時候管他是鑲什麼顏色的旗人,一個個都樂迷了。

    只有一個人不會笑,那個人就是楊香武。

    楊香武本名朱天明,他是一位小王爺,雖然他還是半大不小的少年人,可心中那股子忿怒,叫他怎麼也笑不出來,他還暗中咬牙關。

    楊香武見丁婆子把駱駝拉在小鎮第一家門口,那駱駝很快地跪在地上,從筐內跳出丁玲咚與楊香武,丁玲咚手拉楊香武,道:

    「你送我娘二十兩銀子,我們進去我娘請你吃個飽。」

    楊香武心中不快活,銀子是我送你們的。

    丁婆子大步往店門內走,有個老者迎出來:

    「嗨,丁媽媽來了,快請進。」

    丁婆子左右看看,便對那老者,道:

    「我那老鬼來了沒有?」

    店家低聲,道:

    「正在後院吃著吶。」

    丁婆子聽了就回頭,她低聲對丁玲咚道:

    「別進去了,快走。」

    好像丁玲咚也怕她爹,急忙又回頭。

    丁婆子去拉駱駝,豈料那頭駱駝剛歇下,當然不想再長途跋涉,便仰天一聲尖吭叫。

    「嘰……」

    駱駝叫,丁婆子忙回頭看店內,看得她一哆嗦,因為有個彪形大漢呼吼著奔出店來:

    「是我家的駱駝叫。」

    就好像一堵山牆橫過來,那大漢已抓住丁婆子了。

    他把丁婆子單手提起來,另一手在丁婆子的袋中摸,很快的摸出那二十兩銀子在手上瞧,他還哈哈笑:

    「老婆,真有你的,去了三天便弄了二十兩銀子,至少夠我喝上三五天的老酒,哈……」

    「他是誰?」這大毛漢說的就是楊香武。

    丁玲咚似乎很怕這人,不回答卻閃到楊香武身後面,楊香武不會知道這個大漢何許人。

    楊香武以為是丁玲咚的爹吶。

    重重地放下丁婆子,大毛漢還用手推丁婆子,叱道:

    「想跑?我看你往那兒跑,進去。」

    他也不再問那楊香武是什麼人了。

    反正楊香武只不過是個少年郎。

    楊香武見大漢把丁婆子往屋內推,忙拉了丁玲咚問:

    「他是誰呀?」

    「天山虎。」

    「什麼?他姓天?」

    「我只知道他叫天山虎。」

    「他不是你爹?」

    「不是的,我爹他們……」丁玲咚似乎快落淚了。

    楊香武低聲道:

    「看你快哭了,別難過,我身邊還有金子。」

    「你的銀子被我娘拿去了……你……」

    楊香武摸他的褲襠,笑道:

    「我這裡還藏了兩個金元寶,嘻……」

    原來楊香武被丁婆子搜身的時候,他把兩個金元寶夾在大腿裡,丁婆子就沒有去往那個地方搜。

    楊香武與丁玲咚二人走到店門內,天山虎看得一瞪眼,他叱楊香武:

    「那裡來個野孩子,滾……」他取了一塊羊肉拋給丁玲咚又道:「坐在門外吃,別進來。」

    丁玲咚好像也怕他,果然不進門,但她還是撕了一塊羊肉送在楊香武手上,二人立刻吃起來。

    屋子裡傳來天山虎的吼聲:

    「沒見到?」

    「我順著青龍河找下去,沒見到。」

    「真的沒見人。」

    「我以為必是河水把他淹死了。」

    「范大人要的是死要見屍,我們不能丟人吶。」

    「你在陸地不見人,我沿河走了二百地也未見人。」

    忽地,大漢指門外:

    「那小子是那兒來的?」

    丁婆子一笑,冷冷地道:

    「他呀,他是兩個老賊的徒弟。」

    「老賊?是……」

    「長城里長城外,北六省的賊祖宗楊得寸夫妻二人。」

    大漢忽地一掌拍在桌子上,低吼:

