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波譎雲詭 文 / 蕭瑟
歸州城,南大街,長興客棧的東跨院內,昨兒晚上住進了一夥不同尋常的客人。
這伙客人的不尋常處,並非是他們的身份地位有什麼了不起,而是因為他們總共五個人中,倒有四個染患了重病。
患病的四個人三男一女,男的鼻青臉腫,氣若游絲,女的雖然神態安祥,但卻沉沉昏睡,一任你千呼萬喚,始終無法醒來。
唯一沒病的是個年輕小伙子!
這小伙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進門就逼著店家去請丈夫,由昨晚上到現在,歸州城裡有名的大夫差不多全都請遍了!
可是,這些大夫們請來之後,匆匆地略一診視,便即搖頭變色,倉惶告退,一連九位大夫,竟然沒有一個敢於處方投藥的!
一天易過,轉眼又是傍晚時分,終於,店家請來了第十位大夫!
這位大夫是個豆眼鼠鬚,其貌不揚的小老頭,他背著藥囊,在店家引領下進了東跨院。
那年輕的小伙子,眼望四名昏睡不醒的病人,正自等得滿心焦急,見狀急道:「店家,這位是……」
那店家不待話落,立即接口道:「客官,這位老人家名叫高半仙,專治無名腫毒疑難症,數十年來,周遊天下活人無算,三天前來到本城關帝廟,客官如果信得過的話,那就讓他試試,管保著手回春!」
儘管這店家盡力吹噓,可是就憑他這番話,已經使人不難明瞭;這高半仙只是個走江湖賣野藥的江湖郎中,絕不是什麼正式的大夫!
可是,在此群醫束手的時候,看來也只有讓他試試了!
年輕的小伙子遲疑了一下,終於一點頭,道:「好吧,請!」
他舉手肅客,店家就勢掀起了門簾。
高半仙理了理唇上兩撇鼠鬚,傲然跨了進去。
那四名病人,分別躺在兩張木榻上,臨窗一張較小,上面單獨躺著一名女子,靠牆一張較大,上面則並躺著三個男人!
你道這三男一女是誰?
原來男的是雲龍、谷虎、濮天雕,而女的則正是裝在棺中搬運的女屍。
當然,說她是女屍未免稍有失當,因為事實上她並沒有真正的死去,只不過氣息微弱,若不留心診察,實在不易發覺罷了!
至於那沒病的年輕小伙子,當然,不用再說了,他一定就是於梵!
高半仙進了屋,目光向三人的臉上一瞄,當即小眼一眨,笑道:「嘿嘿,了不起,了不起!」
於梵一愕道:「高老丈,你說什麼了不起?」
高半仙掉轉臉來,小眼一味,再次笑道:「嘿嘿,我說他們在身中軒轅窮的殭屍神功之後,居然還能活到現在,實在是了不起!」
於梵猛地一震道:「老丈你是什麼人?」
高半仙輕捻鼠鬚,從容答道:「老朽高半仙啊!」
於梵冷哼一聲道:「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高半仙小眼一翻道:「客官這就問得奇怪了,你究竟是請我來幹什麼的?」
於梵不由一愣道:「你……你真是看病的大夫?」
高半仙道:「客官覺得我哪裡不像?」
於梵暗中戒備道:「你憑什麼一眼之下,就能斷定他們是為軒轅窮的殭屍功所傷?」
問得有理!
不過,高半仙可答得更妙,只見他小眼一瞇,笑道:「嘿嘿,客官,老朽若是連這點眼光都沒有,還憑什麼施醫賣藥,自稱半仙?」
於梵冷笑道:「這樣說來,你對醫治他們三人的傷勢是有把握的了?」
高半仙小眼一眨,毫不思索道:「當然,嘿嘿,別說是軒轅窮的殭屍功所傷,就算是厲毅的血影神功,李庸的紅燈追魂,只要傷者能有一口氣在,我高半仙就有辦法!」
於梵心中不信道:「既然如此,那麼請你馬上診治如何?」
高半仙道:「別慌,別慌,老朽還有幾個問題打算先行請教!」
於梵道:「他們現在生命垂危,老丈有什麼問題,診治完畢後再問不遲!」
這話有理,可是,高半仙卻不聽這一套,只見他手捻鼠鬚,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他們一時半刻之內還死不了,我問完之後再為他們治也是一樣!」
這真是急驚風遇著慢郎中,於梵怒道:「老丈,假如他們因你這樣耽誤,萬一要是……」
高半仙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他們萬一要是死了,應該由誰負責?」
於梵道:「不錯!」
高半仙聽後,就像沒事人似地搖著頭笑道:「嘿嘿,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假如他們一定要死,那也只有自認命短!」
這話夠混賬的!於梵聽得大怒,當下雙眉一揚……
可是,未等他脾氣發作,高半仙卻已開了口,只見他小眼一翻,沉聲說道:「喂,客官,交易不成情意在,你要是真不願意,那就算了!」
話音一落,轉面就走。
在此群醫束手的時候,難得高半仙自稱能醫,要是讓他這樣走了,眼前的幾條性命豈不完蛋!
