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迷離幻境 文 / 蕭瑟
昨夜,群星含羞地躲在輕紗之霧後,今晨,一陣懞懞的細雨灑落在碧綠的青山上使它顯得更加嫵媚。
顫動於草尖的露珠,晶瑩渾圓,像是一顆顆的珍珠——那是夜神的淚,昨夜,她曾哭泣。
橙紅霞光從東方的天之一角射出,映照在大地,給那奔流而去的河水,加添了許多絢麗的色彩。
那瀲灩的大河,曲曲折折的繞過一片亂石淺灘,水流之速開始急湍起來,無數的浪花旋放,閃著銀白泛金的光亮……
四面環抱的山峰,像是根根擎天之柱,撐住了蔚藍的穹廬,浮雲繚繞盤旋,任青鳥翱翔其間。
朝陽剛剛升起,燦爛的光芒似萬支金箭,射向那聳立於溪畔的一座七層寶塔上,塔上的琉璃瓦,立時泛起漾動的光芒。
這是一座沒有門窗的六角形寶塔,僅僅在最下層的塔底,有一個圓形凹入的金屬板,加之簷角如鳳啄,銜著串串風鈴,似有一股奇怪而神秘的氣氛環繞著塔的四周。
紅色的牆,綠色的瓦,金色的風鈴,組合成奇異的形象,構造成一種悅目的色彩。
一陣微風吹來,飛簷上懸著的風鈴晃動搖曳,響起細碎輕巧的音韻,裊裊散播在空中。
鈴聲未停,陽光下遠遠奔來了兩個人影。
他們行走在草叢裡的小徑,向著左側的小路奔去,形色似是非常的匆忙。
拍了拍頭上的大涼帽,金雷取下帽子用力的扇了扇,道:
「古叔叔,還有多少路可以到爹爹的廟裡?」
他是一個非常健壯的小伙子,現在大約才十七八歲,可是卻已有了些微的鬍鬚在頷下,圓圓的臉龐,濃濃的劍眉,烏溜溜的雙眸,挺直的鼻子以及那紅潤而又豐滿的雙唇,組成了一張動人心弦的臉孔。
此刻,他側首對著右側的那個全身皮膚泛著古銅色,身穿一件大紅衣衫的中年大漢道:「這條路真難走,我們還是歇一歇吧!」
古軍舉起袖子,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在那滿是虯髯的頷下搔了搔,道:「怎麼?走這一點路就累了,真是沒用!」
金雷拉了拉貼在身上的白色輕衫,那被汗水流滿的背上有著一份暫時的清涼。
他皺了皺濃濃的劍眉,長長密密的睫毛一陣擺動,道:「已經趕了兩天一晚的路,難道還不該休歇一下?誰又像你,跟條牛似的,就算連趕十天的路也沒關係。」
「哈哈!」古軍爽朗的大笑道:「你這個小傢伙,倒敢罵起我來了,真是膽子不小!」
金雷道:「本來就是嘛!媽對任何人都這麼說,雷霆客古軍就跟一條牛似的壯,永遠都沒有叫累的時候。」
雷霆客古軍伸出碩大的手掌在金雷頭上擦了擦,臉上掠過一絲黯然之色,沉聲道:「天下惟有你媽最瞭解我,只可惜好人不長壽,想不到沒活四十歲便已去世……」
金雷道:「想到媽媽,我真不想到爹爹那裡去,他害得媽終日愁苦,無法自遣,久久鬱積成病,終至……」
古軍歎了口氣,道:「其實你媽的個性也太強了,當年令尊見到令堂替我療傷,而一時誤會我跟她有什麼勾結之事,以致夫妻反目,各走一方……」他搖了搖頭,苦笑道:「當時我在場苦苦解釋,令尊不但不聽,反而將我打成重傷,令堂為此更加憤恨,而終以令祖獨傳的唐門「七巧梭」毒藥暗器,將令尊打傷……」
金雷濃眉一揚,道:「所以他們兩人從此分開,十二年之久都不通一點音訊,怪不得媽不肯讓我學武功……」
古軍那黑黝的臉上泛起一個痛苦的表情,道:「當時令尊負創逃出,性命只有六個時辰可活,結果終因夫妻結髮情深,令堂將「七巧梭」的解藥,交給你龍叔叔帶與令尊,否則唐門暗器天下無雙,令尊當時便會喪命,還能活到他上五台山出家當和尚?不過說來說去,促使令尊與令堂反目的原因,還應該算是我。」
想到僅三十餘歲便已滿頭白髮的母親,金雷心中感到一陣絞痛,忖道:「若不是爹爹不明是非,媽怎會這麼早便死去?」
他雖是有些憤恨父親當年之錯,可是卻又渴望能見到父親,因為在他有記憶以來他便沒看到過父親一面。
古軍歎了聲,道:「由於令堂當時是以唐門獨傳的暗器打傷令尊,所以從此以後,她便絕口不提武功!唉,雖然她不對任何人說,可是我也曉得她對令尊是時刻不能忘懷的。」
金雷哼了聲,沒有說什麼。
雷霆客古軍瞥了金雷一眼,道:「若非我跟你龍叔叔苦苦哀求,令堂還不讓你跟龍步雨學習華山嫡傳的玄門正宗內功心法……」