    「媽巴子的,這事都一年多快兩年了,范將軍就是不死心,找呀找的,鬼影子也沒有,到那裡找。」

    他忽地放低聲音又道:

    「我看咱們把那小子捉了送去范將軍那兒,咱們就說他是下水未死的王子。」

    「開什麼玩笑,那小子賊頭賊腦,他像個王子嗎?你別弄巧成拙,被人識破,你想換刀呀!你可知姓范的一千兩賞銀,會燙手的。」

    這些話早被門外的楊香武聽到了,他的心中就好像小鹿一般在亂撲。

    他心想:

    「可惡啊,什麼樣的范大將軍,我必找去報仇。」

    丁玲咚呆然問:

    「你怎麼不高興了。」

    楊香武忍不住地罵出口:

    「他媽的。」

    這聲罵不要緊,引得大漢跳出來:

    「免崽子,你罵誰?」說著舉拳便打。

    楊香武打不過這天山虎,但他閃得妙,就像個泥鰍似地從大漢地拳下溜過去。

    大漢一拳打空,旋身間再出拳,他的腰帶也晃蕩,引得楊香武技癢,側身再滑過大漢的腰,他尖聲叫著便往門外奔去了。

    天山虎不追趕,氣唬唬地走進門:

    「你把那孩子打跑了。」

    「你個小王八蛋!」天山虎坐下來舉杯喝著酒,他還不知道他的銀子沒有了。

    丁婆子道:

    「你把他打跑,你也沒辦法抓他去范將軍處冒充什麼小王子了。」

    大漢的雙目一厲:

    「媽巴子的,忘了這一項了。」

    丁婆子看看門外,女兒丁玲咚正用乞求的眼睛看進來,她抓了個鹵蛋拋出去:

    「接著吃吧。小心噎著了。」

    就在這時候,天山虎忽地伸手腰上摸,他摸著摸著一聲吼:

    「他媽的,我的銀子呢?」

    丁婆子也吃一驚,她急看門外又大叫:

    「丁玲咚呀,快追楊香武。」

    丁玲咚嘴巴塞著大半個鹵蛋,聞言難開口。

    天山虎忽地站起來。

    「我倒忘了那小子他是北地賊祖宗的徒兒,我肯定銀子是被那小崽子弄去了,我去找他。」

    說著便往門外衝出去了。

    楊香武果然盜走了天山虎腰帶上塞的兩錠銀子。

    盜走銀子他走了嗎?

    楊香武這也許是天生的俠義心腸,他忘不了曾經同丁玲咚一同坐上駝背二人對著吃大餅的事。

    他更想不通為什麼丁婆子有那麼大的本事還會怕這個大漢天山虎,而且對天山虎又服服貼貼的樣子。

    想不通這些,楊香武更不會走了。

    楊香武躲在什麼地方?

    他躲在這家飯館的後牆根,那兒有個茅房,牆外面挖了好大一個大茅坑,有幾片破麻袋當門簾,楊香武伸頭看牆外,那牆頭上的兩塊大石頭會搖晃。

    就在天山虎吼叫著奔出客店的時候,楊香武低聲呼叫:

    「丁玲咚快過來。」

    院子裡的丁玲咚聽了楊香武叫她嚇一跳:

    「哎呀,楊香武你快逃哇,天山虎抓住會要你命。」

    「快過來。」

    丁玲咚走過去,那地方臭,她捏著鼻子。

    楊香武把兩錠銀子往丁玲咚懷中塞:

    「快收起來藏好,別再叫天山虎給搶去了。」

    丁玲咚急忙往回走,丁婆子也正是聽了要出來,見女兒把兩錠銀子又送回,笑了:

