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愁雲慘雨江湖路 文 / 蕭瑟
暮三春月,節屆清明!
黃梅細雨,如怨如訴。浙浙瀝瀝的直似下個沒完!
愁雲籠千林,輕霧迷山嶽,料峭春寒,依看犀厲逼人,泥濘遍地,石滑苔生,行旅客商無不悵望蒼天,裹足興歎!
這是一個極為靜寂的午夜!
東嶽泰山的神劍谷內,突然亮起一縷燈光!這縷燈光雖然不強,但卻使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頓時濛濛地現出一圈淡淡的黃霧,向四外伸展!
燈光是從谷入傍山而建的一座小巧的白樓之內射出!
這棟白樓建構得極為玲瓏雅麗,遠遠望去,宛如一座矮矮的白塔,後傍絕壁,前臨流水,四周景色,亦清靜已極!
朝山的人,也偶爾見到過這棟很吸引人的白樓,不過,他們都認為這白樓不是達官貴人的避塵別墅,就是山中哪位得道高僧,或是黃冠真人的養心修練靜地,誰也不敢前去打憂!
其實,這棟白樓既非達官別墅,亦非僧道靜修聖地!
白樓;是武林八大禁地之一的「東嶽自在軒」!
在未得白樓主人允諾之前,任誰也不能接近它的,因為,樓主是無人惹得起的人物!
「武林四公子」之首的「白馬布衣」蕭遙,在武林中的聲譽之隆,如日中天,威望之高,更如泰山北海!兩年前;他突然引退,卜居神劍谷!
兩年中,他未曾離開白樓一步,也未接近任何朋友!他已成了個迷樣人物!兩年後;這春雨綿綿的午夜,白樓之中陡現燈光!
從琉璃屏窗上看過去,樓內人影幢幢,走來走去,彷彿這一向平謐的白樓之內,有了什麼重大之事發生!
反常的現象,反常的天氣,居然產生了反常的後果!
一聲嬰兒的嬌啼,劃破了這靜靜的夜,隨著這一聲嬰兒的嬌啼,也撕破了這沉寂的天地!
神劍谷中突然間響起無數的快速足步之聲!
幢幢鬼影,在黑暗中從四面八方向白樓逼近!
這是武林八大禁地之一!
可是;這禁地的禁例,似是要在今夜被擊碎了!
此刻;那白樓之內;傳出了愉悅的笑聲!輕柔的話語!「蕭郎……我好累啊……」
「玲玲,別動彈……好好的修養兩天就好了……」
「蕭郎,抓住我,我好怕,蕭郎……你……你別走呀……」
一聲輕笑,是句男人低低的安慰:「玲玲,我不走,我是想去看阿婆怎麼還不把寶寶抱來……天這麼冷,她別洗澡時把寶寶給凍了……」
少婦的柔媚話聲,輕輕地,顫抖著傳出:「蕭郎,你擔的什麼心啊!阿婆比我們懂得多……」
那被稱為蕭郎的男人失聲笑道:「玲玲,我太緊張了……」
少婦幽幽一歎:「我也是!蕭郎,我……我……想哭……我……我……好高興啊……「蕭郎噗嗤的笑了:「玲玲,你相哭就哭吧!讓我抱著你……看你哭……「「不!我不要你看我哭,我只要你抱緊我……抱緊我……」
但幽幽地啜泣,依然升起在白樓之內!.「蕭郎:我……我……真高興!我……我……想笑……可是,蕭郎,為什麼我今天心裡特別……特別……難過……「男人低聲的笑著!那麼全心全意地笑著:「玲玲,你太辛苦了!喏,閉上眼,別想什麼……玲玲,你知道你睫毛有多長麼?哈,別睜眼,我在數……」
「數什麼?你……」
「玲玲,我在數你的睫毛……」
「不要……羞人……嘻……」
是羞?是嬌?是喜?是憐?是愛?誰信?這武林禁地的白樓,竟是武林四公子之首,「白馬布衣」蕭遙的燕爾新居的藏嬌金屋呢?「武林四公子」在江湖上的名頭多麼響亮,他們的一舉一動,全都能引起多少人的開心和注視的!
特別是對年輕的少女而言!但是;蕭公子什麼時候有了佳偶而竟不為人知呢?這個能夠嫁給「武林四公子」中第一位公子的幸運少女又是誰?她憑什麼居然打動了眼高於頂的「武林四公子」?她一定很美吧?她一定武功很高吧!
她的出身好嗎?她的性格溫柔?她憑什麼?倘若這個消息傳出武林,每一個少女都一定會興起這些疑問!
甚至,她們會想,為什麼那不是我?她們也一定會想;蕭公子幸福麼?如果他娶了我……少女的夢都很美!
美得使她們自信得是能使四公子們幸福!
可是。這白樓的女主人卻不是她們!
而是——比她們身份更清高的一位……白樓裡又有嬰兒的啼哭——少婦在咿咿唔唔哄著,阿婆卻咧嘴笑著:「公主,少爺要過一天才會吮奶的……」是一位公主嗎?這少婦的來頭不小啊!毋怪連「武林四公子」會愛上她!
如果武林中的少女們知道了,她們會哭……她們會埋怨蒼天無眼,為什麼不讓她們也生長在帝王之家?而令人迷惑的是,這位金枝體,玉葉身的公主,怎會屈身下嫁一位沒有功名的江湖豪士呢?誰能解開這個迷?老阿婆?蕭遙?還是公主自己?不!不必他們自已,因為有不少人在做著了!
白樓主人,英俊的蕭公子俯身繡榻之前;目光閃亮的在小母親和紅通通的娃兒臉上轉來轉去!
他心中有一份迷眩的感覺……他風流自賞,倜儻不群!
他曾叱吒風雲,威辟群!他能揮金如土,豪飲狂歌!
他包含著……幾乎是含有一切能表現男人的優點的氣態!