「哼!」金雷又是哼了一聲,道:「學了十年內功,連半招招式都不會,又有什麼用?」
古軍搖搖頭道:「雷兒,你這樣就不應該了,須知華山的武功雖然不行,內功卻是玄門正宗的心法,是練武人奠基之石,此去法雲禪寺找到你爹爹,再看看他的意見吧……」
金雷皺了皺眉道:「爹爹他跑到五台山當和尚便也罷了,為什麼又要遠到雲南來?天下的和尚廟那麼多,什麼地方不好住,偏偏要住到這烏蒙山來?」
他們邊說邊走,已經轉過山麓,來到距小溪不遠的一片草地上。
晶瑩的露珠被他們踐踏得碎去,惟有倔強的小草被壓倒後,卻依然挺起腰桿抬起頭來。
金雷抹了一把汗,回頭望了望那緩緩挺起的小草,像是感覺出一點什麼道理,可是在他思索時,卻又想不起來。
古軍解開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結實胸膛,迎著一陣微風,揚聲大笑道:「哈哈!爽快呀!爽快!」
風中帶來輕脆的鈴聲,如同少女的低語,輕巧地繞縈於耳邊,金雷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道:「這鈴聲真好聽,就像是來自虛無縹緲的穹空……」
古軍用手在胸毛上抹了兩把,詫異地轉過頭來,道:「你說什麼聲音?是不是聽到了流水聲?」
金雷搖了搖頭,細細一聽,耳邊全是流水奔騰之聲,哪有剛才的柔細鈴聲?
他疑惑地忖道:「怎麼我剛才明明聽到了鈴聲,現在卻又聽不見了?」細細一聽,水聲淙淙,確實沒有鈴聲響起。
古軍揚聲道:「前面大概是瀾江的支流,我們已經進入烏蒙山中段……」指了指左側高聳人云的山峰,說道:「喏」!那第二座山峰便是羊角峰,你沒看到上面分岔出去的兩支峰脈?是不是跟羊角一樣?你父親便是在那個分岔的地方建了座法雲禪寺。」
金雷望著那有如羊角伸展入空的山峰,道:「那便是爹爹主持的廟?古叔叔,金兒真不曉得他老人家為什麼要出家當和尚?」
「唉!」古軍道:「其實令尊個性驕傲倔強,他雖然身入佛門,心卻依然留於江湖,當年的名號是霹靂杖金沼煥,現在則是霹靂不空大師,只是換湯不換藥而已!」
他的話聲方了,一陣微風吹來,風中又傳出細柔輕靈的鈴聲。
縱然水聲湍急,滔滔而流,卻沒能夠掩蓋住那一縷清新的鈴聲,這縷鈴聲出現在洶湧的水聲裡,彷彿是粗獷中帶著纖柔之音,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
金雷臉上一喜,道:「你聽,這不是鈴聲又出現了嗎?」
古軍一愕道:「什麼鈴聲?」
金雷也沒想到為何古軍會聽不到夾在流水聲中的鈴聲,他加快腳步,躍身向那鈴聲來源處奔去。
古軍愕然大叫道:「喂!雷兒,你怎麼啦?」
眼見金雷向左邊的碎石灘地奔去,他只得跟著飛奔而去。
愈往前走,水聲愈是響亮,飄灑的水氣瀰漫而來,像是一層淡淡的薄霧,置身其中,有一種清涼之感。
古軍爽朗地哈哈大笑,忖道:「我怎麼沒想到先下河去洗個澡再趕路……」
一念未了,他突然看到在白白的水氣後,隱隱約約的顯現出一座寶塔的影子。
他愕了一愕,飛身穿出水氣,來到滿是碎卵石的河邊,果然在那水流曲折處,看到一座七層的寶塔。
金雷站在塔前的一丈之處,怔怔地望著那座沒有門,而且簷角上懸著許多風鈴的怪塔在出神。
他喃喃道:「這是一座什麼塔?」
古軍搔了搔頭,惑然道:「我可沒見過有這種塔,連個門都沒有……」
金雷抬頭望了望那幌動的風鈴和那斜伸人穹空的飛簷,失聲道:「你看,那簷角上掛風鈴的地方,鑲著七顆紅寶石……」
古軍定睛一看,果然見形成鳳嘴啄的飛簷,鑲著七顆閃著紅色光芒的寶石,映著陽光,閃出燦爛奪目的亮光。
他發出一聲驚歎,道:「嗯!這真是紅寶石鑲成的簷啄……」
金雷的目光投視在那塊凹進去的圓形金屬板上,道:「古叔叔,你看那兒,是不是進門之處,讓我去看看!」
古軍一拉金雷,沉聲道:「江湖有許多隱秘事,千萬不要介入,我看這寶塔建在這裡,有股神秘怪異的氣氛,而且你看那塔上簷竟然能鑲以寶石,而不怕人搶劫……」他神色凝肅地道:
「你想想在這荒野之地,他既敢築這麼一座寶塔,必然是有一番原因,而這種人也最忌別人探窺他的隱衷……」
金雷道:「古叔叔,你讓我去看看,有什麼關係,我又不到裡面去!」
古軍搖頭道:「不行……」