    「這小子有良心吶。」

    丁婆子很小心的再把兩錠銀子藏好,還拿眼睛看門外,就是怕天山虎回來。

    門外面傳來厲吼聲,這個小鎮才多大?一共只有十七家,天山虎很快地找一遍,不曾找到楊香武。

    天山虎罵進飯店裡:

    「媽拉巴子的,老子找到必剝那小子的皮。」

    天山虎一怒又回來,他並不進門去吃酒,他一怒衝向大茅坑。實際上天山虎是尿急要鬆散的,未掀麻袋簾他已自掏出大烏拉尿。

    楊香武一看不得了,得趕緊逃。

    那個草棚搭的松,楊香武來一個一飛沖天起,口中還尖叫著:

    「逃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嚇了天山虎一跳。

    等他看清半空中的人是楊香武,他跑了。

    「你跑?」

    楊香武當然跑,他足點牆頭,順勢把兩塊石頭往茅坑裡踢,剎時間,平地激起糞一股,臭花四濺中可也濺得緊追而飛身半空中的天山虎。

    天山虎不知道牆後的糞坑大,他只盯著往外逃的楊香武,他是非抓住他不可。

    他沒想到糞激上身之後,他下落的不是實地,而是糞坑.正當中。

    只聽撲通一聲響,天山虎已落入糞坑中,那糞坑真深,差一點漫到天山虎的下巴。

    楊香武笑了。

    當然他在心中笑,他仍在拔腿逃。

    他也想叫丁氏母女快逃,因為他認定丁氏母女並非這天山虎的一夥人。

    他們也是受欺的人,不知為什麼而如此地受委曲。

    楊香武跑遠了,跑得不見了。

    糞坑中的天山虎可慘了,他一步一步地撥著滿坑的糞與蛆,吃力地走到糞坑邊,再吃力地攀上來。

    「丁婆子,丁婆子呀,快來呀。」

    牆頭上伸出丁婆子的頭:

    「幹什麼?」

    「老子掉進糞坑了,快叫店家送桶水呀,他媽的,那是個什麼小子,可惡啊。」

    丁婆子高興也裝不高興,她咬牙道:

    「小子可惡,咱們找到剝他皮。」

    匆匆地,店家知道有客人落入糞坑,忙挑來一擔水幫著天山虎洗身子。

    那天山虎洗過身子,要了一件店家舊衣穿上,便對那店家,道:

    「剛才那娃偷了我二十兩銀子,我這就去追殺他,取來銀子還你酒錢。」

    店家見這天山虎厲害,只得點點頭。

    天山虎伸手抓過丁婆子,吼道:

    「那小子逃不掉,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怎麼說?」

    「去找那兩個老賊算帳去。」

    「什麼?要找楊得寸他們呀。」

    「不錯,快走。」

    「可是我放火燒了他們的房子了。」

    「即是燒了也去找,走……」

    丁婆子沒奈何地道:

    「我帶你去,丁玲咚咱們的女兒留下來。」

    「就叫她留下來等我們。」

    「駱駝不快,也留下來。」

    「好,就按你說留下來,快走。」

    「咱們摸黑往山中走,不怕遇上狼群。」

    「遇上狼群點火把。」

    天山虎這是決心要找楊得寸夫妻二人算帳去。

    只見丁婆子提提褲子攏攏頭,穩穩腰帶就開步走。

    天山虎緊跟丁婆子身後,立刻奔向夜色茫茫中不見了。

    深山中發生火災,燒掉了楊得寸與進尺婆二人的偽裝破茅屋之後,這二人不但不生氣,反而相視哈哈笑起來。

    這二人笑什麼?

