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恩怨情天 第三章 白帝死訊 文 / 蕭瑟
敢情凌千羽已經施出一身雄渾無匹的內力,使用「卸」字訣,把章珠活佛掌上發出的真力一起吸住,化入地下。
大地無所不容,章珠活佛的內力,通過凌千羽體內,進入地中,彷彿泥牛人海,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的心裡非常明白,自己果然遇到了剋星,碰見比當年白帝修為更高的絕頂高手。
他自己的成就,在天龍派裡已難有對手,尤其是真力之純,更是無人能比。
然而此刻,他所發出的真力,卻全部被對方所吸取、化解。
這種情形不要多久,只要繼續半個時辰,他就會全身虛脫,功力全廢。
一個練武的人,對於自己的武功修為,看得比性命還重。
章珠活佛雖是被人稱為「活佛」,他到底還是人,凡是人,一定會有恐懼感。
章珠活佛這時才領會到「恐懼」是什麼滋味。
他瞪著凌千羽,眼中充滿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此刻,他真後悔到中土這一趟……
在恐懼與後悔之中,最使他耿耿的還是不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如何練成如此渾厚的真力……
夏諾力和瓦格楞修為還淺,沒能看出這裡面的奧秘,還以為章珠活佛要以無匹的內力修為,壓制凌千羽。
是以他們一見章珠活佛在跟凌千羽較量真力,沒有繼續跟上前去,只是成掎角之勢站好,遠遠地注視著凌千羽。
他們站立一會兒,便發現情形不妙。
敢情凌千羽仍然面露微笑,而章珠活佛竟然在微微顫抖。
這種情形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而想都沒有想到。
他們剛剛一愣,只見凌千羽竟然開口道:「章珠,你不必害怕,在下對你並沒有惡意。」
這是什麼話?堂堂的章珠活佛竟會害怕?
夏諾力和瓦格楞也沒有多想,不約而同地一起躍起,一左一右朝凌千羽撲來。
他們身在空中,便已拔出了藏在袍下的兵刀,哪知還未來得及施展,倏地覺得一股煞厲的劍氣飛射而來。
那等強烈的氣勢,是他們一生所僅見,使得他們根本無法抵擋。
夏諾力大喝一聲,兵刃橫胸劃出,飛騰的身軀卻隨空打了個轉,倏然倒躍而出。
當他帶著滿腔的驚駭,躍落地面之後,發現瓦格楞也跟他一起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他們兩人的目光略一接觸,一齊轉首朝凌千羽望去。
在月光之下,凌千羽手掌平舉,一手持劍指天,有似一尊塑像,動都沒動一下。
夏諾力和瓦格楞兩人的目光一觸及那支金劍,也全都成了石人樣地定在那裡。
他們驚呆了。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天下有如此厲害的劍法,劍一出鞘,意念所及,劍氣已能分襲他們兩人,使得他們根本無力反抗。
這種精神上的打擊,使得他們喪失了繼續攻擊的勇氣。
凌千羽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他的目光一閃,落在章珠活佛的面上,沉聲道:「章珠!你現在可以相信了吧?在下如果想殺你,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章珠活佛吃力地點了點頭。
凌千羽在他點頭的一剎,已撒手收劍,挪開數尺。
章珠活佛沒防備凌千羽突然撤身退開,力道一時未及收起,只聽嘯聲急銳,真力落處,遠在丈許開外的一處沙丘爆裂而開,沙土飛濺四散。