金雷還沒說話,突然聽到一聲有如野獸樣的號叫,沉悶地混在流水聲中,撞進耳裡。
他雙眉一揚,側首道:「古叔叔,你聽到沒有?」
古軍臉上色變,沉聲道:「塔裡有人住著,那不是野獸的聲音……」
金雷右手一揮,掙脫了古軍握持,向著寶塔奔去。
古軍怔了一下,大聲喝道:「雷兒,不要去!」
金雷奔到塔前,只見那正面向陽處,凹進去的一面圓圓的金屬板,被陽光照射,耀起一片金黃光芒。
他立身在那板前,彷彿是面對著一面鏡子,清晰地將自己的形像顯現在那塊鏡面上。
這使得他激起天性中喜歡探尋隱秘之心,他伸出手去將那面圓形金鏡敲了兩下。
「叮噹」兩聲,古軍已趕到他的身邊,一把拉住金雷,怒道:「雷兒你不要命了?」
金雷笑道:「這有什麼關係……」
突地,他的笑容似一片落葉樣從臉上飄落,換上怔愕震駭的表情,睜大了眼睛,死盯在那面金鏡上。
敢情古軍身形魁梧,一走到鏡前,剛好將射到鏡上的光線擋住,留下一片陰影。
可是在陰影中,鏡面上突然顯現出一個少女的臉靨來。
她長得鳳目柳眉,菱形的嘴唇,小巧的玉鼻,梨渦浮現在豐滿的臉頰上,牽動著的櫻唇,嘴角微上翹,笑靨如花……
金鏡是平的,可是那個隱約的少女笑靨卻似浮萍樣的,似是要自鏡裡探首出來。
金雷心頭小鹿砰砰跳動,整個精神都融化在她的微笑裡……
古軍詫異地望了望金雷道:「你怎麼啦……」
可是他的目光隨著金雷望去,方一投視在金鏡上,立即如遇雷擊,震愕在當場。
那浮現在鏡上的少女並沒有動一下,可是那長長密密的睫毛後所流露出來的眼波,卻使人沉醉不已……
那凝住的笑容有著嫵媚與端莊,純潔與妖艷,使人看了心裡搖動,魂飛魄散,無法控制自己。
古軍只覺得自己一生闖蕩江湖,從沒有見到有如此美的女人,注視了一下,他的整個心神已被迷惑住,全身酥軟,幾乎立身不住。
他伸出雙臂想要去摟抱那鏡中人影,可是一股自慚的情緒湧進心裡,他卻不敢向前,反而退了兩步。
陽光射在鏡上,反射出鏤鏤光芒,閃花了金雷的眼睛,那個鏡上少女立即消失無影。
金雷眨了下眼睛,看到鏡上反射出自己一幅癡迷震愕的神情,他心頭一凜忖道:「怎麼啦?我是不是著了魔?」
側首一看,他見到古軍也像是大夢初醒的樣子,一臉的迷惘之色,兩隻手臂張開,像要抓攫什麼……
他惑然問道:「古叔叔,你怎麼啦?」
古軍哦了一聲,趕緊放下手,道:「沒什麼,沒什麼!」
他面對金雷那炯炯目光的注視,心裡一慌,臉上立即紅了起來。
好在他皮膚泛黑,金雷並沒想到他的尷尬情形,只是詫異地望著他道:「叔叔,你剛才有沒有看到這面金鏡上突然浮現出一個美麗無比的少女臉孔?」
「你也看到了?」古軍脫口而出,立即覺察出不對,而趕緊閉上嘴巴。
金雷嚮往地道:「那少女好美,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翹的嘴唇,圓圓的梨渦帶醉的微笑,似霧的眸子……」
古軍閉上眼睛,思緒又回到那個少女的笑靨裡,只覺她伸出柔軟纖細的玉手,輕輕的撫著自己的臉頰,那長長的五指瑩潔如玉,帶著一股淡淡的處子幽香。
他沉醉在幻想中,突然被金雷叫聲驚醒,睜開眼來,他發覺自己已不曉得何時仰臥在滿是卵石的河灘上,金雷正俯視著自己。
心神一震,他暗暗為自己墜入幻境而驚奇。
金雷惑然道:「叔叔,你怎麼啦?」
古軍搖了搖頭,方待起身,目光掃處,只見那塔簷之上,用硃砂寫的三個大字。
他霍地跳了起來,臉都駭青了,顫聲道:「快走!」
金雷詫問道:「為什麼?」
古軍恐懼地道:「那是傷心塔!」
「傷心塔?」
金雷仰首看著飛簷之下的三個硃砂大字,這才發覺剛才從正面來為什麼沒看到的原因。
敢情這塔是六角形的,每一層塔簷都是如同鳳翼樣地斜斜垂斜,而那六枝伸出的飛簷則是嘴喙,是以從正面平視望去,字跡被垂簷擋住,非要自下而上的仰視才能看得見。
他喃喃地念了兩聲,對著金鏡道:「仙女姐姐,你有什麼傷心呢?你生得那麼美,我敢說天下沒有第二個比你更美的了,這世上還有誰會惹你傷心?」
古軍恐懼地望著金雷在喃喃自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雷兒,你怎麼啦?」
金雷雙眉一皺,左手往後一揮.怒道:「別來吵我!」
古軍手掌被打了一下,微微一愣,心中驚慌地忖道:「糟糕,雷兒他果然被這個塔將心神攝去了!」
