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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孽劍飲血 第十章 毒手良心欺世盜名 文 / 蕭瑟

    梅逸夫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已看出那個人相當年輕、也相當的英俊,雖然頷下長滿了的虯髯,並且雙眼緊閉,一臉的痛苦神情,但在梅逸夫眼中看來,他還是非常英俊。

    目光凝注在顧劍南那斜飛入鬢、又濃又長的劍眉,梅逸夫心中暗忖道:

    「這孩子看來頂多是二十歲左右,他又怎會說出如此深奧的話來?」

    這第一個念頭剛從腦海掠過的同時,他的手已觸及顧劍南的身上。

    在這間屋內,由於門窗緊閉,又加上炕中燒了一晚的火,所以室內的溫度相當的高。

    可是梅逸夫手指一觸及顧劍南身上,卻發覺有如碰到一塊冰似的,一股寒意從指尖傳到體內。

    他為之一愣,已發覺到顧劍南全身顫抖,臉上肌肉痛苦地不停抽搐,竟似是自己這手指輕輕的一觸,便使得他如此痛苦。

    梅逸夫臉色一緊,忖道:「這怎會是在雪中跌倒造成的?分明是被一種歹毒的掌力所傷,寒毒深侵內腑所致!」

    他手指微微一跳,已將顧劍南三個要穴封住,使之暫時失去知覺。

    這時,傻大寶已經走了過來,傻楞楞道:

    「老爺子,真是奇怪,門閂還是閂著的,不曉得怎麼會從中斷為兩截!」

    當他一看到顧劍南臥身於地時,立即話聲一頓,蹲下身來,愕然道:「老爺子,他怎麼啦?」

    梅逸夫沒有理會他,將顧劍南抱起來放在炕上,然後把他的身子翻轉過來,讓顧劍南背肩向上的俯臥著。

    他那細長的手指在顧劍南背上的衣衫輕輕一劃,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顧劍南的衣衫便裂為兩半,露出肩背上的肌膚。

    「夥計,我叫你端水來,水呢?」

    傻大寶站在門口發愁,道:「老爺子,這門關不上,閂子斷了!」

    梅逸夫沒好氣地道:「你不會拿張椅子頂住門?唉!真是傻瓜!」

    傻大寶噘起了嘴,自言自語道:「人家本來就是傻瓜麼!」

    他依言拿了張椅子把門頂住,然後走到桌旁,把水壺裡的水在盆裡,然後端到炕邊。

    他把水往炕上一放,道:「老爺子,水端來了。」

    梅逸夫這時已經將長袖子捲了起來,露出白白的手腕,他伸手進懷,掏出兩個瓷瓶,擺在炕上,然後動手揭下顧劍南背上貼著的那塊膏藥。

    傻大寶只見顧劍南紫黑髮腫的背上,貼膏藥之處已潰爛成一個小洞,從那個小洞裡流出黑色的血水!

    他縮了縮脖子,暗道:「啊喲,我的媽呀!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真是嚇人!」

    還沒等他伸舌頭,梅逸夫已發怒道:「是那個混帳東西要他把這塊狗皮膏藥貼在上面的?」

    傻大寶伸了伸舌頭,顫聲道:「老爺子,是……是小的!」

    梅逸夫沒好氣地道:「老夫曉得一定是你這傻瓜替他貼的,只是我不明白像他這種聰明人,怎麼會聽你的話?」

    傻大寶咧了嘴苦笑道:「他昨晚進店時說只是跌了一跤,所以我勸他先貼一塊膏藥,因為去年小的也是在大雨中滑了一跤,把背摔痛了,結果去找前街的王二麻子,向他要了兩帖狗皮膏藥,結果一帖就把傷治好了,所以我也就把剩下的那帖……」

    梅逸夫斥道:「好了!別再說了好吧?」

    傻大寶猶自滔滔不絕地道:「老爺子,憑著天地良心,小的對他絕對是一番好意,如果我是曉得……」

    梅逸夫冷冷道:「我叫你住嘴,你聽到沒有?你以為還沒把他害死是嗎?」

    傻大寶哭喪著臉道:

    「老爺子,小的可沒存這種心,如果有的話,讓我被天打雷劈,屍首無存!」

    梅逸夫真是對他無可奈何,他揮了揮手,沉聲斥道:

    「叫你住口,你還在嘮叨什麼?」

    傻大寶結結巴巴地道:

    「老爺子,您若不讓小的把話說完,小的死也不甘心,小的……」

    梅逸夫歎了口氣,道:「好了!老夫明白你並無惡意,這總行了吧!你現在能不能住口,讓老夫替他治傷!」

    傻大寶點了點頭,道:

    「老爺子您既然明白小的心意,小的非常感激,其實這位客官對小的非常好,小的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他,小的只希望他的傷能夠很快地治好,否則……」