在繡榻前面的蕭遙,卻變成了個大孩子一般!他貪吝的望著孩子和孩子的母親,嘴角嚅動,劍眉不住的揚起,這小生命來得多麼使人振奮……「玲玲,你餓不餓?」
少婦搖頭淡笑,反問著他:「蕭郎,什麼時刻了?」
蕭郎答道:「三更甫過……」
少婦那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轉,紅著臉一笑:「蕭郎,你該去休息了……委曲你在外間歇著……」
蕭郎點頭,戀戀不捨地,向那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囑咐:「阿婆,好好地照顧公主啊!」
阿婆咧著嘴,沙啞著嗓音回答:「公子,你放心,老身是過來人,一切都懂……」
蕭遙這才含著笑,緩步轉身,向隔壁的一間屋中走去!就當他剛剛跨進第一隻腳到外間房中時,身後傳來一聲低喚:「蕭郎……」他箭似的射回床邊:玲玲,你怎麼了?「少婦一笑,那麼依戀,那麼淒涼:「蕭郎……別離開我!」
一隻手從棉被之中伸出,白得像玉。柔得像水!他伸出手握住她,人也坐在床側:「我陪你,玲玲,我不走,這兩年來我們從未分開過半個時辰,玲玲,讓我握著你的手,睡吧……」
少婦嬌媚的閉上眼,泥喃著:「蕭郎,這可累著你了!我知道我不該要你坐在這兒,可是,我怕你走,我心裡好空洞洞的……」
蕭郎緊了緊那只掌握著她的手,低笑道:「玲玲,我不累,記得我血戰鄱陽七傑的那一麼?兩天兩夜,我沒閉過眼,而且……」他豪氣飛揚的提高聲調:「我尚有餘勇,重創魔女『勾魂西施』……」
少婦夢囈般回應著:「蕭郎,你曉得我多擔心麼?你不讓我插手過問,那青樓四美之一的『勾魂西施』石卿卿的武功又那麼高……唉,到今天想起來,有還有些心驚膽顫,我真笨,我為什麼聽你話?……」
蕭郎忙笑道:「玲玲,這就是為什麼我在群雌粥粥之中,獨獨要你的道理!你知道我,知道我不會敗……」
少婦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回顧懷中的嬰兒一眼道:「蕭郎,你給寶寶取的什麼名字?」
蕭郎雙目一亮道:「玲玲,你忘了?我們不起早就想好了麼?」
少婦搖頭笑道:「沒有,我要你這作父親的先在寶寶面前叫出來……」
蕭郎感情激動的親了親這位嬌柔美艷的小母親,才向那茫然的尚未睜眼的小傢伙瞥了一眼,低低喚道:「寶寶,你叫劍寒,蕭劍寒……」
白髮婆婆忽然在一旁啞聲笑道:「好名字!公主跟公子想得好……」
少婦與生俱來的母性溫柔,使得這位威鎮江湖的紅妝女俠,溫順得宛如一隻羔羊,卷在錦被之內!她俯親愛子,仰望蕭郎,這白樓之上,構成了好一幅天倫樂趣圖!當然,他們心裡還有缺憾!人生是難以十全十美的!這位有著公主身份的少婦,在這等幸福的包圍之中,竟然發出幽幽一歎!蕭遙吃了一驚!他凝視她,親切地問:「玲玲,哪裡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呢?她說不上來!含著歉意,她羞澀的嬌笑著道:「蕭郎,我在想……」
蕭郎莫明的一笑道:「想什麼?玲玲你要好好地休息」。
「不!我忍不住要想啊!」少婦的嬌面鮮紅,低聲一歎,又道:「蕭郎,如果寶兒的外婆和外公知道了會不會歡喜?」
可不?這是該想的,養兒方知父母恩?誰能不許每一個女孩兒家在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時不想她的父母呢?然而,她這句話卻使含笑的蕭郎玉面變色,愁雲在他的臉上擴展,握著她的手,已鬆開了!少婦楞了一楞,突然惶急的撐著嬌軀,貼過來:「蕭郎,原諒我提起爹媽……」
蕭郎呆滯的目光定在樹外的夜空,茫然的搖頭道:「玲玲,我不會怪你!我也想到了這個……」
他忽然轉過頭,差一點碰痛了她的粉頸,帶著幾分急燥地叫:「可是,玲玲……他們不會承認我們的……」
少婦的粉面也罩上了寒霜,但她卻強抑自己,擠出一絲笑意:「蕭郎,木已成舟,爹和媽會答應的……我……我們……等寶兒稍微大一點時,再去哭求他們吧……」
灑脫的蕭公子卻痛苦的搖搖頭,「不可能的,玲玲,你爹恨我……他們永遠不會讓你嫁給我!不然,我們又何必偷偷摸摸的住在這白石砌成的樓內?」
少婦的大眼中閃起淚光:「蕭郎,我求他……我是他的女兒,他會依我……蕭郎,相信我……我會用一切換取你……蕭遙憐憫地望著她,緩緩的扶著她躺下,淒涼的笑道:「玲玲,我信你!我信你……你別難過……」白髮阿婆也走了過來:「公主,老身多嘴嘮叨了,月子裡可別哭啊,留下病根子,將來可真難治的很!唉,公子,你順著她些吧……」蕭遙連連點頭!他懂!但他卻想不到這擋子事,一想起來就煩急不安。因為,他不能失去玲玲!而公主呢?何當不也如此?「蕭郎,我們別再想這個好麼?」少婦拭著淚,低聲的說。
蕭遙也長歎一聲道:「是啊,我們不要去想吧!只要我們在一起……」
少婦嫣然的回眸一笑,嬌聲道:「蕭郎,只要我們在一起廝守,別的我都不想……啊!你看我傻不傻?我剛才在暗中念佛呢……」
蕭郎也淡淡的一笑道:「玲玲,你又傻想什麼了?」
少婦看了他一眼,羞紅著臉低道:「我禱告上蒼,願我們生生世世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蕭遙呆了一呆,終於仰天大笑道:「玲玲,你這傻子……」
他用頭看了白髮阿婆一眼,笑聲一戰,連嗓子也啞了:「蕭遙何幸,得妻如此……玲玲,我縱死亦復何憾?」他是叱吒江湖的男兒,那一滴滴珍貴的英雄之淚,終能強自忍在眼眶之內,不會令它落向胸前!「蕭遙,輕一點,別驚了寶兒……」
蕭遙伸了伸舌頭,低笑道:「我還不會習慣!真的,今後我們的動作可都得輕些才是……唉玲玲,你臉色不好,我陪著你,快些睡吧!」
阿婆也連聲嘮叨著:「公主,你該安心的歇著啊,坐月子比不得生病……招不得風,受不得累,動不得肝氣……」
少婦玲玲在蕭遙目光撫慰中,阿婆的嘮叨下,果然慢慢地閉上了一隻俏目,臉上,洋溢著一份安祥幸福的微笑:然而!這安祥,這幸福卻沒延續到半個時辰!
黑黑的夜色細雨中,那幢幢鬼影,已將白樓圍住!
一支光度不強的紫色火焰,陡然自神劍谷中飛起!
這道紫色的火焰,掀起了殘絕人寰的序幕……白樓底層的那道堅固的石門,突然響起了剝剝之聲!敲門?微感朦朧的白樓主人「白馬布衣」蕭遙,隨地一躍而起!
他星目中閃耀著電般的光亮,嘴角撇起一絲冷笑!
而他心裡卻升起一股寒意!
誰不知道「東嶽白樓」兩年來已列入武林禁地?誰不知道這神劍谷中禁制重重?誰不知道未經允許,妄入者非死即傷?誰不知道?……誰不知道?……但是卻有人敢於夜半敲門!