大丈夫能屈能伸,該忍耐處還得忍耐再三才是。
於梵一念及此,趕緊收起臉色道:「老丈且請留步!」
高半仙似乎也不想走,趁機道:「怎麼,客官,你改變主意了?」
於梵道:「既然老丈一定堅持,小可又有什麼話說,不過還請盡快一點!」
高半仙笑道,「當然,當然,老朽現在就請教客官,這幾位傷者是?」
「雲龍、谷虎、濮天雕!」
「噢,他們是客官的……?」
「萍水相逢,什麼人也不是!」
高半仙微覺意外道:「什麼人也不是?客官,你的意思是說,以前根本不認識他們?」
於梵道:「不錯!」
高半仙愕容更甚道:「那你為什麼……」
於梵道:「怎麼,老丈是不是以為小可這樣做不該?」
高半仙神色一正道:「啊,哪裡,哪裡,客官菩薩心腸,老朽失敬了!」
於梵道:「這是做人的本份,何敢當老丈的誇獎,但不知你的問題問完了沒有?」
高半仙笑道:「快完了,快完了,只要客官再答老朽一個問題,老朽馬上就替他們醫治!」
於梵道,「那麼快講!」
高半仙輕輕地咳了一聲,才道:「老朽雖然沒有見過毒殭屍,但卻嘗聞人言,那毒侵屍軒轅窮凶殘無比,下手向來不留活口,這三人既已為他的毒侵功所傷,為什麼……」
於梵道:「不錯,毒侵屍軒轅聽當時的確想取他們三人性命,但他卻沒有想到,小可適在此時出現!」
高半仙又是一愣道:「什麼,你適時出現?你出現了怎樣?」
於梵道:「不怎樣,小可當時救人心切,因此在那危機一發之際,曾經向他攻出一劍!」
「這一劍結果如何?」
「軒轅窮負傷而逃!」
高半仙顯然大為驚駭,頓時小眼一亮道:「這話當真?」
就在這一剎那間,只見他那兩隻小眼之中,冷芒電射。
果然,這高半仙不是普通人!
於梵心中有數,當下沉聲一笑道:「如果不是當真,他們三人怎會到達此地?」
高半仙滿面驚疑道:「老朽斗膽請教,客官上姓高名?」
於梵笑道:「高老丈,你這是問的第幾個問題了?」
高半仙聞言一笑道:「是麼,老朽馬上就替他們診治!」
他打開藥囊,取出幾粒丸藥,一包藥粉,以熟練的手法將丸藥讓三人服下,然後再用吹管將藥粉吹進三人鼻腔之中。
於梵凝視,暗中加以戒備,只要一旦發現有什麼不對之處,隨時都可出手。
可是,高半仙的醫術的確不同凡響,僅只片刻工夫雲龍、谷虎。
濮天雕三人的臉色,便已慢慢地恢復過來。
於梵看在眼裡,不由疑慮全消道:「老丈妙手回春,果然不愧半仙之譽,現在就請一併勞神,替這位老婆婆診察一下如何?」
高半仙用手在三人氣海、天聰二穴,分別擊了兩掌,然後笑答道:「哈哈,當然,當然,看來今天我如不能治好這位老婆婆,你也不會輕易放我離開長興客棧!」
話音一落,人已邁步行至臨窗的那張較小的木榻邊。
可是,當他那一雙綠豆眼,觸及榻上女子的臉色之後,突然情不自禁地神情一變道:
「咦!」
於梵猝聞這一聲驚咦,當場心頭一震道:「老丈,怎麼樣?是不是……」
他一句話沒有問完,高半仙早已蹲下身形,以手翻開了那女子的下眼皮……
就在這一剎那間,高半仙的神色又是一變道:「奇怪,奇怪,此地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於梵聽後,心中更覺震動道:「老丈你說什麼?」
話音剛落,突見那先前退去的店家,此時匆匆地奔了進來道:「啟稟客官,有人造訪!」
於梵一愕道:「找我?」
店家道:「是啊!」
於梵心中大奇道,「找我的是什麼人?」
他這話是問店家,可是沒等店家開口,外面已經有人朗聲答道:「區區魏豹,今日急事造訪,事前未獲先容,尚望少快多多海涵才是!」
魏豹是何許人,於梵自忖從未聽說過,當然,在此情形之下,他絕不願讓這傢伙闖進來!