他跑遍江湖,當然曉得武林中傳言的兩大恐怖地方是如何的兇惡,但他卻不知道傷心塔會在這人跡罕至的雲南邊境的瀾江邊。
雖然沒人從傷心塔裡出來過,可是這傷心塔的威名卻像是鬼樣的使得武林人物為之心驚。
古軍暗忖道:「傷心塔在這兒,不曉得碎心谷又在何處?」
金雷並不曉得古軍心中所想,他喃喃地道:「你有這樣美麗的容貌,又有美妙的青春,還有什麼事會使你傷心,還有什麼人會傷你的心……」
他話聲未了,塔裡突地響起一聲幽幽的歎息。
古軍臉色鐵青,咬了咬嘴唇,大喝一聲,一掌將金雷打昏,扛起了他,頭也不回,便往山上飛奔而去。
一陣風來,風鈴響起,叮叮之聲像是要向穹空訴說著它的寂寞……
古軍一聽那細碎的鈴聲,宛如遇上鬼魅一樣,拚命的飛奔上山,高一腳低一腳的根本不辨方向,便往有樹林之處竄去。
一直跑了有兩盞茶的功夫,他才氣喘呼呼的停下腳來,定了定神,這才發覺自己是奔進一座密密的森林裡。
心裡一慌,暗忖道:「糟糕,我怎麼跑到這裡來?據說烏蒙山原始森林最多,往往數十里都不見天日,而且還有瘴氣……」
一想到瘴氣,他不禁全身一凜,十餘年前在貴州遇到金銀瘴的往事,又重回他的腦際。
那時若不是遇見金雷的母親——江湖上有名的女扁鵲唐儀,他可早就沒有性命了。
可是也就因為那次,而使得霹靂神杖金沼煥與唐儀夫妻反目,而造成他內疚終身痛苦的結果。
他暗忖道:「這次金沼煥連發三封信,要雷兒到烏蒙山法雲禪寺來,不曉得有什麼要緊之事。唉!但願當年的那場誤會,現在能夠澄清,否則我終身都會不安。」
一聲低沉的喝聲自他背後傳來:「你可以放我下來吧?」
「哦!」古軍一拍前額,把扛著的金雷放了下來,道:「我倒忘了你被我扛在肩上,雷兒,對不起,叔叔出手太重了!」
金雷摸了摸脖子後面,搖頭道:「這倒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我在奇怪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倒怕起那個美麗的少女起來!」
古軍臉色微凜,道:「我並非怕那個少女,而是害怕那個塔!」
「你害怕傷心塔?」金雷撇唇一笑道:「我倒對那座塔很感興趣呢!」
古軍臉色大變,道:「雷兒,你可千萬不要走到塔邊去,尤其是晚上更不能去,若是去了,你將不會活著離開傷心塔三十步的距離!」
「哦!有這種事情?」
古軍臉色凝重的道:「江湖上除了武林九大門派之外,還有一幫二門,此外便是綠林的豪傑了……」
金雷插嘴問道:「那一幫可是丐幫,二門除了四川唐門之外還有什麼門?」
「雲南百毒門!」古軍頓了頓道:「可是最令江湖人物震懾的還有一谷一塔,那就是傷心塔和碎心谷兩個地方!」
古軍倚著樹幹望了望凝神諦聽自己說話的金雷,暗忖道:
「他既要踏人江湖,便應對江湖之事瞭解,我若不告訴他這些事,將來他被那塔中的人像把魂勾掉,我豈不罪大惡極?」
他生性耿直,秉性強硬,自是對於那等邪惡詭詐之事不甚明瞭,更不會運用心機去騙人了,此時一心為金雷著想,便將江湖上傳言的忌憚之處全給忘了。
金雷哦了聲,道:「剛才我們見的傷心塔,那麼還有一個碎心谷又是在什麼所在?」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古軍話一出口,立即便想起了江湖傳言不得妄論傷心塔與碎心谷之事的忌憚之處,他四處張望了一下,忖道:「但願傷心塔裡的鬼魂沒有聽到我在背後議論他!」
金雷見到古軍那種慌張的樣子,問道:「叔叔,什麼事?」
他左右望了望,只見自己立身處在一座密林裡,濃密的枝葉將日光都遮住,僅有一些細碎的斑駁光影透下,還可辨明四周的形象。
那些株株有兩人合抱粗的樹幹挺直地聳立著,時而散發一陣潮濕夾著腐葉的氣息,傳進鼻中不大好聞。
他皺了皺眉道:「古叔叔,你走錯路了是不是?」
古軍嗯了聲道:「只要認清方向,我們不會迷路的,走吧!」
金雷噗嗤地一笑道:「叔叔,你曉得哪裡是北方?哪一個方向是法雲禪寺?」
武林中人趕路,往往是可藉風向與星星或太陽來測定方向,辨別路徑。
可是現在處身於密林中,既無陽光,又無微風,放眼四周,全都是樹,又有什麼辦法來測定方向?