    梅逸夫這時已撕下顧劍南的衣衫替他拭去傷處流出來的血水,聽到傻大寶還在耳邊喋喋不休,不禁氣得站了起來。

    他一生練劍,集中意志沉湎在劍道之中,精研數十載,一直到了五十歲才娶妻。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一生愛靜,卻娶了個長舌婦,二十年來,他的耳邊從來沒有清靜過,妻子在身邊總是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使他連一刻的安靜時間都沒有。

    這次若非實在受不了妻子的嘮叨,逼著他離開心愛的梅花,趕來金縷宮為女兒的婚事作最後決定,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冷梅谷的。

    他又怎想到在這個小客棧中,竟又會碰到這麼個喋喋不休的傻大寶。

    一肚子的火氣,他霍然站了起來,真恨不得一掌便將傻大寶給劈了,可是當他一看到那副傻里傻氣的樣子時,他卻又無可奈何了。

    這就好像對他的妻子一樣,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對這個傻瓜又如何下得了手呢?

    他搖了搖頭,道:「你走吧!老夫實在聽厭了你的話,也不需要你在旁邊幫忙了,我看你還是出去吧!替老夫把那位鄧爺喚進來!」

    傻大寶一聽梅逸夫竟要趕自己出房間,連忙哀聲求道:

    「老爺子,小的不再多嘴了,您快替這位客官治病吧!」

    梅逸夫道:「你為什麼不走?難道你不要招呼客人上路嗎?老待在這間屋裡,豈不要挨你叔叔的罵?」

    傻大寶道:「小的不管他了,反正外面雪下得很大,客人不會說走就走的,小的在這裡看看,不說話便行了,老爺子您動手吧!」

    梅逸夫搖頭道:「老夫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硬要待在這兒?難道他的傷對你很重要嗎?」

    傻大寶道:「小的一向被人瞧不起,可是這位客官卻對我說人是生來便平等的,他不嫌我傻,還賞銀子給我,而我卻使得他傷勢更重,所以心裡非常難過,非要看到他的傷被您老人家治好了才放心。」

    他的話說得非常誠摯,梅逸夫聽得心中非常感動,暗忖道:

    「一個人無論他有多傻,可是對於別人給他的好處,他總該記得的,但是世上卻每多忘恩負義之人,那些人若是與傻大寶比起來,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這可見傻大寶倒也傻得可愛!」

    他沉聲道:「好!老夫讓你在旁幫我,可是你要多說一句話,我便趕你出去。」

    傻大寶咧開大嘴,笑道:「謝謝老爺子,小的發誓無論如何都不說一句話,若是說了話,讓天雷劈我,讓我的舌頭馬上爛成兩截!」

    梅逸夫道:「好了,不要再多說了!」

    傻大寶這下果然緘口,不再說話,他又惟恐自己會在無意中說了話,於是用手緊按著嘴,默然望著梅逸夫。

    梅逸夫看到他這樣子,又好笑,又好氣,搖了搖頭,暗歎道:

    「像他這種人,雖然傻得厲害,卻也誠懇純樸,這正是他的長處!」

    他轉過臉去,不再多想,凝神貫注在顧劍南背上的傷。

    輕輕伸出手指,按了按那塊傷毒之處,他暗自忖道:「這好似苗疆一帶毒門的絕學萬毒手所傷,可是這一掌掌力深及內腑,卻又不是毒門任何高手所能施展得出來的。

    不過也是奇怪,這孩子今年不過二十歲左右,體內的內力卻彷彿有四十年以上的功力,若非如此,他又怎禁受得了這一掌之力?若是尋常武林高手,早已在這一掌之下斃命了,豈能活到現在?」

    他將自己的長袍脫了下來,撕成許多長條,然後泡在水裡,再拔開那只綠色瓷瓶的瓶塞,從裡面倒下兩顆藥丸!

    那兩顆藥丸一落在水裡,立即化了開去,很快地一盆水變成碧綠。

    傻大寶看得眼睛睜得老大,奸幾次要開口說話,卻被自己按著嘴的手給制止了。

    他只見梅逸夫拿起放在盆裡的碎布條,然後一片片的敷在顧劍南背上。

    沒有多久,那些碧綠的布條齊都變成紫黑色,梅逸夫又將之取下,擲在地下。

    他揚首說道:「這些布條都有毒的,等會兒你不能用手抓,可以用火鉗將之夾起,拿到後院去把它埋起來。」

    傻大寶那裡知道梅逸夫一身武功已至寒暑不侵、萬毒不蝕的地步?他的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正想要說話,又記起自己的誓言,連忙將嘴唇閉上。

    梅逸夫看到他眼中有難以置信之色,凝肅地道:「老夫之言絕非虛偽,你切不可不信,知道嗎?等會兒不能用手抓!」

    傻大寶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忖道:「只要你能醫得好他的傷,我就相信你的話是真的,不然我可不相信!」

    梅逸夫自然不知道這個傻瓜心中所想之事,他就樣一條條布帶敷在顧劍南身上,然後等到布條變色後再取下擲在地上。

    一直等到盆裡的水都已經用完,他又換了十多條布帶。

    揭開了布條,他只見顧劍南肩上的紫黑色已經消退乾淨,那傷口處流出的已是鮮紅的血液。

    他這才長噓了口氣,拔開那只白色的瓷瓶,然後就著傷口,把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出,灑在傷口上。

    望著那健壯結實的肌肉,他暗忖道:

    「這孩子的內力之強可說是天下罕見,根骨之佳更是上上之材,可見他的武功必然也不會差到那裡去!否則老夫的藥效雖靈,卻也不能救治已死之人!