不錯;武林中誰都知道這一切,只有……這狂妄的夜來客,這憨不畏死的半夜敲門人不知道麼?蕭遙半絲聲息未出,鬼魅般閃進另一間屋內,輕輕的自窗欞中盡他目力所及的向外窺望……這一望,卻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至少發現了二十人在樓外!
蕭遙皺起眉,正在尋思對策之頃,一隻柔和的玉手,輕悄的搭在他的肩頭,他不必想,就知道是誰了!「玲玲,誰讓你起床了?你太大意了……」
少婦沒理他的質問,惶急的反問他:「蕭郎,外面是誰?」
蕭遙搖頭:「看不清楚,但人數不少!」『少婦玲玲低聲道:「蕭郎,那些禁制呢?都毀了?」
蕭遙暗笑這問得豈不多餘?若非破去禁制,他們怎能接近這列為武林禁地的「東嶽白樓」樓下來了?一定全被毀了!怎麼辦?饒他們麼?「『蕭遙搖頭!他一伸手,橫抱起嬌妻,附耳道:」你回到床上去,玲玲,別讓我為你操太多的心……「她乖乖的由他抱送著回牙床,含笑點頭!蕭遙這才笑道:」一切由我跟阿婆對付!不過,不教而誅,非我所當為。容得問清對方來歷,我自會量情處置的……「唉,玲玲……」她淺淺一笑:「你想說什麼就說吧!蕭郎,我永遠不會怪你……」
蕭朗神色微黯道:「我不怕任何人,玲玲,我只是怕他們又來逼你離開我……」
少婦面色慘變,顫聲道:「蕭郎,你擔心是『震天殿』的人?」
蕭遙點點頭,忽然又搖頭一笑道:「不會的,兩年了……兩年中令尊都未派人來過,你想在這等陰雨暗夜之中,他老人家怎會派人來哩?」
少婦也展顏道:「是啊!爹不會在這種時候差人來的……蕭郎,你問清楚這些人,只要不是大惡不赦之輩,就別太心狠手辣……蕭郎,你今天初為人父,我們得為小孩積上些德,能放過就放過……」
蕭遙一笑道:「我知道!玲玲,你別再起來啊!」
「我不起床,除非你叫我下床……」
蕭遙豪邁一笑;向那位此刻不但不現龍鍾之態,而且是目光似電的阿婆一招手,飄身往樓頂走去!樓下敲門之聲再起,而且有人出聲喝叫!蕭郎自白樓頂層敞聲喝道:「樓下何方高人?寅夜闖入神劍谷可知道有違本谷禁令?」
他想著為孩子積德,所以連語氣也非常客氣!樓下傳來的回答,卻令樓內的三人全都變色!「老朽慕容翔,奉天主、劍後旨意,請玄玄公主答話!」要來的果然來了!恐懼的,也終於出現了!慕容翔!這名號就已夠嚇人,「震天二老」中的「幻影追魂叟」,是「震天殿」絕頂絕頂的奇人啊!蕭遙僵在當地!他就這一句話時間內,已弄得方寸大亂!還是阿婆鎮定,聞言嘿嘿一笑,應道:「慕容翔,玄玄公主有病在身,你們改天再來吧!破毀谷內禁制之事,看在與你老面上,老身代你但代了,去吧!」
樓下蒼老的話聲,應聲笑道:「樓上可是冷神嫗?」
敢情這阿婆原來是武林中極為難纏的怪物「破山神嫗」冷萍,「震天殿」女主人「南華劍後」冷蓉香的堂姊,她也是玄玄公主的姨母。冷神嫗淡淡一笑道:「難得慕容老人還記得老身!今夜公主確是有病,不便起床見客,老人家可否率領殿中諸人暫退?」
「幻影追魂叟」忽然哈哈一笑道:「玄玄公主初獲麟兒,老朽乃是奉命前來恭賀……」
蕭遙聽得混身一震,低問冷神嫗道:「阿婆,他們怎會知道玲玲的事?莫非……」
冷神嫗冷笑道:「公子,他們怕是早在暗中派有專人監視此間一切了!」
蕭遙劍眉緊鎖道:「他們這是蓄意而來……」
冷神嫗道:「必然是的了!」
蕭遙陡地目光射火,沉聲道:「火攻退敵可好?」
冷神嫗搖頭道:「別人來此,或許無法進得此樓,但慕容翔可不同,大妹跟妹夫請他老人家來,就是下了決心的了……我們的千重火箭對他是無效的……」
蕭遙怔征地道:「非放他進樓不可?」
冷神嫗道:「我們無人能敵得過此老!即使合老身與公子能夠擋得住此老,認又能擋得住隨他同來之人?」
兩人計議未決,慕容翔已似不耐的叫道:「冷神嫗,蕭公子,趕快開門容老朽入內一敘!」
蕭遙心頭一凜,恨聲道:「阿婆,我不信,我要試試千重箭陣的威力!」
冷神嫗搖頭道:「不必試,谷中那麼多的禁制也沒阻住他們——」。
阿婆話音未落,蕭遙已伸手拉動了樓頂的一根銅環!「轟……」接著是一陣「嗤——嗤——」破空尖銳的呼嘯之聲,自石樓的左側牆上千百個小石孔中,射出千支小箭!這些小小鐵箭,均是蕭遙精心裝作的小型火箭,箭尖之上有一個小小的機括,一旦觸物,即行發火燃燒!是以發出之後,眨眼之間,白樓之前已是一片火海!夾著一片轟轟烈焰之中,不時有幾聲慘吼!只是這滿地騰雲烈焰,卻在「幻影追魂叟」慕容翔的幾聲暴喝之下,一霎時就被他左一掌,右一掌的扇滅!蕭遙看得駭然出汗!長歎道:「這是什麼武功啊?」
冷神嫗道:「這老兒的『冰魄寒光神功』能專克制水火……」
火勢一滅,慕容翔似是已動了肝火,夜色中但見他那枯瘦的身軀,比閃電還疾的撲回樓下的石門之前!「冷神嫗,老朽要破門而入了……」話音未已,但聽得「隆——轟——」一聲大震!整個的白樓都似要倒塌般的幌動起來!重逾千斤的石門,竟被擊成粉碎!蕭遙長歎一聲:「阿婆,這老兒的掌力是我生平僅見!語音一頓,拉著冷神嫗向臥室奔去!」幻影追魂叟「慕容翔撞開石門就立即率領了幾名「震天殿」的一流高手,大步向樓上行來!「蕭公子,恕老朽冒昧,闖進內室了……」慕容翔到是客氣得很,雖是盛怒之下,依舊不失名家風範!蕭遙心想:人已進來,再說冒昧,豈不多餘的很麼?慕容翔此刻已大步走向床前,抱拳笑道:「老朽慕容翔見過公主!」