古軍尷尬地道:「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喏!」金雷笑著自懷裡掏出一個指南針出來,道:「媽在決定讓我跟你到烏蒙山來的時候,便將這個指南針給我,她老人家說:「雷兒,你古叔叔一生魯莽,毫無心機,你在跟他趕路時,必定會迷失路途,所以為娘的將這個指南針交給你……」
他學的聲音好像,古軍回想起唐儀那高雅的風采,與對自己的關照,不禁眼眶一紅道:「惟有你媽才最瞭解我,我是個粗人,從來都沒多考慮……」
金雷撇了下嘴,將手中指南針交與古軍,道:「叔叔,你拿去吧,算我說錯了話……」
古軍接過指南針,還沒說話,便聽到遠處傳來陣陣急促的鐘聲。
「叔叔!」
古軍一拉金雷道:「那就是令尊的法雲禪寺傳來的鐘聲,我們距寺不遠了!」
金雷道:「聽那鐘聲急促,好像廟裡發生什麼事情!」
古軍默不吭聲,拉著金雷,向著鐘聲傳來之處飛奔而去,林中枯葉被他們踩得沙沙作響。
他們才奔出三十餘丈,遠遠看到樹林稀處的一條山道,突然那陣急驟的鐘聲倏地停止。
古軍肅然道:「恐怕寺裡真發生了什麼事!」
金雷急道:「我爹爹,他……」
他們加快速度奔出這座密林,踏上山道,只見路旁一片血漬,竟然倒了兩個死屍!
那兩個屍體都是光著頭顱,身穿法衣,顯然還是和尚,他們皮膚發青,臉上浮腫,死相淒慘無比。
金雷叫了一聲,要上前察看,被古軍一把拉住,道:「那兩個和尚是中毒死去,你別過去!」古軍吸了口涼氣,道:「莫不是百毒門侵犯法雲禪寺?」
金雷一把掙脫古軍的手掌,死命的飛奔上去,一路上屍體狼藉,把道旁的小草都已染得變了顏色。
古軍道:「雷兒,別跑,小心……」
金雷繞過一個山坳,突地全身一震,停下了步子,喃喃道:
「法雲禪寺被燒掉了!」
古軍仰首一看,只見兩座山峰的中間分岔處,疏林掩蓋裡,紅牆綠瓦的一座古寺,正自冒出丈許長的火舌,一股濃煙沖人天空……
金雷望著跳動飛揚的火焰,突地又放開腳步,向著山路飛奔而去。
古軍微微一怔,已見到道旁閃出兩個黑衫勁裝的漢子,擋住了金雷的去路。
他大喝一聲,橫空跨出二丈,雙掌翻處,兩股洶湧的掌勁發出,空中響起一聲悶雷,那兩個大漢還沒閃開,已被擊得飛出丈外,跌落草叢。
他身形一落道:「雷兒,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金雷搖了搖頭,問道:「剛才你就是施出的「雷霆十二掌」?好剛強的掌勁,改天你教我好不好?」
古軍搖頭道:「我這只是外門掌勁,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不值得你學……」
「嘿!」一條黑影飛奔而來,發出冷笑道:「閣下頗有自知之明。」
古軍神色一變,怒道:「你是何人?」
那個身穿黑衫,臉色慘青毫無面色的瘦長漢子,冷笑一聲道:「本人百毒門弟子籐伽裡!」
古軍撇了撇唇,笑道:「原來是個苗子!」
籐伽裡怒道:「你敢侮辱本座?」
古軍道:「你們今日來這法雲禪寺是為什麼?」
籐伽裡冷哼一聲道:「不空賊禿有了一柄大理國傳寶之劍,我們門主受大理國當今皇后陳娘娘之聘,來取回碧血劍……」
古軍焦急地道:「不空禪師呢?」
籐伽裡不屑地道:「他豈是我們門主跟大理國武相龍林的敵手?」
金雷一聽父親性命危險,大叫一聲,飛奔而去。
籐伽裡面色一沉道:「回去!」
手掌一翻,一股陰寒腥臭的掌風發出,向著金雷拍來。
古軍怒喝一聲,移步上前,雙掌交互劈出,一式「雷行電馳」發出,隆隆聲響,將籐伽裡打得身子搖了一下。
籐伽裡發出一聲怪叫,身形如風,悄無聲息又是一掌擊來,那伸出神外的手掌倏然變為漆黑。
古軍曉得這大概便是百毒門的「五毒掌」功夫,他吐氣開聲,連續擊出三掌,全都是雷霆十二掌中的招式。
一時氣勁飛凝,輕雷隆隆,籐伽裡在這雷霆掌下連退八步,依然立不住身形。
突地,金雷發出一聲驚叫,古軍心神一驚,抬頭望去,只見另一個與籐伽裡相像之人,正擋住了金雷的去路。
他正待用全力將籐伽裡毀於掌下,可是籐伽裡此時卻趁他稍一疏忽之際,自右脅悄無聲息的拍來一掌。
那一掌神奇之極,全然不是剛才他所施出的五毒掌招式,是以古軍還沒察覺,已被打了一掌。
他悶聲一哼,身形微挫,已吐出一口鮮血。