    聽了就知道:

    「老伴呀,先說說你笑什麼?」

    「哈……我笑得腰痛。」

    「說,笑什麼?」

    「你先說,你笑什麼?」

    楊得寸手指遠山收住笑,道:

    「我笑那個丁婆子,她上了當。」

    「她上了誰的當?」

    「還用說,當然是上了咱們乾兒子的當,哈……還是咱們乾兒子有一套。」

    「妙,我也正是想到咱們乾兒子了,必是她聽了乾兒子的話以為我們虐待他,這丁婆子乃大漠女英豪,她自以為是俠女呀,才會找來燒咱們的房子,你以為對不對?」

    楊得寸遙看遠方,笑道:

    「這婆娘還是那麼烈性子,只不過聽說她這兩年在大漠受制於人,不知能制住他的是什麼人物?」

    「咱們管她什麼人的,快快再把茅屋搭起來。」

    二人忽地又對望,那琴癡婆一頓足,道:

    「不對,不對。」

    「老伴,我也以為不對。」

    「你說是什麼不對勁?」

    「還是你先說什麼事不對勁?」

    琴癡婆呆然地道:

    「如果是那小子鼓動了丁婆子來燒咱們的草屋,我問你,咱們乾兒子的目的是什麼?」

    「嗨,我也就是想到這一點才覺不對勁。」

    「不對,這小子對咱二老使了一把調虎離山之計,他是打咱們二老的養老金了。」

    「快,快,回去瞧一瞧。」

    這兩個頂尖的賊祖宗投身疾奔,他們越過了火場,繞過了山崖,找到了暗門便匆匆忙忙的推開個尺半見方的小石洞。

    這二老幾乎是爭先恐後進入地洞石室中的。

    石室之中仍然有濃煙未流盡,看上去宛如迷霧漫空似乎伸手只見手影。

    山洞石一開,煙便往外冒去,雖然木屋熱氣逼進來,但火一減,空氣並不襲人。

    楊得寸猛找到石壁一角,他看得面上光彩呀,琴癡婆也抱起他的七絃琴微微笑:

    「還在,還在。」

    楊得寸笑著笑著一聲叫:

    「別笑了,弄走了兩個金元寶還有兩個銀元寶。」

    琴癡婆走過去也查看。

    這二老忽地張口又是一陣笑,那楊得寸笑道:

    「孺子可教,我們有後了,哈。」

    「哈……,偷得好,偷得好呀!哈……」

    忽地得楊寸叱道:

    「好個屁。」

    「怎麼了,老頭子?」

    「你怎麼不用用你的豆腐腦袋多想想,咱們為什麼只送他大餅一個便把他趕走呀。」他冷冷又是一哼道:「咱們要他出門走江湖,多多實習呀,咱們更要他在江湖之上發揮我們當年的表現,如今可好,他身邊有了金又有銀,他還用實習嗎?」

    老太太一聲苦笑,道:

    「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你個小兔崽子。」

    楊得寸歎口氣,道:

    「唉,如今不知勞其筋骨苦其心志,他如何能天馬行空於江湖之上揚名立業呀。」

    老賊偷的這句天馬行空也是他們的行話,只因為他們的勾當就不切實,既不切實,就得用功。

    「現在什麼也別說了,指望著小子能明白咱們二老的心意是為了他好,並非虧待了他,大家就阿彌陀佛了。」

    「說歸說,以後咱們得防著點。」

    「防他再來偷咱們老本嗎?」

    「你以為是什麼?」

    「這我有辦法呀。」

    「你又有什麼妙主意呀。」

    「我當然有妙法子。」

    「說來聽聽。」

    「那太簡單了,咱們只需在這洞口處放上一錠銀子,並寫張條子,上寫『乾兒子如果混不下去,你拿了銀子快走,乾爹乾娘真的關心你』他只要一看到,便明白我二老對他是如何地關愛,他就不再偷了。」

    「妙計,還是你想得周全,咱們就這麼辦。」

    忽的,楊得寸指著洞外,道:

    「咱們不能無屋,快取木頭茅草來,三天就把屋子搭起來,要不……」

    琴癡婆當然是不會反對的,這二老不管大火何時減,兩個人滾在一張蒙古毛毯上睡了。

    這反倒比什麼地方都好,因為這石洞中儘是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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