心念及此,趕緊推門而出。
目光所及,只見月洞門內,緩步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著黑衣,大眼濃眉,淡金臉膛,年紀約莫四十上下。
於梵看罷,當下聲音一沉道:「你我素昧平生,閣下今日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魏豹聞言一笑道:「少夫有所不知,區區日前接獲鄂中至友函告,雲其太夫人為川中強梁擄掠西來,特囑兄弟代為查訪……」
於梵不待話落,立即插口道:「閣下所言之事,和我於某何關?」
魏豹再次陪笑道:「區區刻聞人言少俠昨日在風箱峽口,救得男一女,據說那女的……」
於梵頭一動道:「那女的怎樣?」
魏豹道:「極像敝友的太夫人!」
於梵心中雖動,但卻仍然遲疑道:「閣下這樣說法,可有什麼據?」
魏豹笑道:「區區隨身攜帶敝友太夫人畫像一幅,少快一看。
知!」
說時白衣袖中取出一幅卷疊的黃綾,用手慢慢打開。
於梵瞪口注視,無疑的,他想看看這幅黃綾上所畫的人像,究竟是不是棺中搬運的那名女子。
但,就在黃綾將要完全打開的一剎那間,魏豹突然仰面狂笑道:「哈哈,小輩,你看仔細了!」
話畢雙手猛然一抖……
黃綾抖開了,上面哪有什麼畫像?
那是隨著那一抖之勢,摹見萬點金星,如同一蓬飛蝗,嗤嗤怪響地直奔於梵面門撲到。
於梵大出意外,喝道:「鼠輩找死!」
單掌一晃,凌空疾劈。
這一掌凝聚了九成真力,端的是勢沉力猛,只覺勁氣回發,十步之內,狂風撼衣。
迎面飛來的那一蓬金星,被他這狂猛的掌勢震得向外一蕩。
這時候魏豹已經轉身退出跨院的月洞門外。
於梵見狀一聲冷笑道:「嘿嘿,鼠輩,你走得了!」
話落長身而起,直向魏豹撲去。
他此時功力已是江湖一流,毒殭屍軒轅窮尚且經不起他的一劍,區區魏豹算得了什麼?
可是說也不信,就在他長身而起的瞬間,那剛剛被他掌風震退的一蓬金星,竟又嗡的一聲,重新撲面飛來。
在這一瞬間,於梵完全看清了,這迎面飛來的並非普通的暗器,乃是一群惡毒無比的金頭蜈蚣。
於梵駭然心驚,大喝一聲,急退八步,手腕一沉,就勢取出了腰間軟劍。
一劍在握,於梵的膽氣立壯。
可是那魏豹不知厲害,竟然駐足冷笑道:「嘿嘿,小輩,大爺這群金頭蜈蚣乃是天山異種,非但刀劍難傷,而且性已通靈,我看你
話剛至此,突聞於梵長笑一聲,手腕輕輕一震,軟劍頓時捲起耀眼青光,嘶嘶嘶快如閃電,直奔那群金頭蜈蚣掃去。
魏豹說得不錯,這群產自天山的金頭蜈蚣,普通刀劍的確難以傷它分毫。
可是,魏豹低估了於梵的功力,也忽略了於梵手中拿的並不是普通寶劍。
劍過處厲嘯盈耳,那一群叫人聞名色變的金頭蜈蚣,頓時像抖落一天星雨般紛紛下墜,轉眼死得一個不剩。
這一劍大出意外,直把個魏豹嚇得心魂皆冒。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際,於梵卻已經上步喝道:「姓魏的,是什麼人叫你來暗算我的?
說!」
魏豹被他這麼一喝,驚魂總算重新入竅,當然,這時候他也知道情況不妙,雙肩一晃,翻身飛出了長興客棧。
輕功不錯,但他碰到了於梵,縱然再強三分,恐怕也是逃不了。
只見他雙足剛一著地,於梵的聲音已自身後傳來道:「嘿嘿,姓魏的,今天你要是不說實話,可別怪小可要對不起你了!」
駭然回頭,原來於梵已經先他而至,此時可不正站在自己的背後!
既然走不脫,那就只有拼了!
魏豹大喝一聲:「小輩看刀!」
一招倒打金鐘,反而猛向後撞。
別瞧他兩手空空,事實上他把刀藏在衣袖裡,掌未到刀先到,詭奧中外帶三分毒辣,要是換一個人,這一招非得傷在他的手下不可!
然而,用這種招式來對付於梵,那就白費了!
側身一閃,亮掌便抓!