籐伽裡大喜,側身道:「籐格裡,這招大理國功夫不錯,我把他打傷了……」
話聲未了,古軍已怒喝一聲,在剎那間連發五掌,向他劈來。
這五掌是古軍凝聚全身功力,施出「雷霆十二掌」裡的最後一招「五雷轟頂」,迫得對方連退了五六步。
籐伽裡沒想到古軍中了自己毒掌,還能夠反擊,一時被那雄渾浩瀚的掌勁迫得連退了五六步。
這六步一退,他的身前四周已凝聚著古軍發出的掌勁,古軍大喝一聲道:「你跑到哪裡去?」
掌式一引,轟然一聲巨響,籐伽裡已經慘叫一聲,全身被那掌勁震得飛裂成數片,灑得滿空血水。
古軍雙眼俱赤,也不管身中毒掌,深吸口氣,冒著灑下的血水,又是一式「五雷轟頂」劈出。
他神威凜凜,如同雷神下降,加上籐格裡眼見自己弟弟被古軍劈成數片的慘狀,心中一寒,連忙飛返退身,向著山上奔去。
古軍哪還容他走開,進步撩身,五掌又發,全都劈在籐格裡背上,將他擊得肢斷身飛,慘叫而死。
金雷被這凶殘的情形,嚇得臉都青了,他見得古軍頭上汗水流下,不禁問道:「古叔叔,你怎麼啦?」
古軍摸了摸肋下,只覺毒氣隨著自己這一陣出力,而迅速的瀰漫開去,此刻半邊身子都已麻木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沒什麼,只是受了點輕傷……」他深吸口氣道:「雷兒,你趕緊躲到林裡,我去看看你爹爹如何,那大理國武功秘傳,厲害無比,他怕不是敵手……
三條人影飛奔而下,陡然在草叢之間出現了數十個黑衫勁裝的大漢。
古軍瞥了下燒得半邊天空都成紅色的法雲禪寺,曉得大勢已去,他咬了咬嘴唇,怒喝一聲道:「雷兒,快點回身!」
話聲裡,他連續劈出十掌,浩瀚的掌勁飛旋激盪,換來慘叫連連,那擁上來的毒門弟子,被劈死十名之多。
金雷何曾見過這等殘忍的情形,看到滿地屍體殘肢,鮮血成渠,他心中發麻,竟忘了逃走。
古軍連揮數掌,又劈倒了四個毒門弟子大喝道:「你還不跑,作什麼?」
金雷一震,正要返身逃進密林裡,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呼喚道:「雷兒!」
他聞聲轉首,只見一個滿身血污,光頭虯髯的中年和尚,身形蹌踉的奔了下來。
古軍大喝道:「是金兄嗎?小弟來幫你!」
不空大師淒慘笑道:「古老弟,晚了一步……」
他大聲一喝,手中長杖急揮,如同瘋魔樣的衝了過來,杖起落下,像是一片潮水樣的擊倒了八個毒門弟子。
金雷一看,只見不空大師背上衣衫飛裂,一支長劍刺進,自肩骨伸出,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
他慘叫道:「爹爹!」
不空大聲苦笑了下,大叫道:「孩子!你來晚了,爹爹對不起你!」
他連攻了七杖,將那自後攻來的兩個老者逼退兩步,大喝道:「你的仇人是百毒門和大理皇室!孩子,快逃命去吧!」
話聲一了,他手中長杖一挑,將金雷挑得飛起五丈,落向密林而去。
金雷身在空中,只聽到一聲慘叫,驚懼之中,他睜開眼睛,只見自己父親已被一個身穿金色甲冑的大漢用一柄閃著綠光的長劍劈成兩半。
他呻吟一聲,已跌在樹冠之上,身形一震,頓時昏了過去……
淙淙水聲曼吟流去,落花飄零,輕逐著水波在小小浪花中一轉,旋轉在漩流中,然後流瀉逝去。
突然幽谷中揚起一陣大風,林葉簌簌抖飄,但見落花和枯萎的葉子隨風墜落,落在這條小溪裡……
澄藍的溪水泛起片片粼粼水光,映著蔥翠的山影,空中的浮雲,斑駁的漾蕩在水面上。突然,穹蒼的白雲中,出現了點點黑影,這點點黑影由遠而近,遠遠看去,但見這是一群獰厲的大兀鷹,迅若急矢,瞬快的投落在溪旁的那片綠黃的叢林中。
此刻,溪旁的一個鬚髮若銀,皺紋滿面的老嫗正手持烏黑的大枴杖,佝僂著微駝的肩背,凝視著溪中的倒影,她在溪水中發現了這一群凶厲的兀鷹不禁大笑道:「兀鷹,兀鷹——」她將大枴杖在地上重重一敲,高聲叫道:「小蝶,小蝶。」
話聲蒼勁,雄厚有力,簡直不似一個老太婆發出的,她的吼聲在幽谷中裊裊的消逝,但聞一聲輕笑,一個滿身綠衫的少女蹦蹦跳跳奔來,投進這老嫗的懷中。
她輕笑道:「奶奶,什麼事?」
那老嫗輕揚大枴杖,指著落日的盡頭,道:「你看,滿空兀鷹結群而來,這裡一定有了死人,小蝶,你給我看看去,不要是發生了……」