斜倚玉榻之上的嬌美少婦,在慕容翔口中稱為「玄玄公主」,蕭遙口中稱為玲玲的,乃是武林之中稱為「一王」的到王爺,「劍掌大王」戰豪,「南華劍後」冷蓉香夫婦掌上明珠戰玲玲!此時,她那蒼白的臉上,充滿了驚懼的神態道:「慕容公公,你老來此作甚?我爹娘可好?」
慕容翔笑道:「令尊重病在床,老朽卸命來此,就是接公主回山!」
戰玲玲玉面陡然慘變,惶急的問道:「我爹重病?要緊麼?……」
慕容翔沉聲道:「名醫束手,自是十分沉重!」
戰玲玲目光一黯,珠淚雙流的嗚咽道:「公公;我……我此該怎能走動?唉……爹爹……嗚……嗚……「想起父女之情,她竟是哭的淒慘!「破山神嫗」冷阿婆突然大步向前,道:「公主,這話不可靠!」白髮一揚,掉頭對慕容翔道:「慕容老人,你說老身那妹丈病重可是你目見?」
慕容翔道:「老朽近日未曾回山,是以未曾目見!」
站在慕容翔身後的四人之中,突然閃出一名面貌清瘦,神光內歙的中年青衫文士,大聲笑道:「此事在於曾經目睹!」
冷神嫗目光一寒道:「你是誰?」
中年文士一笑,慕容翔已代答道:「此人乃是丐幫高手『寒竹秀才』西門奇!」
冷神嫗不屑的一笑,掉頭指著「幻影追魂叟」慕容翔身後另一名彪形大漢,冷冷喝道:「金無敵,你見到了麼?」
這喚作金無敵的大漢,身高幾達八尺以上,獅口環目,面如選血,蓬髮虯髯,威猛過人,聞言立即應道:「晚輩見到王爺,果是氣息奄奄!」金無敵不僅相貌魁梧,連說話也如雷鳴一般!冷神嫗像是對這莽夫甚為相信,聞言竟是沉吟不語!戰玲玲則已忍不住低聲吸泣!蕭遙此時本在勸慰戰玲玲,目睹冷神嫗沉吟,不禁怒道:「阿婆,此事必有蹊蹺!」
冷神嫗似是自語般道:「老身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但是……父女之情,焉能談然視之……」
慕容翔沉聲道:「不錯,公主速速準備,老朽這就護送公主回山!」
戰玲玲緩緩的坐起,低聲道:「公公,我怎能走呢?」
慕容翔道:「樓外備有軟轎,公主但放寬心,有老朽在,不會驚嚇於你!」
戰玲玲皺眉道:「公公,蕭郎呢?他去不去?」
慕容翔沉吟道:「這個……老朽只知奉命迎接公主!」
戰玲玲哭道:「蕭郎不去,我也不去了!」
慕容翔白眉—揚,沉聲道:「公主,你怎可不顧父女之情……」
老人似是不想過份傷及玲玲,改口一歎道:「這事令老朽甚難處置……天王是不許你們在一起……」
冷神嫗淒然一笑道:「老人家如果不允蕭公子回去,只怕公主不會回山的!」
慕容翔神目一黯,點了點頭道:「老朽極感為難……」
「寒竹秀士」西門奇笑了一笑道:「王爺此次並未說不許蕭公子前去,在下認為即然公主作主要蕭公子去,諒必王爺不會見怪!」
戰玲玲感激的看了西門奇一眼,焦慮的向慕容翔道:「公公,你答應嗎?」
「幻影追魂叟」慕容翔略一沉思:「好!好!公主就來上個全家歸寧吧……」依然是個風雨之夜!一抬軟轎,七騎快馬,連夜從風陵渡口渡過黃河!這是這一行人離開了神劍谷的第七天!渡過黃河,就已進入了陝西省境,慕容翔和蕭遙均是為了怕「玄玄公主」戰玲玲多受舟車勞頓之苦,又復擔心「劍掌天王」戰豪病況,所以主張盡快的連夜趕路,明日日落時分,就可到達終南「震天殿」!是以,他們渡河以後立即順著官道直奔長安!二更左右,一行人走過了華陰縣城!雨下得更大了!但這一行人在慕容老人一馬當先之下,冒雨行進!接著;是一聲冷笑!夾著一枝綠色閃時發光火箭,在傾盆大雨之中,呼嘯著向這七騎一轎射來!「幻影追魂叟」慕容翔馬上右掌縱揮,那支綠光大箭,立即被他那威散無俐的掌力震落道旁,卻依舊灑落千萬點綠色火星!慕容翔哈哈一笑,怒喝道:「何方鼠輩?膽敢放肆?……」
老人話音未落,—條人影箭射而至!慕容翔一勒馬鞍,健馬一陣長嘶,一行人全都停了下來!蕭遙一拍跨下白馬,趕到慕容老人身伴,低道:「老前輩,這人是誰?」
慕容翔目光正緊盯在前丈許以外的一位老人身上!當他發現這位老人身材比自已還要又矮又瘦時,不禁喝道:「閣下是崑崙『矮叟』梁伯先?」
那浴在雨中的矮老人大笑道:「慕容翔果然不愧『震天二老』的赫赫威名,一眼就能道出矮子名號,真是令人吃驚得很!」
蕭遙聞說這老人竟是「矮叟」粱伯先,心中未免一怔!暗道:正派中的長老們,怎會突然埋伏此地,幹起攔路勾當了?……慕容翔此時已呵呵一笑道「好說!好說!閣下攔住老夫去路,為了何故?」
「矮叟」冷笑道:「最近半月之中,少林、武當、華山、崑崙四派各有數名弟子被震天殿中派人殺害,並且留書示警,揚言獨霸武林,閣下想想,這等事還不算是為害江湖麼?你老兒還裝的什麼糊塗?假撇清白……」
慕容翔不禁聽得征了征,怒道:「胡說!震天殿中之人決不會做出這等下作之事……」
慕容老人話音未落,一聲佛號,一陣龍吟,夾著幾聲嘿嘿冷笑,連續傳來,由荒墳之中,霎時走出幾人!蕭遙目力極好,在這幾人走到丈許左右之時,立即看出了這幾人是誰,同時也令他心中大大著忙!這幾個從荒墳中走出來的人,自己全都認識!居然乃是少林監寺大覺禪師,武當青元道長,華山「地璣劍」姬明,武林「不死城」中的四大接引行者之一的「東方行者」百善大師,武林八怪之一的「鐵掌憾天」宇文岳,九妖之一「西園布衣」
韋名世和一位黑衣罩頭的蒙面大漢等七人!加上崑崙「矮叟」梁伯先,這八人可謂已集中當世的第一流的高手於這華陰古道之畔了!慕容翔似也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愣了半天!才笑道:「老朽想不到在這華陰郊外,竟成了藏龍臥虎之地!讓老朽碰上了各位各家……」陡地仰天打了一個哈哈,又道:「老朽幸甚幸甚!但不知各位又將何以教我?從各位這等興師動眾之舉來看,你們是績視定了震天殿中之人了?」