魏豹一刀走空,手腕頓時落入於梵的掌握之中,一陣徹骨疼痛,鋼刀讅啷一聲墜落地面。
於梵一擊得手。不禁揚眉冷笑道:「嘿嘿,姓魏的,你究竟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現在總該說了吧!」
魏豹雙睛一轉道:「我要是不說呢?」
於梵道:「你要是不說麼……嘿嘿,那我今天就一塊一塊地拆散你!」
話畢猛一用力,魏豹頓時吱呀一聲,腦門上冷汗直冒,不過他卻仍舊嘴強道:「小輩,怎樣死還不一樣,要殺你就快點下手吧!」
於梵笑道:「嘿嘿,姓魏的,你說得不錯,怎樣死都差不多,可是死與活那可就差遠了!」
魏豹聽得雙睛一亮,顯然,他已經動了求生的念頭!
於梵趁機道:「姓魏的,你聽清楚了,假如今天你肯說出是受誰的指使,於某保證不傷你一根毛髮就是!」
魏豹一聽,更加心動道:「你這話當真?」
於梵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看於某可是信口開河之輩?」
魏豹遲疑了一下,而後牙根一咬,終於下了決心似的毅然說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今天……」
話剛至此,陡聞厲嘯盈耳,一枝利箭,電射而來!
於梵本能地向後一撤……
可是他立足未穩,陡聞魏豹慘號一聲,仰面摔了下去。
那魏豹正待說出指使他暗害於梵之人時,陡聞厲嘯盈耳,一支利箭,剛好射中他的胸膛,只見鮮血泉湧,顯然已無法救治!不用說,這是殺人滅口!
於梵心中一動,陡然彎下腰來,大聲喝道:「姓魏的他們如此待你,你還顧忌什麼,趁你未死之前,趕快將指使你的人說出來吧!」
看樣子,魏豹現在也真懊悔了,只見他滿臉痛苦憤恨之色,聞言掙扎著說道:「於少俠,你……你……你趕快回去!」
於梵一愣道:「回去?回哪裡!」
魏豹雙手撫胸,嘶聲道:「回……客……客棧,他們這是……是……是……」
於梵爭道:「是什麼?說,快說!」
魏豹痛得五官扭曲,聞言再次掙扎著說道:「是……調……調虎離山……」
話音至此,突然地噴出一口鮮血,頓時閉目而逝。
不過,這一聲「調虎離山」,卻把於梵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急慌慌重回客棧一看……
谷虎、雲龍、濮天雕三人依然熟睡未醒,單單缺少了那名女子還有那自稱高半仙的江湖郎中!
歸州城外的山崗下,建有一座華美的莊院。白石院牆,配上一抹碧油油的琉璃瓦,點綴於青山綠水之間,顯得幽靜、宏偉,彷彿天上的宮闕一般。
據說這座莊院的主人,乃是歸州城中的首富錢百萬。
錢百萬在城中開有銀樓、錢莊、珠寶店,端的是錢如東海長流水,拿百萬來形容他,似乎還嫌少了點!
不過,錢百萬也不知是事情忙,還是別墅太多,總之,山崗下的這片白石莊院,平時他極少來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兩扇鐵門幾乎經常都關著。
但是最近幾天,情形好像突然變了,非但莊院的大門整天開著,甚至連半夜裡也經常人來人往地絡繹不絕。
就拿現在來說吧,時間已經是二更早過,但是白石莊院的大廳上,卻依舊燈火輝煌,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按照錢百萬的身份,結交的應當全是富商巨賈,可是眼前大廳上的這些朋友,一個個橫刀跨劍,哪有半點像是商場中人!
大廳正中,緊貼後牆放著一座寶石鑲嵌的屏風,屏風前面,一併排設置三張檀木雕花的太師椅。
不過,雖然屏風前設丘了三張太師椅,但三張椅子上,卻只有中間那一張坐得有人。
這人是個五短身材的老者,尖嘴縮腮,一頭黃毛,兩眼閃灼眨動,高踞太師椅上的神情,活像一隻身著衣冠的大馬猴!
難道這馬猴似的老者就是錢百萬?
不是!
那麼這身為主人的錢百萬呢?
說也不信,原來這身為莊院主人的錢百萬,此時竟垂首躬身,侍立在這馬猴似的老者肩後!
他年約四十來歲,大腹便便,白面團團,穿著一襲天藍錦緞長袍,儼然是一名養尊處優的富家翁!
可是,這歸州城中的第一富豪,此時在自己莊院的大廳上,居然誠惶誠恐地不敢落座,由此可以想見,這猴形老者的身份可就不簡單了!