小蝶搖搖頭道:「兀鷹有什麼了不起,奶奶何必大驚小怪。」
那老嫗突然凝重地道:「小蝶,鷹啄人屍,鳥追小蟲,這本是自然法則中求生之理,但你瞧今日,群鷹遍空,若不是死去之人太多,豈會招來這多兀鷹……」她輕歎一聲道:「小蝶,你去沉沙溝看看去!」
小蝶不願地道:「沉沙溝終年沒有人跡,何來死屍……」
那老嫗凝重地道:「沉沙溝上面是法雲禪寺,不空禪師靜修之地,今日群鷹皆往沉沙溝飛去,莫非是法雲禪寺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故。」
少女搖頭道:「那更不可能,不空禪師是參道高僧,素不與武林人物來往,怎會發生江湖仇殺之事,他終日望風興歎倒是真的,若說他那種人也有仇敵,我死也不信……」
那老嫗苦笑道:「小蝶,我和不空禪師幾次交談中,我曉得他不但是個高僧,還是一個武林中的高手,看今日情形,這老禪師莫非是避仇隱世,藏匿在這烏蒙山裡,小蝶,有許多事我們不能以常事逆料,你還是去看看的好。」
小蝶小小的嘴唇一嘟,道:「奶奶,你陪我一齊去。」
那老嫗輕笑道:「你這孩子,如今都這麼大了,做點事還要奶奶陪你去,萬一有一天奶奶離開你,那時……」
小蝶不依道:「我不要離開奶奶,永遠不離開……」
那老嫗傷感的道:「但願沒有那一天,小蝶,一個人該自立的時候,一定要自立,萬不可依賴別人,世上之事俱不可料,有時候事情發生的很微妙。」
她凝望著雲空,牽著小蝶的手道:「小蝶,我們看看去。」
小蝶眸珠一轉道:「奶奶真是好人,死人有什麼好看,看了噁心……」
那老嫗長歎道:「你還太小,不懂佛在心頭這句話,奶奶這輩子沒去憐憫過一事一物,可是,自從和不空禪師論道之後,才曉得善心善報這話的真義,在我有生之年,若能多做幾件善事,也可稍稍減少我一點罪孽……」
她們身形有若輕風一縷,長大的衣衫在風中搖擺,掠過一片密林,青山突然變黃,令人不敢相信,山前是一片翠綠,山後是一片枯黃,若非親見,當真不信大自然有迥然不同的兩種絕大變化。
小蝶手指遠處的黃山,道:「奶奶,這裡怎麼草木不生。」
她雖久居此地,並沒真正在後山玩過,驟見這裡光禿禿的草木,不知不覺感到格外的好奇。
那老嫗輕歎道:「小蝶,滄海桑田,桑田滄海,大自然的神奇變化是沒有一刻停止的,你看這裡會覺得十分奇怪,怎地一根草葉都沒有,而我們那裡則滿山蔥綠,這是自然的輪換,生物界的淘汰,自然界正如我們的生命,隨著時間在變,有歡笑,也有愁苦,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醜惡的一面!」
小蝶咧嘴笑一笑道:「奶奶,我不懂什麼自然人生,我只想知道這裡為什麼連一根草都沒有,奶奶只顧講自然輪換原則,並沒講出它的原因。」
那老嫗哦了一聲道:「這兒本來是個熄滅的火山,經過千百年的變化後,火山突然又冒出了焰火,岩漿流處,草木皆死,因此你看到的全是黃土……也許時間久遠,這裡還會長出草木,可惜我們再沒機會見到了……」
小蝶那雙大眼睛中有些迷茫之色,道:「為什麼沒有機會。」
那老嫗輕笑道:「傻孩子,這裡要長草木,也得千百年後,我們還能再活那麼多年嗎?萬物之生,皆會一死,先注死後言生,唉,孩子,時間太遠了……」
小蝶似懂非懂的怔了片刻,只覺奶奶今日所說,全是令人不易理解的事情,她抬頭朝那黃禿禿的山望去,只見數十隻黑色的大兀鷹全臨空而直下,直往一道沙溝之中瀉落,不時還有縷縷淒厲的鷹叫遙空傳來……
她全身一顫道:「奶奶,你看那些鷹。」
那老嫗髮絲一散,神情頓時緊張地道:「果然是法雲禪寺遭劫了……」
小蝶詫異的道:「你怎麼會知道?」
那老嫗手指山坳之處,道:「你沒看見法雲禪寺煙火蔽空,若不是發生事情,法雲禪寺怎會如此,小蝶,我們快去沉沙溝看看……」
她那佝僂的身子旋空飛起,掠過空中,直往遠遠一個沙溝之中撲去,身形若矢,快得竟是眩人眼目。
小蝶飛躍著追去,轉過山坳,但見這是道深長的鴻溝,長溝中顆顆沙礫俱是金黃,長溝兩壁,高聳人云,直通天表,大壁之上,一幢灰茫的廟宇,此刻正煙火蔽天,一片紅光,烏黑的濃煙盤旋而上,騰空飛舞。
那老嫗遙遙仰望,長歎道:「法雲禪寺果然遭了天劫!」