少林大覺禪師合十誦佛道:「施主說得不錯,震天殿中諸人必須留下,暫隨老衲等到華山派玉虛洞中盤桓幾日,容查明真相以後再行允許離去!」
慕容翔嘿嘿一笑道:「大和尚說得好輕鬆啊!老朽怎會同意呢!」
此時早惱了那位鐵塔般大漢「黑煞巨霸」金無敵,他忽然間一撤馬鞭,擊出丈許鐵杖,宛如起了個霹靂般暴喝一聲:「老前輩,咱們殺過去!」
馬壯人猛,手中那根如鵝卵般的鐵棍,更是重逾泰山一般,他這一手可沖得對面的八名高手忙不迭的向旁一讓!慕容翔睹狀,喝聲:「蕭公子,護住公主,我們沖……」
雙掌一揚,「冰魄玄光」神功忽發,身前三丈,幾乎全都成了冰牆一般,直逼得矮叟等人紛紛倒退!蕭遙一帶馬,和冷神嫗一左一右的護住那頂軟轎,隨著金無敵和慕容翔的身後,筆直向前闖去!「震天殿」中的另外三名高手,「東閣學士」西門奇、「拚命三郎」裴子喬、「三花真君」柳伏波,則由裴子喬一人殿後,其餘兩人靠邊,護住當中的數人,順著官道,放馬狂奔。「矮叟」梁伯先等人,眼看一行人竟然衝了過去,自是不肯就此罷手,他們知道,其中有著一頂軟轎,就因為這一頂軟轎,他們就走不快!梁伯先怒喝一聲:「追!」
八條人影,如飛向七騎健馬奔去!這八位武林當代的健者,輕功之高,比那健馬何止快了一倍?一瞬間,就追了一個頭尾相連!那蒙面之人,此時突然低喝一聲:「射馬!」,一俯身抓起一塊碎石,就朝殿後的那匹馬兒彈去!只聽得那匹馬痛得狂嗥一聲,摔到在地!馬上的「拚命三朗」裴子喬若非應變極快,準要摔成重傷!蒙面人這一手果是損極!「矮叟」梁伯先等七人,立即如法炮製,剩下的六匹馬,也在眨眼之間,全被碎石擊倒在地!「幻影追魂叟」慕容翔只氣得鬚髮根根倒立,狂吼聲,轉身亮掌,直往「矮叟」梁伯先撲了過來!梁伯先冷冷一笑,揮掌還擊,頓時打在一起!「黑煞巨霸」金無敵舞著百斤鐵棍找上了大覺禪師,因為他看到這位大和尚手中也有根份量不輕的禪杖!「拚命三郎」裴子喬、「三花真君」柳伏波分別找上了華山派「地璣劍」姬明「鐵掌憾天」宇文岳!武當青元道長,一根金絲拂塵,纏住了「寒竹秀才」西門奇!百善大師卻找上了「破山神嫗」!只有蕭遙最苦,他站在軟轎的前面,面對著兩名強敵,一位是「西園布衣」韋名世,另一位則是不見頭驗的蒙面大漢!另外的五對,早已殺得天昏地暗,而眼前的蕭遙雖然橫劍而立,卻還沒見韋名世和蒙面人出手!坐在轎裡的戰玲玲,掀開著轎簾,不顧得風吹雨打,懷抱著那剛生的嬰兒,狂睜兩眼,似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呆了!蕭遙由於強敵當前,哪敢疏忽?尚若他此刻能回頭看看,他準會拼了命也不許玲玲拔劍在手的!適時,場中已傳來「三花真君」的慘嚎!蕭遙劍眉一皺之間,心念電轉,他發現宇文岳已趕去幫著梁伯先雙戰慕容老人,心念電轉之下,已知今日捨去一拚,別無他途可走了!陡然,他長嘯一聲,握劍飛身而起!「西園布衣」韋名世嘿嘿一笑,肩頭長劍劃空擊出!雙劍相交,韋名世倒退了三步!蒙面人突然凌空拍出兩掌,勁道之強,不但迫退了「白馬布衣」蕭公子,而且擊斃了一名抬轎的「震天殿」中的弟子!「啊——」一聲刺耳的女人驚叫之聲,和一陣嬰兒的嚎哭,立即從轎中傳出!那頂軟轎翻了!蕭遙顧不得傷敵,閃身扶住軟轎,騰手抱緊戰玲玲!「玲玲,你……傷著哪裡……沒有……」面色蒼白的戰玲玲淒然一笑道:「沒有——啊……當心……劍!」
蕭遙看都不看,左手揮出一劍!「嗑……」
韋名世再度退出三步!這時冷神嫗一連七掌,迫退了百善大師,翻身退到蕭遙身前,一頓掌風,把個韋名世逼得束手束腳!蕭遙一把將玲玲母子拉到自已身後,低聲道:「別走開,我能夠保得住你……」話音末落,已跟蒙面人換了三掌兩劍!此時,那百善大師已趕來替下了韋名世!蕭遙的身前,又加了一位強敵!但他此刻似瘋狂了一般,左一劍,右一掌;招招都是拚命的打法,在兩名高手的劍影掌風中,穿來穿去!他那白色的長衫,已撕裂了八處!鮮紅的熱血,被雨水渾染得在長衫之上,化成一塊一塊的斑斕!束髮的白巾,碎成了片片!長髮倒披,目光冒火,昔日的風流瀟灑,此刻變成了浴血的厲鬼一般!他縱然是天賦神勇,但也無法超越這兩名絕世高手!韋名世挨了他五劍!但他也挨了對方五劍!蒙面人挨了他三掌!而他,卻被蒙面人擊中了八九次!蕭而的嘶聲已啞,但卻在嘶啞的狂吼:「鼠賊狂徒……我跟你們拚了!……」
風雨之中,像閃電般亮起了三道晶光!韋名世狂吼一聲,左臂齊根斷去!蕭遙啞著嗓子哈哈怪笑!這笑比哭還難聽!他的長劍舉起,正刺向「西園布衣」的咽喉!陡然他左手一轆,後心一震,狂噴著鮮血,向前栽去!戰玲玲也像瘋了!她抱著嬰兒,撲向蕭遙:「蕭郎……蕭郎……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她的聲音象裂帛,像破革,沒有音,卻有氣!她伏在蕭遙那血淋淋的胸前叫著,哭著,捶著……風雨更厲,似是蒼天也為他垂淚……可是,更悲慘的事,還在等著她!那黑衣蒙面大漢,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戰玲玲完全不知道身外的一切!