閃閃的燈光下,只見他兩隻猴子眼一翻,沉聲說道:「錢舵主,現在差不多了吧?」
話音一落,就見錢百萬欠身陪笑道:「是,是,差不多了,上差的意思……」
原來錢舵主就是錢百萬,若非親目所睹,親耳所聞,誰會相信歸州城中的第一富翁,居然還是江湖中人!並且還是個舵主呢!
不過,錢百萬雖然身為一舵之主,但在這江湖組織中的地位,顯然較那猴形老者相差甚遠,因此他話至中途,趕緊停下來看老者的臉色。
那老者一副旁若無人地將頭一昂,說道:「你馬上派人去看看,若是差不多了,那就趕快帶上來!」
錢百萬連忙應道:「是!」
話畢舉手連擊一掌,剎那間,大廳中的人群立即靜了下來。
錢百萬對那猴形老者,奴顏卑膝,軟弱得像一條毛毛蟲,可是換了別人,氣焰可就不同了!只見他雙目向人群中一掃,沉聲道:「本日何人當值?」
兩名大漢應聲而出道:「屬下敬聆舵主吩咐!」
錢百萬向兩人瞄了一眼,然後將頭一昂,說道:「除去當值人員,其餘的立即退下!」
話華將手一擺,大廳中數十名壯漢,轉眼間俱都隱人兩側廂房之中。
錢百萬目視眾人退下,這才轉向兩名當值的大漢道:「上差的意思,你們兩人想必已經聽到了?」
兩名當值大漢齊聲道:「是!」
錢百萬道:「既然如此,本舵主就不再多說了,趕快下去辦吧!」
兩名當值的大漢應聲退下,不到一盞茶時分,使半拖半架地帶上一名婦人來!
這婦人年逾半百,雞皮鶴髮,荊欽布裙,赫然竟是日前被人裝在棺中搬運的女屍!
不過眼前再也不會有人誤認是女屍了,因為她已完全甦醒了過來。
她眨動兩眼,默默地四下察看了一遍。
奇怪的是她那滿佈皺紋的臉上,就像是木石雕成一般,冷冰冰地找不到一絲表情。
那兩名當值大漢,行至猴形老者身前數步之處,同時施禮道:「啟稟上差,人已到!」
話華將那老婦人向地面上一放,她仰起臉來,冷冷說道:「這是什麼地方?」
錢百萬聞言接口道:「這是鄙人的別莊!」
老婦人道:「你又是誰?」
錢百萬笑道:「鄙人歸州錢巨川,別號錢百萬!」
老婦人一仰臉,目視太師椅上的猴形老者道:「那麼這一位呢?」
錢百萬道:「這位是……」
話剛至此,猴形老者驀地一擺手,止住了他未盡之言,自行接口道:「老夫金臂猿翁!」
老婦人似乎沒有聽過猴形老者的大名,聞言顯得一愕道:「金臂猿翁!你在太上幫中擔任什麼職位!」
這自稱金臂猿翁的猴形老者笑道:「對於老夫的職位,我看你也不必追問了,不過我可以簡單的告訴你,老夫對你操有生殺於奪的大權!」
他這樣說,顯然帶有幾分威嚇的意味!
可是,那老婦人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聞言了無懼色道:「噢,那麼你今天將我弄到此地來,究竟是準備要我生呢,還是準備要我死?」
金臂猿翁陰聲厲笑道:「嘿嘿,我要是不說,你是絕對無法料到,老夫準備帶你去見一個人!」
老婦微怔道:「什麼人?」
金臂猿翁又是一聲陰笑:「嘿嘿,當然是你想見的人!」
「誰?」
「谷底亡魂!」
「什麼?谷底亡魂?」
「怎麼,難道你竟忘記了他?」
老婦遲疑了一下,然後冷笑道:「嘿嘿,我想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金臂猿翁聽得兩眼一眨,再次露出一臉獰笑道:「老婆子,你不認識谷底亡魂,難道也不認識神劍溫侯趙丹心麼?」
老婦如同猝遭雷擊一般,閒言全身俱震道:「什麼?你……你說的谷底亡魂,難道……」
說時猛地一掙。
看樣子她是想站起來,可是,她四肢的穴道似乎已經被人制住,所以空自用盡平生之力,依然未能離開地面。
金臂猿翁見狀,頓時得意大笑道:「嘿嘿嘿,不錯,老夫現在所說的谷底亡魂,就是當年的神劍溫侯趙丹心!」
老婦神色猛地一變道:「他……他沒有死?」
金臂猿翁道:「當然!」
老婦一聽,突然氣喘心跳,神情激動,好半晌這才勉強捺下心神道:「他在哪裡?」
金臂猿翁道:「他的存身之處,距此並不甚遠!」
老婦突然滿面希冀之色道:「你們真準備讓我見他?」