小蝶突然低呼道:「奶奶,你看——」
那老嫗目光一瞥,蒼老的面上突然湧起一絲怒意,大喝道:
「畜牲,竟敢摧殘死人。」
但見數十隻黑大兀鷹在十餘個灰袍和尚身上啄食,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些灰袍僧人身上俱中長劍,腦漿四溢,顯見他們中劍之後,被人推下絕壁深淵之中時,跌得屍首不全,再經兀鷹的啄食,更不成人形。
她喝聲一落,手中長拐倏翻疾落,「呱呱」之聲隨著兀鷹的哀鳴響起,那根枴杖疾點之處,兀鷹翻身而斃,僅在舉手投足之間,她便殺死了七八隻大鷹。
小蝶隨手拾起十幾顆石子,抖手迎空擊去,但見碎石的去處,十幾隻兀鷹被擊落下來,群鷹一見有人偷襲,紛紛盤空而起,翱翔盤旋,俱捨不得離去。
那老嫗沉聲道:「小蝶,挖個坑把這些人埋了!」
小蝶終究是個少女,一見這些人的死狀,不覺粉面蒼白,她噁心得倒退幾步,搖手道:「奶奶,好可怕!」
那老嫗哼哼道:「人死如燈滅,沒有什麼可怕的!」
她揚起手掌,揮手對著地上拍去,只聽一聲巨大的響聲響起,泥沙迎空飛揚,沙石濺處,立時陷落一個深深的大坑。
這十數個灰袍僧人無一能保全屍體,俱血肉淋淋,猙獰醜惡,她抖起手中烏拐,輕輕一挑,一個僧人便滾進深坑之中,不多時這些屍體俱進了沙坑。
小蝶目光一瞥,詫異地道:「奶奶,你看那個人怎麼沒遭兀鷹……」
在淡黃的沙坑之上,一個滿身灰土的少年靜靜的躺臥在地上,這少年髮絲蓬亂,面色蒼白,嘴角淌流著一絲血絲,在他身畔,一個死狀淒慘的灰眉大和尚則死去多時,一僧一少並肩而臥,使這沉沙溝顯的特別淒涼。
那老嫗身子劇顫,道:「這孩子沒有死!」
小蝶一呆道:「沒有死……」
那老嫗身形急掠而去,道:「不錯,兀鷹雖然惡劣,但絕不啄食未死之人,小蝶,快點看看他,也許還有救!」
小蝶晃身飄去,向少年身上一試,只覺他身上還有一絲餘溫,她雙眉倒軒,運指點了這少年身上三處穴道,那少年身子一顫,嘴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她喜上眉梢,道:「奶奶,他果然還活著!」
那老嫗此刻正在那死去的老僧身上凝視,聞聲之後,並不回頭,只見雙眸微現濕潤,沉歎道:「不空,不空,你怎會落得這個下場?」
她想起法雲禪寺主持不空禪師昔日論道時的金言,至今猶繚繞在自己耳際,突見這一代高僧遭此慘死,心中正是有著無限傷感,不禁要掉下淚來。
她黯然回過身子,那雙灰黯的眸光緩緩瞥過那個少年身上,但見這個少年面無人色,此刻正發出低低的呻吟,心弦一顫,忖道:「這小子好像不是法雲禪寺裡的!」
她急忙行過去,蹲下了身子,凝重的試了試這少年的脈搏,只覺此人一切正常,僅僅是受了一點內傷,顯然是由高處地方摔下來,閉過氣去而已。
小蝶緊張的問道:「奶奶,你看他還會不會……」
那老嫗苦笑道:「沒關係了,只是這人是哪裡來的?倒是費人思疑。」
她緩緩伸出一掌,抵住那少年的身上,運起她數十年性命交修的真元,將那源源的真力自這少年身上穴道傳送了進去,直達玄關七數,十二重天。
那少年此時神智漸漸恢復,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彷彿覺得有一隻大手伸來,握住了自己的身子,接著便從那隻大手內傳來一股炙人的熱浪,遍傳全身,通達七經八脈,他呻吟一聲,全身骨骼恍如散了一樣,急忙運起丹田中那一縷幾乎震散的真元和傳來的內力遙遙相接。
漸漸的,他面上由蒼白轉為紅潤,呼吸也由急變緩,手足皆可隨意的伸動,暗中一喜,少年忖道:「我還活著!」
當他曉得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許許多多獰惡的影像,首先他想到滿身血污的父親,接著便是身受重傷的叔叔古軍,還有那些凶厲的苗子——籐格裡、籐伽裡兩大高手,這些影像一一閃進他的腦子裡,是那麼清晰而難忘。
他緩緩張開自己雙目,首先映進眼中的是一張俏麗明艷的面龐。一個稚氣十足的少女張著那兩隻會說話的大眼睛,滿臉詫異地望著他,他呻吟一聲道:「這是人間,還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