當她發覺懷中陡然襲來一隻巨手時,那甫生的嬰兒,已到了對方手中!「還我……這是我的孩子……惡賊,你……。還我啊……她轉身抱住蒙面人的雙腿,哭著:」求求你,求求你,把孩子還我,這是蕭郎的骨肉……我什麼都可以依你們……求求你……「蒙面人一腳踢開了她!『他邪惡的發出一陣嘿嘿獰笑!敞開破鑼般的嗓子叫著:」這種小雜種,留著是禍害……不如摔死……「雙手一舉,那甫離娘胎還沒見過太陽的嬰兒,頓時被那蒙面大漢重重的向丈外一塊巨石摔去!戰玲玲神手想接!但是,她卻只接到了滿手雨滴——蒼天的淚珠!像一陣悶雷,嗡的—聲,她吐出一口鮮血,暈死當地!那嬰兒正撞向巨石!可是,恰在此時,一條人影電射而至,一把抄起那可憐的孤兒,身形一幌,就失去了蹤影!鬥場之中,也失去了『幻影追魂叟「慕容翔!嘶殺之聲更淒涼,風雨之聲已更飄急!夜,更深更黑了……但,黎明終於趕走了黑夜,陽光逐退了風雨。可是,當日光閃亮的剎那,卻照出了一椿慘絕人寰的謀殺悲劇!在那華陰古道的泥濘之中,躺了十五具屍體和七匹健馬!這十五具屍體是:武林四公子中的第一位東嶽「白馬布衣」蕭遙!武林八怪中的第四位「鐵掌憾天」宇文岳!.武林九妖中的第八位「西園布衣」韋名世!少林監寺大覺禪師!崑崙「矮叟」梁伯先!華山「地璣劍」姬明!武當青元道長!「不死城」東方行者百善大師!「破山神嫗」冷萍!丐幫「寒竹秀才」西門奇!「震天三將」之中的「黑煞巨霸」金無敵!「震天七卿」中的「拚命三郎」裴子喬、「三花真君」柳伏波!以及「露天殿」門下的兩名轎夫!在風雨夜斗的人群之中,除了那位「幻影追魂叟」慕容翔早就救了嬰兒遁去而外,卻未曾發現「玄玄公主」戰玲玲的屍體!而更怪的是,那黑衣蒙面的大漢呢?難道他卻已被搗成肉泥?甚至連衣襟也不剩半片?這黑夜所留下的殘忍,已滋長在武林人物的心中,而且開了一朵「恐懼」的花,結成了一朵「謎」的果!這「謎」果拖延了二十年之久,沒人能夠把它摘下來,猜透。
直到二十年後的那一天——大理東北的靈鷲山中,也就是偌稱的點滄山中。
重重疊翠,古木陰森的峰壑之間,矗立著一棟規模不小的巨宅,蒼松環繞,異卉吐芳,飛掛晴空的千泉萬瀑,宛如玉虯矯舞,虹彩光耀奪目,輝映著這棟巨宅,直似人間仙境。
刻著「秋水山莊」四個斗大灑金狂草的巨碑,豎立在莊院門前橋畔。
「點滄秋水」,豈不也是列入武林八大禁地之中的一個麼?據說,多年來,從無一位武林人物進入過「秋水山莊」。
但是,此刻卻有一個老邁龍鍾的身影,投向莊內。
這位大膽的訪客,居然手中還拉著一根斷劍,斷劍的外面卻又用一塊褪了色的似是束髮的紫巾半裹著。他叫開了莊門,大步踏進了山莊。他能活著出來麼?誰知道?可是,他終於出莊了,抱著一包金銀,邊走邊咧著嘴嘀咕:「誰說這山窪裡的大院子不許人來?我老頭子不是來了?而且,還吃了一頓活了七十歲也沒吃到過的酒菜,臨走還要給我這麼一大包有生以來也沒見到過的大堆金銀,真是……耳聞不如目睹……不如目睹!」
這平凡的老人破了「秋水山莊」的禁例了。
他憑什麼?因為他武功高過莊中的兩位主人?不,這老傢伙只是這點滄山中一名樵子,根本不會武功。
他憑什麼?因為他年老,應該受尊重?不,武林中有著赫赫威名的崑崙派「醉、劍、花、矮」四叟中的「花叟」鄭玄明,不就在三個月之前,被趕得抱頭鼠竄麼?那麼,這平凡的老人為何不會被拒於莊門之外呢?莫非是仗恃著他手中之物——那柄用發巾包著的斷劍?或許這是最合理的原故了……否則,這支斷劍與那片褪色的發巾,怎會被擺在「秋水山莊」主人練功秘室之內,被八隻眼睛緊緊盯著?這八隻眼睛的主人們是「秋水山莊」中的人,他們是:大莊主「逍遙仙客」鄭孝渠和「俏紅線」廉菁蓉夫婦;和二莊主「射月追魂」司徒朗和「落星仙子」范梅夫婦。
此刻,面對著這兩件令人傷神的物件,四人都有些黯然。
「逍遙仙客」清瘦的臉上佈滿著悵惘神情,低歎道:「他終於來了!」
「射月追魂」有些失神的應聲泥喃:「他來了?他來了!他……我們已經自禁了三十年了……」
「逍遙仙客」淒然一笑道:「三十年!不短的口子啊……二弟,也許是我們該出頭了!」
「射月追魂」那較比魁壯的身軀一震,回頭看了身旁的妻子「落星仙子」范梅一眼,忽然大笑道:「出頭了?出頭了!我們等了三十年……三十年才出頭呀……」
「落星仙子」范梅那秀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憐惜的同情,她淡淡地看著乃夫司徒朗,笑道:「朗哥不可如此激動!」
「射月追魂」司徒朗目光一亮道:「幽居三十年,一旦有了出頭之日,我豈能不激動呢?」
范梅搖頭道:「依賤妾看來,這事怕還不一定呢!」
司徒朗怔得一怔道:「梅妹,你……莫非你認為我與鄭大哥經過三十年閉門清修,仍然不是那『不醉狂生』方夢卿的敵手麼?」
范梅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但賤妾認為寧可先作較壞的打算……」
司徒朗陡然一躍而起,抓起那根斷劍,嘿嘿怪笑道:「三十年斷劍之恨,今夜三更該加倍償還了……」五指忽地—緊;那根只剩尺半的斷劍,突然碎成片片。
「逍遙仙客」鄭孝渠目睹司徒朗的指力已可爍石熔金,自然也豪性大發,朗朗大笑道:「賢弟,但願明日凌晨,你我兄弟可以暢遊洱海了!」
敢情這三十年來,他們連莊門都未出一步!「俏紅線」廉菁蓉嫣然的望著自已夫君,和司徒朗,柔聲道:「大哥,朗兄弟,賤妾和梅妹預祝你們大勝而回!」