金臂猿翁道:「當然,假如不是中途出了岔子,說不定現在你們已經見面了,不過……」
話聲至此,故意一頓。
老婦急道:「不過怎樣?」
金臂猿翁似是早已預料到老婦必將追問下去,聞言胸有成算地笑道:「不過你想見他,老夫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答覆我幾個問題!」
老婦神色一變道:「這麼多年,你們還有什麼問題沒問完!」
金臂猿翁道:「不是沒有問完,而是你沒有答完!」
老婦沉聲道:「我想答覆的都已答覆了!」
金臂猿翁道:「可是現在我就是要問你不想答覆的那幾個問題!」
老婦冷笑一聲:「嘿嘿,難道這十多年來,你們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人,既然是我不想答覆的,就算刀斧加頸,也是枉然!」
金臂猿翁說笑道:「嘿嘿嘿,知道,知道,你是什麼樣人老夫當然知道,不過你也應該明白,現在的情形可與從前不同了!」
「什麼地方不同?」
「什麼地方不同麼?嘿,從前你是一個人,只要橫下心來,盡可以熬刑不說,必要時大不了一死而已!」
老婦雙眼一瞪道:「現在也是一樣!」
金臂猿翁道:「一樣?嘿嘿,難道你就不怕連累到神劍溫侯趙丹心麼?」
老婦稍一遲疑道:「我不相信他現在真還活在世上!」
金臂猿翁聽後,突然現出一抹詭笑道:「嘿嘿嘿,口說無憑,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話畢抖手拋下一物。
這是一支錦緞繡制的香囊,但是因為年代久遠,現在已經變得又舊又髒。
但說也不信,那老婦一眼看到這只又舊又髒的香囊,頓時神情一變道:「你……你們把他怎樣了?」
金臂猿翁厲笑道:「怎樣了?嘿嘿,現在還沒怎麼,至於將來麼「將來如何?」
「將來完全看你是否肯與老夫合作而定!」
「說下去!」
「好,假如你肯答應與老夫合作,老夫保證一旦把話間完,就立即釋放你們!」
「假如我要是依舊不肯呢?」
「嘿嘿,假如你要是依舊不肯的話,老夫就叫他遍嘗本幫的十六苦刑,然後再當著你的面,用刀一寸一寸地割他!」
老婦聽後,似乎心中極為痛苦,無可奈何地雙眼緊閉,良久,良久,這才睜開眼來,聲音顫抖地說道:「好吧,你不用折磨他,我答應回答你任何問題,你趕快問吧!」
金臂猿翁大笑道:「嘿嘿嘿,你終於還是想通了,好,老夫現在就請教,當年神劍溫侯交給你的孩子究竟是誰?」
老婦木然答道:「大學士於剛之子!」
金臂猿翁道:「你後來又把他轉交給誰了?」
老婦長歎一聲道:「滔滔江湖,人心險惡,我還能轉交給誰?」
「那麼孩子呢?」
「我把他丟了!」
金臂猿翁一愕道:「丟了?你怎會這樣做?」
老婦輕輕地發出一聲冷哼,道:「在你們爪牙密佈之下,設非如此,怎能保全他的性命?」
雖然出人意料,但卻說得有理!
金臂猿翁心頭一震,急道:「丟在何處?」
老婦冷笑一聲:「嘿嘿,事隔多年,就算我現在告訴你也嫌太尺了!」
金臂猿翁忙道:「遲不遲與你無關,你說吧!」
老婦道:「好吧,我說,我把他丟在浙江錢塘的岳王廟前!」
「你這話當真?」
「信不信由你!」
金臂猿翁遲疑了半晌,才道:「好,我相信,現在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這問題很要緊吧?」
「不錯!」
老婦淒然一笑道:「歲月如流,這麼多年下來,再緊要的問題該也無所謂了,你問吧!」
金臂猿翁眉梢一揚道:「嘿嘿,那麼我問你,那孩子叫什麼?」
「你是說他的名字?」
「不錯!」
「非常可惜!」
「為什麼?」
「當時趙丹心匆匆忙忙,忘記了告訴我!」
金臂猿翁一愣道:「什麼!忘記告訴你?」
老婦道:「事實如此,信不信由你!」
金臂猿翁兩隻猴子眼一翻,笑道:一嘿嘿,縱然事實如此,但你帶著那孩子東藏西躲,時間並不算短,在這一段日子裡,你是怎麼稱呼他的?」