他一掌飛出,渾身骨骼一陣密響,這才垂下手來。
凌千羽道:「章珠大師,在下有一些話要對你說,你是聽不聽?」
章珠活佛以最快的速度運功查視了本身的真力,發現沒有什麼損傷。
他感激地望著凌千羽,合掌道:「多謝凌大俠的大恩,儘管吩咐,洒家一定遵從。」
凌千羽抱了抱拳道:「章珠大師,人死已經不能復生,在下不願冤冤相報,以致造下更大的殺孽……」
章珠活佛道:「大俠仁心仁德,洒家深感慚愧。」
凌千羽道:「在下願大師放棄與青後所約之事,需知中原之事自有中原人來解決,你們若是插手進來,陡然造成更大的紛爭,對於貴派並沒有什麼好處……」
章珠活佛道:「大俠說得極是,洒家相信中原有大俠在,任何幫派都無法做出危害武林的事。」
他的目光一閃,望了地上的屍體,歎了口氣道:「對於方才發生的事,洒家真是……」
凌千羽道:「在下說過,死者已矣,報復並不是最好的辦法,關於這點,以後在下會通報各派掌門,他們一定會原諒你們……」
章珠活佛道:「若非是青後派人到藏土來,提到白帝將死之事,洒家等絕不會到中原……」
凌千羽道:「青後只邀你們三人……」
章珠活佛道:「不!本門教主達利拉活佛先派洒家和兩位弟子前來證實白帝的死訊……」
凌千羽道:「原來如此。」
他這時才認為自己放過章珠活佛之舉,沒有做錯,假若殺了他們,那遠在藏土的達利拉活佛久等沒有章珠的消息,很可能親率所有門人,履足中土……
到了那個時候,再要他們整派門人返回藏土就比較困難了。
凌千羽道:「其實,白帝並沒有死,他只是中了暗算,昏迷過去而已。」
「昏迷過去?」章珠活佛搖了搖頭道:「可是青後卻說白帝在當年與敝師兄交手後不久,便中了人的暗算死了……」
凌千羽道:「哦?她是這樣說的?」
他這時才明白當年跟烏格大喇嘛交手的乃是父親凌雨蒼,事實證明那次決戰後,凌雨蒼並沒有死去。
他只是沒有回返帝后宮,等到他後來把凌千羽抱去之後,便一直帶著凌千羽藏身大雪山深谷裡……
因此凌千羽不明白青後何以要說這句話來欺騙章珠活佛。
章珠活佛道:「這倒不是青後說的,而是她送交敝派掌教書柬上所寫的……」
凌千羽笑了笑道:「沒有這事,十多天前在下還跟白帝見過面……」
章珠活佛道:「舒姑娘曾說,那個白帝乃是假冒的,並非當年真正的白帝……」
「舒姑娘?」凌千羽道:「她是青後的弟子?」
章珠活佛點頭道:「她是帶領洒家到神女宮去會見青後,並且證明白帝的真偽……」
凌千羽皺了眉頭,倏然想到一件事,不禁大驚。
人的智慧與體力,往往能超越許多的障礙。
就算是一條大河,一座高山擋在前面,人也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超越過去。
甚而隨著智慧的發展,人能超越本身的障礙,翱遊於廣大的空間。
然而,人卻永遠無法超越「時間」。
人的一切,都受著時間所支配。
時間,主宰著宇宙的一切,包括人的生命在內。
凌千羽在聽到章珠活佛提到白帝的真偽時,大吃一驚。
他所驚訝的不是白帝還有真偽。
這件事他老早就知道了,白帝想要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造成他永遠不老,青春長在的印象,事實上,他也因為無法超越時間的障礙,死了。
他的門人弟子,受到了嚴格的約束,都以他的面目和身份出現。
其實二十多年來,武林中早巳沒有了白帝這個人,有的只是傀儡——喪失自己的傀儡。
凌千羽的父親曾經做過一次這種傀儡,那便是他以白帝的身份,化解了藏土天龍門即將在中土引起的一場劫難。
那時,他或許已經找到了自我,以致他在少室之戰後,便未回到帝后宮。
此後的白帝,便是由他的師弟所改扮。
這件事情在武林中雖是一大秘密,但在凌千羽眼裡,已不成為秘密了。
他之所以吃驚,是因為想到了時間的問題!