「逍遙汕客」呵呵笑道:「多謝夫人金口了……」
他—把捏緊那片褪色的發巾,終於長歎一聲道:「方夢卿,方夢卿,只怕今晚在靈鷲山『醉月峰』頭,你閣下要從『武林二聖』之中除名了……」
二更時分。
圓圓的明月,照亮了千山萬壑,洱海碧波。
靈鷲山巨大的峰影,在月光中斜斜的倒映在水波之中。
一陣微風,吹起幾絲漣漪,山影像一個醉漢,立即搖幌顛簸著。[被山影覆蕩著的「秋水山莊」卻燈火未熄,一種隱伏在無言之中的不安情緒,籠罩著這武林禁地。
此刻,有兩條身影自莊後的樓中飛出,好迅捷的身法,眨眨眼,這兩條人影就失去了蹤跡。不久,又有兩條人影出現,也是一閃而沒。接著,又是兩個。但卻比不上前面的四位俐落。
超重山,登峻嶺,半個更次左右,在明朗的月色之下,「醉月峰」頭,已出現了兩位武林豪客。
他們正是「秋水山莊」的兩位主人,踏上峰頂,「逍遙仙客」立即向四周打量、「賢兄,方夢卿還沒有到哩!」
「射月追魂」司徒朗阿呵一笑道:「除非他認輸,否則他會來。」
「逍遙仙客」目視中天皓月,笑道:「賢弟說得對。方夢卿既然差人送來斷劍和發巾,顯見得他不會不來,我們且等到三更吧。」找了一塊巨石,就盤坐調息起來。
「射月追魂」司徒朗卻沒有「逍遙仙客」鄭孝渠那麼從容。
他先是靜靜地把四周察看了一番,然後,又走到峰頂的中央,拔出協下長劍,不住地摩娑,並且不時揮手握劍,作出一擊之勢。
這時,另外的四條人影,也已到達了峰頂的懸崖之下。這四個人身材都顯得很織細,八成都是女人。
她們似是不敢太過逼近峰頂,而在懸崖之下,只能緩緩的挪動,探出上半身,以便看清峰頂一切。
「當……當……當……」峰頂下報恩寺傳來三聲鐘響。
「逍遙仙客」一躍而起,大聲道:「三更了!」
司徒朗長劍霍然入鞘,長嘯一聲,叫道:「方夢卿認輸了……」
突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五丈之外傳來:「沒有吧。」
「逍遙仙客」鄭孝渠、「射月追魂」司徒朗同時驚得發了好一陣子楞。
他來了,他怎會不來?但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呢?這狂生的武功,豈非有些神鬼不測了麼?他們不信自己的耳目,經過三十年苦心精修,反而變得昏暝到有人在自己身外五丈,還不能發覺。事實是他們果未發覺。
這理由很簡單,對方比自己兄弟強得太多,太多……「逍遙仙客」鄭孝渠黯然的舉目,向發聲之處望去——「射月追魂」司徒朗則凜然的眨動著兩隻像要噴火的眼睛,大步向那發聲之處走了過去……,不過,他們同時發現了那個人。
在一棵傍著巨石而生的松根之下,躺著一個人。
這人穿著一件青色長衫,直直躺在石上,頭枕在一節松根之上,臉卻被一頂斗笠遮蓋著。松陰和石影,掩覆著他。
讓人不走近決看不出石畔有人。
「逍遙仙客」笑了。
方夢卿比自己來得更早。他只是偽裝得巧妙而己。
「射月追魂」也笑了。
他是笑這狂生故作驚人之態,並不高明。
「逍遙仙客」身形一閃,搶在「射月追魂」之前,一直走到這仍然躺在地上,蓋著斗笠的狂生身邊,方始笑道:「方兄,可以起來了,兄弟等業已候駕多時。」
躺著的人動了一動,口中卻琅琅吟道:「耳畔忽聽鬧人聲,驚回千里夢,已三更,斜倚青松醉猶醒,心淨淨,天外月分明……」歌罷,人才緩緩坐起,但那頂臉上的斗笠仍然未曾拿下。
「射月追魂」心頭冒火,大聲喝道:「狂生,你少裝模作樣,別惹得兄弟不耐可就沒得好聽的!」。
青衫人漫不經心的應道:「是是,在下領教了。」慢慢的,他站了起本,取下斗笠——「你是誰?你不是方夢卿麼?」
青衫人的臉,露了出來,「射月追魂」,看得脫口怪叫。
「逍遙仙客」則退了一步,皺眉不解。
因為這青衫人太年輕。雖然,他看上去很落拓不羈,也很灑脫不群,漫不在意於身外的一切,但是,他決不是方夢卿!青衫人摔掉了破斗笠,雙手一攤,淡淡的一笑道:「蕭劍寒,『不醉狂生』方夢卿的衣缽弟子。」
「射月追魂」也退了一步。但卻大怒道:「混帳!你師父呢?在哪兒?」
蕭劍寒搖頭道:「長輩的私事,做晚輩的怎好過問?家師現在何處,大概只有他老人家自己曉得,司徒大俠最好問家師自己!不過,尊駕身份在武林中列入『六奇』之一,似這等出口罵人,未免太不自珍借了!」
司徒朗想不到蕭劍寒這麼回答,一時之間則楞住了!「逍遙仙客」鄭孝渠心中暗暗的吃了一驚,他發覺這個自稱蕭劍寒的年輕人,口齒利犀得很!自己要小心一二才行。當下目光一轉笑道:「蕭兄弟,尊師未來點滄麼?」
蕭劍寒依然搖頭道:「在下已然說明白了。」
鄭孝渠修眉一皺道:「是沒有來的了!」
蕭劍寒懶懶道:「是!也許不是吧!」
司徒朗聽得又要冒火!,「小子,你說話為啥這等陰陽怪氣?」
蕭劍寒笑道:「尊駕說話也差不多,除了發火還有什麼?」
司徒朗目光一寒,正待罵人,鄭孝渠已搶先答道:「蕭老弟,你怎晚來此作甚?」
他知道這年輕人很怪,故而他也不依常理相問了。
蕭劍寒聞言,抖抖長衫道:「奉命向兩位莊主說一句話!」
「只是說一句話嗎?」司徒朗幾乎叫了起來:「方夢卿這是什麼意思?」「逍遙仙客」也惑然的問道:「蕭老第,令師只是要你來此向老朽等說一句話?還是要老弟代他來赴約與老朽等了斷三十年前的過節?」
蕭劍寒道:「只要一句話就算是了斷過節了!」
司徒朗怒道:「有這等方便的事?」
鄭孝渠卻笑道:「老弟,令師要你告訴老朽等什麼話?」