老婦道:「你問得對,當時我的確也深感不便,因此便擅作主張地替他取了個名字!」
金臂猿翁精神一振道:「叫什麼?」
老婦微微一頓道:「叫做於梵!」
金臂猿翁神色陡地一變。
那半晌沒有開口的錢百萬,此時更驚愕失聲道:「是他?」
他們就在驚愕之中,大廳內突然燈光一暗,一條人影,快如閃電般撲進廳來。
這是一名英姿颯爽的年輕人,赫然正是於梵。
他此時手橫軟劍,長眉高挑,星目圓瞪,面容冷肅,顯然,他正以無比的耐力,壓抑住滿心的激動。
他身形落定之後,雙目向四週一瞄,立即走向那名老婦。
金臂猿翁看得一怔。
錢百萬也為之變色。
可是,於梵根本看也不看他們,一個勁地行向那名老婦。
驚、怒,使得金臂猿翁雙目暴瞪。
但,還沒等他有所舉動,錢百萬已經沉聲喝道:「拿下!」
那兩名當值的大漢,顯然沒有看出厲害,聞言齊吼一聲:「小輩接招!」
吼聲中雙雙上步,手腕一晃,朝向於梵抓下。
於梵頭也不回,只聞他輕輕地一聲冷哼,軟劍微抖,頓見一蓬青濛濛的寒芒,分向左右捲到。
劍過處鮮血飛灑,兩名大漢砰然一聲倒地死了。
這時別說金臂猿翁與錢百萬驚怒交加了,就連那老婦也為之神色一變道:「你……你是什麼人?」
於梵不答所問,只見他上步出掌,快如閃電般拍活了老婦被制的穴道,然後沉聲說道:
「老婆婆,小可想先請教你!」
老婦的穴道被制過久,雖然現在已經解開,但依舊不能馬上站起來,不過他已明白於梵絕非敵黨,因此毫不遲疑地欠身答道:「老身鐵二娘!」
於梵心裡雖已料中了十之七八,但聞言之下,仍舊情不自禁地為之一愕道:「你!你真是鐵二娘?」
話音落處,突聞連聲暴喝,陡見四條人影,分由前後左右攻到。
原來這一瞬間,先前隱在兩側廂房內的壯漢,已經蜂擁而出。
此時動手的四人,身材兩高兩矮,矮的一對,手中用的是鐵尺與雁翎刀,至於那兩個高的,靠左一人揚腕亮出一枝判官筆,靠右一個,手臂揮動間,赫然竟是一柄三股托天叉。
這四件兵刃,一齊指向於梵的胸背要害,尤其那一柄托天叉,舞動時風聲吼動,端的是潑辣萬分。
雙拳難敵四手,眼看危機迫在眉睫,鐵二娘不由驚叫一聲:「年輕人,當心!」
叫聲中猛一用力,身形已經站了起來。
看樣子,她是準備助於梵一臂之力!
可是,她身形也不過剛剛站起,就聽於梵怒叱一聲:「狗賊找死!」
軟劍一抖,青芒暴漲,恍如一天花雨,分向那四名撲來賊子捲去。
但覺眼前一花,耳畔厲號已起,血花飛濺中,四件兵刃墜落地面,除此而外,還有十多隻蹦蹦亂跳的手指頭。
金臂猿翁霍然離座。
數十名壯漢不約而同地紛紛後退。
但,於梵此時根本就懶得去理他們,一擊得手,順勢扶住腳步踉蹌的鐵二娘,急問道:
「二娘,小可還有一件事情打算請教!」
鐵二娘掙扎著站穩了身形,滿面激動之色道:「年輕人,你打算問我什麼?老身知無不言,你快請說!」
於梵正待開口,突見錢百萬越眾而出道:「嘿嘿,該死的小輩,本幫正要找你,既然你現在自投羅網,那也省得本舵主再費手腳了!」
話畢嘩啦一聲,由衣袖內取出一隻鐵算盤。
於梵雖然看在眼裡,但卻仍然不動聲色地向鐵二娘道:「二娘,假如目前你找到了當年丟在岳王廟前的於梵,是否還有辦法認得出他!」
鐵二娘聽得心中猛然一動,雙目在於梵的臉上仔細一瞧,不禁神色陡然變道:「你!啊,有,有!老身當然有辦法認得出來,那孩子的左右肩頭……」
一言未落,錢百萬突然手舞鐵算盤,狂風驟雨般攻了過來。
這歸州城的第一富翁,想不到竟然也是江湖高手,鐵算盤奇詭絕奧,大有開山裂石之勢,眼看一陣勁風,已將於梵罩在算盤影裡……
突然,於梵暴喝聲中,一劍刺出。
這一劍快逾閃電,直如天外飛鴻。
錢百萬大出意外,驚呼聲中鐵算盤一連幾變,霎時間,大廳中傳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脆響。
但,錢百萬的鐵算盤雖然變化神奇,卻依舊擋不住於梵的凌厲劍招,無形中腳下已被逼退五步,胸頭起伏,氣喘不已。
顯然,他已經盡了全力!