白帝跟他在不到半個月前,決戰於嘉興城外。
就是那次,他被四大煞星所害,險些死去。
而白帝也就是在那次被老夫人所害,中了失魂藥物,後來才被青後救走。
這件事發生到如今,還不到半個月,以這半個月的時光,青後竟然派人到數萬里之外的藏土,邀請章珠活佛來此。
這一去一返的行程,就算找到日行千里的靈駒,最少也得一個月以上的時間才能辦得成。
青後又有什麼能力可以超越時間的障礙,在半個月之內,把紅衣喇嘛從藏土請到這裡?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
青後在白帝中了暗算之前,便已派人到藏土去。
凌千羽想到這裡,問道:「章珠大師,在下請問你,青後是何時派人到藏土去邀你們來中土?」
章珠活佛哦了聲,道:「這件事早了,大約兩個月以前了……」
他的話聲稍稍一頓,道:「青後的信柬傳到掌教手裡,我們還不大相信白帝已死,曾經磋商了許久,這才派洒家先到中土來一探究竟……」
凌千羽頷首道:「哦!原來如此。」
他既證實了自己的推想,不禁對青後懷疑起來。
遠在兩個多月之前,江湖上才發生各派的弟子相互殘殺之事,凌千羽還未牽涉這件事中,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還有失魂幫這件事。
那時,青後便已經明白了失魂幫將要對武林造成的劫難,而修書命人帶往藏土,邀請天龍派到中原來對付失魂幫。
難道她竟然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當然不可能!
那麼,她又為何會知道失魂幫這個組織?
她就算是無意中探查到失魂幫的秘密,也應該通知九大門派的掌門,共圖大計才對,為何遠去藏土求救兵?
這是第一個疑問。
此外,她說到當年白帝已經中了暗算,更加使人百思不解。
她所謂的白帝,當然是指跟烏格大喇嘛交手的那人,也就是她的大師兄凌雨蒼。
凌雨蒼中了暗算?
凌千羽跟隨父親一起,深居在雪山幽谷裡,只知道父親每年出山一次,採買一年所需的鹽、茶等日用品,此外,父親從未出山過。
他記得父親的身體很健康,武功並沒有喪失。
既是如此,為何青後會說凌雨蒼中人暗算呢?
凌雨蒼沒有返回帝后宮,就算中了暗算,青後劉心痕又為何知道?
這是第二個疑問。
凌千羽想到這裡,問道:「大師,青後的信柬上有沒有說過當年真正的白帝是受了誰的暗算?」
章珠活佛沉吟了一下,道:「這個……她沒有說。」
凌千羽認為這該是第三個問題。
章珠活佛見他沉思不語,問道:「凌大俠,有什麼不妥嗎?」
凌千羽搖頭道:「沒什麼。」
章珠活佛道:「洒家說的全是實話,絕無半句虛言。」
凌千羽道:「在下相信你的話。」
他略一沉吟,道:「大師,最近中原武林,沒有人提起你們東來之事,不知你們一路之上,如何能避過人家耳目?」
章珠活佛微微一笑,道:「這個簡單,洒家等是改扮商旅而來的,並且青後一路之上都派遣有馬車護送,直到今午我們才換回原先裝束……」
凌千羽恍然道:「哦,原來是這樣。」
他的話聲一頓,問道:「大師,這麼說來,青後派出去的人還不在少數了……」
章珠活佛頷首道:「嗯,洒家等換了十趟車子,每次接應的人都不一樣,直到今午才換了這位舒!」娘,我們是由她親自帶往神女宮……」
「哦?」凌千羽道:「她帶你們到神女宮去,卻經過這兒,如此說來,神女宮離此不遠了?」
章珠活佛道:「據舒姑娘說,神女宮就在河對面的那座山後……」
凌千羽忖思:「這些疑問,只要見到了青後就可以獲得答案,看來我現在就得趕到神女宮去……」
他的目光一閃,道:「方纔就是她動手暗算我的嗎?」
章珠活佛道:「洒家曾經加以阻止,可是她不聽,以致……」
凌千羽道:「多謝大師,方纔如果是大師動手的話,只怕在下已活不了……」
章珠活佛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凌千羽道:「大師,是不是有些後悔了?」