蕭劍寒低聲道:「巾、劍奉還,誓約作罷,往事但付一笑而已!」話音一落,轉身就待跑去!兩人只聽得怔怔的互望了一眼。
容得發現蕭劍寒移步要走,司徒朗不禁大喝道:「站住!真是豈有此理……不許走!「蕭劍寒慢慢的轉身,懶懶的問道:「你是叫在下不許走嗎?」
司徒朗冷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蕭劍寒笑道:「二莊主還有何事見教?」
司徒朗道:「斷劍之恨是一句話了斷得了的麼?」
蕭劍寒搖頭道:「在下怎知二莊主心中之意?不得了,了不了,似乎是二莊主與家師的事,在下無法干涉!」
「混帳……」司徒朗又脫口罵了起來!不過,他卻及時忍住下面的話!鄭孝渠此時也寒著臉沉聲道:「蕭老弟,令師委實欺人忒甚了!」
蕭劍寒笑道:「大莊主這話不對!」
鄭孝渠冷笑道:「老弟怎說老朽不對?令師不來赴約就是欺人!叫老弟來此,又不是代表赴約,而妄圖以一句無關痛癢之話,化除老朽兄弟三十年禁足於『秋水山莊』之恨,就是不僅欺人,而且忒甚!」
蕭劍寒道:「在下認為不可這等解釋。」
鄭孝渠道:「依老弟怎樣解釋今日之事?」
蕭劍寒望望天色,低聲道:「家師既令在下來此,已可作為赴約……」
鄭孝渠修眉一皺道:「他不肯對昔日過節作一了斷的事呢?」
他這等反問,則顯得已經承認了蕭劍寒所說是對的了!蕭劍寒微微一笑道:「其實此事已經有了了斷,而大莊主不肯承認而己!」
鄭孝渠面色一沉道:「就憑那句話麼?」
蕭劍寒笑道:「正是!」
鄭孝渠冷笑道:「武林人物的盛名,豈是全憑空話可以得來?武林人物的過節,又豈是一句空話所能作罷?……」
司徒朗適時插口怒喝道:「這三十年斷劍之恨,老夫必然要親手討還!」
蕭劍寒哈哈一笑道:「好志氣,好志氣……只是……只是……」
司徒朗兩眼一翻,怪叫道:「只是什麼?小子,你比你那師父還討人嫌!」蕭劍寒笑道:「是麼?晚輩深感榮幸。」
他居然既客氣又高興的抱拳一揖!司徒朗卻被他弄得急怒不已而不便發作,只好叫道:「無恥,真當是方夢卿的徒弟……」
蕭劍寒笑道:「豈敢,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師必有其徒,司徒大俠雖然罵了在下,但在下卻認為不啻是誇獎了在下!」
司徒朗可被他氣得不肯再講話了?鄭孝渠接口道:「老弟,你剛才的話只說了半句呢!」
蕭劍寒笑道:「不錯,在下只說了半句,下半句不說最好!」
「為什麼?」
「說出來似是不大妥當!」
「老弟請說無妨!」.蕭劍寒笑了一笑道:「大莊主跟二莊主不見怪?」
鄭孝渠道:「當然不會!」司徒朗也叫道:「閻王老子豈會見怪小鬼的話……」
此人倒真是火氣大的很,句句話少不了罵人!蕭劍寒好像沒有聽見司徒朗的話,笑向鄭孝渠道:「家師認為就劍掌之上的工夫而言,這一段過節約定在三十年後的今天比鬥,他老人家有些後悔!」
「後悔?」司徒朗瞪大了眼睛道:「方夢卿害怕了?」
蕭劍寒笑道:「正是有些害怕。」
司徒朗怪笑大叫道:「方夢卿到有自知之明,怪不得他不敢親自前來赴約哩!」
一時之間但見他按劍卓立,仰頭向天,大有舉世唯我獨強之態。
鄭孝渠卻不似這麼淺薄,心情沉重的向道:「老弟這話只怕有些不實在吧?」
蕭劍寒笑道:「千真萬確!」
鄭孝渠搖頭道:「令師若就劍掌之上的功夫與論,已不亞於當代享有劍掌天王美譽的戰豪,抑且比戰豪還要強上不少,他怎會……」
司徒朗忽然怒道:「大哥,那方夢卿當年在劍掌之上,雖然勝了我等,但他知道三十年後,我們埋頭苦練之後,他定然非我們所敵呢!」
鄭孝渠冷笑道:「賢弟,你認為我們三十年的精進已可克制方夢卿了?」
司徒朗道:「當然?否則他……」
鄭孝渠看看這位拜弟,不禁搖頭道:「賢弟,你忘了,人家三十年不會閒著啊!」
司徒朗一怔道:「對呀……那麼……他……他……為什麼害怕呢?」忽然間,那按劍的手垂下了!不可一世的神態,變成了可憐兮兮的不解。
鄭孝渠苦笑道:「這就是愚兄要向蕭老弟請教的事了。」
蕭劍寒道:「大莊主不必說請教兩字,在下只是就事論事的實說而已!」
鄭孝渠笑道:「老弟,令師究竟害怕什麼?」
蕭劍寒道:「家師是恐怕兩位在踐約以後又要訂一個三十年之約,他老人家就會覺得一輩子不能安心隱退了……」
蕭劍寒這兩句話可不把鄭孝渠和司徒朗兩人全都氣得幾乎跳了起來。
「放屁,方夢卿這該死的老混帳……司徒朗這回連方夢卿也罵起來了!」
鄭孝渠沒有罵,但卻老臉通紅的怒道:「方夢卿欺人忒甚!」
目光一轉,卻向蕭劍寒喝道:「蕭老弟,你今夜是代令師前來赴約的了。」
蕭劍寒笑道:「算得上是!」
鄭孝渠嘿嘿一笑道:「令師的『南華四劍』你練過?」
蕭劍寒道:「當然!」
「奪心神掌呢?」
「馬馬虎虎湊合!」
鄭孝渠陰陰一笑道:「令師的神功你有幾成火候?」
蕭劍寒笑道:「五成!」
鄭孝渠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弟,你算得上是年輕一代的頂尖高手了!」
蕭劍寒懶洋洋的一笑道:「過獎了!」
鄭孝渠陡然面色一沉道:「令師不來,老弟,你且拔劍吧!」
蕭劍寒一怔道:「拔劍?」
鄭孝渠道:「不錯,昔年之約,只好請老弟代表了……」
「嗆——啷——」鄭孝渠掌中已然多了一支晶光閃閃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