不過,於梵一著爭先,卻也並沒有跟蹤出手,只見他軟劍一收,重又轉向鐵二娘問道:
「二娘,那孩子的左肩頭如何,請說下去!」
在賊黨眈眈虎視下,鐵二娘略一遲疑,終道:「那孩子的左右肩頭,各有一顆硃砂痣!」
於梵一聽,陡然間撲翻在地上:「二娘,請你看看小可的肩頭,可像你當日丟在岳王廟前的孩子!」
話畢舉起雙手,將領口分向左右一扯……
在數十道目光注視下,可不其然,他的左右肩頭果真各有一顆硃砂紅痣!
鐵二娘看在眼裡,當場頭呼一聲:「啊,孩子,想不到你……」
但,她這裡驚呼末落,陡見十多條人影一齊撲了過來。
這夥人以錢百萬為首,顯然,他們看準了於梵此時的心情,覺得有機可乘。
可惜,於梵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普通武林高手,眼看身臨切近,突聞一聲長嘯,陡然間人影飄飛而起,青芒閃動處,刷刷刷一連三劍。
整個大廳中只覺劍氣撼衣,罡風罩體,那欺身而上的十多條人影,連同錢百萬自己在內,全都情不自禁地連連倒退。
於梵一劍逼退了賊黨,立即向金臂猿翁上步大喝道:「該死的老賊,你們把神劍溫候趙大俠藏在何處,快說!」
金臂猿翁雙目一陣亂轉,突然縱聲狂笑道:「嘿嘿嘿,於梵小輩,你想見他麼?好,只要你肯束手就縛,我就馬上帶你去見他!」
於梵怒叱道:「老匹夫,你若是如此不知進退,可別怪小爺我今天要血洗這座莊院了!」
話落,寶劍一抖,連上數步。
但,金臂猿翁昂然不懼道:「於梵小輩,你要是不顧鐵劍溫侯趙丹心的性命,那你就動手吧!」
於梵聞言,不由一怔。
看樣子,他顯然被嚇住了!
金臂猿翁見他遲疑,不由更加得意道:「嘿嘿嘿,於梵小輩,你要是識時務的話,那就給我趁早退出莊院,如其不然……」
於梵心頭一震道:「不然怎樣?」
金臂猿翁聲音一沉道:「不然麼,哼,老夫就馬上命人卸下趙丹心的那條狗腿!」
於梵大吃一驚。
但,就在此時,突聞廳外有人冷笑道:「嘿嘿,袁天驥,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怎麼耍起無賴來了!」
話落廳門邊,陡然現出兩條人影!
這兩人一個是斷腿折臂的谷底亡魂,一個是豆眼鼠鬚的高半仙!
於梵現在已經明白,谷底亡魂就是昔年的神劍溫侯趙丹心,但他卻不知道那位高半仙,和自己卻也大有淵源!
且說金臂猿翁兩眼向外一瞄,頓時臉色大變道:「姓高的,你有多大本領,敢與本幫作對,看招!」
話聲中手臂一掄,直向門邊衝去。
於梵見狀冷笑道:「嘿嘿,該死的老賊,你現在還敢逞兇麼,滾回去!」
軟劍一抖,迎面攻到。
這一招雖然未盡全力,但金臂猿翁袁天驥赤手空拳,如何能夠抵擋,看樣子非得依言退回去不可!
但是說也不信,就在於梵的劍臨切近那一瞬間,袁天驥突然暴吼一聲,竟以左臂朝向於梵的劍上迎去。
這簡直是拿著雞蛋碰石頭,於梵驚愕之下,軟劍不覺一滯……
適時,金臂猿翁的那條左臂已與軟劍碰個正著,只聽得當卿一聲脆響……
於梵鋒利的軟劍,非但沒能斬下金臂猿翁的左臂,相反的,還被他震得身形一晃。
金臂猿翁一擊得手,右臂跟隨而起。
高半仙見狀急叫一聲:「當心,他那條右臂裡藏有惡毒暗器!」
說時一扯谷底亡魂,向左急問三步。
就在此時,金臂猿翁的掌心突然噴出一股烈焰,五隻指頭上分另發射出五種暗器。
原來老猴子的兩條手臂,竟然全是金屬打造的假臂!
事出意外,於梵空有一身超凡人聖的劍法,卻也被逼得連連倒退。
金臂猿翁眼見大勢已去,一擊得逞,再不留連,趁勢衝出大廳在茫茫夜色下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