章珠活佛很坦白,頷首道:「洒家是有些後悔……」
他一想起方才自己坐失良機,真的愈想愈難過。
凌千羽淡淡一笑問道:「大師,是什麼原因,使得你遲疑下來?」
章珠活佛道:「洒家不敢有所隱瞞,實在是大俠太像白帝了,以致洒家驚疑不已……」
他歎了口氣,道:「換了任何人,都不免跟洒家的想法—樣……」
凌千羽此時不禁為父親當年的威風感到由衷的驕傲與感激。
因為他不但受了父親二十年的撫育、教誨,練成了一身的武功,並且還在危險之際,仗著父親當年的威風,使他逃過一劫……
他從這點可以想到,當年父親在少室山頂,面對著天下群雄,擊敗烏格大喇嘛,是一件多麼光榮的事情。
此外,他還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父親當年雖是頂著白帝之名,其實是以本來的面目顯示在武林之前……
章珠活佛搖了搖頭,繼續道:「這也怪不了洒家,直到現在,洒家都不相信大俠你的年紀仍然如此年輕,當時舒姑娘說你是紅衫金劍客,要洒家動手……」
「哦?」凌千羽道:「敢情她早已認清了我是誰,然而還要你下手,結果你沒有動,所以她才親自出手……」
「嗯!」章珠活佛道:「洒家當時還以為她與你有什麼仇……」
凌千羽心頭一動,忖到:「這就奇怪了,我跟肯後絕不會有仇的,否則我受傷後,趙玉蓮很輕易地便可以將我殺死,為何她又要救我呢?」
他走到了舒玉潔的身邊,蹲了下去,只見展現面前的,是一張雪白雪白的臉。
那張臉是如此的美,使人一見之下,便覺得自慚形穢。
彷彿她是來自廣寒宮的仙子,充滿了靈秀之氣,一點都不帶人間煙火……
舒玉潔的眼睛是睜開的,漆黑的瞳仁點綴在她的臉上,更是美麗無雙。
她似是剛剛哭過,眼角還留著一滴淚珠,長長的黑睫上也是濕濕的……
她那種淒怨的神態,更加使人憐愛。
凌千羽並非是見一個愛一個的男人,然而一見到她,也不禁為之心神顫動。
可是舒玉潔一見到他,眼中卻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彷彿恨不得將他殺死。
凌千羽暗暗詫異,不知這個女子為何如此仇恨自己,他伸出手去測了一下她的脈搏。
舒玉潔似要掙扎,卻是無力掙扎,頓時,她的呼吸顯得急促起來。
凌千羽道:「舒姑娘,你是青後的弟子?」
舒玉潔沒有吭聲。
凌千羽道:「你的內腑已經移位,經脈全斷,要想痊癒已無希望,不知神女宮有否靈藥?如果趕得及,或許可以救你一命……」
舒玉潔啞聲道:「我做了鬼,死也來找你!」
凌千羽苦笑道:「姑娘,在下從未見過你,自問跟你並無仇恨,為何……」
舒玉潔顫聲道:「你跟我沒有仇?你看清楚點,我是誰?」
凌千羽凝望了她一下,搖頭道:「在下並沒見過姑娘……」
他吁了口氣,又道:「姑娘,不管如何,在下也不願你死去,所以我預備把你帶到神女宮,不知神女宮位於何處?」
他見到舒玉潔氣息微弱,趕緊運起真力,輸進她的體內,替她護住心脈。
舒玉潔望了他一下,道:「凌千羽,你真的不認識我?」
凌千羽搖了搖頭道:「在下不願跟你猜謎……」
舒玉潔道:「你把我的面具揭下來看看,就知道我是誰了。」
她此時的精神也彷彿轉好,聲音也比較洪亮。
凌千羽微微一愣,道:「你是戴著面具的?」
他真不敢相信天下有製造得如此巧妙的面具,竟然完全看不出來。
舒玉潔道:「你在我的耳朵後面一揭,就可以把面具揭下來……」
凌千羽依她的話在她的耳後摸了一下,果然揭下一層薄薄的面具。
展現在他眼前的那張面孔,使得凌千羽看了不禁全身一震。
他口吃地道:「你……你是謝巧玲?」
浮現在他眼前的那張臉,正是三番數次跟他作對的謝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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