    但是在江湖上,怎麼從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位年輕高手?就算我歸隱江湖達十年之久,但是對於武林後起之秀,也應該有過耳聞才對,卻又怎地從沒聽說過!」

    他輕輕的伸出手去撫了撫顧劍南的黑髮,繼續忖思道:

    「像他這樣一個年輕人,既長得英俊朗逸,且又武功高強,學識俱豐,一出江湖必定立即震動武林,怎會一點都未曾有聞?此事真是奇怪……」

    他怎麼想,都想不出為何沒有聽說武林中出了這樣一個年輕高手,目光掠過那很快便凝結起來的傷口,他突然得到一個奇怪的意念。

    莫非他剛剛才出江湖,便碰到那傷他之人?那人必是武林絕代高手,而且心胸必定狹窄無比,所以一見到這等年輕高手,心生暗害之念,猝然施以暗算,這孩子武功雖強,對敵經驗卻不夠,以致身受毒掌所傷!

    他愈想愈認為自己推想的不錯,於是接著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這孩子在身受掌傷之後,猶能逃過敵手,可說武功了得,他大概在中途傷發疼痛無比,所以抓起雪團掩住傷口,以致寒毒交侵,才在趕到客棧後便不支倒地!」

    心念推想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一件可怕之事,凜然忖道:「在這方圓百里之內唯一絕頂高手,除了金縷宮的樸摩天之外,沒有第二個人了,莫非那傷他之人便是……」

    他心裡在想,禁不住脫口說道:「莫非便是樸摩天傷了他不成?」

    他這句話一出口,那掩嘴站在旁邊的傻大寶也嚇了一大跳,他再也忍耐不住,放下了手,脫口道:「老爺子,您說是金縷宮的樸宮主將他打傷?」

    梅逸夫一拍大腿,道:「很有這個可能!」

    他話一出口,立即發覺傻大寶也已經放下捂嘴的手,說出話來了。

    他本想調侃傻大寶一番,可是心中猶自念著這個問題,所以無心與傻大寶逗笑。

    可是傻大寶已嚇得臉色得青了,忙道:「老爺子,我剛才那句話不算。」

    話一說完,連忙又把嘴按上了。

    梅逸夫心中縱然有事,看到他如此滑稽,也不禁笑了出來。

    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你放下手吧,現在開始可以說話了,記住,趕緊把那些有毒的布條收起來,然後埋在後院,千萬不可用手觸摸,否則中了毒,老夫可不能負責!」

    傻大寶點了點頭道:「小的記得,不過老爺子,這些布條要埋多深才行?」

    梅逸夫道:「至少要埋下兩尺才行,泥上面還要用雪蓋住,不然布條未爛,毒會滲透上來。」

    傻大寶伸了伸舌頭道:「這麼厲害?真嚇死人了!」

    他看了看那些紫黑色的布條,道:「小的真不敢相信這位客官是被樸大宮主打傷的,據小的知道,樸大宮主對人好極了,經年笑口常開,遇有節日還捐錢迎神慶祝,若有荒早就運糧救人,這附近幾十里內的黎民,那一個不說他老人家是大善人……」

    梅逸夫冷笑道:「世上每多欺世盜名之輩,他這些買名的行為又怎能騙得了老夫?」

    傻大寶搖頭道:「不!老爺子,樸大宮主不像你老人家所說的那樣,就算那老人家如您所說的,他也不會用這麼毒的掌打人呀!小的就從未聽說過他打過人……」

    梅逸夫收拾起炕上的兩個小瓷瓶,放進懷裡,忖思道:「這傻瓜說的也對,想那樸摩天何時又練成了這麼毒的武功呢?他是祖傳武功,又非出身毒門,怎會……」

    他心中懷著疑惑之念,已緩步走出房門,傻大寶在屋中叫道:「老爺子,你且等一會兒。」

    梅逸夫停下了腳步,側首道:「又有什麼事?」

    傻大寶道:「老爺子!這位客官是否毒已經除盡?他的傷會不會好?」

    梅逸夫看到他一臉的焦急之色,微微頷首,說道:「你不要動他,等他睡醒之後便會痊癒了,那時再燒點小米稀飯給他吃,明天便可以完全恢復了!」

    他話未說完,傻大寶已跪下地來,朝他叩了個頭,道:「老爺子,謝謝您老人家了。」

    梅逸夫一怔,隨即笑道:「傻瓜,我治好他的傷,要你來叩頭作什麼?還不快起來!」

    傻大寶訕訕道:「小的代他向您叩頭……」

    說話之間,梅逸夫已在笑聲中走出了厲門。

    請看第七部「紅塵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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